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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 有仙着 17868 字 4天前

第51章 归期已定,腊月十八。

五年后。

一间偏僻的茶肆里,老板涂着单蔻的指甲正在噼里啪啦地拨算盘,她吊着眼角斜了一眼楼上,问小二道:“尾房的客人今天的房钱付了吗?”

小二眼珠一转,十分上道:“没呢,可能等着老板您亲自催吧。”

老板摇了摇扇子,勾着红唇上楼了,到了房门前,先是整了整衣领,又扶了一把金钗,才轻轻敲门道:“小娘子,你在房里吗?”

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青溪打开房门,挑眉轻笑道:“老板,有什么事吗?”

老板倚着门往里瞧了瞧:“你家那个抠门的书生不在?”

青溪微怔,随后大方一笑:“陈道长出门了,老板要找她?我可代为传达。”

“不不,”老板拿扇子掩了下唇:“我就找你。今晚我请客,来后面包厢里吃饭吗?”

青溪轻快地点点头:“好啊,等陈道长回来,我们一起去。”

老板不大乐意了,这几天只要说请客吃饭,这人就开始装傻充愣,从来不肯单独出来,每回非要带上那个穷酸的道长。

可惜这张脸实在赏心悦目,老板盯了一会儿,什么怨言也没有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拿扇子点青溪的额头:“罢了罢了,记得交房钱。”

“哎。”青溪应了一声,笑着送走了老板,然后自己也出了门。

外头在下薄雨,青溪撑了一把油纸伞。如今她个头窜得不是一星半点,眉目也彻底长开了,和婉中又有英气,笑的时候宛如星月,谁看了都得叹一句气质绝佳,如果不是穿的料子比较糙,实在是张富家小姐的脸。

江南潮湿,雨一下下来,道上就是一片泥泞,青溪撑着伞顺着路牙走,三拐两拐,像只轻巧的兔子一样拐进一条小巷里,再往里走,陈桐清正带着一个医女给人看病。

这里一片荒地上,零零散散躺着好几个瘦骨嶙峋的人,都是挖赤玉矿的。

自从五年前大昭皇帝决定挖出第一块赤玉开始,世道就彻底变了。

这种矿石的探测和挖掘技术一直都握在洋人手里,他们派人来大昭,专门开设了一种官位叫做“寻玉官”。作为交换,大昭就把开采的赤玉分给洋人十之二三,同时开设商路,允许洋人买进丝绸瓷器,倒卖洋货。

赤玉开采需要很大的人力,工钱很高,不少人为了挣这一口钱,地也不种了,只要听说哪里在采矿,举家老小一起赶过去。

青溪这几年跟着陈桐清满大昭跑,发现了一个现象:只要开采过赤玉的人,身体状态都不太好。

要么脱力虚弱,要么疾病缠身,这都是还是好的,更有甚者神志不清,呓语不断,中邪了一样。

但这样的人在所有采矿人中并不占多数,因此还没有引起广泛注意,可青溪跟陈桐清观察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只要采过矿的人,身体一定会出现问题,或轻或重而已。

此地这些来赶工的人,就算稍微严重的一类了,不少人已经无法进食了。

陈桐清正帮着女医沈灵均照看病人,转头见着青溪来了,连忙招呼道:“你来的正好,那边几个大婶还没喂药,药在院子里小炉上。”

青溪应了一声,把伞收好,挽起袖子,利落地倒好药,细细地往病人嘴里灌,看那熟练的样子,像是已经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

沈灵均轻哼了一声,不搭理人,一手搭着脉,一手飞快地记录,草纸写了足足有五六页,都散在地上。

眼看纸张要被雨水浸了,青溪忙中带稳,随手捡起来整理好了,给沈灵均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弯腰轻声问道:“还是找不到病因吗?”

沈灵均一向是陌生人一巴掌,熟人更是两巴掌,没好气道:“要是找得到病因,我还会在这吗?”

青溪也不生气,摸着下巴站在一边,问道:“我昨日突然想到,会不会跟蛊有关系?会影响人的神智的那种。”

“蛊?”沈灵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看着大婶呓语不断的语无伦次样子,突然福至心灵,连忙跑去拿纸币:“我怎么没想到呢……”

陈桐清耳朵尖,拉了青溪一把:“昨日突然想到?你昨日蛊毒发作了吗?”

青溪和陈桐清刚到江南的第三天,就在街边的乞丐群里遇到了沈灵均,沈灵均只摸了一把青溪的脉,就断定她体内一定有蛊。

赤玉蛊没什么记载,恐怕唯一的文书就在元英那里了,因此三人只知道是蛊毒,却不知道是什么蛊,没法对症下药,除了偶尔会发作,也是毫无头绪。

青溪不想说是因为梦到了燕槐序,敷衍道:“突然想到而已,道长别多心。”

陈桐清不干:“如果发作,一定得告诉我。沈大夫给你的安神香用完了吗?”

“安神香治不了我的毒,”青溪浅笑了一下:“而且我都习惯了,不妨事。”

陈桐清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感叹青溪这两年越来越像白婉意了。大方得体,周到细致,她小时候偶尔还会无理取闹耍耍小性子,现在马上及笄了,稳重得像个大人。

青溪心里有一万个主意,嘴上也不肯透露分毫,陈桐清识趣地不说了,片刻后,突然一拍脑门:“对了,今日别忘了去驿站看看,你老师恐怕给你写信了。”

青溪眼睛唰一下亮了起来:“果真?”

陈桐清耸耸肩:“我听驿站的姑娘说的,有你的信,除了燕将军,谁还知道我们在江南?”

青溪立刻拿起了伞,要走了才想起来,她看了一眼沈灵均,对方念念叨叨地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不管这边。青溪又看了一眼陈桐清,陈桐清摆摆手道:“唉。去吧去吧,你昨晚刚熬了大夜照顾病人,今日给假。”

青溪于是提着衣摆飞速溜走了。

当初将军府里的嬷嬷一封家书递到边疆,燕槐序是很不同意青溪跟着陈桐清去江南的,她觉得青溪年纪太小,出门在外身边就陈桐清一个,不太安全。但她远在边疆,实在管不住青溪一颗要出走的决心,最后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有一样,青溪每次出门,不管远近,必须跟她写信报备。

青溪乐得报备,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只要寄回来,她必得先凑近闻上一闻,虽然路途遥远早就没有味道了,但她也能凭借几道墨痕想象燕槐序写信时的样子。

青溪跟陈桐清倒是每年都回京,但燕槐序已经五年没回来了,边疆太忙,前几年是商路,后来狄人又总是捣乱,往西一点各个小国家都想分一杯羹,永远没有太平的时候。

青溪只好盼这一封信,见字如晤,也算寄一点思念。

燕槐序的信一向内容不多,也没有问候,如果有事她就会用寥寥数语讲清楚,没事就干脆不写。这次的信纸上只有短短八个字:“归期已定,腊月十八。”

青溪不可置信地盯着“归期已定”看了又看,看得快把信纸盯出洞来,她狠狠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发现不是幻觉,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如今才六月,但青溪已经归心似箭,恨不得现在就长翅膀飞回京城去,呆在家里每天数日子数到腊月十八,每一天都离燕槐序更近一点。

不知道燕槐序现在是什么模样……但青溪很像让燕槐序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可能都比燕槐序更高了。

青溪把那张薄薄的信纸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贴身的衣服里,心跳越来越快,几乎有点寸步难行。

她稳了稳心神,又呼出一口气,回了聚集病人的地方,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陈桐清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叹了口气,觉得国将不国,把药根随手泼在泥巴地里,洗好了碗,问道:“燕将军要回来了?”

青溪点了点头,帮她接过药碗,补充道:“除夕前就能回来呢。”

陈桐清笑着摇了摇头,骂了青溪一句没出息,紧接着沈灵均就跑出来了,她直愣愣地冲过来,在院子里站了半天,突然道:“我要去挖赤玉。”

陈桐清愣了一下:“干嘛?你不知道长时间接触赤玉的人会生病吗?而且这矿石我们之前已经研究了呀。”

沈灵均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一定还有没发现的秘密。”

沈灵均突然抓起青溪的手腕:“我问你,你接近赤玉的时候,身体里的蛊有反应吗?”

青溪摇摇头:“或许是时间不够?我们见过的病人,至少都是在矿井上工过几个月的。”

沈灵均眯着眼睛,喃喃道:“我总觉得你体内的蛊毒跟这矿石有说不出的联系。你最近有发作过吗?”

涉及正事,青溪坦然道:“昨日晚间发作了一次。”

沈灵均立刻道:“为什么发作?”

青溪顿了一下,含糊道:“做噩梦了。”

沈灵均的头发快被她自己薅秃了,她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有什么联系,气急了把手里的毛笔一扔:“该死,该死。”

她的脾气就这样,青溪也不在意,凑近到陈桐清身边问:“等这边的事差不多了,我想……”

“知道,知道。”陈桐清摆摆手:“回京是吧?放心,一定在年前回去,叫你们过个好年。”

第52章 她瘦了

第二天早上,老板照旧来找青溪说话,青溪一开门,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问道:“今儿怎么了?”

老板靠在门边欣赏了一把青溪嫩生生的脸,才睨了一眼楼下:“难民。”

“难民?”青溪皱了皱眉:“今年国内并无灾情,边疆也平稳,米价渐低,哪里来的难民?”

老板轻哼了一声,点点青溪的眉心:“知道现在赤玉矿什么行情吗?”

青溪略一思索:“原来如此。想必是打听到此地在开矿,等到地方才知道那一点矿早就开完了,这些人本来指着这条矿能赚一笔,现在人财两空,只能赖着不走了。”

老板勾着唇打量了她几眼,没想到青溪还懂这些,又道:“如今赤玉矿工钱飞涨,七天有五两,够一口人吃上一年的了,代替了煤炭之后,现在种地都不用人了,人口闲置下来,最挣钱的活计就是去挖矿。可只有寻玉官知道矿脉在哪,有没有矿也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老板的言下之意青溪当然明白,现在国民生计几乎是握在洋人手里了。

陛下这几年越来越阴晴不定,刚愎自用,容不得别人有一字一句的忤逆陈桐清说接触过权力的人就是会变的,起初青溪还不信,直到两年前皇上在朝堂上当场处死了一个进谏的大臣。

这种突如其来的矿石在短短几年间让大昭翻天覆地只是不知道背后究竟是哪只手。

青溪稍一思索,对老板笑道:“过两天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这段时间多谢姐姐照顾。”

老板看她那乖巧的样子,笑得嘴都合不上,拿手指去挑青溪的下巴:“你陪姐姐吃顿饭才是真的。”

没想到手指刚碰上青溪,她就飞速皱着眉头往后躲了一下,眼神骤然变了,阴冷的视线让老板一愣,悻悻地收回了手。

仅仅只有那么一刻,要不是老板的视线始终在青溪脸上,她恐怕会以为自己看错了,青溪立刻敛下眼皮,又恢复了乖巧温和的模样:“好,到时候姐姐不要嫌我和道长叨扰才好。”

不知怎么的,明明只是个还没满十五的小姑娘,老板居然有点怕她那个眼神,干笑了两声:“好,好,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来给你们接风洗尘。”

等老板走了,青溪轻轻叹了口气,在房间里看了会儿书,直到快饭点的时候陈桐清推门进来。

陈桐清一进门,就撂下一句话:“出事了。”

但陈桐清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了个黑衣剑客,脸和衣服一样黑,青溪挑了挑眉,没问出了什么事,客气道:“这位是?”

“噢,陈桐清一摆手:“她叫厉温,一位江湖朋友,我叫来帮忙的。青溪,城门外面聚集了一*批难民,足有上千人。”

青溪点点头:“听说了,但这是官府该管的事吧?”

陈桐清摇了摇头:“非也。今天早上,难民闹起来了,说要求官府开城门收容大家,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已经闹了好几天了,但是今天”

“今天有个大婶想强行入城,一头撞在官兵的剑上,死了。”

青溪站起身来,眯了眯眼睛:“你怀疑是托?”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陈桐清只提了个开头,青溪立刻就知道她要说什么,陈桐清点点头:“现在民愤冲天,好像在组起义军呢。”

“起义?”青溪皱眉问道:“打何人的旗号?”

陈桐清往后看了一眼,确认房门紧闭,才悄声道:“前朝公主,白盛。”

白盛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在夺嫡之争中落了下风,皇帝登基的第一天,就赐了自己亲姐姐一杯鸩酒,送她魂归西天了。

青溪没忍住笑了:“当初那杯毒酒,由头就是意图谋反,谁给这些难民出的蠢主意,居然打逆贼的旗号。”

陈桐清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说:“但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今年还好——年头我们回京过除夕的时候,陛下曾召我密探。”

青溪了然地点点头:“陛下终于肯宠幸你了?”

陈桐清给了她一拳:“我跟你说正经事呢。陛下这两年你也知道,特别迷信修仙炼丹的事,又越来越独断专行。她召我密探,居然突然回忆了一下我们年少一起读书的事,然后神神叨叨地告诉我,她怀疑白盛回来了。”

青溪皱眉道:“回来了是指,复活还是?”

陈桐清摇了摇头:“陛下说得语焉不详,我看她精神不太好,就没再问。结果现在才没过几月,突然冒出来一支起义军,打得还是白盛的旗号,你让陛下怎么安枕?而且这也太巧了。”

青溪点点头:“你觉得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陈桐清把胳膊撑在桌子上,挑眉道:“你倒是不信复活之类的鬼神之说?”

青溪轻哼一声:“任何鬼神之论,查到最后,背后一定是人类自己的手笔。”

说到这,厉温才找凳子坐下,顺便抬眼看了青溪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居然当场没站稳,刺溜滑了一脚。

陈桐清莫名其妙道:“厉温,你咋了?小心一点。”

厉温咳了几声,又盯着青溪看了几眼。

青溪也莫名其妙,对陈桐清这个江湖朋友没什么好感,索性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她脚下抹油似的跑了,陈桐清喊了两声也跟上去:“哎,你别忘了拿着剑——”

她们住的地方离城门不远,隔着墙都能听见外面的鼎沸人声,青溪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轻功翻出去,落地躲进一片林子里。

外头这些难民说是难民,看着一点也不饥荒,甚至还有轻甲穿,看着已经很有规模了,还有领队的在整兵,刀剑长枪一应俱全,一定是有人在专门扶持。

领队的那个刀疤脸青溪认识,是附近郊外匪帮的,刚到江南的时候,劫过青溪她们的马车,青溪嫌麻烦,给了点钱打发了,实在不像一伙有脑子的劫匪。

刀疤脸整完队,带着队伍往郊外走了,青溪心想他们估计是在匪帮里扎营,刚要跟着摸过去,被尾随来的陈桐清一把拽住:“你行动的时候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呀?”

青溪一把摁住她,跟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跟进了营地。

营地在一个山坡上,山道有人把守,藏在树林间的弓箭手眼珠动了一下,看见青溪一行人,转头道:“去禀告将军,发现不明群众。”

跟在她旁边的弓箭手拍了她一巴掌:“有眼无珠,你不认识二殿下吗?”

弓箭手瞪大了眼:“二殿下?二殿下不是才十岁吗?”

同僚无语了:“五年前十岁,现在还十岁吗?!”

弓箭手的准心从青溪的头到颈打量了片刻,差点被那一段白花花的修长脖子晃了眼,叹道:“对啊,我们都五年没回京城了,二殿下都长大了——诶,她十岁的时候我还给她买过点心呢。”

话音刚落,准心里的青溪突然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住了这边,弓箭手吓了一跳,一动不动地静立片刻,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青溪好像欲说什么,但被陈桐清拉了一下,才挪开了视线。

弓箭手想起刚才那个眼神,居然没由来地联想到皇上年轻的时候。

她晃晃脑袋,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晃出去,专心致志地守起岗来。

厉温拔出剑来:“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不杀进去吗?”

陈桐清一个头两个大:“杀什么杀,你没看见里面多少人吗?”

青溪耳朵动了动,暗道不好,抓着陈桐清和厉温两人就往地上一按,一支流矢贴着三人的头皮飞过去,扎在旁边的树上,居然立刻着了起来。

守道的侍卫被惊动了,立刻跑过来:“什么人?!”

青溪二话不说,拔除陈桐清腰间的佩剑,冷刃卷着侍卫的脖子擦过去,刚出鞘的剑立刻见了血,可惜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里头,刀疤脸带人赶出来,把青溪三人围起来。

青溪偏头看了一眼扎在树上的流矢,这是刚刚从里头射出来的,估计是刀疤脸在试验,没想到青溪她们正好藏在这里。

刀疤脸认出了青溪,邪笑一声:“是你,怎么,知道弟兄们缺钱,又来散财了?”

青溪脸色淡淡的,跟厉温两个人把陈桐清护在里面,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刀疤脸挥了挥手:“既然如此,兄弟们,正好练练手吧,虽然杀几个女人没什么成就感,但好歹也能见见血。”

头一个大胆的士兵刚往前一步,一支冷箭正中他的眉心。

士兵立刻慌了,左瞧右看道:“老大,有埋伏!”

青溪倏地看向刚才树林里那个方向,冷箭就是从那里放出的。

刀疤脸抢过下属的刀,正要朝着青溪捅,又一支长箭破空而出,跟刚才的短箭不一样,力道更是离谱,直接震得刀疤脸扔下了刀,不可置信地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半山腰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领头的女子放下弓,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正是燕槐序。

寻春朗声道:“宁远侯在此,现在立刻投降者,可保平安无事。继续作乱者,按谋逆罪论!”

这里很多人本来就是百姓兵,被诱哄着起义,心里多少都有点犹豫,一听这话,又见领头的确实是个女子,当下就有不少人直接扔了兵器,大喊宁远将军作主。

陈桐清拍了拍青溪的胳膊:“燕将军怎么在这?哎,这下不用等回京了哈。”

青溪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愣愣地看着燕槐序的身影,用眼睛描摹燕槐序的眉眼,一时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个想法:“她瘦了。”

第53章 我跟她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半炷香后,几个领头的被五花大绑排成一排,燕槐序一只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肩上扛着一把大刀,跟她稠丽的面孔完全不搭边,一张嘴就道:“是什么人指使你们用白盛的名号起义的?一个一个来,我只给每个人三下机会。”

燕槐序把刀架在第一个人脖子上:“一。”

那人摸不清该怎么办,一个劲地看刀疤脸,燕槐序道:“二。”

没数到三,长刀一砍,人头落地,滚了好几米远。

众人安静如鸡,燕槐序又把刀架在下一个人脖子上:“一。”

那人快抖成筛子了,胡编乱造道:“是是本地官府,是——”

话没说完,燕槐序手起刀落,血溅了众人一身,紧接着把刀架在下一个人脖子上:“一。”

现场堪比屠宰场,陈桐清坐在匪帮的虎皮大王座上伸着脖子往外瞧:“我说燕将军有点忒残忍了不,杀完了没人招怎么办?”

青溪淡定道:“老师本来也不指着这些人能说什么有用的信息出来。”

陈桐清挑了挑眉:“为什么,你是你老师肚子里的蛔虫吗?”

这个说法把青溪逗笑了,看起来她好像很乐意当燕槐序的蛔虫,等就着这个称呼享受够了,才解释道:“老师突然从边疆跑到江南来,一定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线索,能提前在这里设下埋伏,她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陈桐清往后一靠,翘了个二郎腿:“行吧,你们师徒连心。这下你可美了,不用等冬天了。我看还能正好赶上你八月的及笄礼呢。”

青溪笑得嘴都收不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外面砍瓜切菜一样杀人的燕槐序,那眼神几乎称得上含情脉脉了。

厉温看了看青溪,又看了看外面的燕槐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溪眼神好,从燕槐序的头发丝开始看起,一直看到对方脚边那些碎石块,除了瘦了点,燕槐序跟五年前别无二致,沙场的磨练反而让她更成熟了,如果忽略杀人的时候那股桀骜痞劲,韵味甚至称得上十分美味。

等燕槐序审到刀疤脸的时候,对方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尿了一裤子,燕槐序厌恶地皱了皱眉,走形式道:“一。”

刀疤脸立刻回过神来,磕头道:“我说我说,是是一个叫白盛的女人告诉我们要这样做的,真的,这是真的!您相信我,真的是一个叫白盛的女人——”

燕槐序懒得听下去了,手起刀落结束了这一单,把刀扔给寻春,往屋里走去。

她隔着门槛看见青溪,这才突然想起来,陈桐清这几个人还在这,脚步不由得一顿,突然在心里叹道:原来时光这么无情。

青溪已经完全长成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跟燕槐序在边疆无数个夜里设想得分毫不差,原来五年的光阴可以把一个人变成这样,而这五年燕槐序错过了,只能匆匆地一脚跨过来。

寻春拱了拱手:“丞相大人青溪?我天,你都长这么大了?”

青溪轻轻一笑,风采毕露,让人看见心情都美丽了,她轻轻地打招呼:“寻春姐姐将军,好久不见。”

燕槐序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一身血,略显局促地擦了一把脸侧的血痕,这才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

青溪温和地解释道:“我和道长跟着匪首到了这里,想调查一下起义军的事,没想到老师脚步更快,还险些给你添麻烦了。”

这声老师终于把燕槐序熟悉的感觉拉了回来,她皱眉道:“胡闹,你们三个人六只手就敢跟着闯匪窝,如果今天我不在这怎么办?”

青溪弯着眼睛笑道:“幸好有老师。”

燕槐序还想再教训,却被这句话噎了回去,她砸吧砸吧嘴,觉得青溪真是不一样了,起码要是五年前,她肯定是会犟嘴的,要不然就把自己气成一个河豚,等着她得空了再去哄。

短短几句话内,宁远侯又默默叹道:“时光真是无情。”

陈桐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道:“将军,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咱们正好同路回去。”

燕槐序回过神来,说:“这两天吧,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你们吃饭了吗,不如一起?”

燕槐序整顿了一下人手,尴尬地发现没有马车,总不好叫青溪一个公主徒步回去,于是悻悻地转头问道:“会骑马吗?”

青溪牵过寻春递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对着燕槐序轻轻弯腰道:“这就替老师开路。”

短短半个钟头,燕槐序第不知道多少次叹道:“时光真是无情。”

青溪真的长大了。

以前燕槐序只能通过信纸上越来越苍劲有力的字体知道青溪真的在慢慢长大,可到底长成什么样,也是今天才知道。燕槐序看着青溪窈窕的背影,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错过的五年真的错过了,时光就是这么无情。

陈桐清一行人回茶肆收拾东西,燕槐序带着寻春去当地衙役那边把自己的事收点尾,众人在此地休整了一天,启程回京了。

燕槐序特地花自己的私房钱套了量马车,疼得她直嘬牙花子,结果路上看见青溪随手打赏了车夫好几吊钱,心里痛骂万恶的皇室成员,花钱不眨眼,奢靡得不行。

她本来想找个机会教训青溪一顿,但一看见青溪那张脸,她又训不出口。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知道青溪长大了,她不能再随便端长辈的架子了,一是会惹人厌烦,二是得给青溪留面子。

而且燕槐序看见青溪穿得还是短打麻衣,回程的那天才翻出一套正经衣服换上,看那褶皱,应该也没怎么穿过,头饰之类的更是一概没有,就用一根发带绑着,那发带的边缘都开线了。

燕槐序在信里也大概知道青溪这些年的一些基本情况,她跟着陈桐清走南闯北,想必也没少吃苦。

青溪私有所感似的,突然挑开车窗帘子,对着燕槐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燕槐序有点不自在,转头赶了赶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去了。

这一程路途上,燕槐序明显感觉到了青溪的变化,小时候她冷漠又内向,有什么心思都藏着让燕槐序去猜,现在长大了,开朗得不是一星半点,说话也常常很……直给。

比如途中在驿站落脚的时候,燕槐序问了一句:“平时赶路无聊的时候你都干什么?”

青溪居然回她:“想老师。”

弄得燕槐序老脸一红不说,都有点不敢问青溪问题了。

等众人回了燕府,当天晚上吃完饭,燕槐序本来想跟青溪聊聊天,但侍女突然来通传,说元英来了。

燕槐序还记得上次跟青溪闹得不愉快就是元英走之后,闻言不由得看了一下青溪的脸色,结果青溪脸色淡淡的,甚至十分温和地问:“老师有重要的是谈?那我过会再来。”

这样的懂事让燕槐序不免心疼,于是摆摆手道:“你待在这吧,估计也没什么要事。”

元英一进门看见青溪,也很意外,两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眼里看见了相同的火花。

元英笑道:“姐姐,这是二殿下?真是许久未见了,二殿下长高了。”

燕槐序还没回答,青溪就道:“与阁下也许久未见了,啊…失礼,我是不是应该唤一声师姨?”

燕槐序在她们两人间逡巡了片刻,觉得气氛不太对,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太对,只好岔开话题道:“我看你来信说老师身体不太好,是何缘故?”

元英敛了敛眼皮,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爱管闲事,哪里有邪祟她都要去掺一脚,奔波久了,小病小痛都是难免。姐姐放心,家里有我照顾。”

燕槐序点点头,刚要说话,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青溪凑在她眼前柔声道:“今日舟车劳顿,老师先喝一口。”

随后青溪又朝向元英:“既是师尊抱恙,不如我请宫中太医去看看吧?拿我的令牌,可请首席王大人走一趟。”

“不了,”元英笑道:“我们这样的普通农户,哪里敢劳烦太医呢,那都是给贵人们看病的,家里有我照料就行,姐姐放心。”

说完,元英立刻用余光去觑青溪的表情,可惜对方八风不动,笑容弧度都没变一下,早就不是会被两句话气跑的小屁孩了。

燕槐序点点头:“你在我当然放心。”

青溪手脚麻利地把茶壶铺在小炭炉上,随手替燕槐序收拾了桌子,又轻轻对燕槐序道:“那老师先聊,我在房间里等你。”

这话在燕槐序那里知道是要聊天,在元英耳朵里就不大一样了,她等青溪走远了,才关上书房的门问:“姐姐,你跟二殿下很亲厚吗?”

燕槐序看着青溪长大的……虽然有五年没看着,但燕槐序也理所当然道:“亲厚,怎么了?你有什么事要找她帮忙吗?”

元英抿了抿唇,青溪在的时候燕槐序的表情的骗不了人的,她明显很放松,也很愉悦,现在青溪一走,那份愉悦肉眼可见地减少了一些……搞得好像青溪才是她的家人一样。

元英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跟二殿下同时落水了,你救谁?”

燕槐序:“……………?”

第54章 燕槐序终于开始重新打量青溪了。

燕槐序不知道元英跟青溪为什么对谁落水这种事这么上心,简直莫名其妙,没好气地把她轰走了,等处理完手里的军务,才去了青溪房间。

青溪还在那个小院子里,栽植的梅树已经活了,今年冬天说不定就会开花。青溪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石桌,点着一盏汽灯,好像在缝什么东西。

燕槐序凑近一看,差点一脚滑出去:“这不是我的襻膊吗?”

青溪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轻轻笑了一下:“是啊,我在老师书房看见这襻膊都破开了,拿过来补补,左右也是没事可做。”

燕槐序从小到大,都没有人给她补过什么东西,蒋韵和元英谁都不会手工活,没把她饿死就不错了,以往都是凑合着用,实在用不了了再换,家里有了个会缝补的人,这还是头一遭。

青溪针脚麻利,一看就是熟练工,她一指旁边的椅子:“老师坐啊。”

明明是在自己家,燕槐序反倒有点局促,她搓了搓手,坐在桌子对面,看青溪专心致志地挑着针头,右手食指上还带了个顶针指环。

青溪一边手上麻利,一边嘴也没闲着,问道:“我在南方结实了一位沈大夫,名字叫灵均,她有事滞留在江南了,这两天估计会到京城来,我想给她在府里寻个住处,老师同意吗?”

燕槐序在这轻缓的闲话里渐渐放松下来:“这有什么不同意的,你的朋友你做主就好……是何方人士,师承谁人,都打听清楚了吗?”

青溪笑了一下:“江南本地人士,没什么师傅,孤儿一个,小时候跟着一个游医讨生活,游医死了就跟着乞丐混。我看她独具慧根,有几分真本事,就结识了一下……怎么,老师担心我?”

她说话就说话,结尾非得加上这么一句,搞得燕槐序一口茶差点呛出来,搞不明白青溪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小时候那么腼腆一个人,现在怎么长成了这样。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多久,燕槐序刚一落座,寻春就说有女官来宣她入宫,皇帝要见她。

燕槐序去江南本来就是奉了皇上的私命,只不过皇帝这汇报要的也太急了点,人家这刚回家屁股还没做热呢。

她应了一声,起身要走,又见青溪一个人坐在那,问道:“对了,刘平兰呢?回来还没见着她呢。”

青溪穿针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笑道:“老师还不知道,去年陛下大选,刘平兰入宫为妃了。”

燕槐序一脚滑出去:“什么???”

青溪叹了口气:“她一意孤行,我也劝不住,老师也知道那个女孩,她想干什么,一向不会告诉我。”

燕槐序震惊道:“陛下的年纪都够当她妈了。”

青溪脸色平淡道:“能为陛下取乐,也是她的福气。老师要是想她,可以请陛下叫她一同赴宴。”

那一瞬间,燕槐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青溪语气冷淡平静,好像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而不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姐姐。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燕槐序也对青溪的态度感到心惊。

青溪好像意识到了燕槐序心里的想法,微微一敛眼皮,放下手里的襻膊,进屋找了一件大氅出来罩在燕槐序身上,轻柔道:“晚间起风呢,老师当心身体。有什么疑问,等您回来我再慢慢解释好吗?”

这事一时之间确实说不完,青溪的态度又像一团软乎乎的棉花,叫燕槐序没法发作,她只好暂时深深地看了青溪一眼,一拢大氅,转身走了。

在燕槐序的印象里,皇帝是很倚重陈桐清的,以前不管是什么宴席,陈相一定会作陪,但这次进宫,皇帝身边却多了一个燕槐序没见过的女人,眉眼倒是很正气,看着也比陈桐清正经很多。

皇上热情地介绍道:“燕爱卿,这是户部尚书左旋,最近在筹备全国人口普查的事,正好你们还没见过吧,认识一下。”

燕槐序五年前去边疆的时候户部还没左旋这个人,想必是新贵得宠,隐隐要越过陈桐清去了。

左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客套道:“早听闻燕将军威名,恨无缘一拜,今日能有这样的机会与将军同坐,是属下的荣幸。”

对于这种略带奉承的客套话,燕槐序一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地一拱手:“大人言重了。”

皇帝跟五年前分毫不差,岁月没能让她蹉跎,反而越来越有韵味和威严,此刻喜笑颜开起来,显得特别有精神气,她摆摆手叫燕槐序坐下:“大晚上的把爱卿叫来,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左卿统筹户部,近年来朝廷购入赤玉的开销极大,与朕商量之后,有一套新法令想颁布下去,还想问问燕爱卿的意见。”

燕槐序隔着大堂与左旋遥遥相望,不自觉地眉头一跳,问道:“是何法令,臣愿闻其详。”

皇上和颜悦色道:“是这样,如今商路平稳,爱卿功不可没,与北狄也没什么冲突,左卿便建议以养代战,这样军队有喘息的机会,也可以节省开支。”

燕槐序立刻就明白了,感情她们正合伙商量着削减军队呢。近几年商路繁盛,但流进来的银子又拿去养寻玉官了,慢慢入不敷出,再加上赤玉的依赖性越来越大,需求量极高,现在就连宫里燃的汽灯都是用赤玉作燃料,寻玉官这一项是必不可断的,左思右想,反正不打仗,就从军队上入手了。

但边疆平稳正是因为有燕槐序在。北狄不老实,蛮人也蠢蠢欲动,洋人又虎视眈眈,文臣和皇帝远在京城,看不见其中的风险,燕槐序却不得不提:“陛下,近年来确实没有战事,但不代表北狄人就会永远老实,为长远计,军队这一项实在没法再省了,而且近几年边疆也开了农田,闲时士兵们会自己耕种,粮食省下了大半”

皇帝笑容收了收,打断道:“爱卿,粮食这一项都是小巧,花费最多的是军备,你可知一杆长枪的造价能顶多少粮食啊?”

燕槐序心知皇帝已经做了决定了,多说也没用,索性改了话口,放低姿态道:“陛下恕罪,微臣愚钝。”

燕槐序这张脸,只要一摆出服软的架势来,没人能忍住不动摇三分,皇帝知道燕槐序有心退让,面色和缓了几分,谁知左旋突然起身道:“陛下,燕将军要上阵杀敌,每天的军务已是千头万绪,顾不上这些小细节也是有的,这就得辛苦陛下多多指点了。”

随后,她话锋一转,道:“不过削减军费一事对旁人可能是一种掣肘,但燕将军英勇善战,威信极高,在军中说一不二,想必即使少花一些银子,也仍能固守边疆更何况,您亲自去说,将士们也更容易信任理解。”

左旋一番话看似是在夸燕槐序,但说完后,皇上却沉默了,不咸不淡地看着燕槐序,心情明显又没刚才好。

皇帝最会猜忌。

凭什么皇上一道旨意下去,还需要燕槐序去跟将士们解释?军队到底是皇上的军队,还是燕槐序的军队?

燕槐序倏地抬眼觑了左旋一眼,然而对方巍然不动,好像刚才出声放屁的不是她一样。

燕槐序立刻道:“陛下”

皇上打断道:“好了。”

这一声几乎有点疾言厉色,燕槐序立刻俯下首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耷拉着,皇帝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将军连日赶路辛苦了,江南流民起义一事,尽早写成文书上程,今日就先回去休息吧。”

燕槐序心知皇帝此时什么话都不会听了,顺从地行礼退出,走出殿外,才想起来大氅落在里面了,此刻起了夜风,寒噤噤地吹得人骨头缝疼。

皇帝的猜忌比想象中来得更快,燕槐序没想到自己勤勤恳恳打了这么多年仗,居然还没别人一句话管用。

她苦笑一声,只着单衣往宫门走去,却在门外看见了自家马车。

青溪站在马车旁,身上披着一件跟燕槐序一模一样的大氅,见燕槐序出来没穿,立刻解下来披上去。

燕槐序不依,把衣服牢牢系在青溪身上,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青溪轻声道:“来接老师回家。上来再说吧?”

方才刚从宫门出来的时候,看见马车旁高挑的身影,燕槐序险些没认出来,她知道青溪长了个子,但一直没什么实感,直到披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需要微微仰视她了。

这种感觉太奇妙,让燕槐序觉得像在做梦。

燕槐序刚一上车,还没缓过神来,青溪就关切地问道:“老师脸色不好,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样直白的眼神让燕槐序有点别扭,转开视线三两句概括完了,说:“没什么大事,法令尚未颁布,还有转圜的余地,不用担心。”

青溪手里抱着一个微微发烫的暖炉,试了试温度后递给燕槐序,温声道:“比起法令,老师更该担心左旋。”

燕槐序正被暖炉的热意烫得一激灵,闻言“唔?”了一声。

青溪轻轻道:“左家祖上是太师,跟大理寺有姻亲,门阀复杂。左旋是庶出,平时不受重视,前两年却在科考中一举夺魁,拔了状元头筹,此后一路高升,很得陛下重视。”

她说话不急不慢,很有条理,手上还利落地倒腾着茶杯——天知道这马车这么晃,她是怎么不让茶水洒出来的。

青溪道:“可有时候,荣耀的门阀是助力,也是枷锁。不管此前有多不受待见,如今做了重臣,她不可能甩掉她的家族,须知一棵树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根系的。”

青溪把茶杯轻轻放在燕槐序面前:“此人代表世家,老师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燕槐序终于开始重新打量青溪了。

她以前只知道青溪爱看书,有几分小聪明,但大火连着地震,后来又一别数年,没有场合让青溪去施展她的聪明,如今马车上匆匆几句话,机锋毕露,让燕槐序看见了冰山一角。

此人若能做官,必有一番成就。燕槐序可惜地想。

第55章 那里也有水痕。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燕槐序再坐到青溪的小院里,心境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她看着青溪娴熟地沏茶,伸手接过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着茶盖玩,一声不吭。

青溪也不着急,自己喝了一口,才出声道:“若老师信得过,我有一人可以举荐给老师。”

燕槐序道:“谁?”

青溪轻轻道:“丞相陈桐清。此人替陛下微服私访多年,做官前又是苦出身,最了解天下民生,她背后又没有势力,只剩一座清苦道观,陛下虽然也防着她,但比起左旋来说,却还有一层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燕槐序轻哂道:“如果陛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就当不了皇帝。前朝公主白盛,跟她不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吗?”

青溪却摇了摇头:“情谊要用在最值得用的地方,有时候只需要一点,其效果可能会超出想象呢。”

见燕槐序一言不发,青溪又说:“老师在外驻守边疆,肯定也在商路见多了赤玉矿,如今天下奇材,都以赤玉为首,您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燕槐序轻叹了一口气:“有新矿石当然是好,可是寻玉官……”

青溪弯着眼睛笑道:“老师果然敏锐。人人都说赤玉是上天赠予的宝物,可这样的宝物,凭什么隔着地皮,只有洋人能看见?不怕老师怪罪,两年前我途经西北,跟陈道长一起私审了当地一个重犯。”

“此人以前是寻玉官,因为贪污受贿和故意杀人入狱,我费了一番功夫,才从对方嘴里得知寻玉官能找到赤玉矿的机密。”

燕槐序沉默了一下,不问机密是什么,反而问道:“既然你知道其中关窍,为什么不秉明陛下?”

青溪只笑:“自然是因为这关窍不便让陛下知道——重犯说,是一个叫白盛的女人,告诉他们赤玉矿的所在地。”

又是白盛。燕槐序瞳孔一缩。

白盛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皇上还是二公主的时候,亲手喂她喝下毒酒,看着她毒发身亡。到底是谁在借着白盛的名义装神弄鬼?

青溪慢慢放下茶杯:“老师,我不信这世上有一种矿石,只有某个特定的人能找到,如果真有这种事,那只能说明——”

燕槐序眉头一跳,在青溪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想法:“矿石有问题。”

燕槐序倏地站起身来,把手背到身后,一抬头,看见满月一轮挂在头顶,突然觉得有一点疲惫。

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青溪幽幽地盯着那截白皙的脖颈,突然咽了口唾沫,觉得有点口渴。

燕槐序叹了口气,转身道:“夜已深了,你早些休息吧……青溪?”

青溪正被一口水呛了一下,掩着唇狂咳嗽,咳的呛出了眼泪,朝燕槐序连连摆手:“无…无碍。太叨扰老师了,老师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青溪脚下着了一样,飞速跑回屋里去了……

夜深露重,街上刚敲了五更,青溪觉得有点渴,从床上坐起来,刚想摸茶杯,却发现床头坐了一个人。

她一惊,刚要抽出枕头底下的短刃,却被来人握住了手:“嘘,是我。”

只出了一声,青溪马上认出来了:“……老师?”

燕槐序轻轻地点点头,捏*着青溪的手道:“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青溪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看见燕槐序正穿着朝服,估计是刚要去上朝,又临时到这里来,不由得挺起了脊背:“出什么事了,您说。”

燕槐序却轻轻叹了口气,尾音带着说不出的缱绻和旖旎,她把青溪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青溪,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对你……”

青溪懵了,着急地想把手抽回来,却动不了一点,燕槐序的手像一把铁钳,强迫她感受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和灼热的温度,剧烈的心跳声甚至分不清是谁的。

燕槐序欺身上来,青溪怕她摔了,连忙揽了一下腰,这一摸才发现,燕槐序的朝服下面空空如也,她根本什么都没穿!

青溪心和脑子一起爆炸了,感受着对方湿热的鼻息,颤抖道:“老师……”

燕槐序应了一声,比她平时说话的声调柔和很多,温柔中又带宠溺,低头蹭着青溪的鼻尖:“怎么,你不喜欢老师吗?”

青溪什么也不说了,捏着燕槐序的肩膀,反身堵住那张唇。

燕槐序的唇瓣,燕槐序的舌尖,那湿热的,温暖的触感,让青溪迷恋得不知今夕何夕,她一路向下,在燕槐序的颤抖中一次次地拥有对方,直到大汗淋漓,直到燕槐序的低吟越来越哑。

青溪反复轻啄对方的指根,一遍一遍地喊道:“老师,老师……”

不知怎么的,她余光一撇,看见床头放安神香的地方空空如也,突然心里一沉,想起来安神香前天就用完了,新的还没来得及去找人拿。

燕槐序伸出白皙的手臂要抱她:“青溪?”

青溪像被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个彻底,撒开了燕槐序的手。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捂着脑袋静坐片刻,纵欲之后的钝痛让她没办法清醒过来,梦里的触感犹在眼前。青溪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下床去倒水喝。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燕槐序跟刚下床的青溪看了个对眼,把汽灯搁在桌子上,奇道:“你怎么醒这么早?”

青溪一眼就看见对方身上的朝服,当即滑了一脚,摔了个惊天动地。

燕槐序吓了一跳,当下就要去扶:“你怎么了?”

青溪慌乱地避开她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问道:“老师怎么来了?”

“哦……”燕槐序道:“我今天要去上朝,临行前想起来有句话要跟你说。”

青溪突然暴起,一把推翻了汽灯,低吼道:“不许说!”

汽灯外罩的琉璃片碎了一地,青溪一把摸起来,看也不看,对着自己的胳膊扎下去。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看的燕槐序都懵了,等血淌了出来,才上前夺过青溪手里的碎瓷片:“你做什么?!”

在燕槐序的视角来看简直莫名其妙,不懂青溪为什么大早上跳起来搞自残,摸出一块手绢来扎上她的伤口,才在崎岖的触感里惊心地发觉青溪胳膊上居然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她捧起青溪的脸,摸了一手水渍,才蹭着月光看见对方猩红的眼睛,和滚滚而下的泪水。

燕槐序不敢大声了:“……青溪?”

青溪一口咬上燕槐序的手腕,神志不清地想:“我恨死你了。”

什么样的人会肖想自己的老师?青溪不知道,她对梦里的自己觉得恶心,恨不得几个巴掌把自己扇死,从一年前的第一个梦开始,她就发誓,对于燕槐序她一定要敬之爱之,绝不可以做这种有悖人伦的荒唐事。

但那一个个梦境让她沉迷其中,以至于燕槐序刚进门的时候,青溪什么都没想,只想把她的朝服扒下来,让她白花花的手臂环着自己的脖颈。

她恨这样的自己,可又控制不住,每到这个时候,心口的蛊就会格外活跃,引诱她去做一些更过分的事。

燕槐序看着那双红得不正常的眼睛,没把手腕拿回来,就着这个姿势,一遍一遍地轻抚青溪的脊背,直到她的意识慢慢回笼。

青溪尝到了燕槐序的血味,突然清醒了,连忙松开牙关,通红的眼睛居然褪下去了不少,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老师?”

燕槐序看着这一地狼藉和乱七八糟的朝服,上面沾着不知道谁的血,只好隔着门板叫了寻春一声,请她替自己告假,然后弹了青溪一个脑瓜崩:“大早上你发什么疯?”

青溪咂了咂嘴,不肯说话,低着头坐在地上。

她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像一只风餐露宿的小兽,伸着湿答答的舌头突然舔了你一口,又怕你嫌弃生气,自觉地躲到一边不再打扰,守着须臾片刻的亲昵就能坚守一辈子。

燕槐序没法不心软,叹了口气,对青溪张开了双臂:“过来。”

青溪只犹豫了一秒,发现自己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抗这么大的诱惑,索性一头扎进燕槐序怀里去。

青溪很瘦,瘦的几乎有点惊人,不知道是太殚精竭虑还是胃口不好,燕槐序把人抱在怀里,捏着这把单薄的身体,不免有点心疼。

……不过手劲倒是很大,环着燕槐序的腰,勒得她快喘不上气了。

过了一会儿,等青溪的眼泪不流了,才吸溜着鼻子从燕槐序怀里出来,看见人家肩头的衣服上都是自己的泪痕,有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解释。

燕槐序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现在觉得不好意思了?”

青溪不发一言,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那里也有水痕。

燕槐序不知道她心里的道道,从地上站起来,命令道:“现在,立刻去找府里的大夫你给包扎一下,你那个游医小朋友今天要来,你自己安顿一下。我现在没空管你,等你想好了要跟我说什么,再来书房找我。”

说完,燕槐序心硬如铁地走了,也不叫人进来打扫,留给青溪独自思索的时间。

青溪看着燕槐序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自己的手指。

第56章 依你

今日有集市,元英慢慢悠悠地买了许多蔬菜,逛了很久,在首饰摊买了一根束发的长红绳。

山中常年寂静,鸟雀都不往院子这边来,元英哼着小曲安置好时蔬,从里面拿出一包新买的茶叶,挑水,起炉,烧茶。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风,等第二壶水烧好了,才把水壶和茶壶一起端进屋里去。

蒋韵还在睡,她的精神头越来越不好,每天清醒的时间很短,元英也不叫她,坐在床边截了一段买来的红绳,拆成几股,跟自己的一根头发编在一起,编了个手链,系在蒋韵的手腕上,在白皙的腕间特别扎眼,顺着衣襟再往里,青青红红的吻痕星星点点地分布在皮肤上,叫人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元英伸出指尖凝聚了一团灵力,托在茶壶下方保温,自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蒋韵的眉眼,就这样一直看到天色擦黑。

蒋韵皱着眉头呢喃了一句什么,随即开始挣扎起来,元英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哄小孩似的。等蒋韵慢慢平静下来,才咬着她的耳朵道:“老师,该醒了。”

说来也奇怪,元英说她该醒了,她居然真的醒了,言灵一样。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搞明白自己在哪,伸手想把元英推开。

元英也不生气,兀自倒了一杯茶,然后一掐指尖,把自己的一滴血融在茶盏里,递到蒋韵嘴边哄道:“老师喝口茶吧。”

蒋韵一闻到那个味道,就皱着鼻尖扭头,可惜挣扎的幅度太小,在元英眼里跟调情也没区别了,她细长的手指掰过蒋韵的下巴,钳子似的,让对方不能撼动分毫,然后不由分说地把茶灌进去,温柔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蒋韵呛了一下,茶水顺着嘴角流到脖颈里,元英也不嫌麻烦,放下茶盏后一点一点地啄吻干净,轻抚着蒋韵的头发,温声道:“老师,我会让你认可我的用不了多久。”。

青溪还在屋里,燕槐序替她安顿了沈灵均。沈灵均脾气不大好,但对燕槐序十分客气——见面不挤兑,还拱手行了礼,这已经算是沈灵均对人的最高礼遇了。

燕槐序让人给她倒了杯茶:“我听青溪说你在调查赤玉矿,舟车劳顿一定十分辛苦,有什么进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