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晟回答:“五年前,王后秘密前往丹阳,王上随之赶了过去,没多久,就传出你失踪的消息……”
她道:“原本阿离到咸阳的目的,是想找机会离间你和王上的。”
虞苋想到初次见到阿离时的场景,不由揉了揉脑门:“她还能想出什么来离间我与大王?”
黎晟回道:“阿离在咸阳时,猜到了韩信对王后动了私情,原本想要以此离间,得知你带着韩信前往了丹阳,她便赶了过去。”
她知道的倒挺多,不过还是习惯用男女之事,来离间别人的感情,无论是她还是别人。
不管能不能成,的确是膈应人。
虞苋道:“继续说。”
于是黎晟便将自己打探到的,关于阿离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了她。
阿离的身世并不好,实际上在暴秦的统治下,六国的百姓都过的不好,年幼时,她就被小半袋粮食卖成了奴隶。
这个世道,是奴隶,又年幼,阿离连吃食都护不住,常常被其他的奴隶殴打。
黎晟眼圈有些红:“阿离临死前告诉我,当年她差点饿死,是芳华给了她吃的,面对欺负她的坏人,也是芳华张牙舞爪地将她护在了身后,她才能继续活着。”
可是阿离却背叛了黎芳华。
施暴者寻到了阿离,许诺只要阿离杀了黎芳华,以后就不在欺负她,还会将抢到的吃食分给她。
阿离答应了。
那天晚上,星星布满了天空,却看不见月亮,奴隶们躺在露天的地上缩成一团,浑身赃款,眼神也是空洞的。
黎芳华也还是个孩童,见阿离闷闷不乐,用稚气的声音说道:“阿离,不要怕,那些坏人若是在敢欺负你,我就咬死
他们。”
她龇牙咧嘴:“我超凶的。”
阿离说:“芳华,他们说不会再欺负我了。”
黎芳华说:“真的吗?那太好了。”
那一晚,深夜,血腥味散开,黎芳华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哀伤。
她轻声说:“他们说,只要你死了,就不杀我了。”
阿离第一次杀人,杀的便是这世上对她唯一释放善意的人。
后来,大概是半年后,阿离反杀了欺负她的奴隶,这一幕刚好被熊心看见,他欣赏她的狠劲,便花钱将她买了下来,让武伯将她培养成细作。
两人年龄相仿,熊心长得俊美,又处于高位,不知是出于对权力的仰望,还是少年御下有方,阿离便在相处间逐渐喜欢上了他,甘愿一次一次为其赴汤蹈火。
她的手段从不拘泥于形式,威逼利诱,或者出卖色相,只要能达成目的,得到心爱之人一句嘉奖的话,她都甘之如饴。
黎晟说:“她认识芳华,知道芳华的一切,才能假扮成小妹,即便是属下都错认了她,也因此让王后因此身陷险境……”
虞苋说:“这已经过去了,不必自责。”
她垂眸,沉默了一会儿,哽咽道:“我曾问她有没有后悔杀了芳华,她却说人各有命,芳华的性子太刚烈,不是死在她的手上,便是死在别人的手上,甚至还说,死在她的手上还免受了折磨。”
有一种恶是天生的。
黎晟的眼中有泪,却没有落下:“她去到丹阳之后,得知了你失踪之事,禀告了楚怀王,楚怀王见势不妙,准备逃走,让阿离继续打探项王的动静。”
项王已经打下了这天下,占据了咸阳,乃是天下第一人,怎么可能容忍头上还有一个楚怀王,他之前答应过王后不动熊心,可是那时候王后已经将项王抛弃,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了。
她说:“项王要杀楚怀王,阿离知道后,便赶去救人,我跟在她身后,见她为救楚怀王,被人一刀刺穿了腹部,临死前,她看见了我,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虞苋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死了。”
黎晟垂头:“人之皮肉,本就脆弱,这样的人,死了也好。”
虞苋:“节哀。”
黎晟抹掉眼角的一滴泪:“生离死别我都经历过,我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芳华竟然死于他人的背叛。”
在血腥里厮杀出来,又死在了血泊之中,阿离的故事,与上层的争斗比起来,不过是尔虞我诈的底层版本,为了活着,可以放弃道义,背叛恩人,做一个纯粹的坏种。
虞苋曾与她交过手,因为自己不设防,甚至着了她的道,如今听闻她已经死了,人死债消,她们的仇怨也就没了。
此时,她只想知道,如今楚怀王到底在哪,毕竟他可是自己的“义弟”呢。
黎晟禀告完阿离的事情之后,跪在了虞苋的面前,垂头稽首说道:“阿离之事,是当初王后前往丹阳时,属下向你请命调查的,属下今日前来告知,是为了当年之事有个交代。”
虞苋点头。
黎晟继续说道:“无论过去了多少年的时间,属下还是一如当初,请王后放心,属下一直是忠于你的,这一点绝不会变。”
当年因为阿离,王后差点失了性命,对方却不曾责怪,还继续重用她,不管当初对方因何原因原谅了自己,她都心生感激。
虞苋一愣,没想到她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句话。
她笑了:“我知道了。”
看着黎晟,不由想到了阿离故事中的黎芳华,若是年幼时不曾被害死,或许她也会和黎晟一样,成长为巾帼英雄。
可惜故事永远得不到圆满。
外面的军队已经收拾完毕,时间到了未时,众人准备启程前往咸阳。
虞苋和项羽坐在马车上,手中捧着热茶暖手,询问项羽:“大王,如今熊心在哪,你可知晓?”
项羽原本闭目养神,闻言张开眼睛,瞥了她一眼:“看来黎晟都告诉你了。”
她点头,疑惑道:“你之前不是答应我,先不动他的吗?”
项羽笑了:“小虞,你与他相处过,你知道的,熊心是楚国王室之后,他怎甘心居于旧臣之子之下,即便我尊他为义帝,他依旧不愿受我桎梏。”
他继续道:“况且,当初我叔父刚战死,他就伺机谋夺军权,我原本是想要留着他的性命,可惜你离开后没多久,他便暗中勾结刘邦想要我的命,龙游逆鳞触之即死,否则我又何至于去要他的命。”
虞苋想了想,与熊心了了接触的几面,他的确并非是甘居人下之人。
项羽轻嗤道:“小虞,在你眼中,难不成我便是毫不讲理,肆意要人性命的恶人?”
虞苋:“……”
还以为对方不在意,没想到昨晚她发泄时说的气话,这狗男人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才一个晚上,就开始翻起旧账了。
她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如此,是熊心咎由自取。”
项羽颔首。
虞苋又忍不住询问:“黎将军说熊心如今失踪了,便是大王,也不知道他的半点消息吗?”
“并非。”
“嗯?”
项羽疑惑地看着她:“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虞苋摇头:“没什么啊。”
“他并非失踪,而是在刘邦手上。”他眼睛泄出一抹杀意,皮笑肉不笑,“许是又在预谋如何要我的命。”
难怪……
难怪明明历史已经更改了那么多,项羽亦没有历史书写的那么残暴,刘邦还是能在彭城集结四十万大军,许是少不了熊心的原因。
毕竟他是项梁还在世时,与起义军共同推出的楚王,占据了大义。
虞苋心一沉。
第87章 第87章“她想让我放了她。”……
一只手搭在了女郎身上,虞苋抬头,撞到了男人的深沉的目光中。
他说:“不要乱想。”
马车里是密闭的空间,幕帘放下,偶有冷风从细缝中吹进来,倒是没有那么惹人烦闷。
路不够平整,马车时不时的颠簸两下,虞苋看着项羽的侧颜,压下了心中的担忧,挪着屁股到了对方的身旁。
“我不乱想。”她说,“我想你好了。”
说完女郎腼腆一笑,伸手抱住了男人的腰,凑上去蹭了蹭他的脖子。
在感情上,她从不缺主动,喜欢就说出来,从不忸怩。
项羽心中受用,语气却冷淡道:“黏人得紧。”
虞苋没有反驳,靠在对方的身上,闭目假寐,小声说道:“我只黏你啊。”
她被缝隙吹来的风,吹得有些冷,肩膀瑟缩,项羽眉毛微挑:“冷了?”
“冷。”
项羽将一旁的毯子披在她的身上,拢了拢她的领口,说道:“冷就多穿一点。”
虞苋闻言皱眉,满脸怨念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冷了多穿衣,可是这时候,他不应该将她抱紧,用他火热滚烫的躯体给自己取暖吗?
唉。
男人啊。
项羽明知故问:“怎么了?”
虞苋“哼”了一声,松开环抱他腰的手,扭头撇嘴:“没什么。”
项羽见状失笑,伸手将她捞在怀中,捏着她的后颈:“去哪?”
虞苋傲娇的不看人,直到一只大手往下揉着她的腰,她立即回神,就像是恶狗一样扑到了他的身上,啃噬他的喉结。
听到狗男人闷哼一声,她默默地收回牙齿,远离了一些,便见到了对方白皙的脖子上,多出了一块红艳的痕迹。
满意了。
项羽:“……”
女郎餍足的眯眼,将头拱在项羽怀中,羞答答地问:“大王,我困了。”
项羽无语道:“果真是属狗的。”
由于路途遥远,之后的路并不好走,很快虞苋就放弃坐马车,骑马跟在项羽身侧。
在纷乱的世道,路途上常有贼匪。
当然,遇见军队,他们是不敢出来作乱的,不过若有百姓前来求救,项羽也并不会置之不理,皆将作恶者斩杀殆尽。
他说他没有对百姓的怜悯之心,一路走来,虞苋看见的却都是他的好。
残阳的余光照在项羽的身上,金甲反射着刺眼的光,身上的玄衣勾着他高大的身段,地方落下颀长的身影,看得晃眼间,君王手中之剑挥之而出,匪首来不及反应便已身首分离。
血流着。
他身后是条大河,河面上浮光掠金,而他淡定的拿出手帕擦拭剑身,随后入鞘。
如画中人。
虞苋下马,走过去,到了项羽面前,伸手接过他的剑:“我帮你拿。”
项羽说:“不嫌脏?”
她眼睛一弯:“不脏。”
惩奸除恶之刃,不仅不脏,还是一把好剑。
接下来,军队走走停停,走了半个月才回到咸阳。
冬季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再过一月,就是立春了,立春过后,又将是一年春耕的开始。
秦王宫中种植的梅花,在冬日傲然挺立,红得格外的艳丽。
到了咸阳之后,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项羽去处理,于是他变得越加的繁忙。
在此期间,关于项王找回虞后的消息,也从咸阳,一路扩散至整个天下。
虞后失踪前,关于农事,提出了一条非常妙的主意,便是让官员推广亩产量大,耐旱耐涝的粮食。
项王让官员将此策落实下去,五年间,楚地的百姓实实在在感觉到了手上的粮食多了,少挨饿了。
民以食为天,因此虞后在百姓中的地位并不低,如今失踪的王后回来了,自然能引起躁动。
而自从虞苋回到咸阳之后,便有不少人想要求见于她,她都全部推脱不见。
除了一人例外。
在梅林之中,略显沧桑的吕雉对着她行礼,恭敬道:“虞后,好久不见。”
虞苋起身做了请的姿势:“坐吧。”
吕雉便坐在了她的对面,正襟危坐,宽大的衣裳盖住了她瘦弱的身材,面上依旧是不卑不亢的。
她开口道:“虞后,时隔五年未见,你还是一如初见。”
说着吕雉抬手抚上了自己的眼角,上面已经出现了几道细纹:“而我已经不在年轻了。”
虞苋说:“你在这里吃了很多苦吧?”
闻言,吕雉一愣。
至从刘邦反了项王,项羽便派人将刘邦的亲眷全部都抓了起来,曾用过他们的性命威胁刘邦投降,而刘邦都未曾松口。
好在项王说归说,还是在别人的劝说下,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两方阵营交战,皆有死伤,昨日还并肩作战的弟兄们,今日可能就战死沙场,结的是死仇。
她即便是苟全了性命,也是时刻受人白眼,日子自是难过的,可作为汉王之妻,她不能失了风骨。
这还是吕雉被掳来数年里,第一次有人问她,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吕雉垂眸:“项王看上去凶神恶煞,倒未曾对我有过为难。”
虞苋打量着眼前的妇人,穿着朴素,浑身却打理得干干净净,面容多了几分柔和,看上去温和无害。
很难让人想象得到,眼前之人将会执政天下,成为秦末汉初,唯一一位被写进《帝王本纪》的绝对大女主。
毕竟人不可貌相。
虞苋说:“想必夫人应该听说过,我曾派兵截杀沛公,可惜被他逃了,你作为他的妻子,为何还敢来求见我。”
她补充道:“按理说,我回来了,不管有多少人下注两家,力保你的性命,我都应该杀了你。”
吕雉面上冷静,指尖却捏紧了茶杯,随后抿了口茶水:“我不过一个妇人,虞后为何要杀我?”
虞苋看着天,随后目光移向她,认真地说:“因为我斗不过你。”
她说:“现在你是阶下囚,落在了项王手里,杀了你才是一劳永逸。”
吕雉抬头,与虞苋对视,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此言看上去并非是说说而已。
周围气氛凝固。
终于。
虞苋呼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别紧张,我就说说罢了,你死不了。”
不是不想杀,是杀不死的。
吕雉松了口气。
虞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时万里无云,日光照在人身上很暖,她拿起案几上的茶杯润了润嘴唇,语气带着一些冷淡:“楚汉之间,总归会决出一个胜利者,项王和汉王,谁都不会甘愿臣服,总有一个人会死,显然天下的士人都看得明白,两头下注的家族可不再少数,此时你的地位本不输于我。”
她继续说道:“若非项王抓你前来,如今你也不会沦落于此。”
尽管刘邦刚在彭城落败,吕雉对此亦有所耳闻,可她作为汉王的正妻,自是不可能唱衰自己的夫君,便道:“未到最后,胜负之事,犹未可知。”
“我的话,不是讽刺汉王落败,我和你一样,始终认为,只要汉王还活着,胜负的确尚未可知。”虞苋语气很平静,“说说吧,你来求见我,是所谓何事?”
吕雉看着虞苋的眼睛,此时,这双双眼睛澄净如湖水,似乎一切都看得分明。
她不再隐瞒:“我来,原本是想请虞后求情,请求项王放了我。”
虞苋疑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求情?”
吕雉笑了笑,实话实说:“我不过姑且一试,成了自然是好,不成,虞后回来只接见了我,在你面前露了脸,即便旁人不知道你与我说了什么,亦会对我客气些。”
刘邦压根就不管被项羽掳掠的亲眷,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是一副随便项羽怎么办的模样,项羽的确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不过刘邦看上去什么都不管,实际上很清楚,项羽是不会真的杀了吕雉的。
而这一点,不仅是刘邦,其他人也都看得分明。
唯一的变数就是虞苋了,她几次三番都未按照常理出手。
刘邦、张良、樊哙等人在霸上的鸿门宴上,已经见识过她的手段,对于政治对手,她比项羽出手更狠辣,当时她可是真的下了死手。
若非刘邦命大,当年,他就会死在骊山小道。
而吕雉在虞苋还只是项羽的侍妾时,也与之见过面,当然也知道对方不好对付,别人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似乎是走一步看十步,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此时与对方面对着面,这样的感觉更甚,即便吕雉面上不显,心中对于虞苋,已然越加的忌惮。
下一刻,她耳朵一动,悦耳之音传来。
虞苋道:“我可以为你求情,让大王放了你。”
吕雉面上微怔,求证道:“真的?”
“真的。”她笑了笑,“不过,不保证能成。”
吕雉见刚才还说应该杀了她之人,却如此干脆的答应了她的请求,不由疑惑道:“虞后为何帮我?”
原本刘太公和吕雉只被掳了三年,不过许是历史产生了偏差,项羽没有和刘邦鸿沟义和,因此他们便也在楚营待了五年。
虞苋淡定道:“刚才我说过的,楚汉之间的争端,最终会决出胜者,两军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谁知道最后谁能笑到最后,今日项王势大,明日汉王就支棱起来了,我答应你是为了将来,倘若我有一日死了,希望夫人能记得今日,给予一些尊重。”
不过都是在为后事做准备罢了。
她不想被分尸,被剁成肉泥,想想就觉得可怕。
吕雉朝着虞苋稽首:“多谢虞后,不管成不成,此事我都将记在心中。”
虞苋颔首:“吃茶,赏梅吧。”
不过说来,此时刘邦身边,已经有了戚夫人,刘如意也出生了,把吕雉放回去,不知以她的心机,是忍,还是去斗?
涉及到继承人,吕雉可会忍?
若是刘邦后院起火,说不定能牵制他一二,总比让吕雉
继续留在咸阳要强。
这才是虞苋答应的原委。
戌时。
虞苋沐浴更衣之后便坐在案几前,四周点了无数的蜡烛,烛火将整个宫殿照得如同白昼。
她的手中拿着竹简,上面是让项羽拿给她的,关于她离开的五年,楚国的财政收入账目。
出身商贾之家,对于账本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
即便知道结局,该做的事情她还是要做的,若是上位者因此放任,而遭罪的便是底层人。
若是多做些好事,就算违抗不了天命,他们会不会因此有一个好的结局呢。
希望吧。
虞苋翻了小山堆高的竹简之后,突然怔住了,忍不住道:“竹简用于办公,的确不够方便,要不要提前将纸造出来?”
此时项羽从外面走进来,见她皱着眉头嘟嘟囔囔,询问:“你在说什么呢?”
虞苋回神:“没说什么啊。”
项羽走上前,拿掉她手上的竹简,提醒道:“夜深了,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
好嘛好嘛。
别看她在旁人面前一副规矩的样子,在项羽面前,她便不装成熟稳重睿智了,立即蹦了起来,脆生生道:“那睡觉?”
项羽:“……”
他双手抱胸:“听说今天你见了吕雉?”
虞苋抿嘴一笑:“什么都瞒不住大王,没错,她来求见我,我便见了她。”
项羽询问:“你回来之后,很多人都想见你,其余人你都没见,为何只见她一人?”
他道:“她有什么值得你特殊对待?”
“有啊。”虞苋往后退了一步,说了一句大实话,“大王不是猜到了,在我所知的历史中,你会死的,如今与大王争夺天下的,不就是刘邦此人,你若是死了,天下将会是谁的,显而易见。”
项羽:“……”
她见项羽脸上青黑,又默默说了一句:“我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大王你可别生气,我真不是在咒你死。”
项羽抬眸:“你离我这么远作甚,难道我会因为你的几句话,就生你的气?”
虞苋又往后挪了一步,肩膀缩了缩,就像是寻求母鸡庇佑的小鸡崽,怂得很:“呃,可是你的脸色很黑,明明就是,就是生气了。”
项羽朝着女郎逼近,将人逼到了墙角,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
“嗯?”
他笑了:“小虞,你怕我死了。”
虞苋将脸撇去一旁:“我才没有怕呢。”
项羽轻笑道:“嘴硬。”
他道:“放心好了,我若是失败了,会安排好你的去处,不会让你陪我一起去死。”
女郎冷哼:“不稀罕。”
她说完,回神,疑惑道:“对了,你不好奇吕雉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项羽接话,反问:“为了什么?”
虞苋说:“她想让我放了她。”
第88章 第88章“我才喝一口!”……
项羽“哦”了一声,耷眼看她:“你是怎么说的?”
虞苋眼睛圆溜溜在转:“我跟她说,我可以帮忙求情,不保证能成。”
“还答应了。”
“对呢。”
她说起了正事,倒是没有半点心虚了,上前挽着项羽的手臂,拉着他一起席地而坐,说道:“是我想让她离开。”
依旧还是冬日,天气还是冷的,殿中放了炭火,多了些热源。
外面忽然刮起了风,吹了进来,带了沁人的凉意。
女郎的手冰冷,说话间,偷偷将小手钻入对方的衣襟中,闷声闷气的说道:“大王,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想办法说服你放沛公的亲眷离开?”
项羽没理她作乱的小手,想到一些人,冷笑了下:“你又知道了。”
虞苋嘟囔:“我当然知道。”
明明楚汉争霸,是项氏和刘氏两家在争霸,可偏偏项羽的族人,却并非都是一心向着他,甚至不吝啬对刘邦释放好意。
比如说……项伯!
项羽说:“没错,叔父一直在游说我,只是我没想到,你刚回来,他们便找上了你。”
历史上,项伯就曾促使刘邦和项羽议和,吕雉才回到了刘邦身边,不过,最后议和只是一场骗局。
既然如此……
虞苋说:“大王不如放他们走吧。”
项羽垂眸看她,见女郎眼中认真,不像是说说而已,便道:“好。”
很干脆的答应了。
见他如此的干脆,女郎反而愣住了,别人五年没办成的事情,自己一句话,对方就真的答应放人?
她心里很乱,有点飘忽,甚至感觉到不切实际。
虞苋忍不住道:“你竟然答应了,不问问原因吗?”
项羽的脸依旧冷峻,眉眼都没有变,说道:“如你所言,大家都想让他们离开,便让他们与亲人团聚,我也算做了一回好事。”
虞苋:“那,就这么说定了,此事交给我来办,可好?”
项羽颔首:“可。”
不过这件事她并不着急,她准备先向项伯透露出风声,毕竟待在楚营的不仅有吕雉,还有刘太公。
放人可以,刘邦必须出血。
未来发生的一切,对于知道历史结果的人而言,更加的残酷,虞苋想要活命,或者活的时间更久,就不会允许自己心软。
而在汉地,营帐中,刘邦得知了失踪的虞苋回来的消息,有些惊讶。
听说当初项羽因为她的失踪,差点发狂,他还以为人已经死了。
上次他就差点栽在她手里,若是此人没死,怕是对他不妙。
刘邦叫来萧何和张良,将密信递给他们:“失踪的虞后回来了,此人心机深重,又曾是韩信旧主,怕是不好对付。”
萧何与韩信的关系非比寻常,倒是猜到几分韩信对虞苋的感情,心中亦有些不妙。
张良沉吟道:“再心机深沉之人,都会有弱点,她难对付的不是心机,而是笼络百姓的手段。”
刘邦道:“我曾与项羽结拜为兄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最不会动父亲和夫人,可是虞后可就不好说,得尽快想办法将人救出来。”
他还不知道吕雉去找了虞苋。
在刘邦看来,项羽的政治嗅觉不够敏锐,对人不够心狠,而虞苋不一样,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她身上很违和,恐会坏了他的大计。
对于虞苋,三人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先去试探韩信的口风。
如今,刘邦和韩信,只是盟友,刘邦怕韩信会因为情情爱爱,倒戈虞苋。
当然,当事人并不知道,虞苋正有条不紊的处理自己要做的事情的。
她除了将造纸的方法交给下面的人去研究之外,她还唤来织女,让她们试着将收上来的棉花做成像蚕丝一样的线,如此便能将棉花做成
衣裳。
只可惜,棉花是外来物,在本土很难存活,收成并不多,暂时想要普及到民间,不太容易。
不过棉花种子已经到了中原,只要众人能清楚棉花的用处,自会一代人一代人的研究,生长在华夏土地上的百姓,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是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于是时间又过去了半月,立春将至,天气依旧还有些寒冷,外面枯枝却已经发了新芽。
虞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发觉时间过得很快,又有些馋酒了,正想让人将酒拿来,恍然想起自己的酒品,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喝点吧。
她刚起身,看见项羽从外面走进来,立即坐下,笑了一下:“大王,你来了。”
项羽皱眉,心虚什么?
平日他出现,她可都是上来迎接,不对劲。
不过即便项羽心中疑惑,到底没有说什么,见她没有主动,他反而自然的坐到了女郎的对面,说道:“听说叔父来找过你。”
“有的有的。”
虞苋看着项羽的脸色,他明明知道项伯是胳膊肘往外拐,为何还要由着呢?
她继续说道:“叔父来试探我对刘公与吕夫人的看法,以及想从我口中,打探大王对于此事的态度。”
关于刘太公和吕雉的事情,对于虞苋来说都只是小事,是杀是放,急的人是旁人可不是她。
鱼饵已经抛出去,就看鱼什么时候能上钩。
不过是心理战。
闻言项羽不动声色,拿起一旁的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垂眸,没有再说话。
虞苋眨眼:“你不生气?”
项羽道:“他毕竟是我叔父。”
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背叛自己,想想就挺难受的。
虞苋才不相信他如表面一样无所谓,挪到他身边,双手抱住了项羽的脖子,小声道:“放心好了,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的。”
项羽:“……知道了。”
虞苋表了忠心,嘴巴抿紧,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对了,大王,最近,你可有颁布禁酒令?”
闻言,项羽倒是知道了,刚刚这人在他出现的时候,眼神为何会如此心虚。
又馋酒了。
他捏着她的后颈,低头嗅了嗅,只闻到了女子身上的香气,没有酒气。
还行,没有喝完了才来问人,有进步。
虞苋见项羽不说话,心中一紧,赶紧改口:“我就问问,我没打算喝酒。”
项羽轻笑:“想喝就喝吧。”
咦?
他说:“军中禁酒,在王宫不禁。”
虞苋眼睛一亮,可是刚刚才说自己没打算喝酒,现在就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项羽唤来人,让人上酒。
酒上来之后,倒不是烈酒,而是果酒,甜的,不醉人。
虞苋闷闷不乐:“我又不是喝不了酒,不想喝果酒,能不能拿烈酒来?”
项羽:“不能。”
她睫毛一颤,正要撒娇,对方却已经看破她的动作,轻哼一声,提醒她道:“小虞,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喝酒后的样子?”
完啦。
那些时候的确是在他身上干了不少的坏事,是她不好,现在项羽提及此事,莫非要翻旧账?
咳咳,不行。
认怂吧。
虞苋努嘴,不甘不愿地拿起果酒,违心道:“果酒甜滋滋的,我觉得我喝果酒正好,合我的口味。”
项羽看着她心虚的样子,嘴角微勾,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肉膘。
虞苋思绪还停留着当初发酒疯的事情上,正心虚着,被捏脸了也不敢说什么,默默地低头,往后退。
见状,项羽眼睛微眯,身上透出威势。
女郎浑身一僵,抿了一口果酒,赶紧凑过去假笑。
项羽挑眉。
虞苋仰视着男人,看着他英俊硬朗的脸,呼吸一窒,眼睛都看直了。
斯哈斯哈。
她又往前凑了凑,询问:“大王,你要陪我喝一点吗?”
项羽垂眸:“不喝。”
她“哦”了一声,上前捧着对方的脸,对准薄淡的唇,亲了上去。
舔了舔嘴唇,撬开了嘴巴。
很主动。
项羽眸光微闪,捏着她的腰,却感觉她身上没几两肉,只是口中有女郎香甜的气息,他顺势环住对方的腰,将人往怀中拢了拢,另一只抬起她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
虞苋的心跳得很快,被亲得脸红,炙热的怀抱让人眷念,可不知为何,心中却藏着一抹阴霾。
是她先挑拨的,项羽食髓知味,可不会简单的放过她。
见她喘着气,直接将人捞起,抱上榻上。
他说:“我看你还是别喝酒了。”
女郎眨眼,脱口而出:“刚刚你不是说给我喝的吗?我才喝一口!我要喝酒。”
项羽屈膝压着她的腰,手按着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如此的赏心悦目,让人舍不得放手。
他吩咐:“张嘴。”
虞苋闻言懵懵地,没有反应,项羽也不着急,淡定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虞苋最先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的张嘴。
下一刻。
项羽倾身上来,捏着她软乎乎的脸,吻落下。
深吻。
他勾着她的舌头吮吸,拿着她不知所措的手放在肩膀,按揉着她紧绷的脊背,如同一座小山,将人紧紧包裹住,严丝合缝,占为己有。
虞苋被亲得出了汗,浑身都是细细密密的汗,水浸湿了贴身的衣裳。
她很难受,又很喜欢。
爱一个人,做着亲密的事情,会很喜欢,想要更多再多一点,完全不会、不想矜持,只希望就这样一直一直,一直到天荒地老。
就这样的便很好。
第89章 第89章“你真没有事情瞒着我了……
项伯对于刘太公和吕雉之事,比虞苋想象中的还要上心。
她正在喝茶,便听到宫人来报:“王后,项伯来了。”
项羽尊他是长辈,虞苋自然不能怠慢,将他给请了进来。
寒暄了几句,项伯便提及:“听闻你答应了吕夫人,会为刘公和她求情,不知如今进展如何?”
果然。
虞苋假装为难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跟大王提及过此事,只是他们毕竟是沛公的亲眷,至少沛公要拿出些诚意来,项王许是才会松口。”
项伯是个人精,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有戏。
只是吧。
说要拿出诚意的是羽儿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就值得深究了。
沛公刚在彭城吃了败仗,此时势弱,自不能跟项羽硬碰硬。
前些日子,张良传来密信,请他周旋议和之事,最好能救回刘公和吕夫人,如此,楚汉之间也能暂时免于战事。
项伯道:“若是沛公愿意议和呢?”
议和?
虞苋闻言微笑:“叔父怎知沛公想要议和?”
项伯一噎,想了想,直言道:“我与张良有旧,不是什么秘密,他曾写信与我,请我周旋议和之事。”
虞苋道:“原来如此。”
项伯继续说道:“当初羽儿曾与沛公结为兄弟,大家都是楚人,暴秦已灭了数年,还在连年内战,我实在是看不得百姓再受战乱流离之苦,议和若能成,百姓才能安稳过日子。”
“话是这么说。”她手交叉放在腹部,抬头质问项伯,“沛公真愿意议和?还是以议和之事,来换回刘公和吕夫人,拖延时间?”
她不等项伯开口,又继续说道:“当初沛公在鸿门赴宴,口口声声说,不敢与大王为敌,他可有做到?不过是看在大王仁义,对他尚有兄弟情义,才一次一次诓骗人!”
项伯脸色瞬间青黑。
虞苋又一笑,缓声道:“叔父莫气,是晚辈对与沛公数次言而无信,心生恼恨罢了,至于议和,再说。”
她道:“如想要换回刘公和吕夫人,还是请叔父转告张良,再想想用什么来换吧。”
项伯见虞苋面上笑着,话语也是和风细雨的,偏偏身上的气势不减,带着看透一切的冷。
如果。
如果她是男子,天下多少人愿意归顺于她,或许她会成为天下之主。
有虞苋在,与羽儿联手,汉王还会是对手吗?
他起身,不敢只将她当成一个晚辈,她毕竟是王后,君臣有别,便稽首道:“我会转告子房的,告辞。”
见项伯起身,虞苋立即跟着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叔父,我送你吧。”
项伯冷硬道:“不用。”
他说不用,虞苋便止住了脚步。
等项伯走远了,她重新坐下,拿起案几上的竹简继续看,并未被项伯的前来影响心情。
当日还发生了一件事。
与刘邦等人担忧的一样,韩信叫人给虞苋送了密信,想要与她见上的一面,同样是商议议和之事。
都来议和?
虞苋将信丢在案几上,宫人给她倒了杯茶,她淡定吩咐道:“请黎将军来见我。”
“喏。”
她有一件事不明白,历史上韩信是因为被萧何推举给了刘邦,这匹千里马才会被伯乐赏识,可据她所知,如今韩信和刘邦只是盟友,韩信是如何发家的。
不久,黎晟来了。
虞苋免了黎晟行礼,让她坐在了自己对面,向她询问自己的疑惑。
闻言,黎晟回答:“王后,您曾为韩信旧主,当年你失踪,他与项王打赌赢了之后,便带着当时跟随他的手下离开了,大概有一万众。”
也就是说最开始,竟然是她自己,给他提供了原始股。
虞苋抿嘴:“他现在占据淮阴,手下有多少兵,你可知道?”
黎晟道:“据属下所知,目前韩信手下有二十万大军。”
“……”
她默然。
如果刘邦和项羽联盟,的确难办,现在最有效的办法,便是瓦解刘邦与韩信的联盟。
项羽之勇,千古无二。
可是韩信的脑子,太过于弯弯绕绕了,实在是让人看不透想法,历史上项羽就没有斗过他。
虞苋说道:“你觉得他,野心大吗?”
黎晟:“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这算什么问题,韩信的野心不大,历史上也不会叫刘邦给他封齐王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不想当当这天下第一人。
虞苋瞥了眼案几上的信。
韩信希望议和,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谋取天下少不了阴谋诡计,而他不缺计谋。
他又同时与刘邦提及议和之事,其中总透露着古怪。
她信不过。
虞苋说道:“今日项伯来提及刘公和吕夫人之事,我没有松口,他若是与你打听我的态度,就提示他,我意在熊心。”
黎晟疑惑:“熊心?”
“没错。”她点头,“当年我在长江被大王所救之时,人人视我为孤女,当成大王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妾,甚至有权贵夫人看我碍眼想要除掉我,此事你也是知道的。”
黎晟:“知道。”
当年虞后去赴吕夫人的宴席,在莲池遭人截杀,她也是亲历者。
虞苋继续说道:“当初我位卑言轻,熊心认我为阿姊,不管他当初缘由为何,我与他姊弟一场,又如何忍心他在刘邦手下受苦,既然刘邦想要回自己的亲眷,我向他讨回自家弟弟,合乎情理。”
黎晟听懂了她得言下之意:“明白了。”
虞苋说:“如此议和可成。”
黎晟:“喏。”
等人走之后,虞苋看着外面的天色,雾蒙蒙的,就像是遮上了一层阴霾,有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身旁的剑,挑起剑花,打了一套剑法之后收势,额头上已经出了汗。
心中郁气始终难以消化。
虞苋想了想,拿起韩信的密信,到前殿去找项羽。
项羽刚刚结束与臣子的朝会,见她脸上红润,摆着一张气鼓鼓的小脸走来,挑眉询问:“谁给你气受了?”
他抬手,殿内的人识趣退下。
虞苋在项羽面前站定,说道:“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项羽:“什么事情会惹我生气。”
他倒是想听一听了。
女郎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人,又看了一眼信,努嘴道:“就是,就是,韩信给我送了一封信。”
说过不会对项羽再有隐瞒,对于此事,她便果真老老实实地跟他汇报。
项羽垂眸:“他信中写了什么?跟你诉相思之苦?”
咦?
吃醋了。
虞苋故意逗他:“信我已经拿来了,你要看吗?”
项羽双手抱胸,眼神睥睨,无比自信道:“我不在乎。”
“哦。”她咧嘴一笑,“那我走了。”
虞苋刚转身,项羽就揪住她后领,她回头,看见他冷着一张脸,就不说话,执拗的拉着她不给走。
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正经事,他想通过我,与大王议和。”
项羽伸手。
虞苋识趣的将信交给他:“她与刘邦两人为何在同一时间选择议和呢?感觉不太对劲。”
项羽道:“刘邦和韩信组成了联盟,两人都想议和,倒也不是凑巧。”
虞苋:“或许。”
项羽将信看完,询问她:“此事你怎么看?”
“既然议和,双方的诚意都要有,我要熊心。”
“为何?”
“阿离差点害我没命,她已经死了,幕后指使者却还在活着,我不能让他逍遥法外。”这女人在项羽面前,又跟黎晟面前说的不一致了。
项羽一眼就看出她在说谎,眼睛一眯,冷哼道:“说实话。”
她努嘴:“真是实话。”
还倒打一耙:“你不信我?”
项羽捏着她的脸,见她眼睛瞪圆,不甘不愿地收手:“嗯,信。”
敷衍得很。
他道:“所以你想议和?”
虞苋点头:“对。”掷地有声,丝毫不心虚。
项羽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伐不臣,固然维护统治,若是持续战乱,民生的确伤不起。
他道:“亚父一直不同意议和,你能说服他?”
虞苋:“他会同意的。”
项羽挑眉:“如此笃定。”
“当然。”她心虚低头,“他会的。”
项羽说:“你能说服他,那便由着你。”
“我现在就去找亚父。”亚父就是范增。
五年了,不知道项羽和范增的关系,是否如历史般,被人挑拨了呢?
断档的数年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等一等。”项羽叫住了她。
虞苋刚走了两步,闻言回头,一脸奇怪:“怎么了?”
他上前,淡淡询问:“你真没有事情瞒着我了吗?”
虞苋皱着鼻子,正要开口反驳。
他又转身,不再看她:“你去吧。”
虞苋站定在项羽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突然觉得脚步沉重。
她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那我走了。”
走出前殿,女郎的睫毛上沾了一点白霜,转瞬间就消失了。
虞苋没有回头,叫人唤来轿撵,往范增住处而去。
议和?
不可能议和的。
历史上,刘邦在议和一事上再次坑骗了项羽,损了名声,如今便让她来做背信弃义之人。
成与不成,后果都由她担好了。
当日,虞苋与范增在亭中聊了两个时辰,外面下起了小雨,天色将暗,她才离开。
过了两日,范增在朝会上,主动提及了刘邦有意议和之事。
朝会结束,项伯便飞鸽穿书,将此事告知刘邦。
刘邦收到信之后,立即召集手下商议了一夜,便派出使臣前往咸阳商议和谈具体细节。
而前来的使臣,是张良。
韩信亦派人前来议和。
等商议好和谈的具体细节以及定好议和地点后,三方掌权人便会在约定地点交换信物,达成约定。
这件事由虞苋主导。
议和之事消息透露之后,百姓哗然,他们大多是期待能够议和成功,如此便能免受战乱之苦。
打了那么多年,无休止的战争,楚国百姓已经过够了戎马生涯。
青山处处埋忠骨,埋得是他们的父
母兄弟,到了春天,草木生生不息,那是亲人们的血肉铸成。
和谈细节,最终在二月底敲定,地点还是定在了鸿沟。
当日,是个雷雨天,兆头不好。
第90章 第90章“不必在等,行动吧。”……
不管议和之事,究竟有多曲折,事情似乎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
谁在心怀鬼胎,只有天知道。
天气雾蒙蒙的,下着小雨,远远看去,草色青葱,倘若没有战乱,定然会是一个丰年。
虞苋站在屋檐下,伸手出去,冰凉的雨水滴在手心。
侍女禀告:“王后,吕夫人来了。”
虞苋转身,吕雉朝着她行礼,她便也回了一礼:“还有一日便要到鸿沟了,天气阴雨绵绵,倒是有离别之意。”
她道:“等明日之后,或许我与夫人,便无缘再见。”
吕雉闻言看着外面的天气,始终觉得不安,她已经成为阶下囚五年了,明日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不管心中如何激动,她面上都能沉得住气,说道:“楚汉若能和谈,于百姓,是幸事。”
虞苋点头:“对啊,诸侯王混战了几百年,六国归于秦,不过十几年,诸侯并起,百姓又何时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楚汉休战,才能让这这片土地得以休息。”
世人常说江山社稷,可什么是江山,什么是社稷,又有几人能看的明白。
江山是这片土地,社稷是这土地的生灵。
战争对于一部分人而言,不过是往上爬的踏板,而对于世间生灵来说,是无休止的灾难。
战乱不止,社稷不在。
吕雉是因战乱流离,被项羽所俘虏的,从刘邦起义开始,这数年间,她的人生也算跌宕起伏。
成为阶下囚,忍辱负重,同样激起了她对权力的欲望。
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掌控自己的性命。
她垂眸奉承道:“虞后说得是。”
虞苋道:“吕夫人,不用如此敷衍我,你的身份本就不低于我,若非是被大王抓了,你才是汉地最尊贵的女人。”
才是?
吕雉一愣。
明明对方没有提过其他人的名字,她还是不由想起了张良带给她的消息,想到了那个戚姓女人。
她从刘邦微末之时陪他起家,可对方却在功成名就之时,将富贵给了别的女人,对她,甚至对他的自己的父亲,都不闻不问。
冷血薄凉。
这些年,时间早就磨掉了一个女人期许,若非是他的父亲也在项羽手下,或许他绝不会以议和换他们回去,她将彻底沦为弃子。
可她不能怨不能恨。
吕雉早就想好了回去要走的路,她的目标将是权力,而非去指责一个薄凉的男人。
她说:“我出生微末,尊不尊贵的,我没感受过,只想与我的孩子团聚。”
虞苋已经让人摆好了宴席,闲聊了几句,便邀请她入席而坐。
她道:“夫人,明日事杂,今日设宴相送,希望未来,你繁花似锦。”
吕雉看着眼前之人的笑颜,从初识到现在,对方依旧难以让人看透。
或许很多年后,她会再回想起今日之景,恍然的发现女子此言,是对她最美好的祝愿。
宴席结束后,吕雉微醺回房。
她看着大雨落下,心上始终悬着,还有半日时间,希望不会有什么意外。
虞苋送走吕雉之后,静静地站在亭中,外面下着大雨,水带起的泥水溅到了身上,她也并未在意。
黎晟撑着伞走来:“王后,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此事真不告诉王上吗?”
“不必。”她道,“亚父那边多加留意,莫要出现差池。”
黎晟:“喏。”
大雨在一直下,下得让人心烦。
虞苋走到房门口,刚打开门,便见到昏暗的房间里,项羽抬头与她对视。
她心一紧。
项羽询问:“去哪里了?”
虞苋淡定走到男人面前坐下,理直气壮道:“吕夫人明日就要走,设宴给她送别,说说话,我以为你知道呢。”
项羽道:“就没说别的了?”
她摇头:“没有别的了。”
项羽深深地看了女郎一眼,见她脸上跟没事人一样,就像上次她准备离开时,看上去也是如此的若无其事。
平日里做点事情都会心虚得不行,偏偏每次要干大事的时候,是一点都让人看不出来。
虞苋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项羽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凑上去闻了闻:“喝酒了?”
虞苋装傻:“啊?什么?你说什么?没听清。”
他冷哼,不说话。
女郎感觉周围的空气有些冷,皱眉,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了呀,我设宴给吕夫人送别,自然是喝了点酒,真不多,就喝了一点点。”
她问:“你要喝酒吗?”
项羽:“不喝。”
虞苋直起身体,身子往前凑,亲到了狗男人的薄唇上,一触即离:“我这次没醉。”
对方拆穿她:“我看你就从没醉过,就是借醉酒,方便你做事找借口。”
虞苋:“不是,我没有,你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坏。”
外面还在下雨,雨哗啦啦的响,房间里却突然噤声了。
她被人捞在怀中。
女郎立即主动跨坐在男人的腿上,仰头与对方对视。
狗男人按头亲她的嘴巴,双手揉着她的脊背,全身被坚硬火热的臂膀包裹,好像是泡在汤池之中的,脑袋都要被亲迷糊了。
项羽捏着她的下巴,啃噬她的耳垂和脖子,语气含糊:“小虞,你真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了吗?”
虞苋浑身被桎梏住,微微能喘一口气,神色迷离地反问道:“没有啊,你怎么又这么问?”
她说完,不知道是哪一句刺激到了这个狗男人,对方亲吻更加的热烈。
被亲得手软、腿软,浑身都软。
“是么?”项羽冷哼,“你就嘴硬。”
虞苋眨了眨眼睛,抱着他的肩膀,声音软绵:“你才知道啊。”
项羽拿她没有办法,埋头在女郎肩窝,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戳破她。
翌日。
下了一晚上的雨,早上辰时却停了,日头挂在天上,万里无云。
外面石板还湿漉漉的,路边杂草的叶脉上,细小的水珠在上面停留,被春风一吹,叶子摇摆,水珠就滚了下去。
灵秀的江山,如画的江山。
三军立于鸿沟,众人骑马隔江相忘。
南飞的燕子略过,从高处往下看,密密麻麻都是人。
很震撼。
虞苋骑马在项羽身侧,身边还有刘太公和吕雉。
张良、萧何、项伯、范增等人,坐船到了湖面中央,再次商议停战细节。
而刘邦身侧,是韩信和熊心。
议和的内容,是分割国土范围,停战的具体细节,以及对政权的肯定。
这些早已经同过双方的朝臣商议过,前来鸿沟面谈,一是为了显得正式,二是为了交换国书。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上的日头越大,江面上波光粼粼,照得人心头直烦躁。
吕雉目光落在了河岸的刘邦身上,手心不忍不住出了冷汗。
刘太公见状安抚道:“放心,回去之后,谁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不要听那些小人的谗言,你才是我儿的正妻。”
吕雉道:“父亲,我不是担心此事。”
她收回目光,看向了虞苋,眼神多了些复杂。
刘太公随着儿媳的目光看去,不由手抖的捋了捋下巴的胡须。
这位虞后,是个变数。
此时不仅是吕雉和刘太公,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虞苋的身上。
她失踪了五年,回来便重启了当年被搁置的议和之事,甚至能说服了当初阻止议和的范增,手段如何不算了得。
韩信骑在马上,目光亦落在了虞苋的身上,见她目光看了过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自从她离开淮阴,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
原本得知对方没有去寻找项羽,他心里还有些庆幸,以为她对于对方也没有了感情。
没想到项羽还是寻到了她。
他心绪复杂。
而另一边,熊心抱着胸,瞥了一眼韩信,嗤笑道:“原来你喜欢她。”
韩信冷着一张脸:“不管你的事,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一想待会落在项王手中,你该怎么活命。”
彼时,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身上依旧喜欢穿着一身红衣,江边的风很大,将他身上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俊
美的脸上,表情无所谓:“在谁的手上,不都是死,不过是早死晚死。”
韩信没在接话。
熊心说完,目光移向了河对岸的女郎身上,眼睛微微眯起。
他对于虞苋的感情,很复杂,当年认她做阿姊,是存着利用的,奈何她过于美丽,心底便生出了某些妄想。
啧。
这个女人究竟让多少男人为她心生妄念。
不过。
熊心手捂着最嘴边,压下了嗓子的痒意,等议和结束之后,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虞苋自然也看见韩信和熊心,对于她而言,两人都曾在她穿越的生涯中经过,留下了不少的印象。
其他的什么,是没有的。
此时势弱的非她,而是旁人,即便鸿沟气氛压抑,虞苋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站在项羽身边,看着船上之人商议过后,写好了国书,又重新坐船回到岸上,将国书呈上给项羽。
项羽看了之后,递给了她,询问:“看看还有何疏漏。”
虞苋瞥了一眼,没多看,笑着说道:“大王若是觉得没问题便行。”
项羽颔首:“行。”
连看都不看,样子都不做一下。
他在国书上签字,落下印章,交给了身边的项伯:“还请叔父,转交汉王。”
项伯双手接过:“喏。”
刘邦亦在国书上签字落章,看着对岸的父亲和妻子,说道:“如今,项王总该放过我的亲眷了吧。”
他曾与项羽一起并肩作战,对于他的性子是了解的,太过重情义,若非他刻意放水,自己早死在他手里了。
韩信提醒道:“汉王还需小心虞后使诈。”
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相互交换国书之后,虞苋亲自将刘太公和吕雉送上船。
刘邦亦让人将熊心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切都很顺利。
所有预想的意外都没有发生,看上去鸿沟议和是成功的。
让人不禁自问,是不是对于此事太过紧张,才会以为一向以民生为主的虞后,会在此事上横生枝节。
而虞苋依旧淡定。
议和结束之后,众人离开,熊心被项羽派人看管。
另一边,刘邦看着被关押五年的父亲和妻子,面上十分愧疚:“让你们受苦了。”
刘太公拍拍儿子的肩膀,面上带着舒朗的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知道,当时你有自己的苦衷。”
他倒是没在提及,当初项王要烹煮他时,对儿子破口大骂之事。
吕雉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刘邦今非昔比,在他面前诉苦则惹人不快,若是假装体谅他,才能激起男人的愧疚。
丈夫好不容易爬上了高位,她可不会为了儿女之情,而放弃即将得到的身份权势。
男人。
呵。
吕雉面上不显,朝着刘邦行礼,温柔地道:“夫君,我们能理解你,好在如今,我们终于能团聚了,一起都过去了。”
刘邦闻言,不由看向自己的老妻,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还强忍着安抚他,心中果真生出了愧疚。
正这时,张良前来:“沛公,不是叙旧的时候,先回去,免得生出意外。”
刘邦:“对对,先回去。”
说来倒是离奇,白天是个晴日,夜色将暗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春雷炸响。
刘邦身上穿着蓑衣,身下骑着马,浑身被突然而来的雷声惊住,勒住马绳让马停了下来。
不对劲。
他立即叫来樊哙,吩咐道:“你先带着阿翁和夫人先走。”
樊哙道:“喏。”
刘太公见众人停了下来,从马车探出头,疑惑道:“怎么停下来了?”
刘邦转身,随口安抚道:“没事,下雨路上有落石,清理落石就能走了。”
刘太公问:“真没事?”
“没事。”
闻言他又回到了马车里,车内颠簸得厉害,刚还说路上有落石,下一刻,马车竟跑得飞快。
闪电划破天穹,照亮了天地一瞬。
虞苋撑着伞,站在山顶上,能看见远处蠕动的队伍。
黎晟走到她身后,禀告道:“王后,刘邦让樊哙带着刘公和吕雉先离开了。”
她的声音很淡,“知道了,不必再等,行动吧。”
黎晟稽首:“喏。”
落石和万箭已经准备好,此次她亲自来,看看汉天子的命,究竟有多硬。
若他还能活……
虞苋看着雨幕,面上十分的冷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难怪你能说服亚父,议和是假,你要的是刘邦的命。”
是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