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贺星河几乎有些无措起来:“师兄……”
沈钦:“别跟着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钦其实知道,贺星河所说的都是事实,但他希望他可以自私一些,不要那么“认命”,他一个外人都替他觉得委屈不公,为什么他要这么逆来顺受?他如此深明大义,天下人可会记他半分好?说不定到时还会视他为杀神,畏他惧他。
何苦来哉?
*
咏荷洞内,魏凌雪因擅闯禁地花溪畔,仍在受罚。
冉天骄带着几个弟子来咏荷洞看她,沈钦和贺星河亦随行,沈钦恨不得离贺星河八百里远,贺星河一靠近他,他就往旁边走去,如此这般几次三番,沈钦浑身上下都写满拒绝。
就在沈钦又要走开的时候,贺星河扯住了他的袖子,小声说:“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自己离你远点。”
沈钦:“???”
贺星河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圆滚滚又温热的东西,道:“我知道你没吃早饭,就跟厨房要了个鸡蛋,你先吃点儿,垫垫肚子。”
沈钦不想跟他说话,但吐槽的冲动着实让他憋得难受,不吐不快:“大家都在这儿,这么严肃的时候,你让我一个人吃鸡蛋?”
贺星河:“……”
贺星河沉默不语地离他远了点儿。
沈钦生气之余还有几分好笑,竟从贺星河这奇奇怪怪的举动中觉出几分可爱来,但可爱归可爱,他决不可能现在剥鸡蛋。
冉天骄沉声问道:“你闭门思过这些天,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魏凌雪低低地道:“弟子不该一时冲动擅闯禁地,不该一时不查被影鬼附身,不该偷袭贺宫主,不该大庭广众之下讲那些寡廉鲜耻之话,弟子知错。”
冉天骄的神色缓和下来,道:“除却擅闯禁地之外,都不是你的过错,被影鬼趁虚而入非你之过,你和贺宫主一样,都是受害者。”
魏凌雪垂着头,沉默不语。
冉天骄说:“凌雪,我来是为了问你,如果有彻底驱逐影鬼的方法,你愿意尝试吗?”
魏凌雪猛然抬头,双眼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期冀地看着冉天骄:“什么方法?!”
冉天骄沉默不语,温凌雪从她和众位师妹的眼神中品出了些许滋味,激动的情绪像是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让她心头冰凉,“不是什么好方法,是吗?”
冉天骄心头不忍,但她终究看着弟子的眼睛,说道:“只要你废掉一身修为,影鬼就无法再寄生在你的影子里。”
魏凌雪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道:“还真不是什么好方法。”
她们修真之人,无论严寒酷暑,多年如一日,潜心苦修,修来这一身修为,寿命亦是普通人的数倍,很多人嘴上不说,其实是很自视清高的,普通人要受饥饿战乱之苦,受病死之苦,她们修真之人藏在这世外桃源中,只管修炼,像是这人世之中的仙人。
当过了仙人,谁愿做凡人?
冉天骄又问了一遍:“凌雪,你如何做想?”
魏凌雪垂着头,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看着冉天骄说:“凌雪有负师父多年教导,凌雪算不上高手,天分亦有限,但这一身修为却是师父花了许多心血教导,才习得的……”
她羞愧至极,绝说不出那句我想要废去修为,然而,在场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冉天骄温和地道:“你没有辜负我,我引导你修炼,并不是要你报答我,你苦修来的这一身修为亦不属于我,是你自己的,你想要废掉它或者保留它,是你自己的决定,无论你有没有修为,你都是我冉天骄心爱的弟子。”
魏凌雪抽咽起来。
冉天骄亲手废去了魏凌雪的修为,没了修为以后,这咏荷洞对魏凌雪而言就变得格外寒冷起来,她瑟缩着肩,打了几个寒战,有小弟子为她求情,求冉天骄看在魏凌雪擅闯禁地是为了救她的份儿上,网开一面,放她回去修养身体。
冉天骄铁面惯了,犹豫许久,终究拉下面子,应了声:“好。”
她当即离开,几个小弟子手忙脚乱地将魏凌雪放了下来,关切地扶着她站稳,魏凌雪面白如纸,像是顷刻间老了十岁,她回头看了沈钦一眼,那一眼十分缱绻,有眷恋,有遗憾,亦有不舍。
沈钦知道,魏凌雪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追着他了。
继魏凌雪之后,其他因被影鬼寄生而关起来的弟子亦三三两两废去了修为,成为普通人。
曾经的修真界第一大派就这样凋零了。
三日后,沈钦和贺星河向冉天骄辞行,冉天骄挽留:“何不再多住几天?”
贺星河婉拒,冉天骄又说:“对于瑶池仙宫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二位离开后守口如瓶,一来,影鬼之事已经解决,说出去徒增恐慌,二来,我瑶池仙宫实力大不如前,若让有心人知道……”
贺星河:“冉宫主放心。”
冉天骄见贺星河欲言又止,干脆地问道:“贺宫主还有何事?”
贺星河犹豫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冉宫主,影鬼是来源于瑶池仙宫吗?”
沈钦震惊地看着贺星河。
冉天骄眸光悠远,神情高深莫测。
第37章
冉天骄反问:“贺宫主为什么这么问?”
贺星河微微蹙着眉,凝目沉思道:“细想下来,理由有很多,在我们这次来瑶池仙宫之前,从未见过影鬼,而冉宫主似乎也笃定,只需将影鬼之患封在瑶池仙宫,外面的世界便可天下太平,无形之中,冉宫主似乎认定,目前只有瑶池仙宫有影鬼。”
冉天骄叹了口气,道:“贺宫主实在心细如发,聪颖过人,不错,影鬼确实跟我瑶池仙宫有关,它们被容娴前辈封印在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历年宫主必须看守封印,确保影鬼被封印在花溪畔。”
“然而,到了我这一代,出了问题,那些影鬼越发蠢蠢欲动,我封印它们时,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这次求助贺宫主也根本不是因为我走火入魔,而是修为透支。”
贺星河问:“那封印住了吗?”
冉天骄点点头,说:“不过,在那之前,有一小批影鬼逃了出来,正是霍乱我瑶池仙宫的这一批。”
贺星河:“那这些影鬼被驱逐,又去了何方,有何下场?”
冉天骄:“容娴前辈的手札里没有详说,但我推测,脱离修真者的影子后,这些影鬼还能存活一段时间,不过这段时间不长,到时它们要么回到封印之地,要么自然消亡。”
贺星河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冉宫主不让弟子离开瑶池仙宫。”
如今许多弟子都没了修为,严格算来,也不是修真者了,想回到尘世间去情有可原,但贺星河亲眼目睹一个弟子向冉天骄辞行,说想离开瑶池仙宫去看看父母,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冉天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弟子嘴上没说什么,然而,从她的神情能看出,她其实还是埋怨冉天骄的。
沈钦先是震惊于贺星河的问话,又震惊于冉天骄透露的事实,正色看着冉天骄,道:“全天下人都该谢谢你。”
冉天骄摆摆手,淡淡地道:“容娴前辈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惠及天下苍生,我们这些后辈不过尽些绵薄之力,所作所为,不及她万一,勉强做到问心无愧而已。”
若无人带领,他们无法离开瑶池仙宫,因此,冉天骄特意让人送他们离开,而她自己立在湖边的身影依然笔直如松,从无片刻放松,沈钦都能想象到她那寡淡又刻板的神情。
小船即将靠岸时,沈钦随口问道:“我们几次离开或者靠近瑶池仙宫,好像都是你带的我们,我们还挺有缘。”
小弟子抿嘴一笑,解释道:“非是如此,师父向来严厉,管教我们极严,整个瑶池仙宫知道如何离开镜湖之人,不超过十人,其他师姐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往来接送。”
沈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现在回过头来看,冉天骄所做桩桩件件,原来都有原因,她如今将众多弟子关在瑶池仙宫,亦是为了让影鬼缓慢消亡,或将它们逼回封印之地。
贺星河感慨道:“冉宫主真是用心良苦。”
沈钦亦喃喃道:“是啊。”
他二人没让小船靠岸,脚尖在湖面点了数下,悄无声息地落到岸边。
*
这些都是修改版《星河传》里没有写出来的情节,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影鬼的巢穴竟在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他更没想到,贺星河会比他先发现这一切。
他看了贺星河一眼,贺星河亦正好看向他,眼神深邃,“师兄,我们和好吧?”
沈钦这些天已经将冲动的情绪消化得差不多,戮神录是贺星河所学的功法,该如何用这功法,归根结底也是贺星河自己的事,他迟早要接受。
如今,贺星河给他递了台阶,他只需顺顺当当往下爬就行了。
沈钦若无其事地道:“我们为什么要和好?”
贺星河着急了,解释道:“师兄,你难道要永远生气吗……”
沈钦还是那副无辜的语气,他轻飘飘地打断贺星河,道:“我没有生气,我们有什么矛盾吗?”
贺星河:“……”
方才机智识破冉天骄、聪颖过人的贺星河,这会儿变得迟钝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钦的意思,他心头一喜,便去拉沈钦的手:“师兄,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沈钦缩回自己的手,莫名感到不自在,他掩饰性地蹭了蹭鼻尖,道:“你原本就没做错,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而且,单论心性,贺星河距离修改版《星河传》越来越远,距离原版《星河传》越来越近,说不定他这样的选择能让这个世界更快地复归原位,对沈钦来说反而是好事。
他喃喃道:“说不定你这样做,能让我更快地回到我原本的身体。”
贺星河的笑容完全淡了下去,不知为何,师兄原谅他的喜悦顷刻间烟消云散。
沈钦想通了,话也多了起来,他说冉天骄,说瑶池仙宫的坚守,说魏凌雪命运的遗憾之处,而贺星河却变得心事重重,笑容勉强,甚至还在走神。
沈钦不满道:“师弟,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贺星河突然张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师兄,如果你回到你原本的那个身体,你还会回来吗?”
沈钦说不了实话,可也不会撒谎,打着哈哈道:“哈哈,到时候再说吧。”
贺星河何等聪明,当即发现了他那句话的言下之意,心脏像是被谁握住又狠狠揉捏过一般,很是令人酸涩难忍,他一字一顿地道:“师兄,你不想回来了。”
沈钦:“……”
他倒是想常回到紫霄宫看看,但若是他回到现代世界,他想再回来,也回不来了。
贺星河自嘲一呻:“我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我和紫霄宫在你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抵不上你那心上人的一根毫毛。”
沈钦愣了:“什么心上人……”
哦,他以前曾骗过贺星河,说他想回到自己的身体是因为有心上人,他只是随口一说,贺星河却记进了心里。
昨天,两人之间还是沈钦生气,贺星河献殷勤,过去还没几天,两人之间的角色地位俨然掉了个个儿。
沈钦期期艾艾地道:“师弟,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和紫霄宫在我心里无比重要……”
贺星河打断他:“那你若回去了,还会回来吗?”
沈钦:“……”
贺星河恼恨极了,竟想,早知如此,他不答应冉天骄就好了。
与此同时,瑶池仙宫内,圆脸小弟子惊慌地闯进枯荷殿,喊道:“师姐,师父,碧云师姐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呀!”
碧云正是那个送沈钦和贺星河回来的小姑娘。
第38章
冉天骄神色凝重,拉着圆脸小弟子问:“你跟我仔细说说,碧云怎么了?”
圆脸小弟子定了定神,道:“碧云师姐不是送贺宫主和沈公子离开么,我跟她约好了,等她回来,教我解九连环,结果我等到现在,她还没有回来,我就寻思着,她是不是碰到什么意外了。”
冉天骄久久不语,道:“也未必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让所有弟子暂停手中事务,去找碧云。”
月上中天时,枯荷殿仍是灯火通明,冉天骄在枯荷殿等消息,陆陆续续有弟子回来汇报,无一例外都是“没找到”,当最后一个弟子回来时,冉天骄有些急切地问道:“怎样了?”
那弟子摇了摇头,道:“没找到碧云师姐。”
冉天骄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弟子问道:“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碧云师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冉天骄:“碧云失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她是被人抓了去,那她就有危险,第二种,她是自己离开的,那她自然平安无事。”
那弟子着急地道:“碧云师姐怎会无缘无故离开瑶池仙宫,师父都下了令不许离开,谁敢违抗师父的命令,碧云师姐素来温顺,她哪儿来的胆子擅自离开?”
冉天骄:“我们瑶池仙宫与世隔绝,谁能、谁会越过镜湖来抓一个小小的弟子?”
那弟子语塞。
冉天骄淡淡道:“我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弟子离开之后,魏凌雪问:“师父是怀疑碧云也被影鬼寄生了吗?”
冉天骄不置可否。
魏凌雪又疑惑地问道:“可是为什么呢?我们就剩下这么几个还有修为的师姐师妹,先前那么多人被寄生,她们都没事,可见她们是很难被影鬼寄生的——那为什么碧云会突然被影鬼寄生呢?”
冉天骄:“就怕她早就被影鬼寄生了。”
魏凌雪万分不解:“那她为什么不废去修为……”
先前所有被影鬼寄生的弟子都选择了废去修为,成为自由的普通人。
冉天骄转身看着魏凌雪,意味深长地道:“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自己变成普通人的。”
魏凌雪错愕极了,然而,冉天骄已不愿细说。
又过去几天,冉天骄估摸着先前寄生在弟子们身上的影鬼或自然消亡,或回到封印之地,仅有的几个仍有修为的弟子也无任何异样,然而,她们始终没找到碧云。
冉天骄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下令命绝大多数弟子离开瑶池仙宫,其中,仍有修为的弟子只有两个,圆脸小弟子东菱带少数人去紫霄宫找贺星河,六弟子剑雪带领大多数人去找碧云,离开镜湖时,两队人马便要各履其则。
剑雪手臂上立了一只白鹤,她轻轻摸了摸白鹤的颈项,柔声道:“去吧,若是找到碧云,回来传信给我。”
东菱忧心忡忡地道:“碧云师姐会回信么?”
就算白鹤找到了碧云,若是碧云不愿传回只言片语,她们依旧找不到她的下落。
剑雪无奈地笑了笑,道:“总得试一试,不然天下之大,我要到何处寻碧云,如今的瑶池仙宫又不比从前,我虽带着这么多师妹,但……”
她话未说完,已有好几个师妹变了脸色,剑雪忙道:“我没有嫌弃你们的意思,这些事发生之前,在师父面前,我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弟子,所以,我有时候在想,师父让我们离宫,真的只是为了找碧云吗?”
言下之意,竟是怀疑起了冉天骄的用心。
东菱低喝:“师姐慎言!”
剑雪尴尬地笑了笑,随即带着众师妹与东菱分道扬镳,她们走后,有人小声问东菱:“东菱师姐,你也觉得师父想要抛弃我们吗?”
东菱正色道:“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师父让我们找到碧云师姐,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们听令即可。”
那人用力地点点头:“嗯!”
一个露水清新的早晨,东菱带着几个弟子抵达穹窿山,穹窿山的气候风物与瑶池仙宫大不相同,清晨正是寒凉的时候,东菱摩挲了几下手臂,问守山的弟子,道:“烦请通报一声,瑶池仙宫弟子东菱求见贺宫主。”
不过片刻,东菱便被领至缥缈峰会客厅,贺星河不在,东菱便休息片刻,过了好一会儿,贺星河才姗姗来迟,沈钦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二人似乎在闹别扭,眼里根本没看到东菱。
贺星河不咸不淡地道:“师兄,我见客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
沈钦厚着脸皮道:“为师弟排忧解难。”
贺星河不耐地道:“难道师兄不知我因何而忧么。”
沈钦:“……”
沈钦哽住,他不知道贺星河为什么要抓住他不放,如果他有兄弟要去过他想要的好日子,一辈子不见他,沈钦就算不舍,也一定会祝福他,并且真心为他高兴,为什么到了贺星河这里,他要如此别扭?
贺星河不再搭理沈钦,冲着东菱颔首,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东菱看看沈钦,又看看贺星河,欲言又止,贺星河淡淡道:“当他不存在就好,有什么事直说。”
沈钦:“……”
东菱也顾不了这么多,很快说明来意,贺星河沉吟片刻,道:“你是说,冉宫主怀疑影鬼渡过镜湖,扩散到外面来了?”
东菱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如果碧云师姐是自己离开的瑶池仙宫,那她现在很有可能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碧云师姐了,她恐怕会把影鬼带到这世间,祸害其他门派。”
贺星河迟迟不语,沈钦忍不住插嘴道:“冉宫主不是把花溪畔封印起来了么,为什么还会有影鬼逃出宫外?”
东菱摇摇头,道:“师父没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测,会不会是碧云师姐早就被它们寄生,然后用什么特殊的秘法秘密养着那些影鬼,就等着有朝一日离开瑶池仙宫?”
沈钦一瞬不瞬地看着东菱,看得东菱心慌慌,她忍不住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不……”
沈钦一口打断她,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若你猜测属实,那碧云岂不是一开始见我们的时候就被影鬼寄生了?”
东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碧云和她们一起经历了一切,知道影鬼存在时,她恐惧,瑶池仙宫落难时,她奋力相救,终于脱险后,她极力安慰师姐师妹,与她们共渡难关,难道这样的碧云身后,从始至终站了一只影鬼?
那也太可怕了。
第39章
东菱暂时在紫霄宫住了下来,她的猜测是不是事实,还要等剑雪的消息,若剑雪能找到碧云,便会立即真相大白。
隔天晌午,贺星河在留仙居处理日常事务,侍女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点,贺星河正走神,突然转头愣愣地看着侍女。
那侍女吓了一跳:“宫主?”
贺星河回过神来,淡淡道:“无事。”
待侍女走到门口,他又出声叫住她,问道:“什么情况下,一个锦衣玉食的男人会亲自洗手作羹汤?”
侍女不假思索地道:“那自然是为了心爱之人,君子远庖厨,但倘若是为心爱之人受烟熏火燎,则更显爱意深浓。”
贺星河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没说什么,但侍女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好。那侍女还没转身,贺星河的唇角便又抿了起来,淡淡道:“修真之人过于耽溺口腹之欲,那还修什么,至于象征什么爱不爱的,更是天方夜谭。”
那侍女:“……”
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女啊,耽于口腹之欲,憧憬小情小爱不是再正常不过吗,没必要对她这么严苛吧?
贺星河挥了挥手,道:“把点心撤下去,不要影响我处理事情。”
那侍女:“……”
她想不通,那盘点心安安分分地呆在桌子上,动都不动,是怎么影响宫主处理事情的,但她万万不敢反驳,乖乖地将那盘点心撤了下来。
沈钦身为二十一世纪的新新青年,自然不讲究“君子远庖厨”那一套,贺星河喜欢吃他做的东西,他也不介意为他下几次厨,饶是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厨房,还是让厨房的一众仆役战战兢兢,沈钦干脆将他们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哼着歌忙碌。
他做的是他的拿手好菜,黄豆炖猪脚,这世界没有酱油,上不了色,炖出来卖相略微欠缺一些,好在口味仍然不错,猪脚软烂黏嘴,令人食指大动。
东菱来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仆役都聚在厨房外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她凑近了去听,只听那些人说:
“大公子在做什么菜啊真香。”
“谁要是嫁给大公子那真是有福了。”
“……”
沈钦看到东菱,眼睛一亮:“东菱,你来了正好,帮我尝尝这猪蹄是不是太咸了。”
东菱有点懵:“……哦。”
她走进厨房,尝了一小块猪蹄,那喷香的肉味勾得她馋虫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将那一小块肉吞了下去,她忙道:“好吃!不咸!”
沈钦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
东菱诧异道:“沈公子这是做给谁吃的啊?”
沈钦顿了顿,道:“我们借一步说话,刚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你们女子心思纤细些,说不定能教我该怎么做。”
二人到了厨房旁的一处空地,沈钦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有个朋友,我们关系很好,但我因为某些原因可能要离开,跟他永远都见不到了,他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就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哪怕站在他旁边不说话不动,也会被他刺上两句,你是女子,要敏感一些,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哄他,才能修复和他之间的关系?”
东菱反过来问他:“你那朋友对别人怎么样?”
沈钦老老实实地道:“挺冷淡的,他似乎只有我一个朋友。”
东菱又问:“对你呢?”
沈钦:“……很好?”
东菱继续问:“你同其他女子过从甚密的时候,他是如何做的?”
沈钦:“……很生气?不过那是……”
东菱一口打断他:“没办法了,修复不好了。”
沈钦:“啊?!”
东菱笃定:“他喜欢你。”
沈钦差点跳起来:“啊?!!!”
东菱老神在在:“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对他特别,并且对他生出占有欲,不想他同别的女子勾勾搭搭,我进瑶池仙宫之前曾有个青梅竹马,那时我们两家人都说好了,等我满了十六,两家就结亲,谁知道没多久,他就勾搭上了一个富家小姐,转头将我抛到脑后,那段时间我度日如年,一时恨不得冲过去同那富家女打一架,一时又恨不得拽着他同归于尽。”
东菱想起往事,有些怅然,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如今都过去了,但你那朋友的心思,可不是同我当初一模一样?”
沈钦傻眼了。
东菱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沈公子?”
沈钦反应慢半拍:“……嗯?”
东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好吗?”
沈钦木然道:“不好。”
他又愣了一会儿,才极度困惑地问东菱:“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东菱莞尔:“情爱之事大多如此,管你平民还是权贵,都是一视同仁,能差到哪里去。”
沈钦又是一震,他嘴里喃喃“不会吧”“一定不会的”,游魂似的飘走了,他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落梅院,侍女叫了他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回来了,顿时一拍脑袋:“我的黄豆炖猪蹄!”
然而,黄豆炖猪蹄又让他为难了,他本是为贺星河做的这道菜,但一想到东菱的话,他心中就很是别扭,端着这盘子猪蹄,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
到底是送呢,还是不送呢,若是不送的话,他在厨房忙忙碌碌那一个时辰算是白费了,可若是送呢,东菱的话又时不时地从他脑海里跳出来,让他纠结犹豫。
恰好东菱追了过来:“沈公子,你突然失魂落魄地走了,没事吧?”
沈钦干脆将那盘猪蹄往她怀里一塞,干脆道:“你不是觉得这猪蹄好吃吗,送你了。”
*
这段时间,沈钦对贺星河大献殷勤,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带一道他亲手做的菜、一壶好酒来找贺星河话家常,贺星河不大搭理他,但也不赶他走,就这样一人静一人闹,一顿饭能吃大半个时辰。
今天已过了用饭时间,沈钦仍然迟迟没有动静,侍女见贺星河心情不好,战战兢兢地问道:“宫主,天色不早了,还等吗?要不要现在用饭?”
贺星河眉头一皱:“等什么?我没有等任何人,上菜吧,我现在吃。”
那侍女还没退到门口,贺星河又改了主意:“算了,别上了,我没胃口,今天不吃了。”
贺星河心烦意乱,久久睡不着觉,因此,值夜的弟子找过来的时候他立刻赶了去,寂静的黑夜里,白鹤优雅地舒展着身姿,很是袅娜,贺星河抚了抚白鹤的颈项,取下信笺,信笺一端印有粉色莲花,明显是瑶池仙宫的弟子送来的。
贺星河就着烛光浏览信笺,面色越发阴沉,恰在此时,东菱亦带着几人匆匆赶来,一照面便急切地问道:“贺宫主也收到剑雪师姐的传信了?”
贺星河点点头。
东菱面色惨白:“这么说来,碧云师姐当真死了?”
贺星河不置可否:“剑雪是你的师姐,你能认得清她字迹真假。”
东菱久久说不出话来。
剑雪送来的信笺上说,她派去给碧云送信的白鹤叼回了碧云的面纱,那面纱上用血写了个“悔”字,碧云她们连夜顺着白鹤的方向找过去,终于在第三日正午找到了碧云的尸体,碧云半个身体栽在泥水潭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如今,剑雪她们已带了碧云的尸体回瑶池仙宫。
东菱忧愁地道:“师父早就叮嘱过我,若出现这样的状况,便让我留在紫霄宫,听候贺宫主的差遣。”
贺星河无奈道:“我又能如何差遣你,若我没猜错的话,碧云已经将影鬼带出了瑶池仙宫,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东菱迟迟不愿离开,贺星河奇道:“还有何事?”
他一转身才发现东菱的眼里盈满泪水,她咬着唇问:“贺宫主可知道我碧云师姐是怎么死的,有人杀了她吗?”
贺星河叹了口气,道:“她还能是怎么死的,要么因背叛师门而愧悔自杀,要么被别人杀死,后者可能性大一些。”
东菱执着地追问:“贺宫主觉得,她会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贺星河摇摇头,道:“这便不知了,难道你还要为她报仇吗?”
一个叛徒,她还要为她报仇吗?她连仇人是谁、在哪儿都不知道,又如何报仇?
对于东菱而言,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隔天一大早,沈钦看到大批弟子下山,他逮住方圆问道:“诶诶,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这么多人下山?”
方圆解释道:“宫主让我们下山打听,看有没有哪个门派的弟子行为反常,若是有,便迅速回宫禀报。”
沈钦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出事了,便也不再耽搁,迅速去找贺星河,谁料,贺星河竟不见他,沈钦都快气死了,反手点着自己的心口和通传的弟子说:“你跟宫主说了吗,是我,他的师兄,沈、钦、求、见!”
那弟子无奈道:“大师兄,我还能不认识你吗,我跟宫主说了,是宫主自己说的不见,我也没有办法。”
沈钦气得够呛,东菱还说贺星河爱慕他,爱慕个大头鬼!
沈钦转身便走,衣摆带起一阵风,贺星河走出议事殿,看着沈钦的背影,他的眼神幽深极了,站在他身后的弟子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弟子小声问道:“宫主,您为什么不见大师兄啊?”
议事殿外的大树掉下几片叶子,贺星河风马牛不相及地轻声道:“起风了。”
第40章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沈钦气得来回踱步,怒气梗在他心头发泄不出去,他气势汹汹地指着那传话弟子的鼻头,那弟子不禁缩了缩肩,战战兢兢地道:“宫主让您去一趟西来,他说先祖金像久无人理,实在不像话,所以希望大师兄前去打理一番,上香供奉,并且潜心修炼,三月后方可回宫。”
那弟子口中的先祖是指紫霄宫的立派之祖乾元祖师,传言他是在西来的山野之处飞升的,真实性无从考证,但紫霄宫后来确实在西来修了一个宗庙,也供了乾元祖师的金像,但因为这处宗庙位置太偏,根本没有香火,时日一长,就连紫霄宫都不太管这个小小宗庙了。
如今,贺星河竟要让沈钦千里迢迢去打扫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宗庙?!
沈钦怒道:“这种事情随便让一个弟子去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我亲自走这一趟?我不去!”
那弟子小声道:“宫主说,只有大师兄亲自走这一趟,才能表现我们的诚意。”
沈钦忍不住爆粗了:“去他的诚意!”
那弟子:“宫主还说,若大师兄抗命不遵,便罚大师兄去宗庙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再启程,如若大师兄执意反抗,便将大师兄逐出师门。”
这是贺星河第一次拿宫主的名头压沈钦,沈钦气过头了,反倒冷静了下来,冷笑数声,道:“好!用他宫主的身份压我!算他贺星河牛逼,你回去告诉他,这个紫霄宫我还真呆腻了。”
然而,冲动过后,沈钦还是灰溜溜地出发去西来了,他谁也没带,一人一马十分潇洒,一边走一边骂贺星河。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就是个小说里的纸片人,作者让他生他就生,作者不让他活,他不就得死?”
“要不是我穿过来,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能像现在这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那么多人受苦受难,怎么就他一个人黑化,我看他就是只白眼狼!”
沈钦整整骂了一天,到了晚上住店的时候,他的心情才平静些许,也不禁疑惑起来,他这么随和的人,鲜少有事情能牵动他的情绪,上一次这么愤怒,他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细想下来也是因为他们感情太好,他对贺星河的期待太高了,所以当贺星河只把他当个师兄的时候,他才会这么生气。
可即便贺星河只把他当成一个感情一般的师兄,这么做也过头了,以贺星河的性子,不太可能这么急吼吼地将他“发配边疆”。
沈钦突然从榻上一跃而起。
有哪里不对劲!
瑶池仙宫一定发生了什么,贺星河简直像是故意把他支开似的。
沈钦又快马加鞭赶回穹隆山,他离开时碰到大批弟子下山,如今的穹隆山果然人迹更加稀少,原来守在山脚的四个守山弟子如今只剩两个,沈钦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回到落梅院。
落梅院原有七八个侍女伺候,如今他才走了几天,院子里便悄无声息,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沈钦藏身于院中大树上,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当即闪身下去,将那人掠到一处空房,那人正要尖叫,沈钦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是我。”
轻红小声惊呼:“大公子?!”
沈钦放开她,轻红仍有很多疑问:“大公子不是去西来了吗,怎会在这里,宫主知道您回来了吗?”
沈钦摇摇头,道:“他不知道,你暂时也不要告诉他,帮我保密,我走了以后,穹窿山发生了什么事?”
轻红说:“我不过是个下人,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家下山以后没多久,又陆陆续续地回到山上,如今不是各住各屋了,而是大家一起住在天女峰,只有贺宫主一人还住在缥缈峰。”
沈钦眉头蹙了起来,问道:“还有呢?”
轻红思索片刻,终于又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前几天一直有人断断续续被带走,这两天没有了。”
沈钦若有所思,他转头就走,轻红在他背后喊:“大公子,你去哪儿?”
沈钦:“天女峰。”
如今的天女峰,只有侍女会单独一人来去自由,其余人皆是三五成群地活动,沈钦在天女峰蹲到天黑,终于大概摸清了情况——穹窿山也有了影鬼,贺星河将弟子们聚集在一起,不让他们落单,以此预防更多影鬼入侵。
沈钦蹲守半天,腹中空空,便摸到缥缈峰厨房去,厨房里有些食材,沈钦便打算给自己煮碗面,面还没熟,厨房外就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沈钦还没来得及躲开,厨房门就被震飞了,他忙闪身躲开,谁料下一瞬,一道浑厚的真气向他脸上袭来,沈钦狼狈闪躲,躲无可躲之时,他大叫道:“师弟,是我!”
贺星河这才收手,他看着沈钦,一时间神情奇怪极了,他好似心虚,又有些羞愧,简直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又偏偏被人撞见了似的。
沈钦见他这副表情,心中也觉得奇怪起来,贺星河让他去西来,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怀疑他还是想保护他?他计上心来,索性装出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明知道贺星河能躲过去,他还是突然出剑,偷袭贺星河。
贺星河果不其然,躲过了,沈钦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再次攻了上去,他用上了十成修为,乱窜的剑气将厨房毁成一片废墟,贺星河只守不攻,衣角都被削掉了。
他喝道:“师兄!我是你师弟,贺星河!”
沈钦充耳不闻。
贺星河始终没有还手,就这样与沈钦周旋,半盏茶后,他找了个空子,一把捏住沈钦的脉门,这下,沈钦神气不起来了,贺星河趁机锁住他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摇晃道:“沈钦,你是疯了吗?”
沈钦依然狞笑:“你与瑶池仙宫同我们作对,我本该杀了你,只可惜你这个师兄太不成器,偷袭都没能杀掉你。”
贺星河焦躁起来,喝问道:“你就是我师兄,没有被影鬼寄生对不对?!”
沈钦诡异地笑了笑,道:“是啊,所以乖师弟,你快放开我好不好,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吗,你这样困着师兄岂不是以下犯上?”
贺星河执拗地盯着沈钦,问道:“你曾经有机会杀了我的,那时候你不动手,现在可没机会了。”
沈钦疑惑道:“什么时候?你修为这般精深,谁能杀了你?”
不等贺星河回应,他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视线彻底被黑色占据之前,他看到贺星河展开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随即,他便落在了他怀中。
沈钦再次醒来时日头正好,阳光透过开了一半的窗户洒落在地面,窗外恰有一棵树,一块块的光斑透过树叶漏了下来,在地上铺陈开来,沈钦眯眼,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挡光,这一动,便听到手腕处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埋头一看,差点气炸了。
——贺星河那厮竟然在他手上绑了锁链!
沈钦环顾四周,俨然发觉,他此时此刻竟在贺星河的卧房!
那链子的另一端连在暗室的墙上,沈钦将真气聚在双手,用力扯了扯,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但也仅此而已,它并没有断,沈钦气急败坏地摔开链子,骂道:“什么狗屁链子!怎么扯都扯不断,贺星河,你个狗东西竟敢拴着我,是想上天吗!”
沈钦从没被人这么束缚过,当即口吐芬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问候”之语,都毫不吝啬地招呼到贺星河身上了。
骂累了之后,他开始在窗边喊人,理所当然,无人应答。
沈钦喊人喊累了之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他假装被影鬼寄生是为了试探贺星河的态度,贺星河最近太反常,他遣他去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本以为贺星河会把他和别的被影鬼寄生的人关在一起,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敢直接将他锁在房里。
这么病娇的举动让沈钦联想起了东菱所说的话,难道贺星河真的爱慕他,想要占有他?
沈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被关之后,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贺星河的侍女,她提了个精致的食盒来,食盒里面放着四菜一汤并一碟糖蒸酥烙,都是沈钦爱吃的。
沈钦故意油嘴滑舌地道:“你长这么美,何必跟着贺星河做事,只要你放了我,我会许给你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再不必在这给人端茶送水。”
侍女闷不吭声。
沈钦郁闷,索性阴森森地道:“我这人最讨厌自说自话,反正我怎么说你都不会回答,不如把那条没什么用的舌头割了吧。”
侍女手一抖,碗中汤汁溅出一滴到她的手背上,她战战兢兢道:“是宫主让我不要理你的,他说,无论大公子说什么,我都不要和大公子搭话。”
沈钦趁机问:“贺星河呢,让他个小鳖孙来见我。”
侍女被“小鳖孙”三个字吓得一抖,连食盒碗筷都没收拾,飞快地退下了。
沈钦填饱肚子又睡了一觉,贺星河才回来,沈钦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他没动,仍然闭着眼睛装睡,为了装得更像一些,他甚至故意打起了呼噜。
贺星河轻声叫他:“师兄。”
沈钦打呼。
贺星河又叫:“师兄,是你吗?”
沈钦打呼。
贺星河弯腰,将他散落在一旁的食盒碗筷轻手轻脚地收拾掉了,这才蹲坐到沈钦面前,沈钦能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可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以至于装睡的沈钦都心浮气躁起来。
他手上突然一暖,是贺星河握住了他的手,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然而,他都没来得及惶恐,贺星河便凑过来吻住了他,沈钦瞬间寒毛直竖,他能感觉到贺星河的鼻息,他的嘴唇与他的冷硬外表不符,异常柔软,那柔软的嘴唇此时此刻便缱绻地压在他的唇上。
母胎solo的沈钦顿时半身都麻了!
原来唇舌相就的滋味这般难以言说,沈钦心如擂鼓又心乱如麻,他恨死了方才的自己,装疯卖傻跟贺星河对峙、套他的话不好吗,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要装睡,现在该如何收场?
沈钦生怕贺星河的下一个动作就是剥他的衣裳,暗暗做好了随时“醒来”的准备,好在贺星河还没那么变态,他退了开去,温柔地抚了抚沈钦的脸,道:“师兄,你若是被永远锁在这里该多好。”
沈钦:“!!!”
一点都不好!!!
贺星河不愧是随时有可能黑化的人,在正直和病娇之间随时切换,根本毫无压力,若不是这次装睡,他根本不知道贺星河的内心如此变态!
贺星河又惆怅地叹了口气,道:“但是不行。”
沈钦略感欣慰,他的师弟毕竟是主角,没那么变态,还可以拯救。
便听贺星河继续道:“现在的你被影鬼寄生,一心一意想杀我,根本不是真正的你,我只想要真正的你。”
沈钦:“……”
他错了,变态还是变态。
贺星河的指背眷恋地蹭了蹭沈钦的脸颊,轻声道:“你说,你若回去了原先那个身体便不会回来,我这心里便如烈火烹,痛热难耐,我一时恨你心狠,恨不能将你像现在这般锁在我房里,只要我回来,时时都能见到你,一时又自责不舍,因为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也舍不得让你失去自由,所以只能极力压制那些偏激的想法,恰好影鬼扩散,紫霄宫极有可能也跑不掉,我便想着不如让你走,让你远离影鬼和我,这样你便安全了。”
沈钦只觉得槽多无口。
贺星河竟笑了,那笑声极文雅,却愣是让沈钦毛骨悚然:“但你偏偏跑了回来,老天爷都让我不要放过你。”
沈钦:“……”
事到如今,贺星河的心思他算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但沈钦的心里只有后悔,他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回来装睡,早知如此,他就该听凭贺星河的安排,快马加鞭去到西来,远远地跑到天边去。
后来,沈钦真的靠在墙边睡着了,贺星河与他肩碰着肩,头靠着头,姿态无比亲密。
明月高悬,从一棵树的树梢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树梢,不知不觉终于到了贺星河的窗外,明亮的月光映出了他们握在一起的双手。
隔天一早,沈钦醒来的时候贺星河已经不在了,而他正躺在贺星河的床上,他一有动静,贺星河的侍女便走了进来,温柔小意地伺候他洗漱,她极贴心,无论沈钦怎样阴阳怪气,她都默不作声,沈钦无法让她开口说话,挫败得多吃了一碗饭。
到了下午,侍女不在,沈钦没必要装疯,索性仰躺在榻上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钦耳朵动了动,依旧不动声色,那声响便越来越明目张胆,不一会儿,窗户边上终于按捺不住地探出一个头。
沈钦转头同那人对视,那人想要缩回去,沈钦忙叫住了他:“你是不是想吃东西,我这里有糖蒸酥烙。”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将信将疑地瞥了一眼那糖蒸酥烙,沈钦干脆下床,从桌上将那盘子糖蒸酥烙端到窗户边,小男孩犹自踌躇,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诱惑似的,飞快地伸手拿了个糖蒸酥烙便想跑,沈钦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挑眉道:“跑什么,吃了我的点心你还想跑?”
小男孩明明害怕极了,却还是壮着胆子道:“你、你想怎样?”
沈钦问道:“你是谁?”
小男孩:“我叫心澄。”
沈钦喃喃道:“我怎么不记得紫霄宫有你这么大的小孩,你母亲是谁,平时住在哪儿,是在这山上吗?”
小男孩眼睛乌溜溜的,澄澈极了,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母亲,都是姑姑在照顾我,我跟姑姑住在一间小屋子里,姑姑让我不要出来走动,不要让人看见,她会给我带吃的回来,但她昨天就回来了一次,今天还没回来,带回来的东西我不够吃,我好饿,这个糕点我可以吃吗?”
沈钦脑海里闪过一线灵光,但他没抓住,也不再细想,温和地道:“你吃吧,不够的话那边还有两块。”
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糕点,吃完后,他犹犹豫豫地赖在原地,仍不肯走,沈钦故意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男孩低着头,羞涩地道:“我吃了你的糕点,能不能为你做点事?”
这正合沈钦的意,他便吩咐小男孩,道:“你帮我去找一个名叫轻红的侍女,她平时在落梅院当差,你去落梅院守着她,若是看到她,便叫她不要惊动任何人,偷偷来这里找我。”
小男孩欲言又止,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重重地点了点头。
轻红是在第三天清晨才摸到留仙居来,沈钦一看到她便如久旱逢甘霖:“你终于来了!”
轻红先是被他如蒙大赦的语气吓了一跳,随后又被他腕上的锁链吓了一跳,急切地问道:“大公子,宫主怎么把你锁在这儿了?”
沈钦一手扶着轻红的肩,看着她的双眼,正色道:“听好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这件事很重要,谁也不能告诉,并且万万不能有失,你愿意帮我吗?”
轻红咬着嘴唇,没有犹豫太久便重重点头:“轻红万死不辞。”
沈钦说:“我不要你死,只要你帮我回落梅院找个东西,明天这时候拿来给我。”
轻红问:“是什么东西?”
沈钦让她附耳过来,片刻后,轻红便一阵风似的飘出了留仙居。
沈钦让轻红去找的东西是个傀儡娃娃,那傀儡娃娃是用一堆花花绿绿的布缝成的,两颊各用两块圆圆的红布缝了红晕,又丑又逼真,是当年贺鹏举还在的时候随手送给他的小玩意儿,只要他握着傀儡娃娃念一段咒语,傀儡娃娃便会变作他的模样,代替他被锁在这里。
而他想要离开。
沈钦从头到尾的目标都非常明确,他想要这个世界尽快复归原位,这样他才有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因此,他从未想过要在这个世界找个伴侣,贺星河对他执念这样深,他只有远离他,这样对他们两个都好。
或许,他该离开紫霄宫这个副本,去昆仑宫或者六门中的小门派,继续发挥自己的能量。
如今的这世界已经与修改版《星河传》相去甚远,他所掌握的信息没有先前有用了,但原版《星河传》的结局是紫霄宫在贺星河手上发扬光大,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沈钦寻思着,想要走向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要消灭影鬼,只要他向着这个目标进发,他人在不在紫霄宫,有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