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嘿嘿一笑,不客气道:“燕队,在恶灵阵里,陈寻春为什么说我是剑灵啊?”
燕槐序道:“寻春的恶灵阵设了特殊结界,任何人灵都没法进入,但你是剑灵,阿比戈当时拉着你的手,顺带被拽进去了。确实也是我疏忽了,之前没在意你跟人灵不一样,以前听你说你的剑是从脊椎里拔出来的,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蝉时雨咬着香蕉道:“奇怪啊,不过我还以为我是什么修仙小说的主角呢。”
燕槐序沉默片刻:“……剑灵的事,最好先别宣扬出去,容易惹事。”
蝉时雨听话地点点头,保证自己一定不往外说,但又挠了挠头:“可你和白姐之前说我的剑有灵,那既然我自己就是剑的剑灵,那现在剑里灵……是什么?”
燕槐序:“不知道。”
蝉时雨:“……哦哦。那个,我还有个问题,寻春真的认识池云谏吗?”
燕槐序把腿一翘,淡淡道:“不认识。只不过寻春的恶灵阵和以池云谏妄念形成的恶灵阵混在一起了,你看到的只是恶灵阵自己生成的剧情,不是真的。”
“那,”蝉时雨嚼着香蕉:“那她俩的人生中其实都没有对方,是吗?”
恶灵阵雨夜里互相救赎的那一个拥抱,没想到是假的。
燕槐序慢慢站起身来:“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元英不辞辛苦挑交流会这么个好时机来捣乱,一共就为了三件事:复活寻春,杀了白月练,劫狱平岚。现在三件事一件也没做成,不知道她下一步还要干什么。”
说着,燕槐序慢慢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复活寻春可以理解,但杀白月练和劫狱平岚是为了什么?后者还能说是因为平岚能力特殊,但要杀白月练……总不能是因为吃醋吧。”
蝉时雨没听清她的嘀咕,犹豫了片刻,又问道:“那…池云谏呢?”
燕槐序边往外走边道:“明日开审。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么急啊,”蝉时雨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里,又剥了一根新的:“干啥去啊?”
燕槐序顿了一下脚步,在门口转过身来,眼底带着点笑意:“有人在家等我吃饭,这也要问吗?”
蝉时雨:“…………哦。”
第36章 复活已死之人。
燕槐序打开指纹锁的时候,白月练正在跟富贵打架。
富贵虽然是小型犬,但狠起来也是龇牙咧嘴,恨不得把白月练剥吃了,一人一狗在客厅里对峙了半天,燕槐序进来才打破了这份僵持,富贵立刻摆出一副笑脸,尾巴摇成螺旋桨,颠颠地朝燕槐序跑去。
“你成精了啊?”白月练震惊道:“谄媚成这样,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
燕槐序半蹲下来把富贵抱在怀里,淡淡道:“东岳大帝贵庚啊,居然跟一只小狗计较。”
富贵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看得白月练气不打一处来,脑袋一转,短短几秒内变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替燕槐序拉开了椅子:“欢迎燕队回家,燕队辛苦了。”
看见白月练这副谄媚样,富贵气不打一处来,呲牙咧嘴的冲她汪了一声,燕槐序轻轻拍了下富贵的脑袋:“别学蝉时雨。”
富贵:???
白月练给她盛好汤,才问正事:“蝉时雨放在我这的剑突然消失了。怎么样,那小丫头情况如何?”
“睡得很好,吃嘛嘛香,”燕槐序喝了一口老鸭汤,被鲜美沁了一嘴,半晌才继续道:“阿比戈就不怎么样,估计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在病房里唉声叹气的,一直要阿斯莫德赶紧带她回西方。”
白月练熟练地把肉搁到燕槐序碗里,道:“寻春的恶灵阵不允许人灵进入,蝉时雨偏偏就是剑灵,你偏偏是恶灵,也真是蛮巧的。”
燕槐序吨吨吨喝了一碗汤,把空碗递给白月练:“并不是巧。元英做事滴水不漏环环相扣,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原由。”
白月练把空碗接过来,替她又盛了一碗:“哪有什么原由,就算是元英,也总有想不到的地方,我都没注意蝉时雨是个剑灵,元英又上哪防范去?安心吃你的饭。”
燕槐序夹了一筷子菜,说:“这几天,我心里一直有个疑影。”
白月练道:“说来听听。”
燕槐序说:“我跟元英一起复活,她需要靠人造恶灵阵吸收灵力,那为什么我一复活就自带灵力?”
白月练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无所谓道:“你比她有福气,带点灵力怎么了?”
燕槐序放下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之前说,你有个想法,还在证实中。是什么想法,现在证实了吗?”
白月练轻笑了一声:“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如果证实了,我会瞒着你吗?”
燕槐序不语,脸色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情绪,白月练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燕槐序轻声道:“如果……”
富贵实在是一只很会看眼色的小狗,特别是看燕槐序的眼色,见她神情严肃,自觉地跳下去吃罐头。燕槐序和白月练对视了半天,对视得白月练眼都干了,燕槐序才说:“算了,没什么。”
白月练:“………你在溜我吗?”
燕槐序眼睛一眯,笑盈盈地给白月练夹了一筷子菜:“明天池云谏会审,谁是主审?”
“当然不会是你我。”白月练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燕槐序不明显的示好:“元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跟我有旧识,你又是恶灵,咱们俩现在避嫌还来不及呢。大概会交给厉温或者薛礼吧,怎么了?”
燕槐序道:“如果投靠元英属实,厉温会怎么判池云谏?”
白月练道:“厉温这个人,本性并不很难琢磨,如果让她来判,起码是重罪起步。怎么,你想让我去斡旋说和?你跟池云谏认识了很久吗?”
燕槐序道:“只是一个被元英蛊惑的小朋友而已,顺手帮帮她,你不愿意?”
白月练把手撑在桌子上,玩味地笑道:“那你用什么交换?”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灼热,烫得燕槐序忍不住瑟缩,热烈的情意从白月练的眼睛毫不收敛地外放,一个直球打得燕槐序措手不及。
片刻后,燕槐序淡淡道:“不想帮算了,让池云谏去死吧。”
说着,她居然真的站起身来,转身间还带着几分落寞,白月练一下慌了,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呀,帮帮帮,你都发话了,我还能不干吗?”
燕槐序半真不假地叹了口气:“一点小忙都得交换才能帮,你我认识这么久了……”她缓缓转身,长眉微蹙:“至于分得这么清吗?”
白月练心肝脑仁马上一起打包系个粉色蝴蝶结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抓着燕槐序的手腕,好声好气道:“我错了,我那是闹着玩的,你要是生气,打我一巴掌行不行?”
说着,白月练居然真的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燕槐序淡淡地抽回来,坐回餐桌上:“说谢谢了吗。”
白月练强行奖励自己没有得逞,讪讪地笑了一下,试探道:“那今晚……你在哪睡?”
燕槐序莫名其妙道:“我现在又不瞎了,当然回自己屋睡。”
白月练硬扯出一个笑容,好脾气道:“哦,哦。”其实心里狠狠磨牙,快把后槽牙磨出洞了来了。
有些小猫用完人就扔,迟早有一天会付出代价。
————
池云谏的主审长官是厉温,燕槐序本来申请了旁听,但被地藏王给驳回了,结果蒋韵拿阎王印给批了,虽然级别上阎王比地藏王要低两级,但蒋韵这种科研大佬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谁都得给她几分面子,到最后地藏王也只好象征性地同意了。
审讯室外面的判官们给燕槐序搬了把小凳子,厉温在审讯室里来回踱步,问道:“你一向恪守本分,从在琼华学院开始,成绩就不上不下,到进了查察司,也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
池云谏坐在桌子后面,只看模样是瘦了一大圈,估计被关押的时候伙食也一般,但出奇地平静,敛着眼皮不发一言。
厉温道:“究竟为什么投靠元英,你们又是什么时候接触的。你自己是查察司的人,也知道审讯的手段,自己招了,对你对我都轻松。”
池云谏不说话,似乎打定了主意似的要当个哑巴僧。
厉温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蝉时雨对你可是真心实意,因为你接了元英的术式,她被拉进恶灵阵里,至今生死未卜。”
池云谏皱着眉颤了颤睫毛,厉温又一指外面:“还有你的上司燕槐序,她当初力排众议提拔你当她的副手,现在人人要她避嫌的时候,又大老远跑来旁观审讯,前阵子因为元英瞎了好几天,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池云谏愣了一下,倏地抬头看向玻璃,可惜那是单向玻璃,她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燕槐序坐在外面,慢慢悠悠地想,估计她们搞审讯的人都是说话只说一半,不知道蝉时雨在家啃苹果的时候会不会打喷嚏。
厉温给足了池云谏沉默思考的时间,片刻后,池云谏突然开口道:“在当人的时候,我上高中时,有一个好朋友。”
厉温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池云谏道:“她身体不好,高中学习压力又大,精神衰弱又发烧后不堪重负,在高考前几天跳楼死了。”
是阿比戈那个身体的原主。燕槐序想。
池云谏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手指:“但就在我进琼华学院的时候,突然做了一场梦,梦到了元英。”
“你可能不相信,我从来没见过元英,怎么会梦到她?但我真的梦到了。”
厉温的身影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只是一瞬,谁都没有发觉,随即她冷冷道:“然后呢。”
池云谏突然抬起眼来:“元英告诉我,她能帮我复活已死之人。”
——复活已死之人。
审讯室外的燕槐序倏地站起身来,自复活回来后所有的怪异,白月练的种种行为,仿佛一下子串成了一条线。
厉温淡淡道:“已死之人,怎么复活?”
“我不知道,”池云谏说:“她要我跟她交换,她说再过几年,等她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要接她一个术式,这样,她就能让我的故人回来。”
厉温道:“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就答应了?”
池云谏攥紧了手,她摇头道:“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梦里是很难控制自己的,人在做梦的时候,基本都是凭借潜意识在行动,我想让我的朋友活过来,下意识就答应了她。”
说到这,池云谏的眼神慢慢充满了恐惧:“直到几年后,我在查察司资料室里,发现了一种东西,名叫恶灵契约。”
这是一种只有真正的恶灵才能用的术式,交换式的诅咒,在古代,被称作死神的低语。
厉温道:“为什么不把这件事上报查察司?”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害人,”池云谏道:*“而且我自己私心里,也想知道元英要怎么复活我的朋友。她来了人间一趟,因为是个普通人,就得在这样的命运下死去吗……楚江王殿下,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识大体,痴心妄想?”
出人意料的,厉温没有说话,但紧接着,池云谏倏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厉温:“你当然不会这么觉得,毕竟你也在梦里跟元英做了交易,我说的对吗,酆都大帝?”
厉温眼睛一眯,厉声道:“按住她!”
“等等,”燕槐序推门进来,挥手屏退了判官,淡淡道:“比起着急压制嫌疑人,还是她说话的更值得研究吧,比如——酆都大帝?”
第37章 摘手套
漫长的对峙中,厉温倏地笑了:“酆都大帝早已仙陨多年,就连白月练也只跟她有几面之缘,什么意思,以为胡乱编一句,把焦点推给别人,就能洗脱自己的罪名了?”
燕槐序看了池云谏一眼:“你说厉温也跟元英做过交易,证据何在。”
“元英亲口告诉我的,”池云谏道:“就在梦里,她说地府有很多人都跟她做过交易了,多我一个不算多,如果来日东窗事发,可以把这些人供出来保命。”
厉温怒道:“攀污之词,你怎么知道元英给你说的人名里哪个是无辜的,哪个是真的做了交易。我说了,现在是在审你。”
“楚江王殿下,”燕槐序淡淡道:“怎么急了,她不过也是说了一种可能而已,想要证实不是很简单嘛,既然元英许诺可以复活珍爱之人,那就把你的珍爱之人叫过来问问呗。”说完,燕槐序突然勾出一个笑容:“哦,不过你好像也没什么珍爱之人,就陈桐清一个,要不然,咱们现在传唤一下?”
“你!”厉温看了看房间角落里的监控器,突然上前一步,咬着牙飞速低声道:“白月练已经来打过招呼了,我不会重判她,而且要是真查下去,你以为白月练就干净吗?你自己不也是复活回来的?!”
燕槐序眯了眯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把厉温推远了一步,慢慢道:“大敌当前,你就只有这点眼界吗?”
“你应该知道,光是这一间屋子里三个人,跟元英做过交易的就有两个。那现在满地府有多少人做过这种梦,你有数吗?有多少人是死而复生的,你有底吗?元英要求大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你真的知道吗?”
以前网上有一个很热门的讨论话题,如果你面前有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你爱的人就会回来,你会不会按?
如果这只是个想象的话题,大家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答案,但如果这个按钮真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并且要求你用潜意识去作答,有几个人能忍住不按?
池云谏刚进琼华学院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元英就已经入各种人的梦,并且预料到十几年后会有后山一战,甚至细节到要让池云谏接她一道术式了吗?
如果厉温真的是酆都大帝,酆都大帝距离上次社会意义上的活着也过了一千年,元英是什么时候入了她的梦,陈桐清又本来是哪朝哪代的人呢?
……元英的这场复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又什么时候要索取报酬呢?
还有白月练。
燕槐序审视了厉温半天,不再跟她多废话,转身道:“我要见地藏王。”
地藏王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她像是知道燕槐序会来一样,早早煮了一壶热茶,掐着点倒进办公桌对面的茶杯里。
燕槐序默不作声地坐下,把腿一翘:“你知道了。”
不是疑问句,地藏王闻言笑了一声:“陵光,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燕槐序把眼睛一眯,透露出危险的气息:“沈令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两人一来一回,道破对方的身份,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旁边热水壶的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顶起来,在溢出来之前,地藏王——沈令妤摁灭了开关,端起茶杯道:“东岳大帝对上元英尚且没有一战之力,其它做过交易的人就更不可能奈何她了,槐序,就算我们找到了所有跟元英定过契约的人,就算找到所有死而复生的人,又能怎么样?难道把她们全杀了,元英就会死吗?”
燕槐序冷冷道:“你早就知道。”
“是,我知道。”地藏王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光知道谁跟元英有契约,所有死而复生之人我也都知道,这个数量绝对超乎你的想象,你真的还要问下去吗?”
燕槐序眯着眼睛问:“所以你就不管了?你知道元英这个人的野心有多大吗?”
地藏王无所谓道:“取代人类嘛。她认为恶灵和人灵天生就该凌驾在普通人之上,普通人都是该被统治的蝼蚁,对于她这种天生灵物来说,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燕槐序冷漠地哼了一声,道:“那地府大部分死而复生之人,都不是人灵吧,否则还需要复活?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这些因为被珍爱而复活的人,也会变成被元英统治的蝼蚁。”
地藏王面无表情地续上茶,很有些莫名其妙:“槐序,你也是天生灵物,这些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槐序倏地站起来,差点掀翻了茶杯,刚要离开办公室,又猛地掉头回来:“你说这种话,对得起天下人吗?”
地藏王也站起来,依旧面无表情:“就是天下人的妄念生养了元英。槐序,这个世界上只有一句真理——人皆有妄念。妄念是消不完的,今天跟元英做交易的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燕槐序冷漠道:“这也不是你骄傲自满想凌驾在天下人之上的理由。”
燕槐序肺都快气炸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又觉得十分难过。她站在原地顿了一下,转头道:“普通人就活该被统治,普通人就活该成为天生灵物的蝼蚁——沈令妤,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跟你一起被拐卖的女孩,你敢看她们的眼睛吗?”
燕槐序摔门而去,地藏王则一言不发,她盯着自己对面一口没动的已经凉了的茶水,磨了磨后槽牙,不知道在想什么。
——
燕槐序打开指纹锁的时候白月练正在给富贵扎小辫子,一脸惊奇道:“不是去旁听审讯了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燕槐序一言不发,自己换了鞋,动作慢吞吞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月练瞅了一会儿,拍拍富贵的屁股叫它自己玩去。她本人走到燕槐序面前弯下腰,柔声道:“怎么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燕槐序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突然道:“白月练,我能相信你吗?”
白月练笑了一下:“干嘛突然这么问?”
燕槐序一步一步地走向白月练,逼得她不断后退:“白月练,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梦到元英说可以帮你复活我?”
白月练的笑容消失了:“干嘛突然这么问。”
燕槐序继续道:“我之前就觉得,地藏王东岳大帝这种天生灵物,地府的神官,在对待元英的问题上为什么都很模糊,当初那个元英专案小组提了个头就没影了,大家对元英的态度也都很暧昧,现在明白了,原来并非恐惧,而是同盟啊。”
白月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钳到她身后,最后一点笑容也消失了:“谁告诉你的。池云谏,还是地藏王?”
燕槐序被她抵在墙边,却一点也没有受制于人的窘迫,她淡淡道:“那我再猜一猜,蒋韵失忆并不是偶然,是因为她本来早就死了,是不是?”
“之前应溪山中傀儡丝,我们去找厉温,她一副认识我的样子,却又不说,还有薛礼,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陵光,是不是?你们这些人,早就心知肚明谁是复活的人,还每天装模做样,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白月练钳着她的手:“你头脑太热了,能不能先冷静下来?”
燕槐序道:“起开!”
两人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急起来居然就地过了两三招,白月练怕伤了她又收着劲,谁料被燕槐序一肘捣在腹部,皱着眉一发力,把燕槐序抵在墙角:“那你呢?你在急什么?到底是因为地府这些跟你没半毛钱关系的人,还是因为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元英压了一头?”
腹部疼得白月练颤了一下,她低下头缓缓呼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不是训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听我说句话。”
燕槐序冷冷道:“说吧,东岳大帝,我洗耳恭听呢。”
白月练稍微缓了一下,轻声道:“我是跟元英做了交易,心里大概知道你会复活,但并不知道她到底找了多少人。至于代价,她说只要我的一成灵力。”
燕槐序听完,缓缓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在当初做交易的时候,元英就明确说了代价?”
“是,”白月练敛了敛眼皮:“她只要我的一成灵力。恶灵契约一旦定下了,双方都不可能耍诡计,所以我才冒险一试,这样看来,元英就是依靠这些灵力复活的。”
“那我的灵力是从哪来的?”燕槐序眯着眼思考了几秒钟,命令道“白月练,把你的手套摘下来。”
白月练顿了一下,随即古怪一笑:“你真的要看吗?”
燕槐序捏着她的手腕,一寸一寸摘下了那双黑色手套。
白月练的手毫无异常,只有右手指根,密密麻麻刻着黑色的的咒文,活像五枚戒指,牢牢地扣在白月练的手上。
是血祭咒。
血祭咒唯一的难成之处,就是被刻咒印的人必须得自愿。
——我将我的力量双手奉献给我的主人。
时至今日,燕槐序总算知道自己的灵力是从哪来的了。
第38章 是以燕槐序的妄念,人为落成的恶灵阵。
一时间,客厅里没有人说话。
这样的沉默实在太难捱了,白月练两三下把手套戴回去,温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前提是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这样哄人的语气,仿佛之前白月练要请她吃甜筒的时候。燕槐序心头一酸,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白月练拉着她的手腕带到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燕槐序迅速调整了一下思绪,坐得离白月练远了一点,问道:“元英是在什么时候入你的梦的?”
白月练略略想了一下:“几百年前。”
燕槐序道:“你们契约的具体内容,我要一字不差地知道。”
白月练看她面孔冷硬,审犯人似的,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大概就是说有一个机会,可以让我复活一个人,问我愿不愿意用一成灵力来交换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白月练在某些方面特别会示弱,当她微微低头,垂下眼帘的时候,会有一种破碎的孤独感,好像高高在上的强者,独一无二的东岳大帝,也有什么难以忘怀的悲念一样。
这个角度格外让人动容,燕槐序只看了两眼,就把视线挪走,淡淡道:“元英的恶灵阵在哪里。”
真是一针见血。白月练想。有些人不是猫,天生就一只敏锐的狐狸。
她微微蹙眉:“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燕槐序眼睛一眯:“你真的不知道?”
白月练诚实道:“不知道。”
燕槐序一点点朝她靠近:“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敢把血祭露出来?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跟元英战斗的时候突然动弹不了,以至于差点被她杀了?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游手好闲’?”
“元英就算是王母娘娘再世,也不可能僭越因果轮回,她凭什么复活这么多人?凭什么敢跟这么多人做交易?”
燕槐序死死地盯着白月练:“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恶灵可以为所欲为。”
白月练看着她的眼睛,突然道:“槐序,你把我当什么?”
燕槐序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转变:“……什么?”
白月练双手掰过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之前平岚越狱的现场,你叫了一声‘青溪’。”
“后来从应溪山家出来,你又说你的心已经给别人了。给谁了?青溪是吗?那我呢?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还是青溪的替身?”
燕槐序拍开她的手,站起身来道:“少转移话题,之前的帐还没算完呢,你要是识相,我给你两天时间,把你刚才的话好好捋一捋,再来跟我汇报。”
说完,燕槐序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道:“至于青溪……”
她的嘴角慢慢勾起来,眼睛像一把钩子,一只手钳在白月练脖颈上,缓缓摩挲了两下,随后道:“我怀疑你就是。”
——
此后的三天,燕槐序都没再见到白月练,她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是单纯躲起来了,反正燕槐序现在也不想见她,乐得清闲。
阿斯莫德要走了,她认为地府都是一帮神经病,动不动就要跟元英斗舞,避之不及。再加上阿比戈回来后跟她描述了燕槐序和寻春的战斗,这小孩不知道添油加醋说了什么,搞得阿斯莫德当天就把行李收拾好了,也没想过再来找事。
阿比戈邀请了蝉时雨和燕槐序一起去孟婆庄喝奶茶,顺带捎来瑞琳送给燕槐序的一大捧粉色玫瑰花。
在恶灵阵里,阿比戈虽然晕倒了,但只是她所在的身体晕倒了,她本人的意识是很清醒的,还能看见,所以目睹了燕槐序救场的全程。燕槐序一进门,她就拘谨地站起来,甚至拘谨过了头,显得有点猥琐。
燕槐序看了她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一眼,自顾自地坐下了:“喜欢罚站?看来前几天让你在操场上罚站,反而奖励你了。”
“!”阿比戈眼睛瞪得提溜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脸红了。蝉时雨拉着她坐下:“你还拘谨上了,当初不是你气势汹汹要拿手枪去课后辅导的吗,脸红什么?”
阿比戈支吾了两声,一方面性格使然,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一方面又实在有点崇拜,不上不下的,只好尴尴尬尬地坐下了。
蝉时雨胖胖的棉服触感很柔软,很有安全感,阿比戈忍不住往她身旁靠得近了一点,又搅了搅奶茶,喝了两口,才抬眼飞快地瞅了燕槐序一眼,燕槐序简直莫名其妙,不知道阿比戈在走什么腼腆小孩人设。
蝉时雨从自己的双肩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阿比戈:“你不是要走了嘛,我用零花钱买了一个东岳大帝联名的吧唧,这可是隐藏款,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阿比戈泪眼涟涟地接过来,没好意思说自己更想要燕槐序的吧唧,但也很珍视,妥帖地放进小书包里:“我以前只待过地狱的一亩三分地,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广阔。”
这几天回去,阿比戈连做梦都是蝉时雨的那一句“剑来”,她想要什么老师都会给她,乍一碰上厚积薄发上下求索带来的冲击,那效果简直称得上震撼,骄傲的小孔雀在那一夜头一次低头看看自己,发现此前所有的骄傲都建立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虚无上。
西方地狱几乎没有人会修冷兵器,不仅费时费力,对灵力和悟性的要求也很高,养一把趁手的本命武器还得占尽天时地利,而西方只要用一把手枪,再加一点术式就能有很高的杀伤力,立竿见影。但是阿比戈到了东方地府,发现她们几乎没人用热武器,即使是应溪山,对刀剑的理解也完全是接近顶尖级别的。
不是不会,而是她们对冷兵器的理解已经凌驾于任何子弹大炮之上了,更别说燕槐序只用刀就能劈开特制子弹,这说明就算她们只用灵力对轰,燕槐序也是碾压级别的。
阿比戈越说头越低,蝉时雨肘击了她一下:“喂,你吃错药了吧,别以为马上要走了演个感情戏我就会挥手绢掉眼泪,你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而且输给燕队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吗?你对自己要求也太高了,先竞选个劳动委员卫生小组长之类的不行吗。”
阿比戈不语,只一味伤心,蝉时雨看不下去,大手一挥:“好了好了,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我今天可以送给你,不过只能今天啊,过期不候。”
“真的?”阿比戈立刻兴奋地抬起头:“能给我几袋螺蛳粉吗?”
蝉时雨:“”
蝉时雨:“你连买螺蛳粉的钱都没有?!”
阿比戈撇了撇嘴:“老师不让我买,说如果敢带着这个回去,她就把我绑上石头从车窗里投江。不过她知道我今天来找燕队,我可以说是燕队送的,这样她就不敢了。”
燕槐序:“”
蝉时雨憋笑半天,差点被珍珠卡了喉咙,燕槐序无语地往窗外看去,对这俩人的脑回路无法感同身受。
窗外在下小雪,撒盐似的,路过的行人都急匆匆的,燕槐序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谁料跟站在路对面的蒋韵对上了眼。
蒋韵穿得很单薄,没戴眼镜,正淡淡地注视着这边,这一眼直接把燕槐序带回了她的实验室。
白炽灯下,蒋韵意味深长地说:“该醒了。”
蝉时雨跟阿比戈正在争论该买哪个牌子的螺蛳粉,燕槐序猛地站起来往外面冲去,以至于奶茶都打翻了,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一眼,也赶紧追了出来。
燕槐序还没来得及跑到蒋韵面前问个清楚,好久不见的白月练和薛礼突然从拐角出现了,白月练伸出手拦着蒋韵,眼神里除了警惕,居然还有一点微不可察的杀意。
蝉时雨嘀咕道:“这是怎么了,大家怎么突然碰一块了?”
燕槐序走上前去,疑惑地看了白月练一眼。
白月练当即抿了抿嘴,语速很快:“槐序,你先离开这里,事情我待会再跟你解释,好吗?”
燕槐序不依,又看向蒋韵:“出什么事了?”
蒋韵从来没这么有精神过,她好像终于睡了一个饱觉,精神头顶上来,几乎俊出了学生气,如果仔细看的话,她还专门换过了衣服,这是一件燕槐序从没见过的新衣服,干净整洁,连花纹都很考究。
蒋韵淡淡一笑:“我的新研究成功了。”
白月练厉声打断道:“蒋韵!”
蒋韵充耳不闻,只一直笑:“我的新研究成功了,东岳大帝怎么好像并不开心似的,不为我庆贺吗?”
这两人实在太奇怪了,燕槐序不由得皱了皱眉,看向蒋韵:“什么新研究?”
蒋韵的笑容慢慢扬起来:“一个可以依靠外置设备,人为提取妄念落成恶灵阵的……小研究。”
白月练:“你……”
在燕槐序的注释中,蒋韵拿出一个开关按钮,笑道:“就像这样。”
电光火石间,她毫不犹豫地摁下按钮,与此同时,燕槐序口袋里那个蒋韵给的可以人为打开和关闭恶灵阵的小装置疯狂地发出滴滴声。
紧接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恶灵阵倏地张开了。
是以燕槐序的妄念,人为落成的恶灵阵。
第39章 蘑菇小槐序
进恶灵阵的时候,蝉时雨正拉着阿比戈的手腕,因为剑灵的特殊性,她们两个又避免了常规进入方法,变成了两团飘在半空的虚影。
“呃,”蝉时雨看着不远处古色古香的城镇,讪讪道:“阿比戈,你大概是走不了了。”
阿比戈麻木了:“没关系的,老师会理解我的。”
这是大昭刚建国,女帝登基的第二年。
大昭城外的栖霞山隔开了中原和北蛮,在这一年,降生了两个胎灵。
同一年,酆都大帝尚未仙陨,她杀孽太重,经常犯病,犯病的时候喜欢找人单挑,非得不死不休,满地府鬼官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东岳大帝会陪她过两招。
并不是因为情深,而且只有东岳大帝打得过她。
厉温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把神剑,通身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她也不管白月练是不是有事,想打的时候,必须马上得见到人。
白月练在转轮司帮阎罗们处理案宗,旁边投胎转世的魂魄排了老长的队,大家正因为连夜工作着急上火呢,厉温一点也不会看眼色,拍门就进来了:“东岳,我这次一定能赢你。”
蝉时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惊奇道:“这不是我的剑吗?”
白月练也奇道:“你哪偷来的剑?”
厉温把眼一瞪:“什么叫偷?光明正大的事能叫偷吗?这是人间皇帝前年拿来弑父的自作品,此人手艺实在是高,制器水准一流,我趁她不注意,光明正大地拿来了,别管了,你快与我一战!”
白月练操心地叹了口气:“赶紧还回去,还有,我现在没空,人间灵力紊乱,估计是有先天灵物降生了,大家伙都在忙呢,你也别添乱,找个角落自己打牌去吧啊。”
厉温急了:“不行,你今天必须与我一战!”
眼见说不通,白月练拿了旁边同事的一把剑,三两下把厉温手里的剑挑飞了,心累道:“赶紧还回去。”
厉温气得满脸通红,哼了一声跑了。
蝉时雨沉默片刻:“这真的是厉温吗,你快给我一巴掌。”
阿比戈也道:“东岳大帝像在哄孩子。”
白月练不光要应付厉温,每天还要操心下属的日常行为,她拿起桌边一盒梳头的桂花油,莫名其妙道:“谁带来的?”
半晌后,一个阎罗默默举手:“我昨日去逛人间集市,闻着香香的就买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回家就被叫来了,只好先放在这。”
白月练沉默片刻,只好道:“仅此一次,下次不许这样了。”
那位阎罗赶紧点头,接过来揣在了兜里。
蝉时雨看了一会,摩挲着下巴道:“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阿比戈莫名其妙:“你哪来这么多不祥的预感,我看东岳大帝还蛮好的,体贴下属,这是会疼人!”
蝉时雨瘪着嘴指了指刚才那名阎罗:“你看她的兜。”
这位鬼官显然不怎么了解凡人造物,那样的瓷盒子得好好放在梳妆台上,她这样横放在口袋里,盖子盖不严实,桂花油顺着兜淌了一地。
她的同事惊叫一声:“哎呀!”
周围的魂魄还保留着生物的本性,闻见香的东西,都想趴在地上抓来吃,转轮司顿时乱作一团,大家拿扫把的拿扫把,逮魂魄的逮魂魄,不知道谁挤到谁,白月练踩在桂花油上,滑了一跤……正好一头滑进了投胎转世的灵力泵。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沉默了。
阿比戈艰难道:“我以前听传言说,东岳大帝曾经下凡历劫?”
蝉时雨也道:“是…是啊。”
阿比戈又道:“我还听说,燕队曾在查察司食堂直言西方地府是草台班子?”
蝉时雨心虚道:“是…是啊。”
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涌到嘴边,都没有一个“靠”字更能表达此刻的心情。
原来白月练下凡历劫,是一脚踩上桂花油滑进凡间的。
蝉时雨讪讪笑道:“至少白姐的来时路……蛮香的,哈哈。”
————
厉温把剑扔了。
她觉得白月练瞧不起她,一气之下,要去人间寻找跟她有一战之力的人,那把剑被扔在栖霞山下,剑气人为分开了一对胎灵。
半山腰植被茂盛,什么玩意都长,刚化形的小女孩每天用手抓毒蘑菇吃,晚上睡觉的时候,差点被一只野狐狸叼走。
野生的狐狸很凶悍,悄悄靠近的时候,却被小孩一个回头吓了一跳,打量了半晌,觉得只是个可以饱腹的食物,于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小女孩也往前一步。
狐狸警惕地半抬着前爪,正在犹豫要不要落下,小女孩也半抬着手,睁着葡萄似的大圆眼睛,里面没有情绪,空无一物。
狐狸歪了一下脑袋,小女孩也跟着歪了一下脑袋。
她在模仿。
模仿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灵,就像她白天蹲在树根底下模仿蘑菇一样。
下一秒,胖嘟嘟的手一把抓住狐狸的脖子,小女孩摁住胡乱扑腾的狐狸,感受着手心里跳动的脉搏,突然笑了。
她死死地捏着手,感受狐狸在她手心里挣扎,恐惧,最后慢慢失力,归于平寂。等过一会狐狸彻底不动了,女孩咂咂嘴,准备咬开它的喉管,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宽袍大袖的人类。
此人穿着一身奇怪的丧服,头发高束,用一柄随便乱削的木钗固定,眉眼之间精神气充足,特别好看。
女孩警惕地歪了歪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布,好像很不合适。
蒋韵笑了一下,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手:“想跟我回家吗?”
女孩在断了气和野狐狸和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之间来回抉择,好像那是人世间最值得苦恼的选择,她足足犹豫了大半天,才狠下心扔掉野狐狸,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蒋韵把她抱在臂弯里,用袍子罩住,捏了捏她的鼻尖:“有名字吗?”
女孩空洞洞的眼睛盯着蒋韵,在对方怀里把自己变成了一株蘑菇。
蒋韵轻笑一声,思索了一会儿:“浴火重生,乃为朱雀。你就叫陵光,好不好?”
陵光不会说话,只把自己当成一株蘑菇。
蒋韵在栖霞山上有一座宅子,是个听雨烹茶的好地方,地气很灵。她买回来一床软软的褥子,给陵光收拾了一个小房间,白天教她读书,晚上就讲一些有意思的乡野故事。
渐渐的,她发现这小孩实在太喜欢模仿了,观察能力惊人,就连翻书的手指弧度,拿杯子的姿势,眉毛上挑的距离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再配上那双空洞洞的眼睛,其实是有点惊悚的,特别是蒋韵半夜醒来,发现陵光一声不吭蹲在她房间里当蘑菇。
恶灵没开人智,只会模仿人类,杀性也不会隐藏,动不动就去山上杀个老虎或蛇,再费大劲拖回来,剥好皮,细细地剃好骨头,放在蒋韵房间门口。
蒋韵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索性就带着陵光去山脚小村子住了一段时间,小村子人口虽然不多,但也有小几十人,这下模仿范本骤然增多,陵光每天学得手忙脚乱,没空去山上狩猎了,总算当了一阵子正常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蘑菇待一块的时间太长了,蒋韵发现她倒是不杀生了,但是还是喜欢当蘑菇,有时候半夜蹲在路中间,老是吓邻居一大跳,半夜还喜欢爬别人家窗户,跑到别人家里去当蘑菇,蒋韵只好又把她带回到山上,偶尔领着下山来玩。
再过两年,陵光才终于开始学会说话,神智比平常的人类小孩更痴傻一点,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趁蒋韵不注意,总要去山上杀小动物,兽性实在难改。
蒋韵花了很久的时间教她人伦道理,特别是不要去别人房间里当蘑菇,有时候讲个大半天,陵光就只会蹦出来一个字:“啊?”
“……”蒋韵深吸一口气,耐心道:“蘑菇是植物,跟人是不一样的。”
陵光一边咬自己的手指,一边道:“啊?”
咬手指是跟山下一个刚出生的小姑娘学的,为了学得像,即使没有口水,陵光每次都强迫自己弄点口水出来,可是她年岁渐长,唾沫不是口水,没有人家刚出生的小宝宝粘稠,为此还生了好几天气。
蒋韵循循善诱:“陵光也不想让别人害怕,对不对?”
陵光说:“对。”
蒋韵好声好气道:“那就不许当蘑菇了,否则别人会害怕的。”
陵光:“啊?”
她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害怕蘑菇,她只是想当一个蘑菇陪着大家,为此不惜牺牲所有睡觉的时间,可惜以陵光现在的口才,没办法说出这种长难句,千言万语,只好汇聚成一个“啊?”。
虽然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但陵光总算放弃当蘑菇了,也不再舔手指,虽然偶尔还是要去杀个老虎,但其它方面已经渐渐趋向一个正常人类了。
杀性太难改了,这是最让蒋韵头疼的事,她希望通过读书来让陵光产生怜悯心和判断力,结果越读越背道而驰。
蒋韵指着画本上的小人,引导地问陵光:“秦家有个丫鬟偷盗主人财物,我们应该怎么办?”
陵光道:“杀掉。”
蒋韵:“……大昭有大昭律法,偷盗只要坐牢就可以了。”
陵光不明所以:“啊?”
蒋韵沉默片刻,又说:“那秦家主母纵容丫鬟偷盗,明明知道却不加以管束,我们应该怎么办?”
陵光:“杀掉。”
蒋韵又问:“同院丫鬟教唆此人偷盗,应该怎么办?”
陵光:“杀掉。”
蒋韵:“那街上卖包子的大娘今天没有卖你喜欢的兔肉包子,怎么办?”
陵光格外笃定:“杀掉!”
蒋韵:“…………”
蒋韵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说:“陵光,杀掉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合你心意,你也要杀掉我吗?”
陵光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正在面临她人生中最大的难题,在杀和不杀之间反复犹豫,觉得应该杀掉,又觉得舍不得,憋了半天,最后憋得眼泪汪汪,居然号啕大哭起来。
蒋韵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背:“好了好了,陵光不哭陵光不哭,我只是说着玩的,并不是真的要你选择,不哭不哭,我带你去买包子吃好不好?”
蒋韵抱着陵光走远了,蝉时雨看得目瞪口呆,扯着阿比戈的袖子:“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那真的是蒋韵?*怎么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阿比戈道:“五官一模一样啊,气质上是挺有区别的,不过确实是你们那位秦广王。”
蝉时雨咽了口唾沫:“秦广王怎么会出现在这,还收养了燕队?!”
阿比戈仔细想了想:“你们不是一直说,秦广王是感化派,认为恶灵可以教化嘛,这不正在教化?”
蝉时雨语塞半天,才说:“那也只是听说,谁知道秦广王真的教化过恶灵啊?等等……”
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如果燕队真是蒋韵养大的,那蒋韵岂不是算燕队的……妈妈?!”
第40章 她的眼睛分明是在笑的。
等陵光长到十岁的时候,已经很像个正常的人类小孩了,只不过寡言少语,每天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蒋韵身后,直到有一天蒋韵突然说,找到了她的妹妹。
陵光以为蒋韵要给她生一个妹妹,跟全天下所有的小孩一样,别扭了好几天,一方面确实很想要一个妹妹陪她玩,一方面又怕小孩分走了蒋韵的注意力。
蒋韵在山脚展开了一个阵法,定位到了另一只恶灵的位置。她一开始得到的消息就是栖霞山诞生了两只恶灵,但另一位一直没找到,现在突然露出了痕迹,就直接带着陵光过去了。
大昭在打仗,冬天雪下了一尺厚,尸体扔在外面几个月都烂不了,另一个小女孩就是在这片古战场被找到的。
因为是在冬天,蒋韵给她起名叫元英。
没来得及教化,元英已经自己长大了,穿着一身破衣烂衫,不知道从哪个尸体身上扒下来的,长长的拖在地上,脚冻得发紫,头发跟海藻一样糊在脑袋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新鲜的恶意。
她们俩长得像,气质却迥然不同。因为蒋韵先捡到了陵光,陵光就成了姐姐,实际上她俩是同一秒降生的。
元英已经自己学会了说话,会基本的自理技巧,蒋韵把她带回去,同样买了一床软软的褥子,收拾出一个小房间,烧了热水给她洗洗干净,弄了个汤婆子放在她脚边。
陵光默默地帮忙干活,进进出出地搬水,临走前给元英掖好被角,把屋里的碳拾掇好,以免半夜不注意烧起来。
元英缩在轻软暖和的被窝里,在黑暗中,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
那样毫不掩饰的恶意,即使在黑暗中也炯炯有神的眼睛,让陵光停下了脚步,转头淡淡道:“我不是你姐姐。”
等陵光关好门走了,元英自己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回味了一会儿,半晌又自顾自喊了一声:“姐姐。”
比起陵光刚来的时候,元英几乎称得上很有眼色了,嘴甜又懂事,大早上起来,蒋韵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她在劈柴,下午就拿着一个小木桶跟在陵光身后去屋后面菜园子里浇地,晚上蒋韵炒菜,她就拿个小扇子看火。
因为从小吃不好,元英体型比起陵光十分瘦小,矮了将近一个头,看着倒真叫人怜惜,所以一般蒋韵都叫她出去找陵光看书。
元英还不识字,得从基础的小人书开始看,陵光手里的书本在她眼里跟天书一样,晦涩难懂的字词像爬虫,她殷勤地给陵光倒了一杯茶,甜甜地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陵光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必须要稳重一点,于是言简意赅道:“临济录。”
元英既不懂什么是临济录,也不懂陵光为什么看起来不爱跟她说话,但这不妨碍她自娱自乐,嘴里念叨着临济录,反反复复的,直到声调和气口都跟陵光一样。
蒋韵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收拾收拾吃饭了,元英你嘀咕什么呢?”
元英笑得甜腻:“我说老师做的饭好香啊,我肚子都打雷了。”
“属你嘴甜,”蒋韵笑着把饭菜摆好,拍了拍陵光的脑袋:“快别看了,收起来等吃完饭再看。”
这样一个亲昵的小动作落在了元英眼里,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老师真疼姐姐。”
陵光不说话,依言把书本放好,给蒋韵倒了一碗新茶。
蒋韵忙活了半天,这才喝上一口水,也拍了拍元英的脑袋:“这就叫疼了,那我也疼疼你?”
元英害羞地捂着自己的脑袋不让拍:“不嘛,讨厌。”
蒋韵夹了一筷子菜,对元英道:“姐姐现在已经读了不少书了,你也要加把劲,明日先从三字经开始背,能做到吗?”
元英闻言看向陵光:“姐姐学问多,我不会的自当请教。”
陵光只觉得元英的笑容有点不舒服,没搭话闷头扒饭,蒋韵做的饭只能算勉强能入口,最近教她们术式不能多吃五谷,所以一天只有两顿,陵光总觉得饿,能多吃一口是一口。
她们晚上偶尔会天南海北地聊天,以前都是蒋韵主讲,她见识多,说的很多东西陵光连见都没见过,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但自从元英来了以后,主讲就变成她了。
元英话多,她在古战场长大的,吃路过的野兽,喝小溪里的水,讲起话来特别夸张,一张嘴就是她是如何制服一只猎豹的,把她的英勇神武夸大了一百倍,然后再讲怎么处理了食材,去军营里偷碳和盐,回来美美地吃了一顿烤肉。
陵光直觉她说话很有几分争宠的意思,想要吸引蒋韵的注意,但孩子心性又藏不住,恰到好处的夸张让人愿意相信她的天真。但陵光就是莫名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这样的。
战场上全是尸体,元英居然还费劲巴拉地跑去打猎,咬断血管就能解渴,居然还要专门去找小溪,陵光没有宽广的胸怀,于是忍不住推己及人,如果是几年前的自己,大概率就会图方便了,但元英没人教,居然还这么讲究,几分真几分假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元英自从被捡回来到现在,绝口不提一个“杀”字,也很不符合常理,这说明至少她是很懂得人类的忌讳的。
从哪学的不知道,元英不说,也没人会想起这个点来特意去问。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当人当久了,陵光一想到元英那天晚上恶意的笑,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场夜谈以陵光撑不住要睡觉而告终,她和蒋韵离开元英的房间,回房前蒋韵拍拍她的脑袋:“最近怎么都不大说话?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陵光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蒋韵。
蒋韵半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妹妹,我在你身上用的时间就少了?”
陵光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蒋韵道:“老师是她的老师,也是你的老师,会疼她也会疼你,如果有哪里觉得不开心,直接告诉我好吗?”
陵光别扭地搓着袖口,半晌后,轻声转移话题道:“吃不饱。”
蒋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我们可以把学术式的课程拉长一点,不着急慢慢来,好不好?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陵光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老师早点睡。”
今天是这么糊弄过去了,第二天早上,元英起得晚,陵光就跟着蒋韵在院子里练武,蒋韵说她该挑一把趁手的兵器了。
蒋韵:“本命兵器讲究一个缘分,最好是选你第一眼看中的,喜欢的,可以上手试一下,选中了哪个,老师送给你。”
院子里从传统的刀剑到流星锤双截棍应有尽有,陵光第一眼就看中了一把长枪,枪头拴着一串火红的穗子,她神差鬼使地拿在手里,觉得自己能从那沉甸甸的份量中感受到无穷的力量。
蒋韵一笑:“知道枪要怎么用吗?”
这是一个难得的冬日艳阳天,暖烘烘的,蒋韵意气风发地站在身边,即使穿得并不讲究,头上只别了一支木钗,也能窥见内里无尽的神采,陵光看得几乎挪不开眼,她闪着亮晶晶的崇拜眼神,等着蒋韵给她示范。
这时,元英的房门突然开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喊道:“老师,我饿了——”
“就来,”蒋韵应了一声,摸了摸陵光的脑袋:“你自己先练着,我马上回来。”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陵光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失落,但也没表现出来,自己拿着一把比她高许多的长枪试探性地挥着,没注意到不远处元英灼灼的注视。
下午吃完饭,陵光发现自己的临济录不见了,她翻遍了书柜,找遍了可能在的地方,但都没有,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昨晚确实放在房间桌子上了。
蒋韵安慰她说等下山了给她再买一本,但陵光觉得一本书是不可能无缘无语失踪的,书又没长腿,还能自己跑了吗。
之前蒋韵因为老是丢钱,教过她一个找东西的小术式,晚上大家在元英房间里开小会的时候,陵光直接把两指一并,趁大家不注意施展了术式,幸好那本书她常常拿在手里,上面有她的气息,直接就定位到了——元英的枕头发着淡淡的金光。
陵光不由分说地一把掀开,果然是自己的书,她冷冷道:“你偷东西?”
蒋韵走上前来,大概翻了翻,确实是陵光的书,上面有她的小注,于是也严厉道:“元英,这是怎么回事?”
元英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支支吾吾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一会儿就蓄满了眼泪:“对、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蒋韵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说清楚。”
元英的泪珠越滚越大,颠来倒去地说:“我也想、像姐姐一样被老师夸,我也想跟她看一样的书……但是姐姐不喜欢我,我怕她不愿意借给我,这才……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这叫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蒋韵听完,还是心软了,她拍拍元英的背:“你姐姐什么时候说不喜欢你了?你要什么东西,就算姐姐不给,你可以给老师要啊,不问自取就是偷,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了,明白了吗?”
元英连忙点头,拿袖子擦眼泪,那样子好不可怜。
陵光站在一边冷漠地想,她连杀都只口不提,这会儿又不知道偷怎么写了,只不过装得可怜,又故意把书放在会被人翻到的地方,到时候掀开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招人同情而已,否则直接把书扔下山去,不是更方便吗。
她营养不良身材瘦小,只要眼泪一掉,没有大人会不心软的,蒋韵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好了好了,别哭了,知道错了就行,下次必须改,听到没有?”
元英趴在蒋韵肩膀上,抹着眼泪说自己知道了,可陵光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分明是在笑的。
小孩多的家庭,不管大人再怎么开明,一碗水也绝对不可能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