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见鬼 有仙着 18570 字 4天前

第31章 ……我看不见了?

大昭城外是一片天生的古战场,风眼嘶吼着,这是一个格外难熬的冬天。

燕槐序讨厌冬天,栖霞山上的冬天一成不变,栖霞山下的冬天冰冷刺骨。尸体叠着尸体,分不清哪些是她的战友,寒风里流矢破空而出,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举起长枪了。

“恶灵天生就不属于人间。”

血糊了燕槐序一身,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一次又一次地跟元英对上,但两人的身法力量几乎都一模一样,被对方弹开时,枪柄震得虎口发疼。

“姐姐,我们本可以凌驾在人类之上,你为什么要站在弱者那一边?”

尸体挨着尸体,烂肉堆成山,燕槐序每走一步,耳边都是散不去的凄厉哀嚎,潜伏的恶魔伸出手,随时准备勒上燕槐序的咽喉。

“你就这么喜欢人类吗?”

——你就这么贪恋人间吗。

画面一转,燕槐序飞速地跑进一座小院子,到了门口却停下来,昏黄的烛灯光从门板里透出,燕槐序近乎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窘迫来,不敢伸手去推那道门。

青溪的那棵梅花树今年还没开花,本来该凌霜而开,这一年却谁都没赶上。

燕槐序颓然地握着青溪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她的肌肤,青溪面容枯槁,几乎都没个人样子了,临走前艰难地冲燕槐序一笑:“槐序,人都有这一天,这没什么的。”

“虽说生死不强求不过,今年花都还没开呢,你替我看看吧,好吗?”

青溪的眼睛渐渐阖上了,所有画面定格在这一秒。

“蒋韵呢?把蒋韵叫来!”白月练唰一下推开病房门,冲外面喊到。

薛礼冒了个头:“怎么了?燕队醒了??”

燕槐序没醒,监测她脑部活动的仪器由红变紫,渐渐发出警告的滴滴声。

蒋韵作为完全的后方科研人员,被刘平兰催眠一遭留下的后遗症比所有人都严重,到现在都在坐着轮椅,薛礼把她推进来,从口袋里掏出蒋韵的眼镜替她戴上。

旁边的医护人员不确定道:“需需要注射药物吗?”

蒋韵冷静道:“燕队体质特殊,恐怕不行最好能把平岚找来,看有没有办法让她脱离梦境。”

白月练敏感地看了她一眼:“平岚刚被地藏王转移走,元英也在找她。”

“对啊,”薛礼道:“现在把平岚带过来,岂不是让她暴露在元英眼皮子底下了?”

“那就熬吧,”蒋韵只好道:“看她能不能自己挣脱出来。”

薛礼悄悄觑了一眼白月练的脸色,但对方站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于是打圆场道:“啊,要不这样吧,我们回头找地藏王打听一下地府其它区有没有懂精神方面的人才,反正现在元英还没打上门来呢,咱们还有时间。”

蒋韵叹了口气,把眼镜叠好放回口袋里,白月练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嗯”了一声。

“而且也得养精蓄锐嘛,”薛礼道:“东岳,你这都在这守了好几天了,也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不然咱们指望谁去,你说是吧?”

白月练哼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最近脾气不好,薛礼也不想招她晦气,推着蒋韵往外走:“那你有事再叫我们哈,我们就在隔壁。”

白月练坐在椅子里,看不清表情。

凌晨,值班的护士姐姐查完最后一班房,白月练给燕槐序掖好了被角,抓起她的手,在手背指根上轻轻亲了一口,悄声道:“你等着我。”

她打开窗户,最后看了燕槐序一眼,然后干净利落地一跃而下。

应溪山刚在查察司开完会回来,琼华学院后山的恶灵阵还没个章程,进不去也打不破,蝉时雨和阿比戈也没消息,阿斯莫德每天都要来闹一通,池云谏还关在厉温那,燕槐序又重伤昏迷,一大堆问题都等着解决。

应溪山走进小区门,正盘算着要不要带个果篮去看看燕槐序,但又怕果篮这种小巧的东西白月练看不上,听说白月练最近脾气不好,大家都不凑上去自找没趣,应溪山还在犹豫,一边犹豫一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客厅里灯亮着,应溪山惊呼道:“白姐?!”

不只是白月练,杜子仁被五花大绑地放在沙发上,嘴上还糊了胶带,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怨气冲天如有实质。

应溪山一时摸不准要不要进门去:“这是什么情况?”

白月练言简意赅道:“蒋韵说平岚能把燕槐序从梦境里拉回来。”

平岚被押到哪去了,除了地藏王知道,杜子仁作为东方鬼王,肯定也多少知道一点。

应溪山眼睛一亮:“真的?小姨,你知道平岚在哪吗?”

白月练伸手撕掉杜子仁嘴上的胶带,杜子仁呸了两声,喷恨道:“你怎么也跟着添乱?元英现在满世界找平岚,把她运过来给燕槐序治病?露头就被秒了吧。”

应溪山关上房门,快步走过去:“那我们秘密运送不就行了?给她用个化形术式什么的,天亮之前再送回去,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而且元英还能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吗?”

杜子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们这叫妨碍公务知法犯法,放在古代要杀头的懂不懂?”

“妨碍公务知法犯法,”白月练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调出手机备忘录:“几十年前的厉鬼病毒案子,首要嫌疑人贿赂你三十斤狗头金,你帮她假死脱身。”

杜子仁一滞:“你说这些干什么?”

白月练继续道:“两百多年前,你买通学校领导,顶替别人的优秀毕业生名额进入地府,后又买凶杀了人家,拿钱堵了家属的嘴,让她们投告无门。”

杜子仁觑了一眼应溪山,有点心虚:“喂!”

白月练不为所动:“还不算林林总总其它贪污受贿,买卖职位,插手琼华学院各种评选的事,知法犯法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觉得羞耻吗?”

杜子仁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有证据吗?”

白月练吝啬地笑了一下:“友情提醒,我手里的证据多着呢。”

杜子仁脸色慢慢变绿了,觉得在应溪山面前丢了面子,更是把牙一咬:“那你报警吧。”

应溪山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白月练哼笑了一声:“我不想报警,你不想坐牢,反正你干的缺德事也不少,添一件也不能怎么样。告诉我平岚在哪。”

应溪山犹豫了片刻:“小姨,我也觉得得把燕队救起来我们胜算才更大,就算一直藏着平岚,后山还有一个恶灵阵呢,燕队对恶灵阵的经验可能比我们所有人都多。”

她说得比较委婉,没直说燕槐序是恶灵所以肯定更了解恶灵阵,杜子仁看看俩人,特别是白月练那张看似散漫实则凶神恶煞的脸,叹了口气道:“东区特调局地下有个秘密看押所,平岚现在在那里,但钥匙还在蒋韵手里,蒋韵不可能同意你们把平岚弄过来的。”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白月练伸手解了杜子仁的绳子,冲应溪山一挥手,俩人快速离开了应溪山家。

这两天下了一场薄雪,化雪的时候最冷,应溪山搓着手问道:“化形术式是高等术式,我没学过,你会吗白姐?”

白月练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不会。我们不用把平岚带出来。”

应溪山懵了:“啊?”

白月练言简意赅道:“所谓精神催眠,原理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一般就是把幻术作用在脑子里,跟傀儡术差不多,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简单的幻术,虽然没多厉害,但只要懂一点就能学解除方法。槐序睡了那么多天,我也是大意了没想到精神攻击这一层,蒋韵提醒我了,她说让我去找平岚,她不是要我把平岚带来,而是让我去找平岚学术式。”

应溪山紧跟着她:“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就不用钥匙了,等到时候”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戛然而止了。

两人刚出了小区,街口对面,地藏王正温和地注视着她们。

白月练脚步突然一顿,下一秒,地藏王已经闪身过来了:“天寒地冻,出行不方便,你们俩是要去哪玩?”

应溪山很少见到地藏王,上司对下属又有天生的血脉压制,她抿抿嘴没说话,有点心虚。

白月练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的?”

地藏王不管遇到什么事,语气都很温和优雅,如果除去这层身份,她估计会像邻家姐姐一眼亲切,但统管地府这么多年,她身上早养成了不可违逆的气势:“东岳,我们不能把平岚让给元英,平岚的造梦能力很关键。”

白月练冷冷道:“我没有要把平岚让给她。”

地藏王道:“我们已经不能接受任何一点暴露的可能了。”

白月练简直都气笑了:“杜子仁那种人,随便威胁她一下就招了,平岚的看押地点守得住吗?”

地藏王厉声道:“她招是因为应溪山在。东岳,如果你今天一定要一意孤行,我一定会拦着你。”

白月练气到失语,简直想拆开地藏王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陵光还没有一只孟极重要吗?

两人之间的氛围立刻剑拔弩张起来,白月练几乎都要拔剑了,一声大喝突然传来。

薛礼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住手,快住手。”

地藏王皱了皱眉:“转轮王,你怎么了?”

薛礼立刻道:“燕队醒了!”

————

燕槐序真会挑时候醒,白月练前脚刚走,后脚她的监视器马上报警似的乌里乌里响起来,把隔壁蒋韵和薛礼吓了一跳,还以为着火了,随后燕槐序的脑部活动空前强烈,灵力乱窜,把医生护士全都招来了。

白月练推开所有人,飞奔到病床前,燕槐序皱着眉头,在白月练抓她手的瞬间,倏地睁开眼睛。

她眼前一片黑暗,起初还以为是没开灯,直到摸到了白月练晃在她眼前的手,心凉了半截,不确定道:“……我看不见了?”

第32章 类似兔子的发情期

“初步断定是强行挣脱梦境造成的脑部损伤,压迫了视觉神经,造成暂时性失明。这种梦魇术式还有没有其它后遗症谁都说不准,建议住院再观察几天。另外,燕队,组织希望你能把挣脱的方式记录下来,以防以后有其它人也中了类似的术式。”

干练的医生拿着病历本龙飞凤舞地写着,瞥了白月练一眼,毫不客气道:“家属这几天注意一点,骤然失明的病人会不适应,很没安全感,尽量能一直让她听见你的动静。”

这位应该是在场唯一能治住白月练的人了,白月练不但不生气,还眼巴巴地凑上去:“那饮食方面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她的身体怎么样?你刚才说后遗症,还可能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不大耐烦道:“没有忌口,少喝奶茶。至于后遗症,那谁知道去?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灵体脑部的构成是很复杂的,这样的精神攻击如果遭受得多了,确实有一项有记载案例的后遗症。”

白月练紧张道:“什么后遗症?”

医生冷漠道:“类似兔子的发情期。”

白月练沉默了。

半晌后,白月练:“…………啊?”

医生头发用一根圆珠笔别在脑后,对谁都敢厉色,见了白月练这乡巴佬样,更瞧不上:“啊什么啊,发情期不懂吗?如果后续真出现这种后遗症,记得在解决需求的时候补充生理盐水,家里也可以备点小道具什么的。反正一切都说不准,仔细伺候着吧。”

白月练差点行礼来一句“臣妾遵命”,不过不等她人五人六地给自己抬身价,医生姐姐就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槐序茫然地坐在床上,她现在看不见,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被单,显然是不安的。

白月练心疼得抽抽,立刻挨在燕槐序身边,让她能最大限度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身上有其它哪里不舒服吗?”

燕槐序摇摇头,淡定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几天而已,”白月练把声音放到最轻,麻利地剥了一个橘子,喂到燕槐序嘴边:“元英那个怂货,跑的倒是快,现在也不知道密谋什么呢,好久没露面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你放心养着就行。”

人一旦失去了视觉,其它感官就会变得敏感起来,白月练就在身侧,还靠得近,说话的时候气流有一下没一下拂过燕槐序的耳垂,搞得燕槐序有点坐立难安。

嘴唇碰上一个冰凉的东西,燕槐序下意识往后一躲,几乎有点慌乱,半晌才意识到这应该是白月练递过来的橘子,于是不自在地吃了。白月练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下次递之前就先弄点动静出来,让她知道自己大概要干什么。

白月练实在是个很熨帖的人,照顾起人来面面俱到,心思比她表现出来的不知道细多少,傍晚应溪山来看她,白月练一边说这话,一边给应溪山搬了把椅子,故意弄出点动静,当燕槐序对她们的距离稍微有个数。

应溪山看见那一双没神的眼睛就难受,坐了没一会儿,眼泪几乎憋不住,哭哭啼啼地被白月练送走了。

地藏王也来了一趟,看燕槐序这样子,就先没问她跟元英的关系,只说:“池云谏原先是你队里的,厉温不好插手,她说等你好了让你亲自去审,最近就先关在她那了。”

池云谏的背景几乎算查察司最透明地一位了,又经常跟着燕槐序买煎饼果子,燕槐序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原因,但当着地藏王的面,只淡淡地点了头,说等自己好了一定回去审问。

杜子仁别白月练穿小鞋威胁了一通,死活不肯来,让应溪山带了个果篮了事。薛礼跟蒋韵倒是天天往这里跑,燕槐序这一瞎,连陈桐清都经常来陪着。

病房里每天热热闹闹的,燕槐序渐渐习惯了,她适应能力惊人,头天晚上一晚没睡,第二天就基本能靠听力分辨大部分人和物品的具体位置了,下床也不再需要白月练扶着,比正常人还利索。

薛礼只要一来,病房里就会持续一段时间的嗑瓜子声,磕磕的很有节奏,蒋韵的眼镜打开合上的声音十分细微,这俩人在的时候,燕槐序能听到各种絮絮叨叨的声音。

陈桐清有一把拂尘,每天都要挥,声音也很好辨认,燕槐序还发现陈桐清走路格外轻,只有内力雄厚的练家子走起路来才这样。

应溪山一来就是各种吃零食的声音,白月练喜欢投喂小朋友,连带着把燕槐序一块给投喂了,她俩经常就是对着吃,吃一下午,然后理所当然地不好好吃晚饭。

等到了再晚一点,病房里就只剩燕槐序和白月练两个人,这时候白月练就会坐在燕槐序床边,要么给她讲点趣事,要么聊聊地府的事,她还专门买了一堆盲文书给燕槐序解闷——燕槐序从来不知道腹黑娇妻怀里来居然有盲文版。

她跟白月练就挨坐在一起,听着白月练慢慢悠悠地做自己的事。燕槐序突然道:“其实在我跟元英出生前,有一段时间一直是这种状态。”

白月练没想到她会聊这个:“嗯?”

燕槐序慢慢道:“出生前,我跟元英其实都是山灵,没有眼睛看不见,只能感受,但是又没有神智,每天就这样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

白月练没想到她还记得出生前的事:“既然是山灵,那为什么……”

她没说出口,其实本来想说“那为什么出生后变成恶灵了”,但燕槐序感觉到了,轻笑了一声:“人间战乱最多,栖霞山脚下尤其如此。我跟元英化成灵体的那一天,山脚恰好刚打完一场仗,累积数万年的怨气和执念无处可去,于是……”

于是都钻进了两只先天灵物体内,这是人间恶灵的起源。

至于有没有痛苦,有没有恐惧,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是先天灵物,天生适合当怨气的容器,也没人会问她们愿不愿意。

燕槐序笑道:“说起来,元英当恶灵当得比我成功。”

白月练切了一块桃子,堵上了燕槐序的嘴:“她倒是成功,一复活先找了一圈奴隶帮她吸灵力,还让人管她叫主上,变态似的……不过你要是也想要,我也不是不能叫两声。”

她把燕槐序逗笑了,燕槐序嚼着桃子笑完,突然又道:“说起来,那我的灵力是怎么来的?元英都要靠血祭吸灵力,为什么我不用?”

白月练道:“说明你福气比她好呗,鬼市算命的阿婆不都说了,你会顺顺利利。”

燕槐序无奈地笑了:“那种鬼话也就你信……白月练,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想回家了。”

燕槐序一句“想回家了”,勾得白月练七上八下,恨不得马上把她装口袋里运回家,表面还得正正经经道:“等我明天问问医生好不好?”

燕槐序“唔”了一声:“那我能吃一个甜筒吗?”

白月练被可爱得咬着牙捂着心口长叹了一声,无比庆幸燕槐序现在看不见,她立刻答应道:“吃,想吃多少都有,明天我就去买冰激凌机,保准不坏。”

——

燕槐序除了眼睛还是一直没好,身体其它地方一点毛病都没有,本来白月练还暗戳戳期待了一波那个后遗症,在医生冷漠的宣判下彻底毕业了:“可以出院了,没什么问题,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了,收拾收拾下午就走吧。”

白月练送走了医生,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最后回了白月练家。鉴于燕槐序现在自理能力有限,再加上白月练以冰激凌机烤肠机加以诱惑,白月练家还有一只可爱富贵,燕槐序稍微思索了半秒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烤肠机里的鱼丸烤得焦焦的,馋得富贵都快疯了,哈喇子淌了一地,白月练只好找了个扫地机器人出来打扫,她把鱼丸穿好,又把签子顶上的尖尖剪去,才递到燕槐序手里:“小心烫。”

富贵立刻飞扑而来,对着燕槐序疯狂献媚,可惜燕槐序看不见,于是一边摸狗狗一边理所当然地独占了鱼丸,富贵敢怒不敢言,只好在燕槐序手底下拼命摇尾巴。

在白月练家的日子更是舒服到没边,不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也差不多了,白月练伺候起人来真有一套,搞得燕槐序也想登基了,总算明白了以前那些昏君为什么不爱上早朝。

直到第二天早上,燕槐序醒过来,被一阵亮光刺得睁不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恢复了。

卧室里其实很昏暗,但一点光亮对燕槐序来说都得适应一会,她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床头桌上有小点心若干,塑料杯鲜奶一罐,糖果曲奇全都码得整整齐齐,就算随手一摸也能迅速找到章程,再一转头,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白月练。

白月练睡着的时候攻击性骤减,简直就只是个好看的小青年,眉眼线条比睁着的时候更柔和,酒红色的长发铺在身后,蕴染着她独有的香味。

在这又香又温热的气氛里,燕槐序忍不住想再眯一会,意识渐渐飘远了,然而等她要再入睡的那一秒,白月练的手臂突然箍上了她的腰。

不光是手臂,白月练整个人都贴上来了,睡梦中她居然还带着手套,一路摸到燕槐序的前腰,然后用力一带,把燕槐序整个人带到她怀里,并且下意识地在后颈亲了一口。

燕槐序:“…………”

hello,这对吗?

第33章 她说她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这一套丝滑小连招不知道是哪辈子的肌肉记忆,打得燕槐序措手不及,她一动不敢动,僵硬地等白月练呼吸再次平稳了,才缓缓地,悄悄地想要挪开腰上的手,结果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干什么?”

燕槐序一愣,刚碰上白月练的手立刻摸索起来,假装自己还看不见,嘀咕道:“我袜子呢”

白月练不客气地蹭了一下她的脚:“不是穿着呢吗?”

燕槐序:“哦。”

在这一刻,尊贵的先天灵体,首席判官大人硬是没敢动一下,在装梦游和装痴呆之间反复衡量,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一万个想法。

她这是要干什么?

好香啊。

这合适吗?她搂我干什么?

她是什么意思,睡癔症了吗?

她是不是喷香水了。

怎么办我要动吗,会不会太尴尬了,腹黑娇妻怀里来没教过啊。

在她疯狂斗争的时候,白月练突然撑起身子,虚压在燕槐序上方,燕槐序更是一动不敢动,木着脸装看不见。

这实在是太难熬了,白月练的眼睛那么认真,那么直白,就在距离她不到两个手掌的距离,燕槐序用余光都能看见那张脸多有冲击性,鼻息很轻,硬要说的话,白月练好像还有一缕头发落在了她的脖颈里,弄得她又痒又难耐。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月练笑了一声,低声道:“既然恢复了,今天要去上班吗?”

说着,白月练狡黠地眨了眨眼:“要是不想去我也不介意,我不会往外说的。”

燕槐序:“”

燕槐序一咬牙:“去。”

————

全地府现在只有一件大事,就是琼华学院后山的恶灵阵。

全地府现在就燕槐序一个恶灵,恐怕没人比她更懂恶灵阵了,地藏王带着她到恶灵阵前,突然问道:“恶灵阵是恶灵的伴生物,对吧?”

燕槐序淡淡道:“嗯哼。”

地藏王:“那你的恶灵阵在哪?”

燕槐序摸摸鼻尖:“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元英用一个恶灵阵。”

地藏王奇道:“这玩意又不是衣服,还能共用?”

“嗯,”燕槐序道:“我们本来是一体的,恶灵阵的本质也就是个灵力空间而已,出生装备,随手给她了。”

地藏王又问:“那元英的恶灵阵在哪?”

燕槐序摇摇头:“这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地藏王道:“如果找到元英的恶灵阵,破除她的执念,恶灵阵消散之后,元英会跟着一起死吗?”

燕槐序思考了一下:“会,但很难。”

地藏王道:“为什么?”

燕槐序笑了一下:“真正的恶灵阵,跟元英搞出来囤灵力的那些完全不是一回事,硬要形容的话就是代可可脂和可可豆本豆的区别,不是一个量级的。恶灵对恶灵阵的控制细节到难以想象。”

“不过也分人,有的恶灵不爱用恶灵阵,里面只扔一些过载的妄念,造不成什么伤害,眼前这个恶灵阵就是这样。”

燕槐序收回探知的手,继续道:“但这里面不只是恶灵阵,好像还有……池云谏的妄念。”

地藏王意外道:“什么意思?拼一块了?”

燕槐序道:“不光拼了,还融合了。我进去看看吧,蝉时雨跟小紫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唔,”地藏王疑惑道:“小紫?你是说阿比戈?”

燕槐序脸色空白了两秒钟,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叫阿比戈。”

地藏王:“……”

地藏王:“总之这一趟要辛苦你了,燕队。东岳说让我给你带句话。”

一提到白月练,燕槐序明显僵硬了起来,干巴巴道:“什么话?”

地藏王笑了一下:“她说她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

恶灵阵张开的一刹那,蝉时雨和阿比戈都懵了,思绪迅速远去,好像被人硬生生抽走了一样,等两个懵圈的小朋友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准确来说,不是坐,而是站着。满教室的学生都站着,甚至天还没亮,读书声潮水似的灌进蝉时雨耳朵里,灌得她一激灵。阿比戈站在她身边,用书本挡着脸,小声道:“什么情况?!”

“这是恶灵阵,你个乡巴佬!”蝉时雨说着,想放下课本,却根本动不了:“喂,我怎么动不了!”

阿比戈怒了:“我怎么知道,我也动不了,这跟之前的恶灵阵不一样啊。”

蝉时雨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之前的恶灵阵可不需要七十二棺,这恐怕是个货真价实的恶灵阵。”

阿比戈动了动腿,又动了动脑袋,发现大动作是控制不了的,但是说说话,回回头这种小动作还可以受自己控制,一回头就惊了:“这是学校吗,教室里怎么有这么多人?”

蝉时雨也回头看了一下:“多吗?四五十个很正常吧。”

两人藏着书本后面对视了一眼,蝉时雨绝望地想起阿比戈是西方人,大概对这种天不亮就要站着读书的行为也很不理解。她只好转移话题道:“你知道恶灵阵要怎么拔除吧?咱们得找到阵主的妄念根源,然后给她消散掉。”

阿比戈蹭了蹭鼻尖:“可是我们根本没法自由活动啊,难道在教室里坐着就能找到妄念根源吗?”

蝉时雨道:“恶灵阵里既然生成了教室,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反正也动不了,等等看吧。”

说完,蝉时雨专心致志地读起课本来,看了眼封皮,是高中生物选修三,说明这起码是高二或者高三。

等到时针指向五点五十,大家突然拿着书本开始一窝蜂地往外跑,受身体控制,蝉时雨和阿比戈也跟着往外跑,阿比戈惊喊道:“出什么事了?!”

蝉时雨一下楼,看见操场上整齐的跑操队伍,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两人跟着人群,自动地站进了自己的队伍里,拿着书本又开始朗声诵读。

阿比戈惊呆了:“六点钟跑操,还要拿着书本读?真的差这一会吗?”

蝉时雨没好气道:“别大惊小怪了,叫你读你就读吧!”

等人到齐了,操场上开始播放音乐,跑操队伍整整齐齐地开始慢跑,一直跑到天边开始泛白,学生们又百米冲刺地朝食堂跑去。

阿比戈受不了了:“喂!这又是干什么去?”

蝉时雨轻车熟路地拉着她抢地方,两人一人一个鸡蛋饼吃完,又着急忙慌地跑回去。

这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偶尔小声地说两句话,大部分都在闷头看书本。

阿比戈受不了了:“为什么这么着急?我感觉刚才那个鸡蛋饼要哕出来了!”

蝉时雨指了指她桌头的水杯,让她喝两口,小声道:“你别这么大声,好多人抬头看我们呢。”

阿比戈拔除恶灵阵的经验跟中方比起来肯定是差远了,因此蝉时雨一提醒,她也不想引起恶灵阵里人的注意,老老实实地放低了声音:“哦,哦。”

等到六点四十,人基本上都来齐了,挺着啤酒肚不超过175的中年秃顶班主任开始在教室里巡逻,早读一直持续到七点五十,铃声一响,大家齐刷刷地往课桌上一趴,昏睡一片。

阿比戈用气声莫名其妙道:“刚才我都不敢吱声,前面那个老师看着也太不友好了。”

蝉时雨也莫名其妙道:“难道老师还要哄着你读书吗?”

阿比戈瘪了瘪嘴:“你们这几点放学啊,可真难受,我都不知道早上八点之前能做这么多事。”

蝉时雨摇摇头,如果高二的话晚自习可能上到十点左右,高三只会更晚。

阿比戈更煎熬,她的中文只是能沟通的水平,课本上那些文言文和稍微高深一点的生物词对她来说太难懂了,晚自习发的那些题更是晦涩,她从来不知道一道生物题的题干能有这么长。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放学,她跟蝉时雨一块并肩往宿舍走,一整天下来头昏脑胀:“这不对吧,这里真的是学校?”

蝉时雨适应得很快,但也难免累得慌,有气无力道:“不然呢。”

阿比戈艰难道:“像戒同所。”

她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阿比戈心想这样说别人的学校会不会太不礼貌了,蝉时雨则寻思你怎么知道戒同所里什么样。

两个人紧赶慢赶地洗漱睡觉,回了宿舍跟舍友也没什么交流,大家基本上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又被闹钟吵醒,阿比戈甚至觉得才刚闭上眼。

然后早读,早操,吃饭上课晚自习,做不完的题,永远也亮不起来的天,睡不醒的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熬。没出三天,阿比戈就崩溃了,吃完早饭回来上早读的时候趁班主任没注意,拿本子挡着脸,小声道:“你跟我说会话吧,求求你了。”

蝉时雨正在轻车熟路地打瞌睡,闻言道:“说什么?”

阿比戈严肃道:“我觉得这学习模式有问题啊,每天就只听理论知识吗?”

蝉时雨莫名其妙道:“不然还想怎么样?”

阿比戈噎了一下:“而且校规也太莫名其妙了,为什么电动车要摆放整齐这种事也要写进去?”

蝉时雨理所当然道:“学校的仪容仪表呗。”

阿比戈继续道:“还有,早上跑完操马上吃饭对胃不好,我这几天夜里都很不舒服。”

蝉时雨道:“……一直都是这样啊,不然怎么抢时间?”

阿比戈看蝉时雨的眼神渐渐陌生起来,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被恶灵阵影响了,还是本来就这样。

过了一会儿,阿比戈突然道:“蝉时雨,地府的领导人是谁?”

蝉时雨慢吞吞地皱了皱眉,半晌后疑惑道:“什么地府,你在说什么?”

第34章 是池云谏。

地府两个字,像一道响锣,一下把蝉时雨给敲醒了。她僵硬地愣了一会儿,然后在旁边阿比戈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表情:“我天……我怎么了?”

“你被同化了?!”阿比戈着急道:“你快醒醒啊,你……我真的快吓死了!”

蝉时雨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变化,就好像原本她们跟恶灵阵里的人之间是隔着一块板子的,但是现在这块板子被偷偷撤掉了,阿比戈对这里的生活不习惯,所以还能保持清醒。

蝉时雨心底几乎升起一股无助的恐惧来,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而且关键是她现在大的行为只能跟着这具身体行动,什么都做不了。

说话间,她又有点犯困了,阿比戈吓得快心律失常了,不由分说地掐了她一把,蝉时雨嗷一嗓子,成功吸引了班主任的目光。

这秃顶的老东西眼睛瞪得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满脸横肉,面无表情地走到蝉时雨面前:“站起来。”

蝉时雨的身体自己站了起来,旁边的同学好几个侧目的,班主任猛地一摔她的本子:“不想学就滚回家去!”

蝉时雨吓得一激灵,奈何又什么都做不了,硬生生挨过了这顿训,班主任又慢悠悠地走回讲台上,拍了拍教杆:“既然都不想学,那大家就干脆别学了。这几天,个别同学很不专心。”

阿比戈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看课本假装自己在学习。

班主任继续道:“特别是有些女同学,我希望能懂点廉耻,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戴个发夹招蜂引蝶的,心思就不在学习上!”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窗边一个位置:“有些人仗着自己是艺术生,以为就不用好好学文化课了,我告诉你,文化课过不了一样白搭,更别说你那些小心思,不知羞耻地跟男同学搭话,你能有什么出息?!”

蝉时雨跟阿比戈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脏话。

蝉时雨不着痕迹地往窗边看了一眼,那里坐着一个单人单桌,很文静的女孩,漂亮得太过分了,跟附近的同学简直不在一个图层。

她甚至都没怎么打扮,光溜溜的马尾辫,头绳都是纯黑的,眼皮敛着,长长的睫毛像羽翼。

毫不夸张的,蝉时雨第一次觉得人的眼睫毛真的能用羽翼来形容,这女孩像一件名贵的瓷器。

班主任那些话明显是在说她的,而且越说越过分,唾沫星子横飞,演讲了得有十来分钟,这才喝了口茶,把茶叶呸回杯子里,留下一句:“反正你们也不是给我学的!”然后扬长而去。

班主任一走,蝉时雨的身体自己慢慢悠悠地坐下了,蝉时雨欣慰地舒了一口气,随即道:“我有预感,那个女孩一定是重要人物。”

阿比戈听了班主任那一通话,三观都被震碎了,看向蝉时雨的眼神不免多了些崇拜:“你们这……老师都这样吗?”

“啊?”蝉时雨挠了挠头:“不不,这个属于格外傻吊的,并不是所有老师都这样的。”

这话在阿比戈听来更像是挽尊和掩饰伤心处,她不由得对蝉时雨增添了几分怜爱,说话语气都轻了:“好……昨天路过讲台,我看到了座次表,那个女孩叫陈寻春。”

“寻春?”蝉时雨重复了一遍:“……寻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千年前跟元英同批的恶灵里,就有叫寻春的。”

阿比戈瞪大了眼:“那她得是古代人吧,为什么恶灵阵是现代的,难道她在古代也是被老师骂了?”

蝉时雨摸了摸下巴:“之前沈令妤的恶灵阵也是现代的,地府发的公告说恶灵阵会根据环境自己变化,大体事件是一样的,时代可能会受外界影响。”

阿比戈不知道谁是沈令妤,但听懂了蝉时雨的意思,干巴巴道:“这恶灵阵适应性还挺强。”

蝉时雨道:“咱们静观其变吧,估计她的怨念马上就会出现了。”

国外的恶灵阵数量很少,阿比戈至今也就进过一个,而且很轻易就拔除了,从来没见过这种会限制行动的恶灵阵,心里七上八下,特别害怕,面上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全是硬撑。

蝉时雨察觉到了她这种情绪,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把,小声道:“你知道吗,我老师是查察司的司长。”

阿比戈愣了一下:“嗯?李司长吗?”

蝉时雨点点头说:“我以前对这件事特别得意,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脚进了查察司大门了,前途一片光明,不用像我的同学一样熬生熬死地求一个实习名额。结果后来老师直接当我的面跟我说她不会给任何一个人开后门,如果我的心思还不放在学习上,她就不要我了。”

阿比戈心想你们中方的老师怎么都这么看重学习:“人生又不是只有学习一条路。”

蝉时雨继续道:“可我们的土地太辽阔,精灵神秀无所不有,光天生灵物就有好几个,这要求判官们必须有高水准的战斗质量,这是我们的责任。”

阿比戈不太明白,她只是个骄横的大小姐,是老师阿斯莫德最喜欢的学生,所以才能跟着到这边来参加交流会:“……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蝉时雨说:“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在老师的羽翼下过一辈子。”

就像在沈令妤的恶灵阵里,有白月练和燕槐序这样让人安心的长辈。她们走在前面,脊背挺拔,让蝉时雨觉得可以一直当一个小尾巴,就这样无所顾忌地跟一辈子。

蝉时雨闭了闭眼,说:“可人都是要靠自己的。阿比戈,这一次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你相信自己吗?”

阿比戈战战兢兢道:“我不太相信。”

蝉时雨道:“你必须相信自己,想战无不胜,你就必须得……”说到这,蝉时雨福至心灵,想到了白月练曾跟她说的话:“你就必须得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阿比戈挠了挠头,不确定道:“可进来之前,你的剑好像给白月练了。”

蝉时雨:“…………对哦。”

恶灵阵里日复一复地又过了几天,阿比戈精神状态明显开始不健康了,有一天早读她突然叫了叫蝉时雨:“有人在哭。”

蝉时雨仔细听了听,没听到谁在哭:“啊?”

阿比戈道:“有人在哭啊,你没听到吗?就夹在读书声里。”

蝉时雨特地满教室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所有同学都在读书,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就连陈寻春也是,并没有人在哭。

阿比戈很快也发现了,皱着眉头道:“该死,难道是我幻听了吗?”

蝉时雨也发现,这个恶灵阵实在太消磨人了,她的脑袋总是钝钝的,被糊了猪油一样,有好几次阿比戈叫她她都没听见。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久。蝉时雨不安地看了陈寻春一眼,结果发现陈寻春在玩手机。

这两天她们听附近同学说话,大概捋明白了陈寻春的身份背景,她是这个班唯一的艺术生,学的是很烧钱的表演,每天下午最后两节课和晚自习要去上专业课,学校里有专门教她的老师。

陈寻春最近偷偷玩手机的频率越来越高,蝉时雨直觉可能是出什么事了。她还没想出个章程来,外面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有人跳楼了!”

教室里的学生都伸长了脖子看,但没人敢出去,她们在五楼,隔着窗户能看见栏杆的角角上勾下来了一条校服袖子,没一会儿就被风吹走了。

蝉时雨和阿比戈身后两个同学在小声嘀咕。

“有人跳楼了?”

“好像是。”

“会放假吗?”

“不知道,最多放半天吧。”

“我们一个破县城,举报也举报不出去,没人管的。”

“要是能放假就好了。”

蝉时雨和阿比戈对视一眼,同时觉得毛骨悚然,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此后的每一天,都有一个人跳楼。

蝉时雨和阿比戈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后来渐渐麻木,书本看久了,上面的字好像会动一样,蚊子苍蝇似的,有时候蝉时雨晃晃脑袋,觉得黑字差点飞到她的眼睛里去。外面栏杆角角上挂了一只又一只袖子,来来回回,这样的生活好像怎么也看不到头。

直到有一天晚上,蝉时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不是她自己醒了,而是她的“身体”醒了,原主的床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推开了宿舍门。

宿舍长长的走廊黑黢黢的,蝉时雨只看了一眼就心里发怵,原主倒是一点也不怕,轻车熟路地走到二楼尽头窗边,然而一越而下,翻进一片浓密的灌木丛,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一栋蝉时雨没见过的教学楼。

天空细细密密地在下小雨,蝉时雨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陈寻春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神情看不仔细,但好像在抹眼泪。

但蝉时雨现在没心思去看陈寻春了,因为教学楼窗户黑黢黢的,映出了原主的身影,正在这时,一道闪电乍破天际,让蝉时雨看清了自己身体的脸。

是池云谏。

第35章 你说谁是陵光??

但这怎么可能?恶灵寻春的恶灵阵里,怎么会有池云谏?

在蝉时雨胡乱思考的时候,池云谏尾随在陈寻春身后,跟她回了宿舍。

艺术生的宿舍在另一栋,宿管看得很严,池云谏却轻车熟路地踩着空调外机爬上二楼,陈寻春住的宿舍是个尾间,大概学生不够,只住了她一个。池云谏趁陈寻春洗澡的时候翻开了桌子上日记本。

3月11号

学表演真的很费钱,老师说过两天还有一笔学杂费,妈妈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学这个,我不想当明星。

3月16号

换衣服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我,难道是最近睡不好精神衰弱吗

3月19号

妈妈说家里已经砸锅卖铁了,我学这个必须要有回报,不然之前都白投入了,我真是不明白

4月6号

班主任有病吗

4月14号

是那个男生一直纠缠我的,为什么不要脸的反而成了我

4月23号

他是个人渣

6月27号

我要不要告诉妈妈,可是她叫我听老师的话……我该怎么办

7月14号

今天又交了五千块

7月25号

他在我屁股上画了乌龟

8月15号

我真想杀了他

9月10号

我要杀了他

10月2号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11月20号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后面就没有日期了,全是杂乱无序的杀杀杀,有时候一个字占了大半页,有时候好几个叠在一起,纸页被划破了很多,看得蝉时雨触目惊心,脊背发凉。

陈寻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在干什么?”

池云谏猛地一回头,对上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那本来是一张漂亮到惊人的脸,却因为没有生气而显得十分僵硬,没开灯的房间中,吓了蝉时雨一个大激灵。

池云谏却靠近一步,猛地把陈寻春抱在怀里。

陈寻春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只会重复似的:“你在干什么。”

蝉时雨听见池云谏哽咽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寻春的嘴开开合合,最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的人生早已戛然而止,剩了一副躯壳,只等着把人渣曝尸荒野,才能了却妄念。

蝉时雨一惊,没想到这俩人居然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不错。

这一天雨夜,昏暗的房间里,蝉时雨通过池云谏的身体感受到了陈寻春的温度,但是此后的许多天,她都没再见过陈寻春。

阿比戈莫名其妙地病倒了,伴随心悸,发烧,班主任不给假,她在教室硬撑了很多天,最后晕了过去,学校才叫来了医护室的老师,吊了半个小时的水,又回去上课了。

蝉时雨猜测是阿比戈这具身体的原主经常生病,还偶尔冒出幻觉来,但俩人又完全没有反制的办法,只能在恶灵阵里硬生生地消磨。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又一个雨夜。学生们下了晚自习,班主任站在楼下巡逻监视,防止有谁贪玩不回宿舍。他打着一把老式的太阳能赠品伞,目如铜铃,啪嗒啪嗒的雨声响在头顶上,紧接着,身边一个同学惊叫一声,慌忙地倒在地上。

班主任刚要怒斥,另一名同学却也尖叫一声,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的头顶。

班主任愣了一下,犹豫地抬起头,缓缓挪开了伞。

头顶上,很多同学跳楼刮下一条袖子的地方,血水浇头而下,那里挂着一具尸体。

尸体还穿着西装西裤,只不过衣衫褴褛,身上没什么伤,裆部却一片血肉模糊,夜风一吹,那尸体风筝似的转过来,嘴里塞着一根血肉模糊的东西。

是本校的艺术老师,不知道名字,看不清相貌,死得很惨。

班主任尖叫一声,当场昏了过去,目睹了一切的阿比戈本来身体就生病,还伴随巨大的精神压力,一激之下也晕了过去。蝉时雨站在雨里,跟三楼栏杆处的陈寻春相望,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平静的快意。

天地骤变,寻春轻飘飘从三楼一跃而下,面目迅速苍白起来,利爪越来越长,眉目变成了在地下七十二棺,刚破茧而出的样子,周遭的同学老师一下子都隐去了,恶灵阵里只剩下她们三个人。

寻春的声音很轻,几乎有几分文静,说出来的话却很坚定:“那天下雨,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等着这一天。”

她慢慢地上前,长长的指甲挑起蝉时雨的下巴,端详了片刻,声音骤然变冷:“你是谁。”

蝉时雨瞥了一眼脚边不省人事的阿比戈,想要拖延时间:“我我是池云谏啊。”

寻春掌势突然变了,疾风骤雨扑向蝉时雨,惊得蝉时雨猛地往后一躲,差点摔了个大趔趄,寻春冷漠道:“无知小儿。你怎么进来的?”

蝉时雨立刻道:“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家后山地震了山塌了我就掉到你家坟地了,但我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元英是她弄塌的!”

寻春一概不听,下一道掌风,直接把蝉时雨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嵌进教学楼里。

下一刻,寻春的手刃已经临空而至。

在那一秒里,蝉时雨连遗言都想好了,她面前是一只真正的恶灵,跟以前所有打折恶灵阵里的都不一样,跟厉鬼也不一样,这样致命的煞气,这样凛冽的手刃——

她不是没有见过。

白月练说,剑修要修的第一课,就是是否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平心而论,寻春是很强,但没有燕槐序强,她当初能在燕槐序的刀下活下来,现在就不能在寻春手下活下来吗?

只要没有燕槐序强

只要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手刃当头之际,蝉时雨突然爆喝道:“剑来!”

一柄银光凛凛的剑破空而出,铮地一声,横挡在蝉时雨和寻春中间,那一下震得蝉时雨脑仁发疼,也挡下了寻春的致命一击。

寻春诧异地后退半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把剑,看了片刻,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有意思。怪不得你能进我的恶灵阵。”

她手在虚空中一握,掏出一把长枪:“千年难养的剑灵,居然在今天让我遇上了,既然如此,你的这点灵力,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蝉时雨没听明白什么剑灵,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从刘平兰到陈寻春都这么爱用枪。刚下能挡下寻春的攻击完全是凑巧,现在对方认真了,蝉时雨马上屁滚尿流地边躲边道:“前辈,大人,祖宗我们真的是误入的,绝对没有谋害之意啊!”

寻春怒道:“巧言令色!”

陈寻春刚才果然都是小打小闹,动起真格来,蝉时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她往后退了数步,一个没留神,被寻春一枪贯穿腹部,千万公斤级的灵力直接把她弹飞出去。

蝉时雨吐了口血,勉强撑起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没有降临,“铮”地一声,一柄鬼刀把寻春的长枪挑出去几十米远,燕槐序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两人中间。

蝉时雨感动得涕泪横流,恨不得张嘴叫妈,寻春则眉头一皱:“是你。”

燕槐序淡淡道:“一大把年纪了,还专门复活来欺负别人家小孩,你害不害臊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蝉时雨立刻附和道:“汪汪汪!”

寻春了然道:“看来元英不止找了我一个,怎么,陵光大人也愿意淌这趟浑水吗?”

蝉时雨惊了:“汪汪汪??”

你说谁是陵光??

燕槐序轻轻一笑:“想不想淌,我说了算。拿起你的枪来,与我战一场。”

寻春一挥手,把枪收回来,却没出招,她盯着燕槐序的脸看了一会儿,倏地笑了:“时光荏苒,只有你未改分毫。”

“我无意相助元英,更对人世没有依恋,你的小朋友闯了我的恶灵阵,我也只是给她个教训而已,恶灵阵马上要散了,不用你大费干戈。陵光……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在那一刻,燕槐序的沉默近乎是无助的。蝉时雨突然意识到,燕槐序最熟悉的处理事物的方式就是战斗,如果真的捧出一颗心来给她,她反而会窘迫起来。

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猫,真给了她食物,她却拿不准要不要伸出爪子了。

恶灵阵的天渐渐亮起来,笼在天上的幕布越来越透明,过了许久,寻春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燕槐序很轻的声音:“别来无恙。”

寻春笑了一下,转向蝉时雨道:“那位池云谏小友,替我向她道声谢吧。”

寻春在恶灵阵里亲手了却了自己的妄念,亲手消散了自己的恶灵阵。

天幕渐渐散去,蝉时雨不可置信道:“她…她是自杀了吗?”

燕槐序没吱声,过了很久才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畏惧崇拜元英的威势,可惜她永远看不清这一点。”

————

因为恶灵阵中硬抗寻春一枪的英勇事迹被蝉时雨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又得到了燕槐序的证实,蝉时雨现在身价飞涨,专业课老师直接给她的补考评了A,离顺利毕业只剩几个月的混吃等死。

蝉时雨在医院住了半天,美得不行,黄桃罐头和新鲜瓜果吃不完,甚至邀请燕槐序来她病房里小坐,一起吃零食。

燕槐序接过削好的桃子,却没吃,只说:“有什么疑问,一起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