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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阿姐 荚泽 32232 字 4天前

第46章 第46章月事,还没来

宋衍更加确认了沈遥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每日想方设法哄人开心。

地方进贡的料子,吃食,第一时间都直接派人从宫里往葫芦镇去送,还有各种胭脂水粉,珠宝玉器,却没得到沈遥半分回心转意。

中元节即将到来,沈遥身体也痊愈得差不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镇子上买些祭品,待中元祭祖。无论如何,生活得继续过着,不能因一小畜生就自暴自弃了。

锦书跟随在沈遥身后,在镇上搜刮了一堆瓜果,糕点,同时也买了纸钱,纸扎这些东西。

路过桥边小酒馆时,杨柳树的赵大爷眼尖,见到沈遥后笑着招招手,又喊了她一声“时夫人”。

沈遥不知赵大爷是否已如其他镇民那般知晓了自己身份,想了想,还是上前落座到他对面。

赵大爷叫馆中跑堂的拿来一新的干净酒杯,倒入

一小杯清酒给她推去,“这店家存了不少年的,今儿刚拿出来,好着咧。”

沈遥也不客气,直接接过后浅尝一口,而后便盯着一旁的垂杨柳。

赵大爷笑道:“这许久时日都没见着时夫人了。”

沈遥收回视线,抬起酒杯放在唇边摩挲着,“府中事情多了些。”

“忙着祭祖吧。”赵大爷喝得两颊红红的,“家里老婆子也是,叫老夫出来买祭祖的东西,这不,趁着机会来酒馆偷会儿懒。”

“倒是安逸。”

“可不。”赵大爷喝多了酒,话多起来,“没搬来葫芦镇前,那段时日,四处战乱,生活也是难得很。”

“也不知老婆子怎找的这处地方,住起来倒是不错。”

“新帝登基也有段时日了,老夫倒也看出来,这大周太平日子是来了。”

沈遥勉强笑笑,“大爷身体怕是不易多饮酒。”

她可还记得上次大爷就是癫症发作,好不危险。

赵大爷扭过头,举了下杯,道:“家里平日管得严,好不容易寻找机会,无碍,无碍。”

“对了,听闻上次是时夫人和一小伙子救了老夫,老夫醒来后你们人都不在了,想感谢都不知道怎么谢。老婆子本想拿筐刚下的鸡蛋送去贵府,也没人收下。”

沈遥并不知道赵家送鸡蛋之事,想来是宋衍手下的人挡了去,不想她跟外人有过多交集。

赵大爷:“对了,之前救老夫那小伙呢?”

沈遥顿了一下,解释:“他不是镇上的人。”

“这样,那还真不好感谢人家了。”赵大爷甚是惋惜,“不知他与时夫人是何关系?可能帮老夫给带点儿谢礼?”

沈遥:“……是,朋友。”

“谢礼便不必了,他住得远,不是那么方便。若是需要带话,我倒是可以的。”

赵大爷笑起来,“那太好了,不如老夫回去写一封信聊表谢意。”

沈遥:“好,若再见着他,定然转交……”

“沈遥。”一温柔又强势的声音在不远处打断她的话,“过来。”

她转过头去,见杨柳树旁站着宋衍,眼神淡淡在赵大爷身上扫视,又朝着她招手。

一旁的锦书也是此时才见着宋衍,登时吓得低下头,站到一旁,生怕宋衍生气迁怒到她身上。

赵大爷:“是时家大爷来寻时夫人了罢。”

沈遥长叹一口气,含笑点头起身,刚提起裙摆,宋衍的手已经过来,拢住她的肩往外走,离开时顺便又看了一眼坐在原处的赵大爷,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他步伐很快,沈遥小跑着,半拖半拉一直快走到时府门前,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挥手。可身体因沉酥,力气太小,拉扯半晌也没将人挥开。

沈遥气急:“你有病吧?”

宋衍终于停下脚步,抓在她肩头的手不受控制得用力,甚至手下的嫩肉变了形。

她疼得“嘶”一声,宋衍才倏然反应过来,手被针扎了似得猛然放开,心头却还是堵着闷气。

“你跟外男聊得倒是挺开。”

沈遥看着他黑了的脸,反应过来,这人吃醋了。

吃一个八十岁老朽的醋。

她讽道:“你是我谁?凭什么管我?”

宋衍:“自然是你夫……”

“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夫君。”沈遥淡漠地打断,“你是走了三媒六礼,还是拜了堂?有婚书吗?”

宋衍沉默不稍片刻,道:“朕可以这就叫礼部去备,册封你为皇后。”

“我不会当你的皇后。”沈遥面上没有任何情绪,说完后也不想再与他掰扯,直接提着裙转身进了时府。

锦书一直低着头没抬起来过,听不到宋衍下令,便战战兢兢提裙跟上沈遥身影。

宋衍后来想了想,虽是一个身子入了半截土的人,可他还是不爽。

这股烦闷一直袭击着他的脑海,沈遥竟对他人露出这样的笑,而对着自己却满是厌恶。

连白胡子老头都排在他前面,着实可笑。

他蹙眉,转身便让人安排赵家卷铺盖走人。

然而,当他翌日到宫中处理政务时,南风火急火燎大步走入太极殿,脸上带着一脸说不出的怪异。

宋衍放下手中毛笔,摸了摸已经结痂的手心,问:“葫芦镇那边?”

南风想到今日看到那一幕,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硬着头皮道:“陛下,是长公主那边……”

……

宋衍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沈遥失忆前也常做这样的事儿,他从来只是在远处窥视,嫉妒,任由阴暗滋长,却不管她。可如今,许是两人曾以夫妻相伴,他是一点儿也看不下去她这派作风。

当催马车赶回时府时,隔老远便听到了府中传来的丝竹奏乐声,还有银铃般的一串欢声笑语,皆是男声。

宋衍沉着脸,如一块冰,径直走入府中,朝着声音方向去,入后堂后,便看到沈遥坐在案几前,引着葡萄酿,身后一个长相俊俏的小白脸少年在给她按头。

而堂中皆是裸/露了上半身的伶人,一边跳着舞,一边唱着曲儿。

都说永乐长公主颇爱男色,面前可不就是好一活色生香的场面,不过好在沈遥衣着整齐,只是脸颊微红,闭眼享受着少年的伺候。

听到众伶人没了声音,沈遥这才撩眼看去,见宋衍脸死水一滩站在中央,伶人们跪在地上鸦雀无声。

他冷眼扫来,还在给沈遥按头的少年这才随着跪地叩首。

宋衍一步步走上前,在沈遥面前站了许久,她视线落在手中杯盏上,不愿看他。

宋衍道:“来人,将这群人送出葫芦镇,把镇上伶人馆关了。”

此话一出后,一众侍卫上前,押着不知所措,面面相觑的伶人离开屋子。

待彻底空荡下来后,他才问她:“故意气我?”

沈遥沉默。

确实,她就是看不得小畜生过得舒心。昨日发现他醋味大发后,便故意将伶人馆的人都叫来府中陪自己玩,若能气到他吐血,那才是最好。

宋衍:“你不怕我将这群人都杀了?”

“你不会。”沈遥眨眼将杯盏放回案几上,万分笃信。

宋衍:“为何?”

沈遥又不说话了,只是重新抬起杯盏将葡萄酿一饮而尽。

虽然宋衍将她囚禁起来,威胁她,可她就是笃定,不到不得已时,他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就像宁梓谦,曾在这葫芦镇七进七出。若他真是嗜杀之人,早该杀了宁家上百口人才是。可宁家曾散尽家财助他,他才如此一忍再忍。

待心绪平复后,她才淡淡说:“你整日让我闷在此地,又不许我寻欢作乐,我还能做什么呢?”

“那是群男人。”宋衍咬牙,还是压着耐心,温柔告诉她,“朕不会反对你寻欢作乐,明日给你找舞姬,跳给你看。”

沈遥冷笑。

若不其然,当日下午,十多个舞姬便直接从外面被送入时府,专给沈遥唱曲儿跳舞。

她却又不想看了,将一个个美貌绝伦的舞姬在府中找了住处安排好,没再喊过人出来。

有权利的地方就有争斗,有女人的地方也自有争宠之行。

特别是大周年轻俊美的帝王就住在府中,还都在外院,虽然见过一面时都觉得天子冷若冰霜,可也有几个胆大的,愿为了荣华富贵一搏。

宋衍从时府门口,一路走到书房的路上,就遇到两个在他面前滑倒,香艳外露的,还有三个在院中嬉戏追逐,装模作样往他身上撞的,好在他避开及时。

一日内,书房便被人端进来三碗粥,四碗酥酪,五碗不知是何物的汤。

舞姬的住处被安排在离书房极近的地方,宋衍也是气笑了,算是反应过来,沈遥就是在和他对着干,想方设法故意气他。

过了两日,他听锦书说,沈遥也没叫过舞姬跳舞,便又一挥手,将一群女人全部送了出去。

后来,沈遥又不愿吃饭了。

头疼。

沈遥不是刻意

不吃饭,绝食抗议,她没有这么蠢,为了气小畜生而伤害自己身体,她是真没什么胃口。

看着面前厨娘特意按她喜好烤的鸡腿,她只觉得有些恶心。在锦书注视下浅浅吃了两口,便下箸再也咽不下去。

沈遥:“端下去吧,我实在没胃口。”

“还在赌气?”宋衍倏然出现在寝室门口,语气很沉。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便服,不如往日那般一身黑,此刻倒是显得温润如玉。站在那地方八尺身高,都显得房梁矮了不少。

宋衍这副样子,任谁见了都只觉得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在外人面前活得像一把标尺,任何男人和他一比都是被碾压的程度,自然包括宁梓谦。

然而沈遥知道,他黑瞳下真实的模样,带了不少病态与疯魔,好像一只深渊的饿鬼,死命拽着你的脚。

宋衍走近,一扫食案上的东西,每一盘都没被动过几口。

“怎么?这些都是朕特意吩咐厨房按照你的喜好做的。”他落坐她身侧,偏头盯着她,“就算再跟朕赌气,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下人说你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没胃口。”

宋衍长叹一声,手肘拄在膝盖上,舌尖抵着腮帮子,他朝她倾身靠近,低沉道:“别这样,阿姐,没用的。”

很明显,他更相信沈遥是为了气他。毕竟她已经使出了这么多幼稚的手段,好像也没更多了。

宋衍将案上汤匙拾起,递到她手中,“阿姐,朕亲自陪着你吃。”

“我说了没胃……”

“阿姐,前几日那群伶人……”宋衍话说一半。

沈遥一怔,缓缓扭头看着他,有些出乎意料,却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宋衍见她没有动作,继续说着:“宁家,宁梓谦,都在朕手上。”

“你说的对,我不会轻易杀了他们。可朕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尝尽百倍痛苦,却还能留下一命。”

“阿姐,你可以用各种方式气朕,朕都受着。可是若你还在乎他们,就好好吃饭,别伤害自己,别叫朕担心。”

沈遥瞳孔倏然放大了一下,咬唇,死死盯着他半晌没动作。

宋衍见状直接喊来南风,“去天牢,将宁梓谦提审……”

“宋衍!”沈遥厉声制止他,心脏牵扯着五脏六腑,跳得疼。

她太了解他的情绪,此刻他是动了真格。若是将人提审,就算活着,怕也是半条命没了。

他是皇帝,想要给任何人安什么罪名,都无人可指摘。

她立刻抬起肉羹,小口吃下半碗,见他还是不满,又继续忍着呕欲将剩下的服下。

宋衍终于如沐春风地一笑,揉了揉她发顶,“真乖。”

……

锦书近日倒是格外沉默寡言。

她慢吞吞为沈遥梳发,挽发,不知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直到将沈遥头发扯疼了,她才反应过来,立刻跪下谢罪:“奴婢该死,求殿下责罚。”

沈遥转过头低下去看,也是发现这小丫鬟最近的异常。

因被关在这葫芦镇中,又加之锦书与宋衍同流合污,每日是愈发不愿叫她伺候。

可是身边若没个熟悉的人伺候,各方面到底是不方便。

沈遥问:“你最近怎么了?整日心不在焉的。”

锦书犹豫好一会儿,才回:“回殿下,家弟前些时日娶亲,家里所有积蓄都用在聘礼和席面上了。结果两日前,家母忽然一病不起,如今……”

沈遥:“家里没钱给人治病了?”

“也不是。”锦书摇摇头,咬着唇,眼眶发红,“奴婢一家都靠家父杀猪过日,爹那儿是有些闲钱的,可爹和阿弟却说……却说郎中不仅都是些大咧咧的外男,还都是些骗钱的,其实在家养养就好了。若娘非想找郎中治,叫她自己想办法。”

“你娘的意思呢?”

“娘和爹想到一处去了,可昨儿收着小妹的信,说娘竟是躺在床上,人迷迷糊糊,已经眼睛都睁不开,肿了一大圈。奴婢将积蓄给家中送去,哪儿知却被父亲给收起来了。”

沈遥蹙眉,“你不是宋衍的人,堂堂天子不能为你做主?”

锦书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可不成,陛下是天子,日理万机,怎能为奴婢这种小事费心。”

沈遥扭头看着窗外一两只麻雀噗啦噗啦飞过,捏了下手,从妆奁中取出两个上等的玉镯递给锦书。

“这应是够了吧。”

锦书瞪着眼睛受宠若惊,“殿下!奴婢怎能拿殿下的东西?”

沈遥不耐烦,“你这每日心思不在我这儿,时常出错,我耐心也是有限的。这些东西我多了去了,少一两个也没什么,这当是赏你的。”

“我身不由己,但你却是能出镇子的吧。我放你几日假,拿这个亲自回趟家,将你母亲事处理完再回来。若你父亲再将东西私藏了,我就不管你了。”

“殿下。”锦书颤抖着双手接过东西,“奴婢以为,殿下已经厌恶极了奴婢。”

沈遥没有看她,只是继续观着窗外的景色,淡淡道:“只是不想你总出错罢了,不然我也不舒心。”

锦书将玉镯小心翼翼地放到怀中,含着泪给沈遥磕了好些个响头。

正在此时,厨房做好的午膳也送了来,新鲜的鱼汤,烤焦的鸡肉,小青菜也有,都是些沈遥往日爱吃的。

她心中正是烦闷着,看到这些吃食也没什么胃口。

锦书认真将盘摆好,扶着沈遥上前落座,又递给她银箸。

“厨娘上次做的或许咸了些,今儿的特地少放了盐,殿下吃起来许是更合胃口了。”

沈遥慢悠悠接过银箸,随意夹了块烤鸡放入嘴中,没嚼几下,胃里竟开始翻江倒海,直接吐了出来。

锦书吓了一跳,立刻拿来帕子为她擦拭,却见她还在干呕个不停。人劲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奔去净室,又是好一阵干呕,直到胃液都吐了干净,才堪堪停下。

锦书心底一咯噔,眼疾手快上前抚着沈遥的背为其顺气,待人终于平静下来,将她扶出净室,至榻上落座,又倒了白水递去。

沈遥喝了好几口后,锦书才弱弱问她:“殿下,这个月月事,来了么?”

沈遥手指一顿,将手中杯盏放回案上,自然听明白了锦书的意思。

她心跳得愈发厉害,惊慌恐惧同一时间袭来。

月事,还没来。

第47章 第47章那就跑吧。

随着天气渐冷,院中树叶差不多都落了个干净,偶尔来两三只麻雀,停在窗台边吃几粒米,又往外飞走。

沈遥在强烈要求锦书封口后,才放了人离开,去处理家中之事。

朝中事似乎也极为忙碌,宋衍却始终不愿离家,整日待书房,但一有空便来陪沈遥用晚膳,盯着她吃下足够多的食物。

见她依旧没有胃口,宋衍心底担忧得不行,看着她磨磨蹭蹭喝下一碗鸡汤后,道:“瘦了太多,朕叫郎中来看看。”

“别!”沈遥急忙阻止他。

他们上一次房事发生在她生辰宴之时,吃醉了酒,一时没把持住,事后也没服用过避子汤。

如今她依旧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孕,也不知若是真的,又该如何面对他。最起码,确实有这个可能。

只要有这个可能,便不能让郎中来,不能让宋衍知道。

宋衍不解,“讳疾忌医?”

沈遥心跳如雷,最后朝他递了个眼刀子,将手中汤碗“啪”一声重重拍在案上,没好气道:“说了不看,每天被你关在这破地方,烦都烦死了,哪儿来的胃口吃东西。”

“看见你就烦,若你离我远些,我或许还能多吃几碗白饭。”

宋衍见她是真生了气,沉默下来,将手中碗筷放好,又挪到她身旁轻轻搂住她腰,“别生气,等天气好些,朕空出时间,专带你出城跑马如何?”

沈遥一直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生怕看出她异样。沉吟许久,她终于轻轻点了点

头。

后来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等待着月事,却迟迟不来,心也一日比一日沉入谷底。

锦书从太原府回来,已是两周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神色轻松许多,想必是家中事解决得顺利。

沈遥抱着猫,脚边放了一只鎏金小暖炉,坐在门口发呆。

锦书在其身后为她按着肩,想到离开葫芦镇之前两人的猜测,问:“殿下这些时日胃口可好些?还干呕吗?”

沈遥咬唇,轻轻摇了摇头。

干呕是没了,只是胃口依旧不佳。

锦书迟疑着,“那殿下的……”

沈遥继续摇头,手一紧,无意捏疼了小橘的腿,猫儿惊叫了一声,挣扎着跑开,可没几步后又绕回来,在她脚边磨蹭着。

锦书:“殿下不找郎中来看看吗?”

沈遥:“怎么找?这时府有哪一处没有暗卫,可以叫郎中偷摸前来诊断。若直接叫了人,郎中与我所言,哪一句话不会落入他耳中?”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锦书咬唇,“殿下……若殿下腹中真有了龙子,或许是件好事呢?”

“哪里好?”沈遥嗤笑,“若是如此,叫他这小疯子知道,那真是一辈子都无法逃脱了。”

锦书长叹一声,这么重要的事,原本她应该给皇帝禀报的。可是,这么久时日与沈遥的相处,即便多次背叛,可沈遥依然待她很好。

在她最难之时给她助力,也从不为难于她,而她的心也早朝着沈遥偏过去了。

只是看着他们两人每日的憎恶纠缠,锦书心里也难受着。

“听说陛下愿意将后位许给殿下,或许殿下服个软,日子也会过得很好呢?”

沈遥扭头瞥她一眼,最后又转过头看着屋外,淡淡道:“锦书,你不懂。他是个偏执的疯子。若是真当了他的皇后,皇宫,只会比这葫芦镇更加像个囚牢。”

“我本有婚姻,是他将这姻缘抢了去。不仅蒙骗,还丝毫不顾及我身体,给我用药,试图让我以为自己得了疯病,以此达到控制。锦书,你说我凭什么原谅他?凭什么心无杂念与他在一起?”

“那殿下若是真有了身孕呢?”

沈遥指尖一颤,不知如何回答。

说实话,这些天她都在考虑此事,若是直接离开,那以她的身份,要如何隐藏这个孩子?

若告知宋衍,她又真的能以自由为代价,被这个孩子所束缚?

沉默许久后,她说:“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如今很确定,我要离开此地。”

“殿下……”

“你若想要替他说好话,那我劝你不用了。”

锦书见沈遥固执,便闭了嘴,也不再多说。

只是她手下的肩膀有些僵硬,沈遥又瘦了。肩胛骨突出,好像没挂着几两肉。

锦书很明白,沈遥没有胃口的原因,大部分或许是来源于心病。

她咬唇,留下一排深深的齿印,数次想要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最后,她收回为她按摩的手,攥紧成拳,颤抖着,深呼吸一口气后道:“那就跑吧。”

沈遥身子一僵,扭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锦书看进沈遥的眼眸之中,用尽了全力来说这话,“那就跑吧,奴婢会帮殿下。”

“你不是很怕他吗?”

锦书笑着摇摇头,“殿下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只怕寻不到报答之处,让奴婢帮殿下吧。”

沈遥眼睛一直没眨,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心头对逃跑有了雏形,只是此事需从长计议,锦书只是一个奴婢,她还需要另一个人的帮助。

“沈芯?”宋衍放下手中白玉毛笔,“你要见她?”

沈遥躲开他视线,一脚轻轻踢在椅子上,轻哼:“怎的?我是犯人?竟连自己妹妹都见不得?”

宋衍沉默地看着她,说实话,他并不觉得沈遥有见沈芯的必要,也不想她见任何人。

可是今日凶巴巴的沈遥总算在他面前恢复了些气色,他心底也舒坦不少。

每一次看着她的冷淡,都好像一把利刃往他心口上戳,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好,朕会让她来。”

这般说着,他鬼鬼祟祟伸出手,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按到自己腿上,静静盯着她淡漠眸子。

沈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他的手在腰上轻轻摩挲着,弄得她很痒。

她知道这种时候应该由着他,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啪——”一巴掌扇在他左脸上,没等人反应过来便立刻起身退开。

她看着他许久没有反应,心悬空了起来。

他会因此恼羞成怒,不让她见沈芯了吗?

若是如此,她是否要想办法哄哄他?反正哄他其实并不难。

正在沈遥胡思乱想之际,宋衍终于转过头看向她,扯嘴笑了一下,连黑眸都亮了,“阿姐还是一如既往,如此,朕就放心了。”

沈遥明白过来,对,这个人是个受虐狂。

若是她不揍他一顿,他或许还猜疑着她要见沈芯的目的。

可揍了他,他反倒身心畅快。

“有病!”

沈遥啐了一口,直接迈步离了书房,留下一脸笑意,还在盯着她背影的宋衍。

……

在宋衍应下后,沈遥翌日便见到亲临葫芦镇的沈芯。自上次姐妹相见,也过去了些时日。

上一次谈话,虽面上不显,两人之间的不欢而散却是心知肚明。沈芯不知沈遥为何要见她,却也装扮好一会儿,又特意准备几个柿子饼,送来时府。

沈芯本以为在中堂见客,没想到一入府便被锦书直接带去了内院,美名其曰闺房密话。

入了屋内,沈芯便见到坐在案前的沈遥,一身绯色长裙,头发披散了大半,用一支玉簪随意挽起些许。

虽她整个人看起来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却更美了,别有一番格外的气度。

即便瘦了,可至少阿姐神色还依旧水润亮堂,脸颊也是健康的红润。

而她自己,却是一辈子都这般瘦弱苍白,好叫人嫉妒。

沈芯重新勾唇带笑,提着手中食盒到沈遥对面落座,声音柔柔道:“听陛下说,阿姐是想绵绵了,特意来寻我寒暄。”

沈遥给锦书一个眼神,对方收到后立刻退出寝室,为两人关好房门。

沈遥在门紧闭后,视线四处扫过一圈,又看回沈芯脸上。

她无意寒暄,直接单刀直入道:“我要你帮我。”

沈芯正在开食盒的手一顿,看向她不解道:“帮你?”

沈遥:“帮我离开此地。”

沈芯嘴唇微张,似乎不太理解眼前现状,“离开?什么意思?”

沈遥:“我被宋衍关在这里,你不也看到了?我要离开。”

沈芯垂眸,静静凝思了好一会儿,才又反问她:“我为何帮你?若陛下知晓,定饶不过。”

毕竟宋衍对待她的态度,可和阿姐是不一样的。

她相信,就算阿姐犯下杀头大罪,宋衍也能为其将其掩了去。可她若是帮着阿姐逃跑,被宋衍发现,自己怕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沈遥自然看明白她顾虑,也不多说废话,“沈芯,你不是喜欢宋衍吗?等我离开后,便只剩你一人在他身边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沈芯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回她。

是她想要的,但又似乎不是。

她所看上的,都是阿姐所在乎的。若阿姐不在乎了,她打心底深处,也便不在乎了。

可……即便如此,这或许还是她最好的选择。

宋衍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年轻俊美,没有比他更

好的人。

若是成为皇后,从身份上,就能压一头阿姐。

沈遥以为她是在害怕,便道:“你放心,我只需要你在两日后的中元节宴会上,拖住宋衍,就够了。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很简单。”

如今宋衍看她看得很紧,除非必要,否则都不会离开时府。就算离开,也会很快归来,而两日后的中元节是唯一的机会。

沈芯飞快地瞟她一眼,最后木然地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

今夜沈遥早早便躺上床,点着灯,没等一会儿,便听到宋衍步入房中的动静。

这些时日,她不让宋衍留宿,对方也尊重着她。只是雷打不动的,在她入睡前,一定要看她,说两句话。

有时带了点儿小玩意儿,有时说是想念猫儿,过来看看。

沈遥听到动静后立刻掀开被褥坐起,看着拔步床外的人影一点点挪近,直到那只熟悉的手伸来,将帏帐撩起。

宋衍见她醒着,在意料之中。

她是否真的睡着,他远远从呼吸声中便能听出。

“今日晚膳吃了什么?”

他因着不去上朝,平日政事反倒更是忙碌,昨日都没能抽出时间用晚膳,只叫了锦书盯着人好好吃东西。

“烤鸡,还不错。”

宋衍眼睛在烛光下倏然一亮,他没想到沈遥竟会回答他的话,毕竟她每日面对他时都没有好脸色,也不愿与他过多交谈。

他坐在床沿,定定看着她脸上晃动的黄光,原本冰冷刺骨的心脏在某个瞬间温热起来。

沈遥看着他眼皮的青黑,“很累?”

宋衍垂眸笑笑,“嗯,政事太忙,若朕不是皇帝就好了,就能时刻陪在阿姐身边。”

沈遥冷淡道:“你不去上朝,这不是自找的么?”

宋衍:“阿姐教训的是,好在目前的事儿都忙完了。”

他伸手将她被褥外的手抓到手中,轻轻揉捏着,“今日见了沈芯,心情可好些了?”

“还行。”沈遥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多久了,终于有这一刻与他如此平静交谈。

后日便要离开,如今月事还未来。

若她真怀了孩儿,无论成败如何,面前的人都是孩子的父亲。她不想在见不到前,不给腹中孩儿丝毫与他相处的机会。

虽然她已经对孩儿和他够不公平了,可至少在走前,稍微温柔一些。

想到此处,沈遥朝着床里多坐了一些,又拍拍床,“上来。”

宋衍心猛得跳了一下,不敢置信。

自所有谎言被戳穿后,这是沈遥第一次允他上床,原本他以为今夜又要睡床底的。

他将绣着金线的黑靴脱去,与沈遥的鞋整齐放在一起,又理了理,让其紧紧贴在一条直线上,这才躺上了床。

他视线一直盯着她,盯到她头皮发麻,最后一手伸出捂住他的眼。

“你干嘛老看我?”

宋衍笑笑,沉默,感受着她落在自己脸颊上那只手。

他真的很努力控制着。

如果可以,他很想现在就压着身旁的人狠狠亲一顿,亲到嘴唇分不开。最好能黏在一起,或是用绣花针缝住。

沈遥手举着有些酸,还是放了下来,又对着他警告道:“今夜允你留宿,若得寸进尺,就给我滚出去。”

宋衍乖巧地点点头。

可片刻后,他便蚕蛹般挪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部,整个人如猫儿般蜷缩起来,又挂在他身上。

他一向如此。

沈遥痒得一颤,用力拍了一他一下,怒道:“刚说的,不许得寸进尺。”

宋衍哼唧着“嗯”了一声,低沉道:“只抱一抱,不做别的。”

沈遥用力朝他屁股拍了一掌,埋在她颈间的人不说话,低哼一声,浑身滚烫起来,“阿姐,别这样,会控制不住的。”

沈遥:“……”

她最后放弃了,就如咸鱼一般躺着,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口中喷薄的呼吸将她锁骨处弄得又热又痒。

这人平日真是太会装了!

在她面前的模样,哪里像个皇帝!

没想到,宋衍今夜入睡得比她快,呼吸沉沉。猫儿睡在两人头顶,发出淡淡的咕噜声响。

沈遥闭了下眼,忽然想起,其实很久以前,宋衍也这样挂在她身上睡过觉。

那时两人从长安出来,一路往甘州而逃,相依为命。

彻夜点灯这样的事儿,都是只有有钱人家才消耗得起的。而那时流浪的他们哪儿有这样的条件。

在没有篝火的月色下,破庙中,他整个人冒冷汗,缩在角落浑身发抖。

沈遥观察了好半晌,才终于知道这个臭弟弟原来是怕黑,竟能怕到如此地步。

她终究心软,将草席放到角落铺开,自认为凶神恶煞地朝他喊了一嘴:“臭弟弟,睡觉了!”

可那人许久没有动静,一小只将头埋在膝盖中,弓腰蜷缩着发抖。

天色太暗,如今出去找柴火不现实,她也忍不了臭弟弟矫情,直接上前拎小鸡一般,将人一把提到草席上。

“行了,还不睡觉!”

臭弟弟倒在草席上,终于抬眸。

沈遥借着暗淡的月色,看到他黑瞳中的恐惧。他伸手拉住她的袖摆,固执地抓紧不放,却又不说一句话,只是抬头定定看着他。

算了。

沈遥忍了。

她顺着他的手躺下在一旁,将那时个头矮小的臭弟弟一把拉过,抱在怀中,手放到他背上轻轻拍着。

臭弟弟将头埋在她颈间,虽然许久没沐浴,浑身脏的不行,可沈遥到底没推开他。

月光下,他们谁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躺在草席上睡去,互为依赖。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他们没有条件点火时,臭弟弟就会主动过来黏着她,虽不说话,却强烈表达出要她哄着的意图。

不达目的不罢休。

只是那时的臭弟弟还很小,是个瘦弱的小男孩儿。

而如今十八岁的宋衍已经是个男人,个头高出她一个头,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雄性的气息。

他还是一样的习惯,一样的不安与固执,从没变过。

即便现在的他睡姿依旧如此,可沈遥也能感受到,臭弟弟果然已经不是小孩,不是少年,而是个男人。

第48章 第48章长公主不见了!……

中元节,宫中会有极为繁杂的祭祀流程,沈遥对此还算熟悉。

连着两天夜里,沈遥都留下宋衍,哄着人睡了两个好觉。终于到这日,他红光满面地早早去了宫中。

待人离去后,沈遥又多睡了几个时辰,养精蓄锐。

醒来已是晌午,锦书为其洗漱穿衣,又伺候着用完午膳,交换了个眼神,便刻意大声道:“殿下,今儿中元节,镇子上可甚是热闹,不如出街走走。”

沈遥往屋外看了一眼,自西北风被调走后,如今换了另外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跟着她,那两人也是听到锦书的话,微微偏头往寝室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没有任何表示。

沈遥望着在窗台睡觉,仍是一无所知的猫儿,心底弥漫着浓浓不舍。她走上前,直接将小橘薅过,抱在怀中,重重朝它肚子亲上几口。

小橘蒙圈地睁眼,碧绿的眼睛盯着沈遥,又“喵”了两声,往她身上蹭,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

说实话,她是考虑过将猫儿带走的。

可想到这一路都将是躲躲藏藏的逃亡,不如将它留在此地由宋衍照看,会是更好。

毕竟他很喜欢猫,她能看出来。

锦书静静在一旁等着她动静,眼看时辰差不多,又喊了她一声:“殿下?走吗?”

沈遥抿唇将猫儿放回窗边,让它舒服地晒着太阳,又最后看了它一眼,利落地转身同锦书一起离开时府。

那两个侍卫也很快跟了上来,在她们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出声阻止,也不打扰她们兴致,宛若两个提线木偶。

街上出行之人果然很多,之所以选在中元节,除了宫中举办宴会,宋衍必须出席外,还是因为许多人都会在这日往来葫芦镇与长安城之间。

虽葫芦镇是个戏园子,可锦书曾经说的也没错。

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是奔着好好过日子来的,平日开医馆的照样开,教书的照样教,卖商品的也照样卖。

同样,中元节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沈遥如往日出街那般,吃过小食,也跟着玩儿了些花活,到了临近夜晚,来到河边同锦书一起放荷花灯。

至于许愿,说实在的,她心里乱麻一团,无任何心愿可许。

若非要有……沈遥垂眸,右手抚上了自己小腹。

她看着那盏荷花灯混入大流之中,顺着小河一路往下飘去,心底还是生出了些空洞之感。

她不知自己所做是否正确,可她向来如此,想这样做,便直接做了。

“殿下。”锦书拉拉她袖子,提醒她,“还有半个时辰,祭祀便要开始了。”

届时整个镇子上的人流,将达到顶峰,也是躲过镇子上众多暗卫的唯一机会。

……

宫中,太极殿歌舞升平,宋衍心不在焉地看着。今忙碌一整日,从早上起便是法会,诵经,祭祀。

而此刻终于到了最后的晚宴,宴席多以素食为主,他没吃几口便下箸,思索着家中阿姐今日可会斋戒。

她太瘦了,他早晨忘了,应该在离开前嘱咐厨娘,继续给她做荤食才对。

也不知是否是因这原因,他今日总是心头不安,痒得厉害,想快些回去看她。

朝臣们逐一上前的敬酒,在作诗吟诵后,接受御赐酒食。

沈芯也在宴席间,坐在不远处定定看着,心思却同样飞到了沈遥那边。

她实在不理解,阿姐为何要逃离宋衍,明明阿姐从小都把宋衍当成宝一般护着。当初为了找走散的宋衍,连她这个亲妹妹丢了都没发现,而如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如此一来,她心底更是万分不爽。

阿姐把不要的东西给她,凭什么?

若非宋衍如今坐上了那个位子,她根本瞧不起这个从小便有些诡异的怪二哥。

别人面前乖得很,却更是孤僻,整日蹲在树下玩儿石子,沉默寡言,在沈家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他人不知晓,可她却见过,他那双眼睛好似会杀人,当初她才四岁,却感觉到,他想杀了她,毫无缘由。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多年不见,再见时他已长得俊美,说话温和,身份高高在上,没有曾经的模样,以至于很长时间,她都忘记了儿时他眼神中的那股杀意。

直到这两日,知道沈遥要逃跑时,不再要他时,她才骤然回想起这些龃龉。

可是早已承诺过帮忙,如今也想通了要留在宫中,此次让沈遥离开,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沈芯不知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排队准备吟诗朗诵的大臣很多,可主坐龙椅上却已传来动静,沈芯扭头看去,心里一咯噔。

宋衍不等剩下的人走完流程,便待不住想提前离席了。

她看了一眼殿外的霞光,时间还有些早。

这可如何是好?

沈芯也不敢多想了,在众人下跪恭送皇帝时,迅速抬手“啪”地打翻了面前的酒盏。鎏金酒杯掉落在地上,声音清脆,所有人视线都挪了过来。

沈芯垂下眸,娴熟地捂起前胸,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身体本就不好,这一番用力撕扯,面色更是苍白,怎么看都是个病发的瘦弱少女。

宋衍如沈芯所愿停下离去的脚步,朝她看来。

沈芯咳得更用力了,整个人倒在地上,浑身抖成了筛子。

宋衍面无表情地扫过一眼后,朝着胡生示意。对方收到命令,叫了几个宫女上前将沈芯扶起,又叫人去喊太医。

沈芯咳得双眼发红,开始流出泪水,柔柔弱弱地朝着宋衍喊了一声,“陛下恕罪。”

宋衍沉默地抬手,让她无需说话。

而后双手背在后面,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走了。

走了……

走了?

沈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心里嘀咕又替沈遥慌张起来。

她没能拖住宋衍,她以为这样可以拖住宋衍的。那他此时回葫芦镇,沈遥还跑得掉吗?

在宫女将她送回寝殿的途中,她冒着冷汗想了很多,最后呼出一口气。

反正该做的她都做了,阿姐怪不到她身上。

顺其自然,自求多福。

……

葫芦镇中,沈遥与锦书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铺面不大,人多,男男女女皆有。

跟在远处的两个侍卫见状,想要立刻进入跟上监视,却见锦书将他们拦住,道:“殿下在看衣裳,要试衣,难不成你们要看?”

两侍卫一怔,面面相觑。

看长公主殿下试衣?若叫皇帝知道了,脑袋不得立刻飞了。

他们沉默下来,如两尊大佛一般站在门口等待,没再想着进去。

锦书进来后,铺子老板娘还在与沈遥介绍着新上的衣料,“夫人,这云锦和这套罗裙的剪裁,可都是最近长安城中最为时兴的,可要考虑下?”

沈遥没仔细听老板娘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应下,“我要先试衣,你把隔间准备出来。”

老板娘一喜,立刻拿了衣裳,锦书也恰好进来,老板娘笑着将她们主仆两人迎到隔间。

在确认门关好后,锦书才将一直藏在包裹里一套男装拿出,开始给沈遥换衣。

这套男装没有熏过沉酥,出门前沈遥也服用过锦书偷藏的沉酥解药。

沈遥很快换了装扮,钱袋系至腰间。又将脸稍微涂黄,点了几颗痣,粘了假胡子。

转眼间,便从仪态万方的美人转变成一年轻伙计。

沈遥确认那侍卫应该认不出后,拉着锦书便往外走。

锦书却顿住脚步道:“殿下,奴婢得留下牵制住那两个侍卫。殿下不用管奴婢,待离开葫芦镇后,殿下定要保重安危。”

“锦书?”沈遥蹙眉,“可你若留下……”

锦书道:“奴婢身契还在陛下手中,就算要走,也是走不远的。”

沈遥颔首,理解锦书的意思。若是这小丫鬟跟着她跑了,反倒是危险。一来没有身契,二来,宋衍很容易怪罪到丫鬟身上。

她想了想,提出主意:“那我将你敲晕,这样东窗事发后,宋衍便也不会真的降罪于你。”

锦书:“……好。”

待沈遥低着头,趁老板娘和侍卫不注意,混在客流中离开成衣店时,镇子上的祭典已进行一办,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她混在其中往葫芦镇门口走,出口只此一条路,并不宽敞。

正路过炊饼铺子时,她身子一震,立刻低着头躲到一旁,装模作样地在看人下棋。

宋衍怎么回来了?

按原本时辰算,就算沈芯拖不住他,宫宴也不会这么早结束。

此时的宋衍正从那辆青顶小马车上下来,身着便衣,停到街边的糖铺子买糖人。

沈遥站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也不敢真的去直视他,怕被发现了踪迹。

宋衍选了两个糖人拿在手中,细细观摩。

糖铺子老板笑道:“客官尽管放心,这次的糖人啊,没之前那么甜了。”

宋衍确实很满意,转了下签子点头,又往前走几步。

正在沈遥心快跳出嗓子眼时,宋衍转头又去了肉铺子,买了一些鸡肉。

沈遥侧了下身子,确定他看不到她的脸,却见他又往她所在方向而来。

难不成她这么容易便被发现了?

那也太倒霉了!

不说这么拥挤的镇子上,正好碰到,她这才刚换了装扮准备溜走的。

好在宋衍并未看她,而是往一人少的墙角去。

当他站到那处,四周忽然冒出了一只只小猫,仔细一数,竟有六、七只之多,其中便有那只头顶白毛的大胖橘。

此时的他虽面无表情,身上的气息却是柔和。他蹲下身子,那些猫儿蹭了过来,朝他撒娇着索要吃食。

他随意揉了揉它们的脑袋,便将刚买好的鸡肉块扔过去。

沈遥一时有些愣怔。

之前以为镇子上的那只猫是炊饼铺子老板在养着,没想到是宋衍在喂养。他定然每次经过时都来喂猫,否则这群猫儿也不会这么亲他了。

所以将小橘留给他照顾,是正确的。

正在此时,祭典已经进行到了尾声,镇子上忽然放起了中元节的烟花,同端午那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五颜六色的光落在他身上,将他凌厉的气质削弱得柔和不少。

正当烟

花放得最为激烈时,他抬头看向天空,沈遥也趁机悄悄混迹人群,往葫芦镇口挪去。

宋衍蹲在原地,看着烟花便想到了沈遥。

他应该回来更早些的,这样还能陪她一同看这场烟花。

忽然,心头掠过一丝怪异,心脏跳得极为猛烈,好似某个瞬间,有什么东西流失了一般。

他转头往人群看去,却只见陌生的人流,没什么其他特别的。

因着宋衍已经回了葫芦镇,镇口的守卫查得更严了。

沈遥跟在一家五口后面,低着头也不说话,到了门口,那家人递出过所给守卫一一查验。

守卫顺着检查到沈遥时,问前面那家人,“这是你家的人?”

那家人转过头来一瞥低着头的沈遥,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守卫将那五人放出了镇子,又朝沈遥走来,“过所拿出来。”

沈遥脑中绷紧了一根弦,险些断裂。她刻意压低嗓子问:“往日出入葫芦镇,可不需要过所,怎的今日?”

守卫面无表情解释:“今儿人多,贵人又回了镇子,自然得查得严。”

沈遥蹙眉,正在纠结如何才能蒙混过去时,身后忽然走来令一守卫,声音有些着急,“你怎还在这儿查!西边的茅草屋被烟花火星子点了都不知道。”

“啊!”正想查凭证的守卫一惊,往远处西边儿一看,果然能见了些许火光。

喊他的守卫被他的蠢笨惹得不耐烦,推搡了他一把,“还不快去!严查都是入镇的,出镇子的人出去就出去了,能不能动点儿脑子!”

那人朝着沈遥一扫过来,厉声道:“还不快走!快走!这队伍都被堵住了!”

沈遥瞬间又松了那根紧绷的弦,低着头往镇外而去,那两守卫同时也叫上了人,往走了水的茅草屋奔去,好不着急。

看来今日运气算好的。

……

宋衍回到府邸中便往内院去,却没能见到沈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刚才烟花下那一瞬间的空洞,似乎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直觉。在整个寝室绕了一圈,他走回宽大的拔步床前,静静低头看着。

床单是还是昨日的,被褥被叠得极为整齐,床头的点燃的蜡烛只剩下一寸,一旁还放着沈遥平日看的《千金要方》。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可冥冥之中,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平时的她,早晨会叫人将床单换新,即便本就干净。她叠的被褥通常会往床里侧放,今日却是在床尾。她知晓他怕黑,每日起来就叫人提前将新的蜡烛换上,现下虽是夜晚,蜡烛却不会燃烧得这么快。还有那本《千金要方》她早已看完,如今却又拿出来翻阅。

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今日的她,在紧张。

果不其然,才没多久,那两名跟随沈遥的侍卫颤颤巍巍跑进来,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道:“陛下!长公主、长公主不见了!”

宋衍背对着没有转身,只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锦书何在?”

其中一位侍卫抬头回禀:“当时长公主与锦书姑娘入了成衣铺子试衣,许久没动静,待我们进去查探时,才发现锦书被击昏在地上,而长公主……不知所踪。”

另一名侍卫补充了一句,“陛下,我们将锦书带回来后,人就已经醒了。”

宋衍没什么情绪地转身,随意扫过两人,而后落座床沿,让他们将锦书带来。

锦书被拖到寝室,见到宋衍时,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许久听不到面前人的动静,她终于犹豫着抬眼看了一下,见宋衍手中把玩着一把开刃切锋利的匕首,黑夜的烛光下,匕首反了下黄光,短暂的刺眼。

锦书见状后更是浑身发冷,细若蚊音求饶:“陛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看好殿下!”

宋衍终于抬眸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怎么?你要替她受罚?”

“受、受罚……”

在那双黑瞳盯过来时,锦书整个人似乎陷入到一间无尽的黑屋之中,没有丝毫光线,却隐隐能听到鬼魅的尖叫,闻到粘腻在空气中的腥臭,沾满鲜血的手,或枯骨,或腐烂,从地底钻出,死死抓住她的腿往下拖。

而他的那双眼睛,能杀人!

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极为混乱,在她眨眼间,又回到了这间点着灯火的寝室。明明她很熟悉,此刻在那黑眸下却又变得陌生。

是杀意。

受罚?

锦书隐隐产生了沈遥逃不掉的直觉,她也逃不掉。所有她们私下做的事儿,他顷刻间便看了出来,谎言在他那里没有丝毫躲藏的余地。

在那双瞳的注视下,锦书心底愈发恐惧与寒冷,若沈遥被抓回来……会死!

锦书舌头打结,一时脑热恐惧,脱口而出:“陛下恕罪,莫要罚殿下,殿下应有身孕了!”

空气陡然间凝滞。

整个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和心跳。

空气中倏然弥漫出一股血腥,是宋衍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第49章 第49章小畜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沈遥离开葫芦镇后,绕过长安,按照之前的计划,往西北方向走陆路前往陇右道甘州。

只是未避免被宋衍轻易找到,她特意走了小路,穿过小镇,而避开所有的大城。一直走了二十多天,风餐露宿,她才终于在宿阳小镇买下一匹马,入住客栈中休整。

买过几套干净的成衣与幂笠后,用了热水沐浴。休息到翌日,便迫不及待去了镇中医馆,寻一郎中看诊。

郎中看着沈遥一人前来,生得漂亮,却没带任何丫鬟或是家中男人,看她的眼神自然多了些不同寻常。

沈遥对此并不在意,只想着急知晓诊断结果,结果郎中摸着胡子切了半宿脉,最后说了一句:“这听姑娘所言,月份尚不足一月,如今也诊不出,不如姑娘再多等一周,才能看得出这脉象。”

自己月事一直没来,还晚了时日。比起早些知晓噩耗,等待未知与不确定明显更加叫人痛苦。

可现下再无奈,时间确实尚短,诊断不出也不能怪郎中。

沈遥付了钱,便戴上幂笠离开了医馆,正往路上走时,后面突然冲来一人,将她撞得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她迅速抬手抚着小腹,心猛地跳了几下,待确认一切安稳后,向身侧看去。

是一个女人,在撞到她后便摔在了地上,身上的衣裳材料看起来华贵,却破烂不堪,再加之鼻青脸肿,嘴角流血,门牙都掉了一颗。

她浑身发抖,来不及看沈遥,身后便追来一队看似小厮的人,有四个。

女人“啊——”地尖叫一声,从地上艰难爬起想要逃跑。

沈遥注意到,她手指发紫,甚至折了一根食指,双眼充满恐惧地盯着那四人摇头,哭泣大喊:“不要!我不要回去!回去会死的!”

那四个小厮显然没耐心,其中一人道:“夫人此刻乱跑,届时老爷怪罪下来,可就不好。”

“不要——”

沈遥蹙眉,看着那几人走上前想将女人带走。

她还是无法冷眼旁观,直接上前挡在女人面前,淡淡道:“她说了不想跟你们走。”

那几人一怔,这才将目光落在沈遥身上,见她戴着幂笠看不清面貌,心下也是看不起。

不过是个独行的女人罢了。

“滚开!不要碍了我们家务事!”

说着,便气势汹汹走上前来。

沈遥岂是好惹的?

她二话不说,直接手持木剑,上前左右轻易两下,那四个人便被她打趴在地,翻滚着捂着手臂小腿哀嚎。

“还想挨打?给我滚!”

那四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这时才不敢小看了她,面面相觑后一瘸一拐地离了此地。

沈遥这才转身朝着受了伤的女人走来,递去一只手,“他们走了,别怕。”

女人呆呆地看了沈遥许久,用袖子将手上泥土擦净,握住她的手,被一把拉起。

“谢谢!谢谢!若不是你,我今儿怕真是要死了!”

女人更是哭起来,口中还含着鲜血。

沈遥抿唇,想了想,主动问她:“饿吗?”

此时正过晌午,沈遥没去酒楼,而是找了一处街边卖馄饨的小摊,买了两碗鲜肉馄饨,又叫老板上了一壶白水给女人漱口。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沈遥这得知,女人名叫牛娟,是镇上最大瓷器商万老爷的第二任夫人。

家中生意做得好,也算殷实,她膝下育有一儿一女,如今儿子考上了秀才,女儿还在闺中待嫁。可无奈万老爷平日脾气不好,只要有不顺便打骂婢女,婢女打得不够爽快,又对牛娟拳脚交加。

她今日实在无法忍受,觉得自己快被打死了,这才从家中跑出。

沈遥听后直皱眉头,问:“你不报官吗?”

牛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只是一怔,“说实话,我娘家母亲也常年受父亲殴打,这都是习惯了。我们做女人的,哪儿能说不呢?若离了夫家,在这世道还有脸活得下去吗?”

沈遥一顿,听着她的话,忽然想到了曾经在葫芦镇时。

在失忆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离开了夫君,要如何才活得下去。

可是……

“活得下去。”

牛娟被她铿锵有力的语调怔住,“你……”

沈遥调开幂笠,露出她那张虽然有些瘦,却还是明艳鲜活的脸庞,朝着牛娟笑笑,“当然活得下去,比如我。”

牛娟有些好奇,“你这是?离了夫家?”

沈遥抿唇,并不想说太多,只是想了想后,与她道:“大周律有明文规定,妻子并非附属,而是亲人。丈夫若家暴妻子,则要受四十笞刑。”

“这……真的吗?”牛娟有些不可置信,“我从未听说过。”

沈遥点头,“虽说妻告夫,得徒一年。可若丈夫家暴妻子以至于其无法忍受,告官时便可免去这刑罚。”

牛娟低下头,眼睛转悠着,整个人弓腰驼背地蜷缩起来,头发乱糟糟,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我不敢。”

沈遥伸手抓住她的手,想要将力量传递过去,“世人欺怂怕恶,若你不硬气起来,将来总有一日会被他打死。除非你们和离,永远离开他。”

牛娟咬唇摇摇头。

沈遥鼓励道:“这样,若你愿意去告官,明日我亲自陪你走一趟,可好?”

牛娟眼神怯生生的,从下往上瞟去,又一扫沈遥穿着,最后弱弱道:“……好。”

沈遥心底一暖,直接带着牛娟重新买了新衣,伤药,又带她回客栈洗漱一番,叫她今夜暂时与自己同住。

牛娟拧着手指头,“我睡地上吧,姑娘都为我做这么多了,我怎好又占去姑娘的床,更何况,我身子也不干净。”

沈遥看着她许久,最后点头同意下来。

夜间她点了灯,直接上床,见牛娟正要熄灯时忽然阻止了她,“别熄!”

牛娟不解地转头看向她。

沈遥手指一顿,这才意识到,她竟习惯性地为宋衍留灯,明明她已经跑出来了。

牛娟没有多问,沈遥也没有多说,由灯亮着合衣躺上床,闭眼后却满脑子都是那小畜生的面孔。

她正心烦意乱时,一阵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沈遥一惊,立刻起身。

只听有人重重拍响了她的房门,正待她心底有些慌张时,粗旷的男人声音响起:“开门!牛娟!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牛娟起身,手足无措地望向沈遥,“糟了!是万老爷亲自来抓我了!”

听此,沈遥反倒松了口气,她摸着小腹起身,面不改色拿过自己的木剑,打开门后,果然见到一肥头大耳的男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鼻子上长着一颗大黑痣,满脸凶神恶煞。

这就是牛娟的丈夫,万老爷。

万老爷在看到开门的是沈遥时,一时愣怔,眼睛直勾勾地挂在她脸上,叫她好一阵反胃作呕。

万老爷转变了脸色,笑了起来,露出几个大黄牙,一口公鸭嗓道:“小娘子,某是来寻自家夫人的,我们之间发生了些误会,可否让让,某将夫人带回后,定会好好答谢娘子。”

沈遥冷眼,直接举木剑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敲,口中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万老爷瞬间红了脖子,鼻孔冒烟,怒道:“别给脸不要脸!找……”

话还没说完,沈遥一剑劈下,壮如牛的万老爷竟被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呲牙咧嘴。他眼尖看到躲在沈遥身后的牛娟,大声道:“臭婊子!果然在这儿!你死定了!我告诉你……”

“啊——”他忽然杀猪般尖叫起来。

沈遥又用木剑打了下他胳膊,“滚!有什么话,明日公堂上说。”

“你!你!你!”万老爷捂着胳膊,见沈遥收剑,这才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咬牙狠狠怒瞪了沈遥一眼,想说什么话,却一瞥她手上木剑,最终还是捂着胳膊跑了。

沈遥关好房门,这才转身看向躲在角落的牛娟,温柔安抚道:“别怕了,明日我陪你亲自去。”

牛娟僵硬地点点头,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咬唇低头,眼睛转了一圈,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又感谢起她来,“姑娘……真是好人。”

沈遥笑笑,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叫她快些睡觉,这样明儿能起来的早些。

夜深人静时,沈遥明明终于在舒适的床上入睡了,却还是睡不安稳,好似缺了什么一般。

烛光晃动下,一双手从后如水蛇般缠上她的腰,又从衣摆下伸入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一股带着青草的淡淡冷香萦绕包裹,香汗淋漓。牙齿咬在她颈肩,腰窝,留下一道道湿濡的红痕。

强壮却不粗壮的手臂和肌线,精致精瘦的腰身在起伏。

这人坏得很,在她快要攀上巅峰时又刻意停下动作,笑着来到她边,非要她叫出声才继续。

她闭着眼,脚趾蜷缩,倏然一声低沉的“诺诺,乖”跃入耳窝。

沈遥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回笼,头顶是灰色的麻布帏帐,四周空无一人。

她呼出一口惊悚的气息,这才发觉自己竟做了春梦。

好羞耻!

她捂着脸,将被褥蒙到脸上,咬唇,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梦中的场景还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将其驱走,坐起身时,发现厢房内的牛娟已经不见了。

奇怪,人去哪儿了?

沈遥昨夜入睡并未脱衣,身上还穿着白日那身淡红圆领袍。她没来得及说话,门便被用力敲响,外面是壮汉的声音:“开门!”

她蹙眉,心底焦急着牛娟的踪影,正起身时,房门竟直接“啪”一声被撞开。

竟然是一队官兵,直接朝着房内涌了进来。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被宋衍发现了?

沈遥心跳如擂,本想去拿木剑,还没来得及,已经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抓住胳膊,粗鲁地往外拖。

她下意识护住小腹,厉声道:“你们为何抓我?”

“到了就知!”

沈遥见这么多官兵,心知是躲不掉,只能冷静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难不成我一弱女子,还会长翅膀飞了不成?”

那两官兵对视一眼,便放开了她,一大队人压着她往官府走。

沈遥在路上思考了很多。

最初,她以为是宋衍发现了她踪迹,叫了官兵抓人。

可此刻看下来,又不像,那小畜生虽然卑鄙,可从来不许任何人对她如此粗鲁。

待一路到达官府后,中堂升起,宿阳镇县令升堂,落座正中,里正站在下方,两侧是持木杖的衙役。

而堂中站着的,是万老爷,脸颊带笑,黄牙外露,鼻头的黑痣显得更

大了。

万老爷身边的女人弓腰驼背低着头,竟是早上不见身影的牛娟!

沈遥万分不解地看着他们两人,直到县令用力拍桌,震得在场之人心头一震。

“韩氏!你可认罪!”

沈遥回过神来。

自离开葫芦镇后,为了避免被宋衍抓住,她化名韩遥。而昨日与牛娟交流时,所告知的名字便是韩遥。

她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惹上麻烦了,“民女不知何罪!”

县令又是一拍桌,沈遥却敏锐地注意到,他与站在下方的万老爷对视了一番,明显就是串通一气。

“牛娟,你来说!”

“是。”牛娟颤颤巍巍走上前,看了一眼沈遥的眼睛,又立马低下头回避,咬唇道:“回老爷,这韩遥本是我家老爷一奴婢,没想到前两日竟偷盗了府中财物逃跑。”

沈遥震惊地睁大了眼,看着牛娟,不敢置信这女人竟恩将仇报,倒打一耙。

“你胡说!”

县令又是大声怒吼:“韩氏!你可知罪!”

沈遥原是镇定,可到了现在脊背却忽然冒了冷汗。

她仔细一想,也能明白牛娟的做法。此人乡野村妇,不懂大周律法,只知道夫为天,一味卑躬屈膝,任其打骂。

若她将万老爷告上庭,虽惩治了其人,回去后怕又是一顿动辄。若是和离……

这个女人不会选择和离。

她离不开夫家,因为她自认为,离开丈夫后,她活不下去。

着实可笑,昨日竟没想到这一层面,只是看着她伤痕累累,一味起了慈悲心肠。

当初离开葫芦镇被人骗光钱财的教训看来还不够,她这次管了闲事,可真是活该。

宋衍有句话说对了,她太单纯,而这个世道太复杂,太黑暗。

沈遥转身问:“万老爷是吧,既然你说我是你的奴婢,你可拿得出身契?”

万老爷一怔,和牛娟相互对视一眼,最后道:“身契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之后我会交给县令大人证明!”

这万老爷和县令沆瀣一气,沈遥看出自己处境更是艰难。

她还未说话,县令已经下令,叫衙役将她的包裹拿来。衙役打开包裹,随意扔在地上散开,除了衣物等,钱袋中装了不少银子,一些簪钗发饰,以及那根,梨花玉簪。

沈遥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人之物,与万家无关!”

可正在此时,牛娟却跳了出来,指着那地上的东西,道:“大人,是我家的东西,都是我家的!”

好一个白眼狼。

沈遥倏然间不知如何才能证明清白,可最重要的是县令铁了心要给她定罪,此番不是她能证明清白就可解决的。

县令又一次重重拍桌,指着地上的东西,厉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韩氏,你可还有何能狡辩之处?”

沈遥冷笑,没有说话,眼神盯过去,看得县令浑身一颤。

他吞咽了一番口水,又看了眼万老爷,最后下令道:“来人!先来杖刑二十!”

沈遥双拳攥紧,看着衙役高举木杖上前。

在离她很近时,她忽然大声朝着县令道:“大周律法规定,若是女子怀有身孕,便免除刑罚,大人难不成要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有身子的女人动刑?”

在场人皆一怔,目光落到她平坦的小腹之上,一时半会儿竟也拿不了主意。

官府外聚集的众人皆窃窃私语,对着庭上的沈遥和县令指点着。

县令气得红了脸,之前和万老爷串通时并未想到这一层面,一个孤身女子,要定罪简直不要太简单。

所以没有叫能验孕的人来公堂之上,毕竟谁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他最后还是挥手道:“今日庭审暂且到此,先将罪人下入狱中,带诊断验孕后,再做惩治。”

沈遥悬着的心暂时落下,可很明显,如今在着偏僻的宿阳镇,她竟还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离开。

真是太倒霉了。

沈遥被押着路过牛娟时,她并没留下一个视线,反而牛娟低着头唯唯诺诺低声道:“韩姑娘,我、我也没办法。”

沈遥哂笑,“呵。”

她被暂押至官府牢房中,那小胡子狱卒是个没耐心的,打开牢房便直接将她用力往里一推。

她失了平衡,摔倒在地上,手掌和胳膊因此摩擦出一条血痕。

她疼得“嘶——”了一声,抬头看去,那狱卒已经将铁栅关起,眯眼朝着她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巧舌如簧的臭婊子!”

这狱卒也时常收着万老爷好处,如今案件延后,贿赂的钱财自然也延后,心底怨气甚重,发泄完后,便甩着手上的钥匙离开。

沈遥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挪到一处角落中坐下,抬起手掌检查着磨破的地方,轻轻碰了碰,疼得头皮发麻。

太倒霉了。

太蠢了。

她将头埋在膝盖中,整个人蜷缩着。牢房光线昏暗,加之天气渐渐变凉,整个人也是冷得不行。

该怎么办?

如今孤身一人,她竟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一股热流涌向下腹,沈遥一怔,扭头看了眼四周,见没人看着,这才敢转身悄悄查探了一下。

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好的是,她没有孕。可她肩膀塌了一下,说不清自己心底那股隐隐约约的失落是为何。

坏的是,待官府的人来验孕后,她没有怀孕,处境会更加艰难。

囚室有些阴冷得吓人,寒风顺着墙缝偷跑了进来。

此时此刻,忽然又想起了那小畜生。

她真的好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囚室的房门蓦地被拉开,是之前送她来的那个衙役,上前粗鲁地扯着她的手从地上带起,拉着往另一边的刑房而去。

“大人要审你!”

沈遥咬唇,在一路路推推搡搡下,来到了这件腥臭的刑房,入内后便可见地上被冲刷过的血水。

矮个子县令正站在高台上,看着沈遥笑了笑,也没对她动粗,只是请她落座于一张刑椅之上,椅子上还残留着水,粗壮的麻绳将她双手固定,又冷又痛。

她一时摸不清对方想法。

县令手插在袖中自上走下,站定她面前,“姑娘,这大周律规定,无户籍者,至少徒一年,本官这翻了许久,倒是也没见着韩遥这个身份啊。”

沈遥沉默。

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面前的狗官早知道自己不是万老爷的婢女,却还是关着她,又寻了无户籍的罪名压于她身上。

这个人另有企图。

果然,县令又笑道:“不过姑娘不必忧心,若姑娘愿意跟了本官,本官或许能帮着姑娘隐了这罪。”

“我有。”沈遥心底愈发慌张,却强压着,道:“我乃当朝永乐长公主沈遥。”

此话一出,县令一时滞住,半晌发不出声音,直到片刻后,才陡然间同刑房内众衙役爆笑起来,竟还笑出了泪。

沈遥静静看着他们。

果然,他们不会相信。

县令许久后停下笑意,道:“姑娘是当朝永乐长公主?那本官便是那天皇老子!”

他摸着下巴上下扫视着她,又点点头,“你这姑娘还真有意思。本官话放在这儿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落到本官手里,没得选。”

他从一旁架子上拨弄着,将一件件刑具放到沈遥面前,有木夹子,铁钩,铁烙,还有许多她不知是何用的。

“姑娘啊,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话一出,一小狱卒从门外跑来,慌张地贴到县令耳边,“大人,刺史大人来了。”

“什么?”县令转头,一时匪夷所思,放下手中的铁钩。

刺史平日根本不在这宿阳镇,若是前来巡视,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那还不准备着好生接待!”

小狱卒道:“他们直接往刑室这边来了。”

“这……”县令还来不及思索,转眼间,房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抬头看去,为首的是一面生的男子,目若寒潭,身着玄色华服,带着强烈的威压,浑身透着一股被压抑下来的郁色。

而刺史跟在男子身后,点头哈腰,看到县令后狠狠递了一眼刀子过来。

“不知大人怎突然来了宿阳,下官这都没法儿及时待客啊。”县令一脸不明所以,尴尬地扬起笑意,弓着腰奉承往刺史和男子走去。

刺史低声怒吼了一句“闭嘴!”,身后跟随的下人行动迅速地搬着一张干净的椅子至于前方。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朝着男子恭敬道:“陛下,人就在这儿了,听说还没用过刑。”

还好没用过刑,能把人完完整整地还给这位,否则他这刺史的位子定也做不下去了。

“陛下?”县令瞬间反应过来这人的身份,顿时惊地和众衙役跪到地上。

抬头时,就看着皇帝没给他一个眼神,径直走向他看上的那女人,三两下解开麻绳,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放至那张干净的椅子上。

县令见这场面后,瞬间吓得抖成了筛子。

知道,自己完了。

而沈遥在见到宋衍的一瞬间,原本悬在空中的心倏然放了下来。

虽然她还是没能逃过,可至少她得救了。

小畜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第50章 第50章“朕的阿姐,只属于朕。……

囚室内昏暗,一束微弱的光线从高处打入,空气中还飘散着点点灰尘。

宋衍面无表情地在沈遥面前蹲下,轻轻将她衣摆抚平,当碰触到手心时,她倏然疼得一颤。

宋衍动作凝固,片刻后将她手翻过,只见掌心还留有严重的擦伤,虽然结了痂,可刚才碰出过刑椅上的水后,血又开始丝丝溢出。

而她的手腕被麻绳绑过,留下了通红的印子。

他一言不发将袖子往上拉,发现她的手肘也是血痕。

在他继续拉她衣服时,沈遥制止了他的动作,左右看了一眼定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的人,轻声道:“就只有这点儿伤,没别的了。”

宋衍停下动作,静静平视着沈遥那双杏眼。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终于开口淡淡喊了一声:“南风。”

他站起身,原在刺史旁的南风也在这时走上前,对沈遥道:“殿下,请先虽属下来。”

沈遥看明白他是想要在此解决县令之事情,不想让她看到。而她身子也确实不太舒服,便低着头起身,跟随南风离开刑室。

待沈遥离开后,东风上前将刑室的门“砰”一声用力合上,在场之人霎时被震得心头一颤。

宋衍转身迈步到跪地的县令面前站好,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开口:“谁伤的她?”

此话一出,房中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应。

众人根据刚才简短的对话,“殿下”二字,还有沈遥原本所言,都猜出了,这位还真是永乐长公主!

可至于为何传说中失踪已久的长公主忽然出现在宿阳小镇,与皇帝之间的举止又为何如此亲密,此时已无人敢做猜测,只是浑身发寒,心惊胆战。

空气在凝滞。

宋衍没了耐心,直接一脚踩在县令头上。县令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压迫在地,侧脸碰触冰凉带水的地面摩擦,血瞬间从口中和鼻孔喷出,发出一声痛呼:“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下官不知那姑娘身份啊——”

宋衍才不听他解释,收回脚后,对方还没从刚才的疼痛中反应过来,又是一脚踢上县令的正脸。

他人被踹翻在地,门牙直接崩了两颗,鼻梁骨折,尝试着用手去捂脸,却又是一脚踹来,正中他左眼。

“啊——”一声惊叫,县令左眼珠子直接掉了出来,耷拉在脸颊之上。然而面前的人却无丝毫慈悲之心,又是一脚继续踹了上来,每一脚都正中他的面部。

直到许久后,县令彻底没了声音,晕了过去,只剩下微弱无规律的呼吸。即便这些衙役平日都习惯了对犯人用刑,可如此残暴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

县令掉出来的眼珠已经被彻底踩烂,鼻梁扁塌,不成样子,满口鲜血,牙齿也掉得不剩几颗。

东风见还是没人说话,厉声道:“宿阳县令,平日收受大量万家贿赂,徇私枉法,时常强抢民女,如今已证据确凿。你们想与这位县令同罪的话,那就继续沉默。”

东风话音落下,所有人立刻将手指向了那送沈遥回囚室的拿名衙役。

“是他!是他送那位姑娘回的囚室,也是他送那姑娘来的刑房,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没有碰过姑娘一根汗毛!”

“你放屁!”那衙役早已被吓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不知如何反驳他们所言。

他还想着如何狡辩时,刚才踹了县令的那双脚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衙役连呼吸都停下来,牙齿打颤地抬头望向宋衍,倏然间,一股尿骚味在其身下蔓延开来。

“陛、陛下……”

宋衍只是微微蹙眉,又是一脚踹在衙役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话语。同县令一样,一通发泄,直到那衙役昏过去才停下脚。

宋衍深呼吸一口气,稳稳坐落在那张沈遥坐过的干净椅子上,掏出帕子细细擦着手上飞溅上来的血迹。

而东风轻车熟路地拿过一双全新又干净地金线黑靴上前,单膝下跪,给宋衍换上。

待宋衍擦干净手,将帕子扔到地上后,抬眸起身,离开刑室时,最后留下一句:“碰了她,双手全剁了。”

低着头的众人又是一颤。

东风没有任何意外地应下。

……

万家。

此时已过晌午,万老爷躺在庭院摇椅上一边闭眼假寐,而小妾在其身后按压着头,好不惬意。

没过一会儿,牛娟端着一盘桂花糕上前,唯唯诺诺地将其放到一旁,看了一眼那小妾,却半句话都不敢说。

她一个正妻,在万家活得还不如奴婢。

万老爷睁眼往牛娟一瞥,见她脸上的青紫,越看越不对劲,心里实在不爽快。这个妻子是他还在当小商贩时娶的,那时没什么钱财。如今家大业大,愈发看不上这乡野村妇。

可奈何牛娟生过儿子,又是他微末之时娶的,属于三不出范畴。他就是想将其休了都不行。

想到此处,万老爷一时又想起牛娟无意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尤物。

他本想通过这次的假证,将那女人强抢来府中,却没想到县令看上了。罢了,民不与官斗,谁让人家是县令呢。

万老爷伸手拿过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牛娟还没反应过来,那块桂花糕已经砸在她脸上。

“臭婊子!拿这么甜的糕点来,你是想腻死爷?”

“老爷!这、这是厨娘做的啊。”

牛娟试图辩解了一句,却又惹了他恼怒,直接起身将身后的躺椅踢飞,双手抓住她脖颈提了起来。

他力量极大,在牛娟快要窒息之时,忽然一队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被那双粗壮的手给松开。

万老爷皱眉看去,怒道:“什么人?竟敢私闯府邸?”

这群人着装整齐,身穿软甲,为首之人直接上前,一句话没有,举起了令牌。

万老爷一观令牌,吓了一跳,“千牛卫?千牛卫不是御前……怎么来了此地?不知大人,可是走错了地方?”

东风漠然道:“万雄,多次贿赂宿阳县令,又做伪证,构陷长公主殿下,如今县令已经伏法。至于你,陛下亲自下令,抄没万家所有家产,万家男子流放,终身不得为官,女子为奴,具体来日会告知。”

“这、这、这……”万老爷一时愣怔,说不出话,完全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贿赂,竟下如此重刑。

牛娟捂着脖子站起来,猛地奔上前试图抓住东风,“错了啊,大人定然弄错了啊,我们何时构陷长公主了!这罚得这么重,我儿子好不容易考上秀才的啊。”

东风用刀鞘挡住面前的妇人,冷笑:“忘性这么大?你们不是才在官府告官的么?我们长公主殿下是你家老爷的奴婢?真是可笑!”

牛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放开东风,“什么?韩遥、韩遥是长公主?”

东风懒得废话,直接叫人抓住万老爷,往外拖去。

万老爷还没从震惊反应过来,到了门口后,才看到两匹马后的地上,拖着两个面目全非,被砍断了手的人。

他本没认出来,细细一观那衣服,这不是县令么?

而旁边的另一匹马后拴着绳子,却是空荡,那是谁的位子,不言而喻。

万老爷明白过来,若是单纯贿赂县令,或许只是抄没家产和流放,而面前这样毫无人道的酷刑,则是因为构陷长公主一事。

他瞬间嚎啕大哭起来,祈求着一旁押送自己的侍卫,然而他们都面无表情,不留给他一个眼神,简直毫无人性。

东风漠然道:“放心,陛下特意下令留下你性命,毕竟……”

他转头看向牛娟,陛下不屑动这忘恩负义的女人,以这女人唯诺性子,留在万老爷身边

才是最好的惩罚。

牛娟哭着追上来,眼看着万老爷被绑在马后,和那另外两人被快马拖走了,只留下地上恐怖的碎肉和发黑的血迹。

她“啊——”尖叫一声,捶胸顿足跪坐到地上,双眼失去了光亮。

这就是恩将仇报后的报应吗?

……

沈遥坐在马车中,也不知等了多久,宋衍终于从衙门出来,一步登上马车,坐在她身侧。

他一言不发,敲了敲车避,马车便开始移动起来。

沈遥扭头看着他的侧颜,只见他紧绷着下颚,目光微垂,这么久过去了,依然是面无表情。

她心下乱七八糟,抿唇问道:“这是去哪儿?”

宋衍淡淡瞥她一眼,“医馆。”

“我不用去医馆!”沈遥拉了下他的袖子,“我手上的伤不重,涂点药就没事儿了。”

宋衍还是沉默,却将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虽然他不说话,沈遥却读懂了他的意思,想到或许是锦书告知了他这个猜测。

“我没怀孕,我今日月事刚来了。”

宋衍依旧没有反应,却将头扭开,又敲了敲车壁。

紧接着,马车掉了个头,直接往一处客栈而去。

此时天色已是暗淡,小贩们早收了摊,若要回葫芦镇,也得等到翌日天亮才行。

宋衍将沈遥送到客栈厢房后,便又消失。

她不知他去了何处,打开厢房门,是东风和南风亲自守着,而开窗看出去,整间客栈被重兵所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沈遥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重新回到牢笼的压抑。而宋衍今日见到他后,除了“医馆”二字,什么也没说过。

到底是他救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

南风敲开门,客栈伙计送了热水和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后,又将门锁好。

沈遥无奈,此刻却是没了继续逃跑的心情与精力,简单沐浴换过衣裳。

只是,如今有了新的问题。

她来了月事,却没有月事带。

周围又都是大男人,着实不方便。她只能从干净裙摆处撕了几块布条叠在一起,暂时将就。

这些时日太过疲累,如今终得放松,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沈遥翌日醒来得很早,她下意识往床边看去,却仍是空荡冰凉。也不知宋衍去了何处,竟一晚上都不回来。

她腰有些酸,按压了两下起身,这才注意到,枕边竟放了五条月事带!

她一怔,将其拿起后细细看过,这上面针脚看起来不熟练,却是缝得很仔细,每一针长短大小都一模一样。

是宋衍?

沈遥咬唇叹了口气,到净室中将其换上后,房门正好被敲响,是南风来提醒她要上路了。

“宋衍呢?”

南风:“陛下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

“哦。”沈遥点点头,加快了步伐,上马车后果然见到了正在闭眼假寐的人。

她挪得近了些许,沉吟许久后,轻轻道:“谢谢。”

然而这人却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闭着眼,依旧不说话。

若不是昨日听到他简单地出声,她差点儿以为他哑巴了。

不过倒是,这人从小就不说话,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是个小哑巴,长大后倒是话多了起来,特别是在床上,或者哄骗她的时候。

回葫芦镇的一路,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晚上也没住在一起。

沈遥不知他晚上去做什么了,每天一到马车里就开始睡觉。

而她每日早上起来时,枕头边又会出现新的月事带,每当此时,她心便会倏然砰砰乱跳两下,双颊泛红。

直到到一周后,她的月事彻底没了,而他们也终于到达葫芦镇。

沈遥轻轻掀开马车帘,看着与往日不同的街道。

重兵守住了整个镇子,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原本铺子都关了门,一个行人也没有。

她正奇怪,想问问他,转头却看他还在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在睡觉。她将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来,心底愈发不安。

他还在生气。

到时府后,马车在门口停稳。

宋衍终于睁开眼睛,转身先下了马车,又伸过手来等着她。沈遥咬唇看着那只熟悉,带着薄茧的手,最后还是轻轻将自己的柔荑放至其中。

他收紧后,小心翼翼将人带下马车,又带着不可置疑地强势往府邸回。

一路上,沈遥都在纠结着,要怎么叫他将看守撤了。若是他能好好尊重她,不像以前那般囚禁着,或许她也是能与他好好过日子的。

一路走过光秃秃的梨花树,直接来到了内院,沈遥才出口问:“锦书呢?还有府中原本的下人呢?都去哪儿了?”

寝室门前,宋衍终于顿住脚步,转身看向沈遥。

他凝视她的眼神依旧温润如水,可却让她心底发慌。

沈遥:“怎么了?”

沉默了这么多日的宋衍终于开口:“以后时府,只会有一个仆妇才伺候,剩下的人全打发了。”

沈遥:“……那锦书?”

宋衍轻轻勾了下唇,朝着南风挥了下手。

南风收到示意后立刻点头离开。

而沈遥心底愈发不安起来,此刻他仿佛是沉浸在暴风雨前的宁静之中。

很快,沈遥便看着锦书被南风带了出来,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披头散发,浑身灰头土脸,见到沈遥和宋衍后一抖,整个人跪下在地上。

宋衍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她这些时日都在柴房,等着你回来。”

“柴房?”沈遥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你将她关在了柴房!”

宋衍满不在乎地点了下头,“这个低贱的奴婢,违抗皇命,帮着你逃跑,朕还没有罚她。”

沈遥看向跪在地上的锦书,心更是慌乱起来,抓住他的袖子,急迫道:“是我要她帮我的!是我逼迫她的!”

锦书颤抖着出声:“殿下,无需为奴婢说话,奴婢违抗皇命在先,本就该罚。”

沈遥收紧了自己的手,抓着他不放,又提高了几分声线,“宋衍!你不能罚她!她是我的人!你要罚就罚我!”

宋衍却转头对她笑笑,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声音低沉道:“带下去,八十杖。”

锦书猛地抬头,眼睛通红,却不敢喊出任何求饶的话语,任由侍卫将她拖走到沈遥看不到地方。

沈遥更是慌得手足无措,大怒,“我说了!她是我的人!你不能罚她!”

她转身便想跑去找锦书,却被宋衍抓住手一把拉了回来。

这些时日的衣裳上仍然熏着沉酥,此刻在面对宋衍时,她也是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不远处传来了木杖落在肉/体上的啪啪声响,一下又一下,与锦书的惨叫声混杂一起。

沈遥挣扎着想要挣开他,他却将整个人搂怀中,力气大到要将她嵌入躯体。

“你放开我——我说了!你不许罚她!”

“阿姐,乖。”宋衍强势地圈着她,声音却柔和地落在她耳边,“朕永远不会罚你,也不允许你身上受到一丝伤。”

“宋衍!八十杖下去会死人的!”沈遥急红了眼,长着嘴挣扎推搡,可面前的男人却无动于衷。

她心脏像是被他所攥紧,难受得连空气都无法吸入。

都是怪她,都是因为她,锦书才会承受这所有的伤痛。

她恨极,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可他却更是勾起唇角,她又是第二巴掌甩上去,眼看着他脸颊通

红,却仍然无动于衷。

他一只手钳制住她后颈,声音沉稳:“阿姐,这就是逃跑的代价啊,你当初丢下朕,不要朕,可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因此付出代价。”

力量变小的沈遥打不过他,又是一口狠狠地咬上他的脖颈,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满口血腥,脖颈处的鲜血往外涌出,流了她一下巴,她才退开愣愣地盯着他。

“宋衍!你不能这样!”

她本来都想好,要与他好好过日子了,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对她,剥夺了她自由不说,竟还要打死她的丫鬟。

沈遥难以呼吸,浑身骨骼都在发疼,在宋衍松手时她后退了两步,看着他摇头。

锦书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愈发微弱。

沈遥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为什么?我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啊,你要这样对我!”

她猛地跪倒在地上,抓住他衣摆,仰头望着他,满是痛苦与不解。

宋衍缓缓蹲下,与她对视着,伸出手温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为什么,阿姐怎会不知。”

“阿姐可以不爱朕,可以恨朕,但不能不要朕。”

“宋衍!你停下,你不能打死锦书!我会恨死你的!”

“那就恨,恨到杀了朕,只要你杀了朕,你便能救锦书,也能获得你想要的自由。”他忽然诡异地蛊惑起她。

“你疯了!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沈遥咬牙,摇着头,“你明知,我不可能会杀你。”

宋衍轻轻叹息着,从怀中取出那根梨花玉簪,当初在宿阳镇被县令所收走。

玉簪的下端,是他。

给阿姐戴上后,他就能一直陪着阿姐了。

这般想着,他抬起手将簪子插进了她的发髻,阳光下,白玉反着淡淡光芒,却又是何其冰冷。

沈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摆,摇晃着乞求,“放了锦书啊!宋衍!”

“阿姐,你太心软了。”宋衍将视线从梨花簪子落回她的脸颊,“你狠不下心,那朕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沈遥咬唇,死死瞪着他。

他笑着说:“宁梓谦死了。”

“什么?”

“宁梓谦死了,朕亲手杀的。”

“不可能。”

“这就是丢下朕的后果。”

沈遥一时没了反应,手缓缓垂落下来。

面前的人,不仅是疯子,更是恶鬼,是她错看了他。

她声音很低,“你怎么能?怎么敢?”

宁家有恩于他,若无宁家,他又如何这么容易坐上这个位子。

那个二十二岁的男人,充满了阳光与正义,满是单纯的男人。

死了?

远处的锦书已经没了声响,而木杖还在持续地落下。

“啪——”

“啪——”

“啪——”

今日的阳光刺的眼疼,也不温暖,或许是天逐渐寒冷的缘故,她竟冷得浑身发颤。

宋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抱着她从地上将人拉起,一手抚过她的后脑,压向自己,落下一个冰冷的吻在她唇上。她没有任何反应,只依然瞪着面前这个从来不认识的人。

他反倒吻得热烈起来,沉浸其中,舌尖撬开牙关,抵进来后横扫吞噬一切的液体与气息。

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嗡鸣,胸前的刺痛一丝丝蔓延开,他才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手却仍然死抓着他,最后低下头,笑了。

沈遥满脸泪痕,从发髻上拔下的那根簪子,终于被她捅入了他前胸,转瞬间,血涌了出来。她瞪大了双眼,牙齿在打颤,泪水似决堤后的洪水,顷刻间击垮她的神经。

宋衍却笑得愈发病态和诡异。

他的目的达到了。

这样,阿姐便能永远记住他,哪怕是死。

“朕的阿姐,只属于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