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贺星河离开的当晚,沈钦一个人躺在房顶上晒月亮,靳寒舟夜里睡不着,去酒窖拿了一壶酒,路过沈钦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如同幽魂野鬼似的,吓了他一跳。
“沈公子,三更半夜的,你在房顶上干什么?”
“思考人生。”
靳寒舟想了想,也翻上屋顶和沈钦并肩而坐,他拍开酒坛灌了一口酒,将酒坛递给沈钦,沈钦接过来,仰面豪饮小半坛,酒气直冲天灵盖,也让他满腹心事有了宣泄的出口。
“靳门主,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靳寒舟轻笑道:“自然有过,我们一家曾被仇人追杀过,途中遇到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在我们饥肠辘辘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人一碗粥,她羞怯地笑着跟我说粥有点烫,那个笑,我至今记忆如新。”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惊雷门有门规,不得嫁娶凡人男女,我若想同她在一起,就要叛出惊雷门,可寒池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要是走了,偌大一个惊雷门,他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
沈钦怔了怔,问道:“那你们没有在一起,你现在后悔吗?”
靳寒舟看着月亮,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说:“她成亲的那天,我偷偷去看了,她嫁的那个傻小子笑起来憨憨的,样样不及我,但对她掏心掏肺,不像我这样瞻前顾后,负累重重,也挺好的。”
沈钦不由地想,若是将来他回到现实,得知贺星河另有了可心的爱侣,他会后悔吗?
他本能地不想深思这个问题,然而还没有想,心就已经乱了。逃避似的,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醉意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贺星河深情又忧愁的双眼,醉酒的人肚里都是酒,话就被挤得往外冒,他颠来倒去地问了贺星河很多问题,一会儿说讨厌他,一会儿又想他,很是柔肠百结。
隔天,沈钦头痛欲裂地醒来,还没来得及回味昨晚的尴尬场景,就有弟子急匆匆地闯进来,焦急地道:“大师兄,大事不好了!”
沈钦揉着额头,问道:“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洛宁城出事了,古月门和惊雷门那些染上影鬼的弟子联起手来,屠了小半个洛宁城,其中不乏重要官员,昭月国的大内侍卫出动大半,誓死护卫城中百姓,几乎尽数折损在修真者手中,当然,这些凡人中的顶尖高手,也让两派弟子吃了不少苦头,暂时只能龟缩于古月门中。
受尽欺凌的昭月国像是被弹压到极处的弹簧,疯狂反扑,曹奇在兵力如此吃紧的情况下还调动了五千兵马围住了古月门。
凡人与修真者之间的殊死搏斗,一触即发。
沈钦酒意顿时散去一半,神情肃整起来:“走,我们看看去。”
沈钦一边匆匆赶去古月门,一边暗自懊悔,他本该昨晚就去夜探古月门,却被一时的小情绪搅扰而耽搁,实在太疏忽了。
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在看到昭月国的兵马之后,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笃定——他要帮助昭月国,帮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修真者口中的“凡人”。
在修改版《星河传》里,作者没有对这些凡人国家有过太多笔墨描写,自然也没有凡人和修真者的战争,这让沈钦疑心自己就是那只小小的蝴蝶,扇了扇翅膀,整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剧变。
这也是他坚持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正是因为他,这些平民百姓才受此无妄之灾,无论如何,他都要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
*
沈钦没有露面,他站在高处看着乌压压的昭月国士兵,他们脸上刻着风霜,盔甲破破烂烂,个个瘦骨嶙峋,眼神里却有股行至末路的悲愤锐利。
他们静静地围在古月门外,古月门的大门有禁制,他们进不去,古月门里的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出来。
沈钦曾进过古月门,对门上的禁制有些心得,果然,待天黑后,他没费太大的力气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古月门。
如今的古月门被影鬼占据,变得死气沉沉,片刻前曾与凡人争斗中受了重伤的弟子都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他们哀嚎求恳,眼神癫狂,像是被关在笼中的落魄的疯狗。
沈钦嗅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于是连忙屏息隐去身形,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容函,时隔多日看到容函,沈钦依然恨得牙痒痒,但容函走得越近,他越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以至于他明知容函感知不到他,还是紧张得心如擂鼓。
容函皱了皱鼻子,侧头四下观望。
他的手下殷勤地问道:“主人,怎么了?是不是这些腌臜东西熏到您鼻子了?”
容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狐疑地逡巡片刻,终于收了回来,道:“没什么。”
他的手下谄媚道:“主人,这些……东西怎么处置?受伤的太多了,根本救不过来,我就自作主张地把他们都关起来了。”
容函赞许地看向那人,道:“做得好,用完的东西难道还要像宝贝一样收起来么,直接销毁吧。”
手下:“是!就是……围在门外的那些凡人怎么办,他们确实不自量力,但我们也多是一些修为低微的杂鱼,又折损了些人,倘若正面对上,我们当然会赢,只是这损失……不值当。”
容函哈哈一笑:“你说得不错,昭月国迟早也是我们的,倒没必要以己之矛,攻几之盾。”
手下:“那……现在该怎么办?”
容函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道:“我自有打算,且等等吧。”
沈钦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副表情,后脊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凉意,出于稳妥起见,他等容函离开好一会儿,才悄悄离开,他原本还打算找找谢红衣的位置,现在打消了这个念头。
容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修为在短短几年间高出了一大截,他没有刻意收敛威压,躲在暗处的沈钦忌惮莫名,再不敢轻举妄动。
离开古月门以后,沈钦没有直接回惊雷门,而是四处闲逛,一边走一边琢磨,容函的“打算”到底是什么,跟昆仑宫那群“收复”叔覃国的人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沈钦听到一阵细弱的女孩的哭声,他循着声音找去,只见路边的一家小酒馆面前放着一只水缸,水缸上盖着大竹筐,哭声就是从竹筐下面传来的。
沈钦掀开竹筐,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瑟瑟缩在水缸里,她一看到沈钦就缩成更小一团,只可怜她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细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沈钦弯腰,看着小女孩,柔声道:“我不是坏人,我叫沈钦,路过这附近听到你的哭声才发现你在竹筐里,是有人把你藏在这里的对吗,你家在哪里还记得吗,我可以送你回家。”
小女孩仍然有些害怕,但已经止住了哭声。
沈钦冲她笑了笑,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把你抱出来,你的脚还泡在水里,泡久了可能会受伤的。”
水缸里的水堪堪到小女孩脚踝深。
小女孩嗫嚅:“我害怕。”
沈钦微笑:“有我在,不用怕,没有人能伤害你。”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终于点点头,沈钦一把将她从水缸里抱了出来,小女孩自己也不知道在水缸里呆了多久,只记得混乱发生时,有坏人突然出现,四处杀人,她阿爹把她塞进水缸里,她听到很多人惨叫,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她阿爹。
小女孩很聪明,说话条理分明,她认识回家的路,她的脚肿胀发红,皮肉粘在了袜子上,沈钦要带她去找郎中看脚,她却执意要先回家。
她家房舍修得齐整漂亮,只是家中却空无一人,小女孩的嘴角撇了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我要藏去水缸里,不然阿爹回来找不到我。”
沈钦不忍见她自欺欺人,于是蹲下身,直视着小女孩的眼睛,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你爹如果还活着,就算不回家也一定会去找你的,现在他没回家,也没去找你,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已经……”
小女孩突然用力推了沈钦一把,大声说:“胡说!我阿爹还活着!”
她扭身想跑,被沈钦一把捞住抱了起来,小女孩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沈钦肩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她原本说话都没力气,这哭声却很嘹亮,像是将那小小身体里的所有气力一并嚎出来,凄怆又绝望。
小女孩哭晕过去了,醒来时已经到了惊雷门,一个俊秀但陌生的男人正在给她的脚涂药,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被男人按住了。
“你的脚都快被泡烂了,就不觉得疼吗,我给你涂了药,这两天别下地。”
他话音刚落,沈钦从外面回来,小女孩飞一样地从榻上窜了下去,扑过去抱住沈钦的腿,她跟沈钦也不熟,但两相比较下来,对靳寒舟更不熟,抱住沈钦的腿以后,她才转头看向靳寒舟。
靳寒舟:“……”
他无奈道:“跟你说了别下地,转头就当耳旁风。”
沈钦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放到榻上,柔声道:“他叫靳寒舟,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亲戚吗,我们可以送你过去,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呆在这里,我们管你吃喝,也保证没有人敢伤害你。”
小女孩细声道:“我没有别的能去的地方了,可以不要赶我走吗?”
沈钦笑了笑,道:“不赶你走,你想呆多久呆多久。”
小女孩眨了眨眼,问道:“可不可以帮我写个纸条?”
“你说。”
“我想在水缸那里留个纸条,告诉我阿爹,我在这里,不然他会找不到我的。”
沈钦叹了口气,道:“好。”
他不相信小女孩的父亲还活着,不过写个纸条也不费事,倒也没必要因此而打碎一个小女孩的梦。
第62章
靳寒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惊雷门竟会成为无家可归的凡人百姓们的收容处,沈钦带着几个紫霄宫的弟子四处转悠,将走投无路的人们捡回来,洛宁城本不算贫穷,幸存的百姓回到家中,总能活下来,真正走投无路的是那些因这场灾难沦为孤儿的小孩,他们太过弱小,在这乱世中,连家中的米面都守不住,更遑论保护自己。
因此,沈钦带回来的人当中,小孩最多,其次是老人,老弱病残四个字,他们都占全了。
惊雷门平日里就养了很多弟子,现在养这些人倒不至于养不起,就是人手短缺,靳寒舟都不得不亲身上阵给这些人安排食宿,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惊雷门了。
带回来的小孩中,有两个男孩发生了口角,动起了手,靳寒舟根本不愿搭理两个小萝卜头,但小的那个头皮都要被扯破了,周围又没有其他人,靳寒舟四下看了看,终究是不情不愿地做了那个和事佬。
于是,沈钦回来就看到了他将两个小男孩训哭的场面。
“你们真的是亲兄弟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现在你们父母亲人都没了,只有彼此,你们还在这儿吵架,是想连这最后一点依靠都失去吗?”
“欺负弟弟的人不配做哥哥,哥哥该给弟弟遮风挡雨,好吃的好穿的让给弟弟,别人要是欺负你弟弟,你都该挺身而出,而不是嫌弃他,辱骂他,不好好听他说话,连下人都能欺凌他。”
小男孩畏畏缩缩地抬头看了靳寒舟一眼,委委屈屈地反驳道:“我们家没有下人。”
沈钦忙上前安抚两个吓坏了的小男孩,靳寒舟趁势走开,沈钦打发了小男孩,前去寻他,只见他面朝枇杷树,背对着沈钦站立。
“我知道我失态了,别过来,让我静一静。”
沈钦知道他触景伤情,只得叹了口气,道:“靳门主,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我要走了,惊雷门这些百姓,就劳烦你代为照顾了。”
靳寒舟满腔感慨尽去,回身向着沈钦的方向走了两步,问道:“你要回紫霄宫了?”
沈钦摇了摇头,道:“我去帮助昭月国。”
靳寒舟吃了一惊。
沈钦说:“昭月国五千兵马围住古月门,带兵的是个少年将军,叫赵麒麟,昨夜被人割了头颅,尸体悬挂在古月门的墙头,靳门主,我没有寒池那样的热血,但我也实在无法继续袖手旁观下去。”
靳寒舟一时无言以对。
沈钦笑了笑,道:“刚来的时候,我从没想到我会卷进这些国家的纷争中,就像你肯定也没想过惊雷门会变成善堂。”
靳寒舟失笑:“还不是因为你。”
沈钦:“如果你真的决意不肯,难道我还能硬把这些人塞进惊雷门吗?”
靳寒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如今修真界不像修真界,凡间不像凡间,惊雷门门人都没了,再固守门规岂不可笑,沈公子放心去吧,但凡我活着一日,惊雷门这些百姓必定安然无恙。”
古月门前那条路原先仅容四驾马车并行而过,两侧长满荒草杂树,如今,荒草被踏平,杂树被推倒,昭月国的士兵们阵列其上。
寒风瑟瑟,战士们头盔上的红缨猎猎飘扬,少年将军的死彻底激怒了这群缺吃少穿的哀兵,他们血红着眼,呼声震天。
“为小将军报仇!”
“为小将军报仇!”
“为小将军报仇!”
沈钦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昭月人,似乎能从这呼声中触摸到他们的悲愤与绝望。
沈钦一眼找到他们统帅,悄无声息地落到他马前,那胡子拉碴的大汉什么都没察觉,就看到一青衣人突然出现,由于惊讶,他的爆喝都变了调:“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你杀了小将军?!”
他的兵反应还不如他,后知后觉地将沈钦围了起来,虎视眈眈地将长矛指向沈钦。
沈钦长袖一卷,这些长矛便飞了起来,直窜起数丈高,随即势不可挡地直插而下,叮的一声插进了这些兵的鞋尖,矛尖没入地面,尾端微微颤抖。
“我若是与你们为敌,你们五千人蜂拥而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刚才露的那一手极大地震慑了这些昭月国士兵,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但也因此对他更为忌惮。
那胡子拉碴的大汉连胡子都炸了起来,可见有多紧张:“你是修真者?”
沈钦点头:“我是。”
他指了指古月门的方向,道:“但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
大汉紧紧咬着牙关,腮帮子都颤抖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弃般的粗声道:“你比门后面那帮魔鬼厉害多了,若是要杀我们,用不着故弄玄虚,我、我赌一回。”
话是这么说,他的视线依然没有从沈钦身上移开,紧紧地盯着沈钦,道:“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帮我们?”
沈钦说:“借一步说话。”
这只五千人的军队仅有一顶破旧的帐篷,帐篷前面的帘子被火舌舔过,还漏风,不过,好歹算有了个相对私密的谈话环境。
沈钦没有藏私,将最近修真界的变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汉——赵麒麟的副将魏思明。
“你们国与国之间的权力争斗原本与我们无关,但凡你们势均力敌一些,我们决不会多管闲事,但现在,由于另一些修真者的介入,叔覃国更强大也更邪恶,容不得我们再继续坐视不理。”
魏思明期待地看着沈钦:“那高人有多少人手?”
沈钦:“……”
沈钦以手掩唇:“咳……暂时就我一个。”
魏思明:“……”
魏思明怕沈钦面上挂不住,忙道:“那也够了,高人单枪匹马,可抵我们千军万马。”
沈钦不谦虚地想:那倒是。
沈钦这些年在紫霄宫,多多少少提升了修为,他修炼不像贺星河那么刻苦,三天两头便会找些闲书看,他口味颇杂,什么都看得下,也称得上博闻强识了。
因此,他对阵法还小有研究,此时帮魏思明等人对抗古月门,正是再合适不过。
“这个阵法叫迷踪阵,灵活精巧,以守为攻,就算你们没有修为也能列阵,到时候,我会在阵眼摆上几只灌注我修为的稻草人,只要稻草人还在,阵就不会破。”
“当然,这个阵也不是随便摆摆就能成的,九九八十一人列成一个阵,只要有一个人站错位置,迷踪阵立破。”
魏思明恰好粗通一些奇门遁甲之术,正当沈钦将迷踪阵传授于他之时,一个高个子女人闯了进来。
“魏将军!魏将军!不要相信他,难道你忘了小将军怎么死的了吗!小将军年少英武,惊才绝艳,武功高强,叔覃国那些杂碎谁不怵他,但在那些该死的修真者眼里,他什么都不是,他们想杀他就杀了他!凭什么!”
这个女人个高肩宽,眼大嘴大,声如洪钟,脸上还沾着不知道从哪里蹭来的泥土,她形容不算体面,但从她的衣着来看,她并不是个普通小兵,大小也是个头目,且是个脾气不小的头目。
魏思明试图告诉她沈钦跟古月门不是一伙的,女人根本听不进去,只冷笑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帮小将军报仇?”
不等魏思明应答,女人又连珠炮似的轰道:“小将军年纪这般小就压了你一头,你比他大了二十来岁,在军中还要对他俯首帖耳,你其实很不满吧?小将军死了刚刚好,就没人压着你了,你再找人在王上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小将军的位置还不是轻轻松松落入你手中?”
魏思明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胡说什么?小将军有本事,我真心服他,他确实年纪小,但他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我知道你爱慕小将军,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样子,小将军会看得上你吗?”
女人大喝:“你胡说什么!你要是真想为小将军报仇,一声令下,我们爬都要爬进古月门,但你偏偏磨磨蹭蹭,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吗?还真心服小将军,我呸!你也配?!”
魏思明胡子抖动:“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一定奋不顾身为小将军报仇,现在那么多兵跟着我,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我能轻易让他们送死吗?”
女人冷笑:“懦夫!”
魏思明拳头握得死紧:“你要不是个女人,我一定会揍你。”
女人讥笑道:“你打得过我么?”
魏思明:“……”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沈钦,道:“别以为你是修真者就有什么了不起,在我们军中,我劝你还是小心点,要是你有什么坏心思,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哪怕跟你同归于尽也要把你拉进地狱。”
沈钦:“……”
他没好意思告诉那女人,她还没有与他同归于尽的资格。
魏思明被女人气得够呛,那女人走后,他滔滔不绝,跟沈钦说了那女人一箩筐的坏话,沈钦始终没吭声,魏思明发泄完后,讪讪道:“她其实挺厉害的,武功不在小将军之下,一个女人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很不容易。”
“但她也太傲慢了,小将军活着的时候还能管管她,小将军没了,她根本不服我管,今天我决定相信你,她就跑过来莫名其妙地闹了一通。”
沈钦若有所思:“所以她就是故意来找你吵架的?”
魏思明反问:“不然呢?”
沈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多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名字?”
魏思明:“吴阿蛮。”
当天晚上,吴阿蛮就闯祸了。
第63章
古月门的门上下了禁制,一般人进不去,这也是魏思明等人只能被动地围在古月门外的原因。
然而,吴阿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带着一队人马闯进了古月门,直到天亮都没能出来,负责给她打掩护的小兵频频往古月门的方向张望,急得团团转。
魏思明的军帐里,烛火亮了整夜。
沈钦凭借记忆将迷踪阵画了出来,又摆了沙盘,一点一点地教给魏思明,魏思明不算聪明,研究了一整夜才堪堪研究明白。
沈钦打着哈欠道:“你是铁打的吗,真的不休息一会儿?”
魏思明神采奕奕,还有几分好奇:“你们修真者还要睡觉?”
沈钦:“……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们需要睡觉。”
魏思明要把帐中唯一的那张床让给沈钦,沈钦瞅了一眼那黑乎乎泛着油光的被褥,委婉地拒绝道:“我还是自己找个地方去眯一会儿吧。”
沈钦掀开帐帘就和一个小兵撞了满怀,那小兵显然有急事,满头都是汗。
魏思明道:“莫慌张,出什么事了?”
小兵看了一眼沈钦,有些犹豫该不该当着沈钦的面说,魏思明毫不犹豫道:“这是我们的人,你有什么话直说。”
小兵道:“吴都卫不见了!”
魏思明:“什么不见了,今晚不是她值夜吗?她不在吗?”
小兵急道:“她去古月门了!”
魏思明有些懵:“她怎么进得去古月门的?”
小兵平日与吴阿蛮交好,颇晓一些内情:“吴都卫结识了一名歌女,好像是那歌女想到的法子,具体怎么进去的,我、我也不知道……”
魏思明追问:“那你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这个歌女吗?”
小兵点头:“这个我知道,那歌女无处可去,吴都卫就让她住去了她家里。”
魏思明:“去把她找出来!”
红日西斜,待天色擦黑,魏思明派去找歌女的人回来禀报:“将军,根本没人认识那个歌女,我问了吴都卫的左邻右舍,都说只有都卫在家的时候,歌女才在,都卫不在的时候,也看不到那歌女的人影,没人认识那个歌女。”
魏思明喃喃道:“这是有人特意给吴阿蛮下的套啊。”
沈钦问:“除了吴阿蛮以外,失踪了多少人?”
小兵答:“除了吴都卫,共计四十三人,我盘问了共事者,他们是想趁夜色偷袭古月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魏思明苦笑道:“他们是觉得我贪生怕死,想自己去给小将军报仇。”
沈钦默然。
这么艰难的时刻,这群人的心还不齐,这让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希望。
魏思明不停地叹气挠头,那双熬了一夜的眼睛越发红了,过了好半晌,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沈钦,沈钦知道他想说什么,忙道:“如果只有一个吴阿蛮,我可以潜进古月门看看,但是不一定能救出她,现在四十多人被抓,看都不用看,神仙都救不出来。”
魏思明的心思被看穿,尴尬地扯出一个苦笑。
其实他们都知道,从吴阿蛮轻举妄动的那一刻起,主动权就不在他们手里了。
魏思明从来不是个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仍是个副将,他想不出什么高明的法子,只能闷头一刻不停地带兵演练迷踪阵,沈钦都怕他猝死,执意跟他换手,才让他歇了两个时辰。
天还未大亮,万籁俱寂,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天空,唤醒了迷迷糊糊的昭月人们。
魏思明本就只是合衣眯了一会儿,闻声迅速起身,他掀开帐帘迎面撞上沈钦,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钦面色凝重地道:“魏将军来看看就知道了。”
天将破晓,世间万物先后显现出隐约的轮廓,古月门高大的围墙镀上了一层浓重的青黑色,拱形门洞宛如一张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此时此刻,那高大的围墙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个什么东西,远看就像农户们房檐上挂的玉米或者辣椒。
魏思明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古月门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沈钦轻声道:“是夜袭古月门的人,吴都卫他们。”
魏思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前跑了好几步,想要看清楚,被沈钦拉住手腕,沈钦冲他摇了摇头。
魏思明有些无措地道:“那刚才的声音?”
沈钦的话印证了魏思明心中的想法:“他们杀了个人。”
魏思明捶胸悲愤地吼道:“这些狗日的,老子宰了他们!”
然而,狠话无用,他们必须想办法救人,魏思明问沈钦有没有办法,沈钦无奈道:“我能从他们手上救下一个人,最多两个人,但此举势必会激怒他们……”
要是贺星河在就好了,以他的修为,说不定能同时救下所有人。
半柱香后,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子懒懒爬上墙头,他打了个哈欠,嚣张地对着魏思明喊道:“魏将军,这几日风餐露宿,辛苦了啊,今天又害你一大早爬起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魏思明听他若无其事地寒暄,出离愤怒:“放你娘的屁!莫废话,若不放人,老子弄死你祖宗十八代!”
面具男子笑得前仰后合:“那就辛苦将军了,毕竟我都不知道我家祖宗十八代在哪里。”
魏思明还要说什么,沈钦抓住他,摇了摇头,魏思明喘了几口气,发热的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遥遥看向面具男子,问道:“你们怎样才肯放人?”
面具男子:“既然将军这般快言快语,我也就直说了,要我放人可以,只要你们这些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并且承诺,永不进犯古月门,我就放人。”
魏思明气得胡子乱颤,差点又要破口大骂,沈钦拉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才把一连串的粗口咽回去。
此时此刻,骂人没有意义,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面具男子看了一眼沈钦,道:“将军,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后,我会杀一个人,若你那时还没想好,我会再杀一人,如此往复,直到把他们……杀光。”
魏思明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叫来他的部下们商议起来,众人各执一词,七嘴八舌,争论得唾沫横飞,还没得出一个结果来,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面具男子居高临下,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时间到,魏将军,你怎么说,是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兵、你的战友死,还是……撤兵?”
魏思明进退维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具男子几番催促,魏思明才沙哑着嗓子道:“你们害我洛宁城那么多条人命,搞得洛宁城血流成河,若我此刻撤兵,百姓、王上会怎么想我?昭月国国威何在?”
面具男子挺直了腰背,冷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魏思明的腮帮子绷得死紧,嘴角起了个很大的燎泡,他死死地盯着面具男子,像是想将面具男子盯出个窟窿来。
挂在墙头的吴阿蛮突然大喊:“昭月国千秋万代!”
其余人也跟着大喊:“昭月国千秋万代!”
他们英勇赴死的态度激怒了面具男子,面具男子瞬间掠到吴阿蛮上方,怒斥:“愚蠢!你这么想死,那就从你开始!”
吴阿蛮吼得比他还大声:“来啊!怕死的不是好兵!你不从我吴阿蛮开始,我都瞧不起你!兄弟们,我先走一步,咱们黄泉路上再聚!”
魏思明仰望着她,虎目含泪。
吴阿蛮见面具男子还不动手,竟率先唱起了歌,那是军中男儿都会唱的歌,她一开口,无论挂在城墙上的,还是站在城墙下的昭月人都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嘹亮又悲壮,声震云霄。
面具男子竟对这群蝼蚁一样的凡人生出了畏惧之心,他一扯鞭子,将吴阿蛮拉了上来,软剑缠上吴阿蛮的脖颈,稍一用力,吴阿蛮就会血溅当场,面具男子扬起一个快意的笑,然而,他很快发现他扯不动他的软剑,无论他如何用力,缠在吴阿蛮脖子上的软剑都在不可抗拒地慢慢松开。
面具男子大叫一声:“何方神圣!”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扯下墙头。
随着第一缕晨光洒落墙头,一身白衣的贺星河如降世神祇,周身萦绕着莹润白光,缓缓落于人间,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挂在墙头的人质齐刷刷崩断绳子,像是被什么人托举着一般,毫发无伤地到了地面,有些人涕泪满面,紧紧闭着眼睛,犹不知是在人间还是黄泉。
魏思明喃喃道:“仙人啊仙人。”
吴阿蛮愣愣地看着贺星河,傻傻地道:“世上竟有这等样的人物。”
沈钦惊喜极了,几步跑过去喊道:“星河,你怎么来了,我刚刚还在想,要是你在就好了,一定能救他们。”
贺星河也笑了,轻声道:“心有灵犀。”
他眼里情意款款,便又只是个寻常男子了。
第64章
贺星河被以吴阿蛮为首的人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致谢,他这辈子没被这么多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颇有些手足无措,人群之外的沈钦接收到他的“求救信号”,反而故意走开了。
这接地气的一幕让沈钦想到了修改版的《星河传》,黑化后的贺星河就像瘟疫,所过之处,人人避之不及,大家唾骂他、诅咒他,却又恐惧他、臣服他,他那样俊美,然而,根本没有人敢看他的眼睛。
沈钦心想,这样很好,现在的贺星河更有人情味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有小兵跑过来找沈钦,说魏将军找他,沈钦快步走进军帐,只见面具男子被麻绳捆成了爬虫,全身上下只剩眼睛能动,八个卫兵如临大敌地围着他,没人敢靠近。
魏思明见沈钦过来,殷勤地迎上来道:“公子,你看这样行吗?他会不会变成小飞虫逃走?”
沈钦:“……”
这些人到底对修真者有什么误解?
被五花大绑的面具男子亦哼笑一声,嘲笑道:“我不只会变飞虫,还会变大蛇咬你们,你们可得看好我。”
沈钦几步走过去,往那面具男子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回身和魏思明道:“十日内,他和常人无异,将军放心审。”
魏思明点点头,随即重重一脚踢过来,面具男子的面具摔出去老远,右颊高高肿起,张嘴就掉下一颗带血的牙。
不等面具男子开口说话,魏思明紧接着又是一拳,他用了十分的力气,面目狰狞,看上去像是想把面具男子打死。
沈钦受不了这种纯粹的暴力,便打算出去透透气,等魏思明严刑逼供完了再进来。
他一掀开帐帘,就有一道人影疾风似的卷进来,他连忙让到一旁,来人果然是吴阿蛮。
魏思明嘀咕道:“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要通传吗,小将军在世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随意。”
可惜吴阿蛮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面具男子,表情很奇怪,魏思明深知她的脾性,生怕她一个冲动将面具男子打死,于是忙拽住她,道:“别冲动,这人我还有用。”
吴阿蛮甩开魏思明,缓缓走到面具男子面前,叫道:“湘红?”
沈钦和魏思明都一头雾水。
难道吴阿蛮认识这面具男子?
面具男子咧开嘴,道:“被你看出来了?”
吴阿蛮愤愤道:“你为什么要扮成歌女骗我?可笑我白长了一双招子,连你男扮女装都没看得出来。”
面具男子沉默片刻,才说:“各为其主罢了。”
魏思明要说什么,被沈钦拦住,沈钦冲着魏思明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面具男子未必愿意和魏思明说什么,但他和吴阿蛮的交谈说不定可以透露一些信息。
吴阿蛮悲愤不已,不知是哭是笑:“那日你腹痛,我要带你去看郎中,你还说是因为月事来了,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你一个大男人哪来的月事?”
面具男子避开吴阿蛮的视线,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过的人,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害你,但主上下了命令,我也没有办法。”
沈钦眼神微动,好在吴阿蛮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的主上是谁?”
面具男子笑了,用女人般柔媚的声音说道:“就算告诉了你们又有什么用,一来,你们根本不认识他,二来,就算你们所有人一起上,也奈何不了他。”
“你的主上是容函吗?”
面具男子诧异地看了一眼沈钦,似乎意外沈钦竟然知道容函。
沈钦一看面具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认识容函,就算容函不是他口中的主上,只怕地位也不低。
面具男子神秘一笑,道:“阴影终会降临,等到那一天,主上会是所有人的王。”
此后,面具男子不再开口,他已存了死志,无论吴阿蛮如何严刑拷打、言语辱骂,都没能从他嘴里再撬出一个字。
沈钦走出帐篷,一眼见到熟悉的背影,心跳竟漏了一拍。
他跟贺星河相识这么多年,彼此是对方最为熟悉之人,在一起才几天,就改变了一切,他现在看到贺星河竟有些紧张,手心出汗,口干舌燥。
“师兄。”
贺星河转身走过来,他专注地看着沈钦,沈钦面皮不自觉地发红,眼神闪躲,没话找话地道:“你可是下凡的仙人,他们怎么肯放你走的?没让你求个雨啊什么的?”
这个玩笑十分生硬,贺星河没有接茬,他伸手握住了沈钦的手腕,低声道:“师兄,我决定帮这群凡人。”
沈钦大吃一惊:“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贺星河莞尔一笑:“是也不是,师兄于我重逾性命,师兄决意要趟这趟浑水,我若袖手旁观,只怕师兄从此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钦忙解释道:“我不会……”
贺星河打断他:“我知道,只是逗一逗师兄。”
沈钦:“……”
贺星河说:“也不全是为了师兄,我懂唇亡齿寒的道理,若全天下都被影鬼控制,紫霄宫岂能独善其身,我今天来此,是救他们,也是自救。”
气氛尴尬而暧昧,沈钦有心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奈何脑子就像是被冻僵似的,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他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旋风似的带离原地,顷刻间来到荒芜一片的柿子林。
贺星河将他按在柿子树上,低头急切地吻了过来,沈钦有些意外,然而,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就已经揽住了贺星河的脖子。
这里距离昭月大军驻扎的地方不远,随时可能有卫兵过来巡逻,沈钦心里担心,便有一线神志始终注意着周围的声响,偏偏贺星河越吻越投入,迫得他也忍不住动情,那一线神志便在清醒和沉沦之间挣扎,最终彻底万劫不复。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钦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想起了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叫原深。
原深是他朋友圈里长相最帅的,也因此桃花不断,他最短的一次恋情仅维持了一个星期,他们都以为这个孔雀男会浪荡到四十岁,谁知道在他二十八岁生日那年,他就在朋友圈高调示爱——帮女方示爱。
大意是女方爱他成狂,既然她那么喜欢他,他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吧。
他还说自己爱喝现煮的红茶,不爱喝外面的饮料,女方就天天煮给他,让他用保温杯带去上班,几年如一日,这份心实在让他感动。
沈钦后来也见过原深的女友,那女孩长相十分普通,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细看却能发现,她身上有股温婉沉静的气质,沈钦实在想象不出她为爱痴狂的模样。
可能爱情就是有股语言难以描述的奇妙魅力吧。
沈钦不知为何会心一笑,转头对贺星河说:“星河,我想喝糖醋茶。”
糖醋茶的摊子在二十里开外,贺星河买回来的时候尚且是温热的,沈钦口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酸酸甜甜的糖醋茶解了沈钦的干渴,也让他忘却了奶茶可乐,他嘴里叼了根干草,仰面躺在荒芜的柿子林里。
碧空如洗,是二十一世纪的电影中加了滤镜才有的澄澈景色。
面具男子死了。
魏思明大为震惊,他把看守的士兵叫过来盘问了好几遍,可惜这些士兵也冤枉,他们明明没有走开过,面具男子什么时候死的,他们也不知道。
沈钦倒是不怎么意外,面具男子大约是个小头目,多少知道一些讯息,窝在古月门中的容函肯定会想办法灭口的。
魏思明发了一通火,随后恭恭敬敬地问贺星河:“贺宫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钦已经和贺星河商议过这个问题,贺星河心中有了主意,道:“接下来需要你们的配合。”
天色擦黑之后,古月门中陆续亮起了灯火,议事的大殿空旷冰冷。
容函高高站在上首,底下跪了一排手下,其中一个手下畏惧地看了一眼容函,瑟缩着肩说:“主人,紫霄宫那帮人明明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贺宫主为什么突然回头趟这趟浑水,但我相信云相,他一定不会透露主人的计划……”
他话音刚落,就有数根银色丝线洞穿了他的手腕,他惨叫了半声就连忙咬牙忍住,连连磕头。
容函冷哼道:“都是借口!”
那手下抖着声音道:“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容函缓缓走下台阶,思索道:“贺星河修了《戮神录》,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对付他不是我们的任务,主上自有办法。”
那手下小声道:“我们当年害了贺鹏举夫妇,只怕我们不找他,他都会来找我们。”
容函笑了:“难道我会怕他?单打独斗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但他有个致命弱点。”
那手下声音更小了:“是什么?”
容函瞥了那手下一眼,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能告诉你?
容函回身走上台阶,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一道疾风擦过他耳边,大殿左侧燃烧的火把猛然熄灭。
容函厉声喝道:“谁?!”
第65章
大殿中无风,然而,大殿右侧的火把猛烈摇晃,那火苗就像受到剧烈惊吓的小动物,抖得跟筛糠似的。
胆敢夜闯古月门的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敢这样明目张胆挑衅的,更让容函忌惮莫名,他四下环顾,抬头朗声道:“远来是客,道友何不现身,你我小酌一杯可好?”
“呵。”
像是回应容函的邀请似的,大殿外传来一声嘲弄的轻笑,随即,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刺破夜空,容函疾奔出去,只见四个巡逻的弟子倒在台阶上,腹部皆是血肉模糊,他再定睛一看,那细小的、成片的贯穿伤痕竟像是他的手笔。
在他的地盘,模仿他伤他的手下,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容函怒火中烧,侧头对追出来的手下说:“吩咐下去,给我搜!他但凡还在古月门,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敢到我面前来撒野,我必剥下他一层皮来!”
古月门中顿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在容函的命令下,他所有手下倾巢出动,搜寻进犯之人。
突然,有人指着议事大殿外那颗大树的树顶,大喊:“在那儿!”
众人一抬头,只见树梢上站了个白衣人,他身披月光,银色面具遮去半边脸,半边身形隐在繁茂的枝叶后,乍一看竟不似凡间人物。
容函闻声赶来,白衣男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好似要将他的脸盯出个窟窿来,容函不由得心头发毛,就在他以为白衣男子即将对他下手的那一瞬间,白衣男子果然动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鞭子,红色鞭影如漫天飞雨洒落,众人都没看清楚,就被接二连三地抽倒在地。
容函怒道:“你不是古月门的人,你是谁?!”
他飞身而上,手腕中的银色丝线疾射而出,白衣男子脚步轻点,脚下的树干寸寸折断,应声摔落,掉落的树枝挡住了容函的视线,他正寻找白衣男子的身影,突然面颊一痛。
——白衣男子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一鞭!
这一鞭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登时抽得容函皮开肉绽!
容函大叫一声,怒火直冲头顶,若说他原本只使出了八分修为,还存了些试探白衣男子的心思,此刻就是毫无保留了,白衣男子适时的一声轻笑更是雪上加霜,容函牙关咬得死紧,简直恨不得将白衣男子生吞活剥。
白衣男子使鞭子使得不称手,先后露出几个破绽,险些受伤。
他且战且退,一路退至古月门城门,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突然对容函微微一笑,随即跃下城墙,若容函更清醒些,就会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但他脸上血淋淋的鞭伤正火辣辣得疼,这让他一心只想抓住白衣男子,吃他的血喝他的肉!
容函追出城门后陡然跌入一片迷雾之中,身边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他抬手一摸脸,只摸到一片光滑的皮肉,心头立刻一咯噔。
他中计了。
沈钦和贺星河商议,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贺星河手执鞭子戴上面具夜闯古月门,将容函和他的那群狗腿子引到迷踪阵里困住,沈钦趁机潜入古月门救出谢红衣他们。
此时此刻的古月门防守极其薄弱,沈钦又已经探过一次,于是轻车熟路地打晕看守之人,打开牢门,将谢红衣和其他被关押的古月门弟子放了出来。
谢红衣仅着中衣,通身鞭痕,白色中衣血迹斑斑,沈钦叹了口气,将看守人的外袍剥了下来,递给了谢红衣。
谢红衣容颜憔悴,双目无神,再没有过去那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她轻声冲沈钦致谢,在身边弟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稳。
时间紧迫,几个没受伤的古月门弟子护在谢红衣周围,紧随沈钦,警惕又快速地撤退,走了不多会儿,谢红衣的外袍渗出了血迹,但她一声未吭,甚至没有慢下脚步。
沈钦忍不住道:“慢点儿。”
谢红衣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走了没多会儿,谢红衣突然停住脚步,道:“可否耽搁沈公子一点时间?”
沈钦:“你说。”
谢红衣以前得罪过沈钦,现在要开口让他帮忙也就格外艰难,但她还是说了:“以前我有些弟子被他们控制,但他们用完我那些弟子就丢弃了……”
沈钦打断她:“我知道他们关在哪里。”
那群人像病重的老狗一样,被关在一个大房间里,沈钦找到钥匙打开门,还有两个人试图扑上来撕咬他,沈钦躲开之后趁势抓住二人,干脆利落地毁了二人的修为。
他很快如法炮制,废了所有人的修为,也把他们变成了清醒的凡人,清醒之后,他们有些人迷茫,有些人激动,有些人义愤填膺。
沈钦不由得提醒道:“各位,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迷踪阵只能拖住容函,杀不死他,等他察觉不到不对劲,一定会立刻回返,他们要在他回来之前离开。
天边一轮红日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第一缕晨曦驱散黑暗洒落人间。
沈钦带着谢红衣等人回到惊雷门,靳寒舟早已候在门口,看到沈钦,他有些着急地说:“我差点以为你们今天回不来了。”
沈钦摇摇头,问道:“我师弟呢?”
靳寒舟:“贺宫主还没回来,不过他修为高深,放眼整个修真界也鲜有敌手,你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沈钦知道贺星河有多恨容函,万一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容函,未能全身而退怎么办?
“咳咳!”
谢红衣咳嗽了两声,挪开手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星星点点的红,扶着她的弟子赶忙道:“我们门主受了重伤,能找个地方让她休息一下吗?”
靳寒舟身后的小厮忍不住呛声:“你们要不要脸,要不要我提醒你们,是谁把我们惊雷门害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那弟子杏眼圆睁:“你——”
谢红衣抬手拦住她,低声道:“我们另寻去处吧?”
可如今除了受沈钦等人庇护的惊雷门,又有什么去处是安全的?谢红衣又受了重伤,就这么离开,不出两天就会被容函再次抓回去,然而,谢红衣的脚步没有一丝犹豫。
她好像一辈子都这样挺直着脊背,不肯有半分弯曲。
靳寒舟突然朗声道:“谢门主,你欠我一句道歉。”
谢红衣回头,她紧紧地咬着牙关,腮帮子用力到颤抖,好似靳寒舟要的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而是她的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那铁板一般刚直的脊梁骨像是被谁抽走一般,整个人软软地倒到地上。
她身旁的弟子惊呼:“门主!”
这些小弟子又惊又怒,含怨看了一眼靳寒舟,靳寒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扔下一句“带她进来”,转身离开。
谢红衣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才悠悠醒转,她一醒来就挣扎着下地,让弟子搀着她去见靳寒舟。
靳寒舟看到她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但当谢红衣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谢红衣的弟子伸手拉她:“门主,你……”
谢红衣挥开她的手,直视着靳寒舟的眼睛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痛比得上失去挚爱,仿佛余生每一刻,都受千刀万剐,我这一跪是替梦雨跪的,你我两派的争端始于此,无论如何是她之过,也是我不教之过,请靳门主原谅。”
靳寒舟静默片刻,道:“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但大局为重,我也不会敢门主走,门主就留在惊雷门好好养伤吧。”
谢红衣愣怔片刻,眼睁睁看着靳寒舟甩袖离去。
靳寒舟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顿住脚步,道:“谢门主可知道,那日王爷来惊雷门求我们救你,就是跪在那里自尽的。”
谢红衣愣愣地低头,只见砖缝之间仍有血迹,她痴痴地看着这血迹,许久说不出话来。
靳寒舟离开许久,谢红衣仍回不过神来,她的弟子担忧极了,想要扶她起来,谁知她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涕泪满面地大喊:“啊——”
那声音充满极致的痛苦,扶着谢红衣的弟子亦忍不住掉泪。
第66章
天色将将擦黑,沈钦坐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解九连环,可他心思全不在九连环上,隔一会儿就看一看门,他看了好几回,终于,有人敲门了,沈钦迫不及待地起身,双手拉开门。
门外,小厮提着食盒受宠若惊地看着沈钦:“公子是饿了吗,等久了吧,明日我早点把饭送来。”
沈钦失望地道:“不用,我不饿,你把饭拿走吧,给其他人吃。”
不多会儿,又有人敲门,沈钦再次迫不及待地开门,门外站着靳寒舟。
沈钦的失望溢于言表:“靳门主这么晚有什么事?”
靳寒舟慢吞吞地道:“我要想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不然你怎么这么不欢迎我。”
沈钦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等人。”
靳寒舟有些意外:“贺宫主还没回来?”
沈钦点点头。
靳寒舟感慨道:“你真关心贺宫主,我娘还在世的时候都没这么关心我爹。”
沈钦:“……”
会不会说话?
沈钦瞬间不想搭理靳寒舟了,无语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要休息了。”
靳寒舟冥思苦想半晌,无辜地道:“我忘了。”
沈钦:“……”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咚”的一声将靳寒舟关在门外。
他回身走了几步,还没挨到凳子,门又响了。
靳寒舟心里烦闷起来,快步走过去开门,想要怼靳寒舟两句,一抬头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