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借口,贺星河就轻笑着越过他离开了。
“你不想给的东西,我偏要拿。”
这说的不是天机果吧?
*
沈钦前两天在和靳寒舟议事的时候多吃了两块蜜饯,贺星河便想办法弄到一盘腌渍得恰到好处的樱桃蜜饯,就摆在沈钦手边,沈钦一边吃得停不下嘴,一边听方圆汇报古月门的情况。
方圆舔了舔唇,继续汇报:“前几天,我跟着古月门那几个出去买米面的弟子,从她们的言谈中得知谢红衣受了重伤,正闭关疗伤,她们好些同门都折损了,而且除了谢红衣,没人知道谢梦雨藏在哪里。”
沈钦道:“这倒不奇怪,谢红衣一心护女,想来就算是对同门弟子,也是决计不可能透露女儿下落的。”
方圆道:“从两天前开始,古月门就没人出来过了。”
沈钦心想,如果是他,也会选择闭门不出,他见方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有话直说。”
方圆低着头,轻声道:“古月门中人杀了阿秀,我跟她们本是有仇的,但我眼看着那几个去买米面的无辜女子被另一帮人杀掉,又觉得于心不忍,后来甚至自责,当时为什么不救她们,大师兄,我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我这样对得起阿秀吗?”
贺星河说:“但凡两派阵营争斗,对错都无甚重要,也很难分辨,立场才重要,你无需烦恼。”
方圆似懂非懂。
沈钦翻译道:“下次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你若想救人便救吧,这没错,也没有对不起阿秀。”
那些小弟子或许毕生都跟谢红衣说不了几句话,门派蒙难,她们亦是可怜的炮灰而已。
方圆吃了定心丸,松了口气,道:“是。”
临走前,方圆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道:“哦对了,我看到那个曹绍和去了一趟古月门,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他离开古月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的。”
说曹操曹操到,很快有下人通传曹绍和到了惊雷门,求见靳寒舟和贺星河。
沈钦掏了掏耳朵,惊讶道:“要见靳门主和谁?”
前来通报的惊雷门弟子:“和贺宫主。”
沈钦嘀咕:“曹绍和来见师弟做什么。”
突然想到了什么,沈钦静默半晌,看着贺星河,道:“看来你的桃花运来了,推都推不掉。”
贺星河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眉梢一挑,眼里漾起几分笑意:“师兄终于愿同我燕好了?”
沈钦:“……”
燕好一词太过旖旎,沈钦又太能脑补,面皮竟有些发红起来,他强作若无其事,道:“我们去会会这个安平王吧。”
皇族毕竟是有身份地位的,不同于普通人,但在修真者眼中,曹绍和的“尊贵”显然打了折扣,就连领路的小厮都没有对他过分殷勤。
靳寒舟还不清楚曹绍和的另一层身份,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并问他来意。
曹绍和:“我今日来此,一为百姓,战乱连年,最受苦的就是百姓,若想要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只有以战止戈,将这四分五裂的天下真正统一起来,我王兄有这样的抱负,但还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若紫霄宫能祝我王兄一臂之力,我王兄定不会亏待……”
沈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昭月王有什么样的抱负,卖女儿的抱负吗?”
昭月王又被戏称为和亲王,他有三十几个女儿,都被他送出去跟人结亲,借此拉拢各方势力,稳定昭月的局势。
曹绍和有些难堪,但他没有避开沈钦的视线,不卑不亢地道:“至少公主有饭吃。”
沈钦:“……”
他一时竟无法反驳。
曹绍和:“你们吃穿不愁,才会在意婚嫁幸福,才会为公主打抱不平,但她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比绝大部分流离失所的百姓幸福了。”
贺星河:“你们要嫁公主是你们的事情,跟我紫霄宫无关,我有喜欢的人,除他之外,今生不论嫁娶之事。”
沈钦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四下观望,尽管没人看他,他还是莫名心虚。
曹绍和仍不想放弃,咄咄逼人地道:“那天下苍生也与贺宫主无关吗?”
贺星河:“我曾为蝼蚁,天下不曾善待我,是紫霄宫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凭什么要我带着紫霄宫为天下搏命?”
曹绍和自嘲道:“我今天来之前就知道十有八九会失败,你们修真者不食人间烟火,美人,权势,财富在你们眼中恐怕不值一提,所以我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他话音未落,竟一撩下摆,干脆利落地向靳寒舟跪下了,靳寒舟吃了一惊,忙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曹绍和恳切地道:“小女害了令弟的性命,原本十分该死,但我身为父亲,生而未养,有不教之过,所以恳请靳门主答应,让我替她偿命。”
靳寒舟这才意识到,曹绍和竟是谢梦雨的父亲,他的笑容淡了,最后消失在僵硬的嘴角,嘲讽道:“不如王爷先答应我,让我代我弟弟去死,我也有很多对他不起的地方。”
曹绍和被扔出惊雷门后,喃喃自语道:“靳寒舟竟没杀了我,真是好涵养。”
一个闲云野鹤,不掌权柄的王爷,便是真被杀了,昭月王也不会倾尽所有为他报仇,当今局势像一座大山,已经压垮了昭月王的脊梁。
第57章
靳寒池死后,惊雷门气氛及其压抑,今天倒是难得轻松一些了,沈钦看到好几个惊雷门弟子眉眼都带着笑意,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今天是靳寒舟生辰。
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正是在这一天去街上给靳寒舟买生辰礼物,才会碰上谢梦雨,死无全尸。
沈钦长长地吐出胸中浊气,抬手敲开贺星河的房门。
“师弟师弟,要不要出去走走,我们在人家门派白吃白住,人家门主生辰,我们好歹得表示表示吧。”
洛宁城的街市还算热闹,今日又恰好是个什么节日,来往女子不论贫贱富贵,头上都戴着一种圆形的木头饰物,很是可爱。说话声、笑声、马蹄声、讨价还价声混作一团,这世间看上去竟像是太平盛世了。
如果沈钦没有出现,靳寒池原本可以多活几天,到今天才死。
沈钦眯眼看着人群,这一瞬间,贺星河觉得他无比遥远,于是脱口问道:“师兄,你在夺舍之前是什么样子?”
沈钦回头:“你是指相貌?”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笑了:“跟我现在差不多吧,只不过头发短一些。”
恰好街边有家杂货铺,卖些点心小食,龙须糖的甜味若隐若现地飘了出来,沈钦鼻尖动了动,贺星河就拉着他向店内走去,老板看到贺星河竟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公子又来买樱桃蜜饯啊,可没有啦,我把卖给相府小姐的份儿都匀给了公子,公子家中的娇妻孕吐可好了些许?”
沈钦瞪大了眼睛,顿时像是呛到了似的,咳了个惊天动地。
贺星河面色如常,微带着笑意说:“托福,我娘子胃口好多了,等我们孩子出生,定给老板包个大红包。”
沈钦咳得几乎断气,试图打断这番惊世骇俗的对话,可惜老板并没有听到他的心声,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公子说哪儿的话,我那樱桃蜜饯单卖给你又不为了讹钱,就是看到公子,就想到了我们年轻那会儿,我老伴儿怀我们家老大的时候,就想吃口樱桃蜜饯,可惜那时家穷,愣是吃不起,现在能让您娘子吃上,我高兴得很呢。”
沈钦:“……”
贺星河笑了笑,道:“今日没有樱桃蜜饯,那便来一份龙须糖吧。”
贺星河留在点心铺子里等着老板包装龙须糖,沈钦逃也似的跑出杂货铺,等贺星河一出来,就指着贺星河的鼻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那样跟老板说?”
贺星河无辜道:“说什么?说我家中娘子害喜想吃樱桃蜜饯?我也没说我娘子就是你啊,你心虚什么?”
沈钦:“……”
贺星河解释道:“你知道那樱桃蜜饯是多金贵的东西么,有价无市,富家太太小姐们排着队地买,我要是不使点儿小小的手段,你能吃得到嘴么?”
沈钦纠结不已地看着贺星河,有些时候,他觉得贺星河脸皮很薄,从不与人争吵红脸,有些时候,他又觉得贺星河脸皮很厚,比如现在。
贺星河拈了一块龙须糖塞进沈钦嘴里,沈钦嘴里顿时满是甜味,他不敢看贺星河温柔的眼睛,就哼了一声,大步走到前头去,他在一家生意红火的胭脂铺子前碰到了一个孕妇,那孕妇被路人撞到,踉跄了两下,沈钦顺手将她扶住,他恍恍惚惚地想,这是不是就是修改版《星河传》里靳寒池碰到的那个孕妇,可惜这一次,没有谢梦雨,也没有了靳寒池。
“救命啊!救命啊!”
一个少女被几个壮汉追赶,慌忙乱跑,跑到贺星河旁边的时候,她恰巧左脚绊右脚,摔倒了,贺星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干脆利落地出手,将那几个壮汉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伸手将那少女拉了起来:“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馆?”
少女害怕极了,瑟瑟发抖地贴住他,贺星河有些无奈,正要伸手推开她,沈钦已经走过来,眼疾手快地拎着少女的后脖领,将她拉开,玩笑道:“姑娘,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越是漂亮的男人,越不能相信?”
少女怯怯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往贺星河身边凑了。
少女貌似来头还不小,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碰到了坏人,和家仆走散了。
沈钦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你自己能回家吗?”
少女怯怯地摇头。
沈钦再次问道:“那我们把你送去官府,官府你总能相信吧,让官府送你回家。”
少女怯怯地看着他,还想摇头,但是没敢。
一路上,沈钦莫名暴躁,但他不敢深究自己暴躁的原因。
无为县县衙前段时间遭了古月门的毒手,现在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又短人手又少经验,沈钦他们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见到了县令,谁料县令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闲谈几句就借口离开,将少女扔给了两个“义士”。
沈钦冷哼一声,就率先离开了,留下贺星河和少女面面相觑,贺星河看着沈钦离开的方向,低低地笑了一声,转向少女,神情淡淡:“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惊愕地道:“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贺星河没有回答她,径直将她带到了安平王府,便打算离开,少女眼中含泪叫住了他:“你什么时候猜到我身份的?”
贺星河道:“这不难猜。”
少女半是期待半是求恳地看着他,道:“你不愿意娶我,对吗?”
贺星河摇了摇头,轻声道:“抱歉。”
少女紧紧揪住衣裳下摆,眼中有了泪:“可是,不能嫁给你的话,我就要嫁给比我父王年龄还大的人了,能不能请求你……”
贺星河再次摇了摇头,道:“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但我有喜欢的人,我费尽心机想要和他在一起,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少女不知所措极了,让贺星河想到了自己刚到紫霄宫时候的模样,所以,本已打算离开的他多问了一句:“我可以将你带离这里,但从此以后,你就需要自己养活自己了。”
少女咬着唇纠结半晌,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贺星河转身离去,少女敲开了王府大门。
*
残阳如血,艳丽的火烧云铺满半边天空,几乎有些不详的意味。
靳寒舟生辰,连沈钦贺星河这种外人都准备了礼物,府里大大小小的弟子自然更加不会落下,几乎都备了贺礼,而下人流水一般布置着席面。
贺星河在墙角找到了沈钦,他正弯腰拿着一杆狗尾巴草斗虫子玩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不阴不阳地道:“公主没跟你回来?”
贺星河闲闲站着,轻松地道:“她要是跟我回来,那我以后还有日子过吗?”
沈钦一把将狗尾巴草揪秃了,起身瞪着贺星河:“你是不是很得意?”
贺星河思量片刻,道:“一般得意吧。”
沈钦顿时有种揍他的冲动,他没有抑制这种冲动,一把揪住贺星河的衣领将他按到了墙上,咬牙切齿地道:“你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看着真是太碍眼了。”
贺星河毫不反抗,低垂着眉眼,模样近乎温顺:“师兄误会我了,我一直战战兢兢,从来没有胜券在握,是志在必得。”
沈钦一阵心梗:“……”
贺星河笑了,他上半身微微用力,凑到沈钦脸侧耳语:“只有师兄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伤害我、杀了我,或是亲吻我、抚摸我……”
沈钦耳朵一热,那点热度便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让他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他情难自禁地抬起脸,望着贺星河黝黑的眼眸,缓缓凑近他的唇……
“贺宫主、沈公子,开席了。”
沈钦触电般弹开,欲盖弥彰地拿大拇指蹭了蹭鼻尖,含糊道:“嗯,就来了。”
贺星河走到他身侧,偷偷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手,想去拉沈钦的手,沈钦毫不犹豫地拍开他,贺星河再拉,沈钦再拍,二人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个游戏。
直到二人坐上主桌,有人问沈钦碰到了什么喜事,沈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一直在傻笑,他在心中爆了声粗口,连忙将今天在街上碰到公主的事情说了出来。
有人嗤笑道:“看来凡人皇族也不是那么没用嘛,竟然能跟踪贺宫主,做出这么个局,若贺宫主是个贪恋美色的,不就中套了么。”
有人拍贺星河马屁:“贺宫主如皎皎明月,谁能配得上他?”
沈钦:“……”
他也不差,好吧?
靳寒舟沉默寡言,谁给他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一杯一杯酒像喝白水一样灌下肚,沈钦看着都觉得心惊,靳寒舟这架势,简直像是不醉死誓不罢休似的,后来,根本没有人敢向他敬酒,他就干脆拎起酒坛子豪饮,好几个弟子劝阻,都被他挥开了。
最后,是沈钦送他回的房间,他一回房间就从一个小柜子里翻出一堆小玩意儿抱在怀里,沈钦扶他去榻上休息,他还是不松手,含含糊糊地念叨着醉话睡着了。
那些小玩意儿都是靳寒池这些年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沈钦踏着月色回到房间,已有一人坐在桌边等他,烛光闪烁间,贺星河微微一笑,“师兄,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第58章
沈钦高中时曾暗恋过一个男生,但那时学习为重,一直到毕业,他都没有告白,毕业后,那男生一段接着一段谈恋爱,男女不拘,十分风流,沈钦听说后心如止水,不难过也不嫉妒,后来,他工作一年多,那男生玩够了结婚,沈钦甚至还去吃了喜酒。
没有人知道他喜欢过那个男生,有一次,他跟朋友撸串喝酒,醉至半酣,他跟朋友说起这场暗恋,朋友嗤之以鼻:你这哪是喜欢啊。
当时沈钦懵懵懂懂,如今他才明白,爱是伴随着占有欲的,他那所谓的“暗恋”,恐怕连喜欢都算不上。
而在贺星河独自送少女去王府的那段时间里,沈钦焦躁难受,坐立不安,他明知道贺星河不会和那少女怎么样,但一刻没有见到贺星河,那股莫名的情绪就一刻折磨着他。
这股无用而又磨人的情绪终于让沈钦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喜欢贺星河的。
因为喜欢,才会这样患得患失,才会想要独占他,哪怕外人单方面对他表白,都让他难以忍受。
然而,他与贺星河之间的问题不止是喜欢或不喜欢这么简单。
*
贺星河想表现得矜持一些,但那快速起身的动作、情不自禁上翘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急切和欣喜。
他站在距离沈钦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神放肆又克制,是个极其少见的、喜形于色的模样:“师兄,你告诉我,我不是一厢情愿,对吧?我没有意会错,对吧?”
沈钦点点头,他也想笑一下,可惜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下坠,最后露出个不伦不类的表情:“嗯。”
贺星河像小孩子一样开心,一把抱住了沈钦,在他耳边说:“师兄你知道吗,在你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我怕那是因为我太渴望而生出的幻觉,想了几百几千遍,越想越觉得那不是真的,好在你回来了,好在那是真的。”
沈钦的心像是被谁揪住,酸胀难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试图让声音轻松起来:“师弟,你身为堂堂紫霄宫一宫之主,谁敢骗你啊?”
贺星河笑着说:“师兄若骗我,我也不能拿师兄怎么样。”
沈钦握住贺星河的肩膀,将他推开些许,认真地道:“我不会骗你,所以在我们在一起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星河,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
贺星河脸上的笑陡然僵住,几乎有些不知所措:“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钦:“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夺舍’吗,这不是我的身体,等此间事了,我会回到我自己的身体,会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这样啊,等你回到自己的身体,我会去找你的,无论你长什么模样,我都一样爱你,若你还愿意回紫霄宫,我就带你回来,依然让大家叫你大师兄,若你不愿意,我好好培养方圆,将来把紫霄宫托付给他,来你的家乡陪你。”
沈钦心口哽住,语声急促:“星河你不明白,我的家乡你是来不了的,而我回去了以后,也回不来了,我们会永永远远地分开,连再见一面也不可能。”
贺星河拨开沈钦的手,眉心紧皱:“那你的家乡到底在哪儿?!”
沈钦低声道:“我不想骗你。”
不会骗你,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贺星河焦躁极了,沈钦的理由在他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偏偏他认真的表情又告诉他,这是事实,他必须接受,他好不甘,平日寡言惯了的人连发泄都是磕磕绊绊的:“到底哪里有这样不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师兄,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你知道吗,我时常觉得你藏在一团迷雾之中,无论我怎么拨弄,那团迷雾总是笼罩着你,让我看不清你的本来面目。”
沈钦无言以对。
令人难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沉默令人窒息,逐渐将两人吞没,沈钦长长地出了口气,鼓起勇气道:“要不,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吧,我们还是师……”
贺星河突然出声打断他:“不,师兄的条件我接受,我要和师兄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强求。”
沈钦的心里酸涩之余,又偷偷冒出小小的欢喜,他太卑劣了,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却想在离开之前享受一场爱恋。
贺星河莽撞地欺身上来,将沈钦压在桌子上,沈钦的腿骨撞到桌沿,痛得他皱眉,然而,一向爱惜他的贺星河却没有放开他,他更紧密地靠过来,近乎粗暴地撕咬着沈钦的嘴唇,这个浓烈的、含有一丝血腥气的吻几乎带有惩罚的意味,也有愤懑、不甘和求而不得的苦涩,沈钦完全没有抵抗,他敞开身体,以献祭的姿态任贺星河予取予求。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清浅月影,而房里二人压抑又克制的吐息声,无端为月色舔了几分旖旎之意。
不知何时,一朵厚厚的红云从月亮底下飘过,像一道血色的阴影。
黑暗是罪恶滋生的温床,有一些影子悄无声息地起身,像是受到谁的召唤一般,聚集到了院子里,月华如许,他们每个人的嘴角都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乍一看简直像中了邪,他们的影子在月色下狂欢舞蹈,此情此景诡异莫测,令人见之胆寒。
这些身影似乎听从了什么无声的指令,又各自四散离开。
不一会儿,惊雷门中惨叫声起,有人流血,有人死去,有人一睁眼看到同门想对自己痛下杀手,大叫一声,屁滚尿流地滚下床,有幸逃生的人们慢慢汇合,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慌极了。
“师兄是中邪了吗,干嘛一个劲儿追着我要杀我?!”
“你们能用真气吗?我的修为好像全没了!”
“我也没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有谁看到门主了吗?走,我们去找门主。”
靳寒舟醉得人事不省,外面喊打喊杀自然没能惊动他,沈钦和贺星河就住在他隔壁院子,发觉不对以后立刻奔向靳寒舟的房间。
沈钦一边跑一边说:“我们被暗算了!”
贺星河回应:“惊雷门被影鬼渗透了,我们晚上的饭食里八成被人下药了。”
危急关头,沈钦头脑无比清醒:“不是饭食,是酒水,饭食每个人都吃了,但有人没喝酒,我们喝酒的都中了药,修为全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给我们下的药是噬心散的半成品,能让我们在三天之内动用不了真气,三天过后,哪怕没有解药我们都会好。”
贺星河:“莫说三天,我们三个时辰都等不了。”
他们二人亲密过后同睡一个被窝,正是温存的时候,只闲春宵苦短,可他们刚睡下,外面就闹将起来。若不是他们今晚心神太过激荡,本该在药力生效伊始就察觉到不对劲。
靳寒舟房里悄无声息,他果真沉睡未醒,然而,沈钦和贺星河走到近前却发现他的前襟已经被血浸透,只是他穿着黑衣服,从远处看不太明显罢了。
“靳门主!”
贺星河探了他的脉象,忙道:“他还活着!”
二人都用不了真气,正想给靳寒舟包扎止血,惊雷门的弟子们一股脑地涌了进来,看到沈钦手上的血,为首一人叫道:“是不是你杀了我们门主?!”
沈钦被他气笑了:“当然不是我杀的你们门主,他根本没死你看不出来吗,我正准备救他,你们就冲进来了。”
那人仍然不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沈钦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
靳寒舟的一个心腹站了出来,拉住那个愣头青,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贺宫主都是顶尖高手,若是他们想对付惊雷门,不必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沈钦不耐道:“你们再拖拖拉拉不让我救人,靳门主就真死了。”
靳寒舟受伤很重,又喝了酒,本该失血过多,很难活下来,没想到他生命力这么旺盛,鬼门关打了个转又挣回一缕生机。
更多被影鬼寄生的人围了过来,他们用不了真气,又带着重伤的靳寒舟,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靳寒舟的心腹突然道:“门主床后面有密道,我们可以从密道逃出去。”
然而,打开密道还需要时间,恶魔已到了近前,门板脆如薄纸,眼看着就要被轰开了,沈钦紧紧握拳,想到了曾经看过的丧尸电影,而他们正是走投无路的主角团,每过一秒都更绝望。
沈钦和贺星河身手都不错,如果没有这些惊雷门的人,他们能逃,然而,他们无法扔下这群人。
靳寒舟的心腹弟子一咬牙,道:“我来拖住他们,你们带着门主先走。”
又有几个弟子陆续站出来,愿舍命为大家争取逃命的时间,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愤恨又悲凉。
贺星河突然开口,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沈钦忙道:“我也留下。”
靳寒舟的心腹急道:“可这是我们惊雷门的劫难,怎能让二位贵客替我们冒险,你们现在仍留在这儿与我们同进退,已经很讲义气了。”
沈钦干脆地道:“你们留下来是送命,我们留下来就不一定了——快走!!!”
将所有人都塞进密道之后,沈钦按下开关,将密道门合上,正与闯入者纠缠的贺星河恰好回头,沈钦冲他点点头,示意大家已成功逃脱,这样的危急关头,贺星河竟然冲他笑了。
此时此刻的他们没了修为,不过是两个身手好些的凡人,面对一窝蜂涌来的疯魔的修真者,他们唯一能仰赖的只有对方。
以前所未有的默契,并肩作战。
第59章
天色微瞑,太阳倏忽一下从地平线上跃了出来,阳光像耀眼的金线,丝丝缕缕地勾连着大地和天边。
沈钦和贺星河躺在河岸边,二人灰头土脸的,身下压出了草汁,眸中却映出了漫天云霞。
沈钦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才问贺星河:“师弟,你以前钻过狗洞没?”
贺星河转过头,无奈道:“没有,我没事做吗,为什么要去钻狗洞。”
刚才,他们这两个在整个修真界都大名鼎鼎的高手虎落平阳,被一群小喽啰撵得上蹿下跳,最后慌不择路,双双钻狗洞出逃。
狼狈固然是狼狈的,但他们也因此发现了这个风景别致的河岸边,河水淙淙,两岸半人高的芦苇在晨风中窃窃私语,草地湿润,沈钦能清清楚楚地嗅到露水和泥土的芬芳。
没有什么出奇的,但此时此刻,沈钦除了“浪漫”二字想不到别的形容。
他双手反枕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家乡的事,他告诉贺星河,在他的家乡,有些女孩的头发比男孩都短,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乘坐飞在天上的交通工具,医生能将人开膛破肚再缝回去,男女正大光明谈及房事。
贺星河紧紧地皱着眉,言语上没有做任何评价,但眼神里分明写着: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事?
沈钦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有趣,心中暗笑,面上一本正经,继续同他科普二十一世纪男女关系的多样性,字母圈、开放性婚姻、秀色恋等等,贺星河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沈钦,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疑惑。
沈钦:“?”
贺星河依然不肯说,但某一个瞬间,沈钦突然福至心灵,脱口喊道:“我没有这种癖好!”
贺星河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沈钦:“……”
沈钦好气又好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贺星河定定地看着沈钦,轻声道:“担心你有我满足不了的欲望。”
沈钦凑到贺星河耳边,仿佛自己也知道羞臊似的,声音越来越小:“师弟,我想……”
贺星河一时沉默了,他明显有些动心,但他的品性修养又让他很难接受沈钦的提议,他垂下眼眸,心中天人交战,纠结得耳朵都红了。
沈钦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贺星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皱着眉头道:“师兄在耍我?”
沈钦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是耍你呢,就是逗你玩,你竟然没有直接拒绝我,而是真的在考虑,你个老古董都能为了我抛弃廉耻之心,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哈哈哈。”
贺星河淡淡道:“是吗?”
沈钦犹不觉危险靠近,笑得极其得意,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贺星河的身影已然压了下来,“啊你想干什么?!”
*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约七八个惊雷门的染上影鬼的弟子追上了他们,这么几个小喽啰,即便有一些修为,沈钦和贺星河也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他们暂时废不了那些人的修为,又不愿伤人性命,一时倒落了下风。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钻进一片榉木林里,这才彻底摆脱了那些追兵。
沈钦衣裳破了,头发上沾了泥土,模样难得狼狈,他拍了拍袍子下摆,嘀咕道:“这些鬼东西追着我们干嘛,难道还想杀了我们吗,想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贺星河,贺星河也正看向他,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好的预感,万一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想杀他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呢?
沈钦心想:果然酒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他们急急往回赶,恰好在洛宁城城门口碰到了方圆和东菱,二人一脸焦急,一看到他们就齐声喊道:“宫主,大事不好了!”
沈钦忙问:“怎么了?”
方圆抢着说:“谢红衣见惊雷门遭难,带人追堵了靳门主一行人,那一行人被下了药,修为全无,被谢红衣她们杀光了,我和东菱过去,只看到了满地尸体和昏迷的靳门主。”
沈钦遍体生寒,好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和贺星河努力帮助的那群人最终还是死了,他们费尽心机,其实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这让他们脸上的泥污显得格外可笑。
他呢喃道:“我还以为惊雷门的事情不是古月门做的……”
贺星河沉声道:“应该不是,惊雷门的事情是能操纵影鬼的人做的,不然为什么那天晚上被影鬼寄生的人都没喝下了药的酒?幕后势力不是古月门,古月门真有这么厉害,就不会让谢梦雨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了。”
沈钦若有所思:“师弟的意思是,古月门只是想捡个漏?”
贺星河点点头。
靳寒舟用天机果悬赏谢梦雨的人头,以至于古月门人人喊打,这让古月门怀恨在心,一找到机会就狠狠报复了靳寒舟。
偌大一个惊雷门,除了被影鬼寄生的那些弟子,竟只剩靳寒舟这一个光杆司令。
谢红衣也未免太过狠辣。
沈钦转向东菱,平静地问道:“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东菱苦笑道:“有。”
沈钦:“……”
东菱尝试着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然而失败了,反而显得僵硬怪异:“花溪畔的封印彻底失效,我师父重伤,所有影鬼都跑出来了。”
沈钦的心猛地下坠,坠入到漆黑冰冷的深渊,四肢百骸都生出凉意来。
除了少数意志坚定的人,大部分修真者都容易被影鬼寄生,倘若整个修真界的大多数都被影鬼寄生,沦落为黑暗的附属品,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是不堪设想。
贺星河当即下令:“方圆,传我命令,从今天开始,紫霄宫所有弟子一律不得外出,违令者,不必请示我,直接关进魍魉峰。”
方圆恭恭敬敬:“是!”
*
与此同时,古月门内死气沉沉,像是被极度强大的天敌闯进了巢穴,议事大厅里鸦雀无声。
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人高高坐在上首,传闻中藏起来没人找得到的谢梦雨低着头跪在他脚下。
谢红衣嘴角有血,咬牙喊道:“梦雨!梦雨你醒醒,你是我古月门少主,不是这个人的走狗!”
面具男子愉悦地低头,踢了踢谢梦雨的肩膀,笑道:“谢梦雨,你想做这个什么劳什子少主,还是想做我的狗,自己选,想跟着我就舔我的脚。”
谢梦雨乖乖脱下他的鞋袜,乖顺地低头舔了面具男子的脚,谢红衣目龇欲裂,立刻想要冲上前去,被左右弟子拉住了:“梦雨!”
谢梦雨的头发柔顺地垂了下来,挡住了半边侧脸,显得柔弱可欺,反倒令人怀念起她以往飞扬跋扈到有几分讨厌的模样。
面具男子又让谢梦雨帮他穿好鞋袜,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古月门这些人,轻佻又傲慢:“归顺于我,让影鬼与你们共生,我保证,会让你们变得更加强大,谢梦雨也会安然无恙。”
谢红衣双手都被左右弟子拉着,“呸”的一声,一口痰啐到面具男子脸上,她牙根咬得死紧:“做梦!”
面具男子慢条斯理地擦掉那口痰,轻声道:“谢门主,你是个美人,而我对美人向来宽容,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想好了,确定要不顾女儿死活,与我为敌吗?”
谢红衣用力甩开拉住她的弟子,依然是有些刻薄的表情,冷笑道:“现在这个人还是我女儿吗?从她被影鬼寄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以往那个谢梦雨了,要让我变成这样的行尸走肉,我情愿死。”
她话音刚落,面具男子手中的银色丝线就穿透了谢梦雨的胸口,她白色的衣裳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色,没过多久,她的头就悄无声息地垂了下来。
谢红衣一声未吭,仍然高傲地昂着头,若不是嘴唇颤抖,她与过去的模样一般无二。
面具男子不再看她,轻描淡写地道:“拖下去喂狗吧。”
跟在谢红衣身后的几个弟子愤怒极了,对面具男子破口大骂,面具男子任由她们骂,被骂两声又能损失什么呢,如今大半古月门都任他差遣,他不需废一兵一卒就让谢红衣成为阶下囚,她们骂他,更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强大。
押走谢红衣的,曾是谢红衣的得力弟子,如今是他的走狗,这样同室操戈的戏码,面具男子永远也看不厌。
谢红衣抬起下巴,昂着她那高贵的头颅,像个骄傲的女战士,然而,谁都能看出她浑身都在发抖,她近乎神经质地念叨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不是我的错,都是命……”
她曾藏着谢梦雨,躲避各路人马的追杀,那时,她已经知道谢梦雨的影子里寄居着一只鬼,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干脆废了谢梦雨的修为,让她做一个普普通通但神志清醒的凡人。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没有修为,岂不是如同蝼蚁?
她可以保护好女儿,万一以后有了既能保全修为,又能驱逐影鬼的方法呢,她知道可能性很小,但万一呢?
第60章
靳寒舟大醉一场,醒来后,大半弟子被影鬼操纵,成了敌人的爪牙,余下的小半弟子为了保护他,惨死在谢红衣手中。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以为自己仍然身处噩梦之中。
沈钦亲自端了药给他送去,只见靳寒舟愣愣地看着床帐,整个人仿若痴了。
“靳门主,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需要有个强健的身体,当务之急,是喝下这些药,早日恢复。”
靳寒舟不闻不问,好像已经神游千里,完全看不见沈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寒池在世的时候,我总骂他游手好闲不成器,现在却忍不住想,他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哪怕遇到再差的情形,他都觉得未来是好的。”
靳寒池死后,靳寒舟一门心思为他报仇,如今他失去了所有在乎的人,仇恨竟被空虚淹没了。
沈钦提醒他:“靳门主,你大半门人都还活着,等着你去救他们呢,只要毁去他们的修为,他们就还是你熟悉的那些弟子。”
靳寒舟迷茫地道:“是吗?可是他们也杀了很多同门,若我能够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那我当初一门心思仇恨谢梦雨,岂非是个笑话?”
沈钦无言以对,但这些事情旁人劝说无用,只能等靳寒舟自己想通。
这世上的许多事,深究起来,本就是个笑话。
*
靳寒舟伤势略略好些,沈钦和贺星河便打算回紫霄宫看看了,临行前,贺星河将天机果还给靳寒舟,并且问他愿不愿意同他们一起回紫霄宫。
靳寒舟坚决不收,淡淡道:“如今惊雷门没了,它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便送给贺宫主吧。”
贺星河推辞数次,但靳寒舟铁了心不收天机果,也不愿同他们回紫霄宫。
贺星河只能退而求其次:“我留几个弟子在这里照看你,若遇到什么事,紫霄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然而,他们还没离开便碰到曹绍和上门拜访,沈钦问贺星河:“师弟,要见他么?”
贺星河干脆地道:“不见,他无非就是让我们帮助昭月国皇族,修真门派不会参与凡人的权利争斗。”
沈钦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靳寒舟竟领着曹绍和来见他们了。
沈钦:“?”
靳寒舟无奈道:“他说他有很重要的消息,跟古月门有关,一定要当着你们的面才肯说。”
沈钦叹了口气,道:“何必白费功夫……”
曹绍和坚决地打断了沈钦:“是否白费功夫,待二位听我说完,再行判断,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今日凌晨,我们在叔覃国的密探传回消息,说叔覃国已在暗中归顺了昆仑宫。”
沈钦吃了一惊:“归顺?!”
归顺一词实在令人玩味,就好像……
曹绍和点点头,道:“如今的叔覃国已经成为昆仑宫的傀儡,而昆仑宫接下来也会派修真者帮助叔覃国,须知两军对垒,势均力敌才叫打仗,若有一方是修真者,另一方是凡人,那便不是打仗,是单方面的屠杀。”
贺星河皱眉,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
曹绍和说:“我们那个密探亲耳听到叔覃国的将军喊谭坚叫督军,请求谭坚派修真者援助他们,谭坚已经答应了,并且亲口承认多个小门派已投靠他们,他们有足够的人手,够把我们昭月国屠戮殆尽。”
贺星河沉思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只听信王爷一面之词,我们需要查证之后再行定夺。”
曹绍和不卑不亢地道:“本当如此,只是,此事实在紧急,若我们不提早应对,防范疏漏,便有可能亡国,我们王公贵族死了便罢,好歹食过美味珍馐,穿过绫罗绸缎,见过世间风景人情,死而无憾,可余下的平民百姓怎么办?他们生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就要这样如蝼蚁一般任人辗死吗?”
沈钦笑了:“难道他们现在不像浮萍蝼蚁吗?”
曹绍和苦笑:“天下形势如此,百姓确实过得不好,但已经是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给他们的最好的生活了,我王兄或许不是个好兄长,好父亲,但绝对是个好君王,他为昭月国早朝宴罢,殚精竭虑,心血都快熬干了,昭月国如今仍在苦苦支撑,没有被叔覃国吞得尸骨无存,都是他的功劳。”
沈钦不置可否,他不属于昭月国,因此也没那么强的归属感,在他看来,只要这片陆地能够统一,停止战乱,谁当君主都行。
曹绍和看穿了他的心声,道:“我王兄或许算不上明君,但那叔覃国的乌孙兰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暴君,这天下若是落到他手里,百姓就成了待宰的猪羊,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乌孙兰最出名的那句话你们听说过吗,他说猪肉肥,羊肉膻,吃来吃去还是人肉最有滋味,切成纸片薄,略略炙烤,鲜美至极。”
沈钦听着这等变态之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堂堂一国之君竟食人肉……
“叔覃国丞相田宏原是一个小县令,他为了巴结乌孙兰,把自己的五个儿子先后献给了乌孙兰,其中,最小的那个儿子只有三岁,乌孙兰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人肉,当即封田宏做了丞相。”
沈钦后背寒毛直竖!
吃人的君王,卖儿子的丞相,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昭月国若没有修真者的援助,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叔覃国吞没,到了那时,这天下就会变成乌孙兰的屠宰场,他想吃谁就吃谁,余下的老百姓就算暂时没被他挑中,也会一直活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
沈钦和贺星河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绍和语罢,突然转向靳寒舟,下摆一撩便干干脆脆地跪下了,几人都吃了一惊,但短暂的震惊过后,心中也都有了谱,知道曹绍和是为什么下跪了,靳寒舟淡淡道:“王爷这是何意?”
曹绍和诚恳地看着靳寒舟的眼睛,道:“子不教,父之过,令弟确是被我女儿所杀,这才有之后那么多事,如今她惨死,也算赔命了,这之后你们两派结了仇,相斗相杀,也难再分对错……”
靳寒舟眉头紧锁,惊道:“你说什么?谢梦雨死了?”
曹绍和:“死了,死无葬身之地,我想替她收殓,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靳寒舟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怎么死的?”
曹绍和将古月门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如今,古月门落入神秘人的魔掌之中,古月门的弟子秋月拼死将谢红衣的亲笔信交给了曹绍和,曹绍和来找贺星河也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希望紫霄宫能伸出援手,救出被困的古月门弟子。
曹绍和平静地笑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从前没做到,现在就算拼上性命,也难补偿,只希望靳门主对谢红衣母女的仇怨,能让我分担一二,我不奢望将你们两派的恩怨消弭,只是神秘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若你们不肯团结起来,只怕万千修真者的命运也同普通老百姓一样,危如累卵。”
曹绍和话音刚落,他颈边的鲜血便窜了出来,他们都被他带来的消息震惊了,竟无人察觉他怀中藏了把匕首,他赴死之意如此坚决,顷刻间便断了气。
沈钦目瞪口呆:“他、他不至于吧。”
他们谁也没想到,为了让他们放下对古月门的芥蒂,曹绍和竟能做到这份上。
热血一点点变凉,世上少了个风流浪荡的王爷,他思虑周到,连身后事都想到了,一点都没麻烦沈钦他们,早就候在门外的王府下人沉默地收走了他的尸身,甚至连地上的血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过了许久,靳寒舟才轻轻吐出口气,几不可查地低喃:“寒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
贺星河带着方圆等人准备回紫霄宫,到了惊雷门门口,沈钦突然停住了脚步,抬眼看向贺星河:“师弟,我想留下。”
贺星河眉毛拧住,问道:“为什么?”
沈钦说:“若王爷所说为实,那那个戴着半脸面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暗中唆使陆遥雪杀害师父师娘的那个容函,我想探探他的底细。”
贺星河眉心蹙得更深了:“不行,那太危险了,我们先回紫霄宫从长计议。”
沈钦不说话了,就这样看着贺星河,显然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要留下来。
贺星河沉声道:“如果我一定要你跟我回去呢。”
沈钦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隐去了,淡淡道:“宫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敢违背。”
贺星河深深地看着沈钦,半晌,仰头吐出一枚丹丸握在手中,只字未语,就这样带着下属离开了。
沈钦和贺星河身上各有一只灵犀蛊,贺星河吐出蛊虫,也是默认他们暂时分离。
待他离开,沈钦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头压住了,郁闷得很。
靳寒舟有些疑惑:“沈公子,你跟你们宫主……怪怪的,说你们感情不好,那显然不是,你们师兄弟感情好得很,可若说你们感情好,刚才那么点小事,又闹得这么不愉快,真是想不通。”
沈钦叹了口气,道:“好像有点。”
因为他们不仅是师兄弟,还是爱侣,只是靠得越近,似乎也越容易刺伤彼此。
沈钦为此而深深烦恼,他发现,他和贺星河的新关系无法再让他那样游刃有余。
*
如今的古月门像一只巨大的囚笼,只有影鬼操纵的傀儡能行走其间。
秋月来到关押谢红衣的牢房外,手里的鞭子因蘸了盐水而闪闪发亮,她一边数着谢红衣平日里欺压她的种种事迹,一边毫不犹豫地抽着鞭子,抽得谢红衣满身血口,直到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她才赶紧扔了鞭子,在谢红衣面前跪了下来。
“门主恕罪!”
她本来只想做做样子,谢红衣非要她真抽,抽得她肩背臂膀鲜血淋漓,谢红衣反倒还好受了一些似的。
“一点皮肉伤,不妨事,你须得谨慎些,不能被面具人看出来,安平王那边可有回音,贺宫主愿意帮助我们吗?”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王爷他为了求贺宫主出手,在惊雷门里自尽了。”
谢红衣心神俱震,身形摇晃起来,差点就这样摔倒。
秋月眼含热泪,连忙扶住她,低声说:“我就说,王爷这么多年独身一人,心中肯定是有门主的,不然不会为门主做到这份上。”
当年,谢红衣也曾与曹绍和有过一段好日子,谢红衣这么骄傲的人,甚至想嫁给曹绍和,去做一个凡人,曹绍和兴致冲冲地去告诉他的王兄曹奇,却遭遇了曹奇的反对,皇族的婚姻能拉拢人心,至关重要,他已经替曹绍和挑选了合适的王妃,曹绍和反抗了半年,最终还是没有扛住家国天下的压力,要另娶她人,谢红衣扇了他一巴掌,昂着头骄傲地离开了,曹绍和对她念念不忘,在婚宴上做了逃兵,去古月门找谢红衣,谢红衣在古月门里受罚,对他避而不见,后来的许多年,曹绍和成了浪荡王爷,始终孑然一身。
谢红衣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她宁愿独自生下谢梦雨,也不肯回头看曹绍和一眼,只要让她失望了,她就绝不回头。
“门主?门主?”
谢红衣回神,想要吩咐秋月继续等消息,然而出口却是一句乱语,牢房外响起了脚步声,秋月不能再耽搁,一抹眼泪,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扭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