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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贺星河受了伤,但受了伤的野兽仍然危险,沈钦竟本能地感到紧张恐惧,他急促的呼吸声和贺星河的呼吸声交错缠绕,在寂静的房间里无比清晰,有那么一瞬间,沈钦差点将一切和盘托出。

他理了理思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鼓起勇气看着贺星河的眼睛,道:“我不是沈钦。”

沈钦顿了顿,想要留给贺星河惊讶的时间,没想到贺星河只意味深长地眯着眼睛。

惊讶的反而是沈钦:“你不惊讶?”

贺星河反问:“你不是沈钦?”

沈钦说:“我不是,不,我原名也叫沈钦,只不过不是你的师兄沈钦,你知道夺舍吗?”

沈钦将自己穿越到贺星河身上的过程模糊称之为“夺舍”,又将这段时间的人生经历挑挑拣拣地告诉了贺星河,只不过没有告诉贺星河,他的灵魂压根不属于这个修真界。夺舍已经够离奇了,若是他再告诉贺星河他是来自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而这一切只是一本小说中的情节,贺星河只怕会觉得荒诞不堪。

贺星河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淡淡道:“你是说,坏事都是以前那个沈钦做的,好事全是你这个沈钦做的?”

沈钦:“……”

听上去似乎像瞎扯,但这确实是事实。

沈钦挣扎道:“难道你不觉得自从那天从无情崖边回来,我就变了很多吗?”

贺星河不置可否,又说道:“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一门心思地希望我做紫霄宫的宫主。”

沈钦脱口而出:“因为我只想回到我自己的身体!”

他顿了顿,诚恳地道:“我夺舍以后,曾有世外高人跟我说,只要将这世界尽力还原成我夺舍之前的模样,我就能回去我原本的身体了,他说,如果我还是原来那个沈钦,你会被踹下悬崖,练成戮神录,继承紫霄宫,我要尽量还原原本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这就是我坚持要你继任紫霄宫宫主的原因。”

沈钦所说大半也跟事实相距不远,因此他并不心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贺星河的眼睛,希望贺星河相信他。

贺星河缓缓道:“如果不是你夺舍,我会对魏凌雪一见钟情,然后被她杀死?”

沈钦:“正是,但如果不是我夺舍,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样,那时她亦有理由杀你。”

贺星河勾起嘴角,是个笑模样,眼中却没有笑意,道:“这么说来,因为你的介入,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是不是该感谢你?”

沈钦欣喜地道:“这么说你是相信我了?”

贺星河不置可否,道:“在夺舍之前,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钦脱口而出:“普通人。”

他似乎怕贺星河不信,又仔细描述了一下他的普通,父母早亡,亲朋疏远,他亦没有什么太大的才干,就像这世上千万人那样,没什么大的追求,亦没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就这样普普通通地活着。

贺星河看着沈钦的眼睛,心里却在想,原来你只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么,为什么我觉得你这么特别,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沈钦认真地道:“因果轮回,玄之又玄,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只有你跟紫霄宫都好好的,我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贺星河问:“你父母早逝,也没有很大基业,而在紫霄宫,除我之外,就是你地位最高,为什么你还是想放弃这里的荣华富贵,回你自己的身体?”

因为互联网,因为肥宅快乐水,因为那个世界本身,但这些,沈钦都没办法解释给贺星河听。他本以为,隐去自己真正的来路无伤大雅,谁知道一向很有分寸的贺星河这次非要追根究底。

沈钦灵机一动,道:“因为我有个喜欢的人,我想回去找他。”

贺星河淡淡道:“哦?这就是你拒绝魏凌雪的原因?”

沈钦点点头,肯定地道:“是。”

贺星河突然毫无预兆地翻过身去,背朝沈钦躺下,道:“我累了,你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去吧。”

沈钦:“???”

贺星河这是相信了还是没相信?

他走到门口,贺星河又坐起身,喊道:“回来,我要运功疗伤,你帮我护法。”

沈钦:“……”

哦,主角心,海底针。

隔天,贺星河的脸色便好看许多,不再那么苍白了,沈钦守了他一夜,哈切连天地道:“师弟你饿吗,我去找人要点吃的。”

正在这时,扶歌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凌雪师姐跟别人打起来了!”

沈钦叹了口气:“为什么这种事也要找我们?”

他看上去很像居委会大妈吗?

贺星河起身道:“去看看。”

沈钦只得跟上去,扶歌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释道:“跟凌雪师姐打架的是晓风师姐,她们素日不和,晓风师姐总爱找凌雪师姐的麻烦,如果只是普通的争端,我也不来找你们,但这次,凌雪师姐变得很奇怪……”

沈钦他们走着走着,大老远就听到一道尖细的声音骂骂咧咧地道:“魏凌雪,你是没见过男人吗,紫霄宫的男人就那么好,让你上赶着去倒贴,不过人家师兄弟两个,你伺候得过来吗?”

贺星河皱着眉头,明显觉得不堪入耳。

魏凌雪笑了,声音中竟有一股妖媚气:“好歹我能睡到两个男人,你呢,你个丑八怪半个都睡不到,可别羡慕得把你那小手绢咬烂,我想男人,勾勾手男人就到我手心里,你想男人……也就只能想想了呢。”

沈钦:“……”

沈钦转向扶歌,扶歌脸胀得通红,连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凌雪师姐这是怎么了,她平时很温婉的,断不会将男人男人的挂在嘴边。”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战况已趋白热化,晓风又挑衅魏凌雪,而扶歌眼中“温婉”的凌雪师姐,身姿矫健,一把揪住晓风的头发,拽着就走,嘴中还骂骂咧咧地道:“你个小贱人,整日触老娘霉头,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吗,我正大光明喜欢男人追男人怎么了,你有本事你也去啊,你去又不敢去,只敢说些酸话来熏人,你恶心我以为我不敢治你呢?”

晓风尖叫:“魏凌雪你个泼妇!”

场面鸡飞狗跳,十分混乱,周围还有若干女弟子围着想要劝架,却又都被魏凌雪的剽悍气势震住了,踌躇不敢上前。

扶歌顿时脸都抬不起来:“让两位见笑了。”

沈钦亦很震撼,魏凌雪瞥到他过来了,立刻松手将晓风一推,矫揉造作地作受害者状,喊道:“你这毒妇,成天欺负人,这是想把我揪去哪里?沈公子,你要帮我做主啊!”

沈钦:“……”

魏凌雪说着说着,不断地向沈钦靠近,还有几步之遥时,她试图飞扑到沈钦身上,被贺星河闪身拦到前面,贺星河伤未痊愈,但他往前面一站,魏凌雪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瑟缩着肩,害怕至极地疾步后退,她步伐太快,以至于差点将她自己绊倒。

魏凌雪战战兢兢地道:“你是不是也想要他?你若也要,干脆让给你好了。”

贺星河气得够呛,喝道:“胡言乱语!”

沈钦拉开贺星河,道:“师弟,让我来。”

魏凌雪能欺压晓风,但绝不是沈钦的对手,他让扶歌拿了根绳索来,用那根绳索结结实实地将魏凌雪捆了起来,魏凌雪手脚动不得,嘴皮子仍然利索,如骂街的泼妇般,一会儿“问候”她的众多师妹,一会儿“问候”贺星河,还扬言迟早要把沈钦睡到手。

贺星河忍无可忍,怒道:“你们还不把她拖走,就由得她在这儿丢人现眼?!”

扶歌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小弟子嘴里喊着师姐,把魏凌雪带走了,魏凌雪骂骂咧咧地喊她们小浪蹄子。

扶歌难堪地道:“我请贺宫主和沈公子过来,并非我们这么多人制不住凌雪师姐,也不是家丑想外扬,而是想让二位看看,我们瑶池仙宫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二位也看到了,凌雪师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她性情温婉,何时像个市井村妇那样不顾颜面过,而且,不瞒二位,瑶池仙宫出现这种症状的不止凌雪师姐一人。”

沈钦挑眉:“还有其他人?”

扶歌点点头:“晓风师姐不让说,但我感觉还是要告诉你们,师父昏迷,我们根本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再这样下去,整个瑶池仙宫都要完了。”

沈钦打断她絮絮叨叨的倾诉,道:“其他人什么情况,现在在哪里?”

扶歌:“她们也像凌雪师姐那样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易怒,好斗,很轻易就会与别人争个你死我活,几个师姐商量下来决定,凡是出现这样症状的弟子都要呆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我们有弟子负责轮流看守。”

贺星河问:“你师父昏迷前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扶歌摇摇头:“没有,她只说,若瑶池仙宫出了什么事,求助贺宫主,贺宫主定会施以援手。”

沈钦叹了口气,道:“你们宫主倒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

扶歌默然,半晌,惶惶然道:“那我们该怎样才好,瑶池仙宫都是女弟子,平日相处起来难免有些龃龉,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多些,我们都把瑶池仙宫当成自己的家,可若师姐们都反目成仇,瑶池仙宫还会是瑶池仙宫吗?”

沈钦在她肩上拍了拍,道:“莫担心,你们师父心里有数,再说了,有我们在这儿,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扶歌眼中含泪,重重地点头:“嗯!”

扶歌一走,贺星河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沈钦:“……你态度好一点。”

贺星河笑了,他凑近沈钦,低眉敛目,用他刚进紫霄宫时的声音,讨好而又温顺地说:“我的好师兄,能不能告诉师弟,关于瑶池仙宫,你还知道些什么,师弟感激不尽。”

沈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顿时跳开,连声道:“我说我说我说,求你离我远点儿!”

贺星河双手抱怀,笑容隐隐有些得意,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他刚才是故意逗他的。

第32章

沈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当他坦白“来历”以后,贺星河对他的态度更加肆意了,但这种改变十分微妙,一时也无从佐证。

他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讪讪道:“要是在我们那儿,你凭这长相就能吃饭。”

贺星河挑眉,道:“那你们那儿倒是富裕,你原身是哪一国的,不在打仗?”

沈钦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刮子,让你多嘴,就不知道多说多错吗?

他含糊道:“还可以吧,不说我了,说说瑶池仙宫,我确实知道在瑶池仙宫作乱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叫影鬼,似乎是通过寄生在人的影子之中,进而控制那人的身体和神志,寄生的时间越长,控制的程度越深,你看魏凌雪,她趁你帮冉天骄疗伤的时打伤你,但没过多会儿,她就清醒了,若是被控制得深了,可能她根本不会清醒,那她这个人就会完完全全被影鬼所取代。”

贺星河沉思片刻,问道:“这些影鬼来自哪里,有多少数量,如何繁衍,需要多久才能完完全全操控一个人?”

沈钦:“……”

贺星河嫌弃地皱起眉,道:“你都不知道?”

沈钦气道:“你看我长得像神仙吗,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谁看小说的时候会记那么多,又不是主角的爱恨情仇,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谁会记得?能记得现在这么多剧情,沈钦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他事先又不知道自己会穿到这本小说里来,要是知道,他一定把整本小说都背下来。

贺星河没说什么,但沈钦看他的表情分明写着:那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沈钦转头就走,贺星河在他屁股后面问道:“你干什么去?”

沈钦头也不回:“睡觉!”

他昨天整夜为贺星河护法,一大早又听魏凌雪和晓风吵闹,现在饿过头了只觉得困。

一觉睡醒,他懒洋洋地逮住一个路过的小弟子,问她:“凌雪姑娘如今在何处?”

那小弟子脸羞得通红,话都说不清楚,好一会儿才给沈钦指对了路,沈钦一边走过去,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感觉怎么跟误入女儿国似的。”

魏凌雪被关在咏荷洞,洞内极空旷,荷花遍生,流水潺潺,洞内两壁镶嵌了明珠,幽暗逼仄中又有别样秀美,沈钦从蜿蜒曲折的小道走过去,一直走到底才看到魏凌雪。

魏凌雪仅着一件单衣,长发披散下来,反倒显得清丽脱俗,她双手斜斜举高,被缚在身后的石壁上,明明是被囚禁的姿势,她倒比刚被发现影鬼附身的时候还坦然些。

“沈公子,你知道灵魂被吞没的感觉吗?”她问。

沈钦摇摇头。

魏凌雪:“很痛苦,比□□的痛更加难以忍受,它会让你产生一种恐惧,恐惧自己随时会消失,这比真正的死还可怕。”

沈钦说:“这是因为你意志顽强,你想抵抗它,如果你臣服于它,你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同样的,它侵蚀你会需要比侵蚀别人更多的时间。”

魏凌雪突然呜咽起来,有泪水顺着她的下颌滑下,她咬牙道:“死了以后,应该也就不必抵抗它了吧,我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就算以后还活着,要如何面对师姐师妹们的眼光,她们背后会如何说我,只要这么想一想,我就觉得比死还难受……”

沈钦突然叫道:“等等!你看!”

魏凌雪愣住了,她的脸上犹挂着眼泪,怔怔地顺着沈钦的视线往下移,只见她的影子在脚下挤挤挨挨团做一团,那团影子像是有生命似的,躁动地延伸、挤压,甚至时不时伸出几个小小的枝桠,显得很是雀跃。

魏凌雪打了个寒战:“这是……我的影子?”

沈钦点点头,道:“准确点来说,这是影鬼。”

魏凌雪看着沈钦,问道:“你能杀死它吗?”

沈钦说:“我不能,但有人可以。”

离开前,沈钦转头对魏凌雪说:“今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想,觉得生不如死,或许过几年回头看,就会呻然一笑,觉得也没什么,这世上或许有比生命珍贵的事情,但很少,至少今天发生的事情不是。”

跟魏凌雪说了会儿话,沈钦便离开了。

魏凌雪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喃喃道:“你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沈钦回房休息,竟看到贺星河等在他门前,迎头就是一句:“你去哪儿了?”

沈钦老老实实地道:“我去看魏凌雪了。”

贺星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阴阳怪气地道:“希望你还记得,你那个原身有喜欢的人,不要总随随便便同旁人勾勾搭搭。”

沈钦:“???”

他怎么同旁人勾勾搭搭了?再说了,贺星河又不是那个在老家等他的人,至于这么真情实感地为那个不存在的人出头吗?

沈钦无语道:“怎么在你眼中,我就那么色呢,我去看魏凌雪是有原因的,我是想看看影鬼会不会留下一些踪迹。”

贺星河:“那会吗?”

沈钦回想着在咏荷洞中看到的古怪影子,眉头蹙起,若有所思地道:“那时候魏凌雪情绪激动,十分愤慨,然后她的影子就在她没有动的情况下,自己动了。”

贺星河:“这么说,被影鬼附身的人如果情绪激动,他的影子就会自己动?”

沈钦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贺星河拽着沈钦转头就走:“走,我们去看看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沈钦让扶歌把所有被影鬼附身的人通通叫出来,十来个人稀稀疏疏地站在走廊里,她们大多是没什么地位的小弟子,都低眉敛目,不敢抬头看沈钦。

沈钦和贺星河对视一眼,突然消失在原地,站在最前面右边的那个小弟子惊骇抬头——沈钦像一道闪电般蹿到她面前,她那声惊呼还未出口,沈钦瘦长的手指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仰头试图呼救,却连呼吸都困难。

贺星河说:“动了。”

只见小弟子的影子在地上疯狂扭动。

沈钦忙放开手,后退几步,同那小弟子道歉,道:“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一下,吓到姑娘了,实非本意,万分抱歉。”

小弟子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没关系。”

扶歌问道:“贺宫主刚才说动了,我能不能问一下,是什么动了?”

贺星河说:“影子动了,如果你们哪天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和他本人的言行不一致,那就说明,有影鬼附到他身上了,但是影子轻易不会动,只有当附身的那个人突然感受到惊讶或者突然悲伤,情绪激烈时,那影鬼才会躁动。”

扶歌眼前一亮:“这么说来,我们就能判断谁被影鬼附身了?”

贺星河点点头。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运用起来仍有难度,谁的情绪也不会天天都那么激烈,就算怀疑谁想要吓唬她,若被怀疑的那个人是冉天骄,瑶池仙宫有人敢去吓冉天骄吗?

扶歌倒没想这么多,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贺宫主沈公子真厉害,我们总怕别人是影鬼,怀疑你怀疑她,搞得人心惶惶,心惊胆战,这下知道该怎么区分正常弟子和被影鬼附身的弟子了,实在是莫大的进展。”

方才被沈钦掐脖子的小弟子害怕地缩了缩肩,沈钦瞧见了,安慰道:“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你们被附身的时间还不长,等我们找到方法驱赶影鬼,你们就能过上正常生活了。”

沈钦回房的途中显得心事沉沉,贺星河捅了捅他的胳膊,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钦回神,道:“啊?我在想要怎么驱逐影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修炼的戮神录应该是影鬼的克星,所以,上次被影鬼附身的魏凌雪看到你就跟看到鬼一样害怕,但我不知道,你要怎么用功法驱逐别人身上的影鬼。”

贺星河:“等会儿再想,你是不是早饭午饭都没吃?先去吃点东西。”

沈钦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出饿来,他摸了摸肚子,喃喃道:“是饿了。”

瑶池仙宫的小厨房,一个圆脸小弟子走进厨房,同厨房里两位侍女说:“最近银鱼正新鲜,给紫霄宫来的贵客做一碗银鱼羹,记住,要挑最好的银鱼,莫要怠慢了贵客,另外,库房里还有两坛五十年的花雕酒,开一坛招待贵客。”

两位侍女恭敬应道:“是。”

圆脸小弟子走后,两位侍女一边干活儿一边聊天,其中一人说:“听说紫霄宫来的那两位贵客都如同天降神祇,英俊不凡,尤其紫霄宫那位宫主,长得比我们这儿最俊的姑娘都还要俊,而且他年纪轻轻,修为就已经同我们宫主不相上下了,真是天纵英才,叫人心慕。”

另一人说:“我反倒对他的师兄更有好感,他看谁都是一双笑眼,对谁都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也难怪凌雪姑娘对他情根深种了,要是我也有凌雪姑娘那样的身份地位,我也要对他好,向他表明心意。”

“诶,别做梦了,快干活儿,我来做银鱼羹,你去库房取花雕酒。”

“好。”

这时节的莼菜亦很新鲜,那侍女便将莼菜洗干净了,准备同银鱼一起做羹,当鲜美浓郁的莼菜银鱼羹出锅时,那侍女闻了闻味道,满意地笑了,随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小心地拈了一小撮粉末放进银鱼羹中,搅均匀。

她笑了笑,喃喃自语:“很是新鲜呢。”

第33章

陈年的花雕酒醇香浓郁,莼菜银鱼羹鲜美入骨,另有现炸的藕盒香酥脆嫩,无论菜还是酒都别有一番特色风味,沈钦吃得很是心满意足,他晃了晃酒壶,还剩一点酒堪堪盖住瓶底,便说:“师弟,剩下的一点加给你。”

贺星河脸颊微红,摇摇头:“不用了。”

沈钦不由分说拨开他的手,道:“你本来就没喝多少,而且这瓶子里也没剩多少,干了干了。”

贺星河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酒杯不做声。

沈钦眯着眼睛回忆道:“我没有生死过命的朋友,但普通的、一起喝酒吹牛的朋友,我还是有几个的,大约每年的七月份,我们都会约出来聚一聚,吃饭喝酒,其中有个人特别能劝酒,我们其余几个人都会被他灌得烂醉如泥,当然,他自己也会醉,喝醉酒的隔天,大家都会头疼难受,但当时真是痛快啊。”

沈钦看着贺星河的眼睛,感慨道:“喝醉酒以后那么难受,你知道我为什么还会跟他们喝酒吗?”

贺星河轻声问道:“为什么?”

沈钦仍是笑着的模样:“因为平时总有些话无法说出口,或许是因为自尊,或许是因为逞强,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喝醉酒以后就不一样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非常畅快,我一个人住,虽然消遣的东西很多,但总也有孤单的时候,一个人久了,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说心事,能够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机会,一年恐怕也只有那么一次。”

贺星河没说什么,举杯在沈钦的杯沿碰了碰,道:“我陪你喝,也听你说。”

沈钦莞尔:“说来也怪,现在来到这里,我反而不觉得孤单,一直同你同进同出,哪怕你话少,也比一个人热闹许多。”

贺星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沈钦偏过头,醉眼朦胧地看他:“嗯?”

贺星河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脑海里只有魏凌雪疯疯癫癫问他的一句“你是不是也想要他”,他一时间又是心烦意乱,又是心猿意马,竟再也无法直视沈钦的双眼。

他狼狈地抛下一句“该歇息了”,便落荒而逃。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到床前,窗外的水面也沉睡了,偶有一阵夜风掠过,惊起一小片涟漪,晚上那壶花雕酒后劲颇足,沈钦喝了不少,现下头脑发胀,整个人昏昏沉沉,他睡梦中仍然觉得热,不耐烦地踹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

他睡得太熟,以至于没有察觉窗棂上扒着两双湿漉漉的手臂,而门外多了几个人影,没过多会儿,那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三个白衣女子手持匕首,悄无声息地靠近沈钦的床榻,窗外的两个身影亦矫健地爬了进来,沿路拖了一片湿漉漉的水迹。

她们对视一眼,刚打算行动,突听隔壁传来声音,顺着窗棂爬进来的人顿时受惊,又飞速地顺着窗棂爬走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湖水中,而余下的三个白衣女子则目露凶光,凶狠地举起匕首,想要不顾一切地刺向床榻上的沈钦。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茶壶遥遥飞来,撞到了匕首,顿时啪的一声四分五裂,而匕首亦被撞偏了方向,刺进了旁边的被子里,那几人摔倒了的爬起来,刺偏了的重新举起匕首,然而,贺星河已冲到近前,他只穿了一身中衣,动作亦不大灵便,为了救沈钦,他徒手握住匕首,往旁边一扔,他自己的手心瞬间被割破,流了许多血。

但他根本顾不了受伤的手,又有更多举着匕首的白衣女子涌了进来,她们的修为或高或低,若在平时,她们加起来也不是贺星河的对手,但现在,他一手揽着昏迷不醒的沈钦,自己还中了迷药,手脚无力,招架这些疯了一样的外门弟子,竟觉吃力。

不知不觉间,贺星河的胳膊竟多了好几道伤痕,他且躲且退,一边试图唤醒沈钦:“师兄!师兄你醒醒!”

好不容易逃出房间,走廊里竟又有一批白衣女子举起匕首冲了过来,贺星河手臂受伤,又要顾着沈钦,干脆放弃用手,或踢或踹,驱赶这些毫无神志的人。

沈钦仍在昏睡,他长睫颤了颤,贺星河本以为他要醒,惊喜地道:“师兄!”

谁知,他没能等到沈钦的清醒,反倒等来了晓风的长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星河和沈钦,一剑接一剑地刺过来,她的修为明显比其他弟子高出许多,贺星河要招架她,就无暇顾及围拢上来的其他弟子,他将沈钦推开,回身接了晓风几招,被推开的沈钦出于惯性,又软软地向他倒来,他正好伸手来接,却见一个圆脸小弟子的匕首刺向了沈钦的后心,贺星河无暇他顾,抱着沈钦转了个身,那匕首便刺入了他的后心。

贺星河没有吭声,只身子颤了颤,被他护在怀中的沈钦终于醒来,沈钦手软脚软,根本没有力气,贺星河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躲在他身侧,自己面对越来越多被影鬼附身围拢过来的人。

沈钦还有些懵,喊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这么多人被影鬼附身了啊?”

贺星河抽空答他:“还能是什么事,我们的酒里被人下了迷药,你喝得多,现在才醒,我喝得少,先前又因为喝醉吐过一回,醒得比你早,不然我们俩这会儿就携手渡黄泉吧。”

沈钦很崩溃:“到底是谁想杀我们啊?搞这么多人!”

贺星河打得无比憋屈光火,道:“还不是我们知道了如何鉴别影鬼,幕后之人想要杀我们灭口。”

沈钦着急:“师弟,你还能撑得住么?”

贺星河:“你闭嘴我就能撑得住!”

但眼见围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贺星河也撑不住了,沈钦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变得越发滚烫粗重,走廊两边密密麻麻都是白衣女子,疯了一般想要杀掉他们,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沈钦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情急之下喊道:“师弟,我们跳湖!”

贺星河:“我不会水!”

沈钦咬牙道:“我会,你相信我,我会把你平安带到地面,绝不会让你淹死!”

贺星河根本不买他的账,沈钦干脆将他扯回来,一把搡进湖里,自己也咬咬牙跳了进去,尽管这时节,天不算冷,但这大晚上的湖水还是凉透骨髓,贺星河一掉进水里就直直地沉下去,沈钦手脚渐渐有了力气,拼了命地向他划去,贺星河安静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昏迷还是醒着,沈钦够到他的指尖就用力握住,带着他奋力向湖面划去。

他如今是修真之人,憋气的时间比从前长许多,他怕惹来追兵,一直不敢露出湖面,却也怕贺星河昏迷中窒息,隔一会儿便渡一口气给他,贺星河嘴唇很凉,睫毛很长,五官很美,沈钦自问没什么罗曼蒂克的细胞,却觉得这末路逃亡的时刻,像电影画面一样,浪漫到了骨子里。

第34章

深夜的镜湖水面平静无波,似乎连湖里的鱼儿都陷入了沉睡,整片天地没有一丝声响,这片静谧很快被打破——突然哗啦一声巨响,有人破开水面从湖里冒出头来,正是沈钦和贺星河。

贺星河面色青白,眼睛紧紧闭着,连呼吸都没有了,沈钦拍了拍他的脸颊,急切地喊道:“师弟!师弟!”

贺星河毫无反应。

沈钦都快绝望了,他焦急四顾,终于看到视线尽头处有个小岛,他如蒙大赦,奋力托着贺星河游过去,一上岸,他就将贺星河放到地上,将他的衣物解了开来,明亮的月光下,贺星河的胸膛泛着湿润的水光,健壮又苍白,像某种勾魂摄魄的水鬼。

沈钦拍他背部数下,贺星河仍是紧紧闭着眼睛,就在他差点忍不住做人工呼吸的前一秒,贺星河终于咳嗽着睁开眼睛,口鼻里俱呛出水。

沈钦如释重负,忙将贺星河抱到自己怀中,轻轻拍他的背,谁知道他越拍,贺星河的眉头皱得越厉害,沈钦没注意,他满心都是后怕,一叠声地道:“还好你没事,我刚刚真的害怕极了。”

贺星河有气无力地道:“你再拍就有事了。”

沈钦连忙停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托着贺星河背部的手臂上有血迹,那血迹被衣服上的湖水晕开,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沈钦吃惊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受的伤?!”

贺星河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轻声道:“没事。”

但那伤决不是“没事”的样子,伤口很深,被湖水泡得发了白,间或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根据伤口的位置和深度判断,贺星河的脏腑八成也受了伤。

沈钦再一细看,发现刚才他呛出来的血都是红色的。

他气极反问:“你这叫没事?这还叫没事?是不是死了才叫有事?”

贺星河缓缓道:“总有些伤无法避免。”

沈钦瞧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怕自己气死,干脆不跟他说话了,贺星河伤势颇重,他原本就被魏凌雪偷袭受了内伤,后来又为沈钦挡了一刀,在冷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伤上加伤,很快就烧得昏昏沉沉起来。

这座小岛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正中央有个小木屋,沈钦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小木屋。

贺星河迷迷糊糊地问道:“当初把我从无情崖边背回缥缈峰的那个人,是你吗?”

沈钦:“不然呢,原来那个沈钦都想把你一脚踹下悬崖,你难道还指望他背你?”

贺星河竟然笑了起来。

沈钦问他:“你笑什么?”

贺星河呢喃:“那是第一次有人背我,当初我满心仇恨,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很好。”

沈钦好奇:“什么很好?”

贺星河:“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很好。”

沈钦再跟他说什么,贺星河便没有声音了,他扭头一看,发现他已经昏过去了。

这小木屋简陋但不破败,屋中一应物什保存完好,沈钦将贺星河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光溜溜地塞进被褥里,那被褥有些潮,但聊胜于无。

沈钦守了贺星河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推开门走出去。

贺星河是被一阵香味勾醒的,他睁开眼睛,向着香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炉子上搁了个小锅,此时此刻,那锅里正炖着什么,锅盖都快被翻涌的水汽顶起来,咕嘟咕嘟的声音惹人食欲。

“师兄?”

沈钦不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戴着斗笠,像个晚归的渔民一样回来了。

这种过分生活气息的画面让人感到陌生,也令人留恋。

“师弟你醒了?”

沈钦走过来摸了摸贺星河的额头,道:“还是很烫,这里没有药,只能靠师弟你自己扛过去,我们恐怕还要再在这里修养几天。”

贺星河没什么力气,只静静地看着沈钦。

沈钦去给他盛了碗鱼汤来,扶起贺星河,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在穹隆山这几年,吃住都有人伺候,我这手艺都生疏了,以前我煲汤可是一流,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鱼汤色泽奶白,喷香浓郁,味道鲜美极了,贺星河将整碗鱼汤都喝干净了,他嘴角沾了一滴奶白的汤渍,沈钦顺手就揩掉了。

贺星河望着他瘦长手指上的汤渍,一时心猿意马,口中的鱼汤都失去了滋味。

沈钦有些得意地问道:“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贺星河仍然望着那根手指,嘴里说道:“是还不错。”

事到如今,贺星河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不得不认命——他确实爱慕他的师兄,对他有着难以启齿的绮念。

这些年来,他一直隐隐约约地有这样的念头,但他也一直在逃避,师兄曾害过他,这让他如鲠在喉,爱慕与恨意互相博弈,让他不敢去爱,亦恨不彻底。

后来,沈钦告诉他,他是夺舍而来,过去那个沈钦与他无关,贺星河的内心其实是窃喜的,他压抑多年的欲念再也无法封印,来势汹汹地反噬了他,让他想要沈钦的欲望加倍炙盛。

在紫霄宫的那一场混乱中,有人要杀沈钦,他毫不犹豫地以身代之,他那时就明白,他逃不掉了,沈钦也逃不掉了。

他小时候曾认识一家猎户,雇主是个极厉害的人,曾为了猎一只白狐,蹲守半个月,他告诉个贺星河,最高明的猎人,必然最懂得忍耐。

贺星河咀嚼着这句话,垂下眼帘,乍一看还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清高模样。

他高烧反反复复,沈钦又守了他一晚,到了后半夜,沈钦实在熬不住,睡着了,贺星河反而睁开眼睛,看着他到天明。

隔天一早,沈钦一睁眼竟发现贺星河已经起身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中有着浓浓睡意:“师弟,你好了?”

贺星河点点头。

沈钦摸了摸他的额头,顿时气道:“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了,这么烫,你还在发烧啊!”

贺星河:“我没事,也不知道瑶池仙宫现在怎么样了,当务之急是去瑶池仙宫看看。”

沈钦反问:“要还是像我们离开时那样呢?”

贺星河:“师兄的迷药已经退了,那些人不是师兄的对手。”

沈钦又一把将他推到床榻上,将被褥堆到他胸口,“你这种人是不是只要还有口气在,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你才是我的当务之急。”

贺星河被沈钦强制休息了一下午,而沈钦则利用这段时间做了个小木筏,天色一擦黑,二人就登上小木筏,准备去找瑶池仙宫。

沈钦问:“你知道瑶池仙宫的方向么?”

贺星河皱着眉头看他:“你说呢?”

沈钦:“……”

他们连瑶池仙宫大致的方向都不知道,更不用谈堪破瑶池仙宫的障眼阵法了,二人在镜湖飘到天明,终于等到一艘眼熟的小船。

船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弟子大老远冲着他挥手:“贺宫主,沈公子,这里!”

沈钦和贺星河弃了那个小木筏,跳到小船上,沈钦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钦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暗暗戒备——谁也不知道她善良无辜的面容底下是否藏着一只影鬼。

小弟子解释道:“我不知道,是宫主让我来这里等二位的,我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

沈钦惊讶地挑眉:“你们冉宫主醒了?”

小弟子点点头,面上却没有喜悦的模样:“二位到宫中见一见宫主,就知道了。”

小弟子的小船破开迷雾,沈钦竟发现,原来瑶池仙宫就在这里,可他刚才在这附近转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

瑶池仙宫还是那副荷花遍生的模样,但没了时不时在走廊穿梭的女弟子们,这片美景只显得萧索。

冉天骄在枯荷殿里见他们,她重伤新愈,很是憔悴,但有她坐镇,立在她旁边的几个弟子便显得沉静许多。她就是瑶池仙宫的底气。

冉天骄说:“幸亏我醒得及时,不然这瑶池仙宫的数百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站在她旁边的弟子低声解释道:“那天你们跳湖逃走后,她们就去了宫主的房间,想要杀死宫主,宫主当时还昏迷着,差点就遭了毒手,幸好我们还有十几个姐妹没有被影鬼附身,我们奋力抵抗,甚至不得不对曾经的师姐师妹举起屠刀,好多姐妹就这样死了,好在最后关头师父醒了,镇住了发了疯的弟子,我们这才逃过一劫。”

沈钦忧心忡忡地道:“我还以为这些影鬼只能让人暴躁易怒,现在看来,它们还是有组织有智慧的,背后甚至有领头。”

它们知道一起行动,知道擒贼擒王,悄无声息地就寄生到人的影子里去,防不胜防,令人束手无策。

冉天骄缓缓道:“它们是很狡诈阴险,但也并非没有克星,五百多年前,我们的先祖也曾遇到影鬼肆虐的情形,后来,容娴前辈自创了一套功法,就是贺宫主机缘巧合之下习得的戮神录,专门克制影鬼,容娴前辈带着各大门派与影鬼斗争,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

“几百年过去,各大门派已经忘了影鬼的存在,只有我们瑶池仙宫还留有只言片语的记录。”

沈钦问:“这也正是我想问宫主的,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救助?”

冉天骄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容娴前辈留了几本手札,我需一本本翻阅,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今日我叫你们来,还有一个目的,倘若我能找到方法,那再好不过,倘若不能……被影鬼附身的人决不能离开瑶池仙宫,为祸世间。”

沈钦心头漫起一股寒意。

冉天骄这是想要壮士断腕。

第35章

如今的瑶池仙宫,大部分弟子都被关了起来,只余十来个正常弟子,整片宫殿都变得空旷起来,鲜少看到有人在宫中走动,因此,看到一个小弟子行色匆匆走过的时候,沈钦忙惊喜地迎了上去,问道:“你有金创药吗?”

贺星河刚睡下,沈钦就去敲门,贺星河原想披了衣裳去开门,将外袍拿起来以后,想了想又放下,他仅穿了件中衣。

沈钦一进门就急吼吼地将他推到了床榻上。

贺星河不敢置信地道:“你……想干什么?”

他也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蜷缩的手指将床单抓了起来。

沈钦又脱他仅剩的那件中衣。

贺星河都快把床单抓破了,心脏砰砰砰直跳,跳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却听沈钦说:“你背上的伤太深了,至今都没有上药,我跟冉天骄的小弟子要了金创药,来给你涂一涂。”

哦。

贺星河失望地道:“没关系,不涂也能自己好,我没那么脆弱。”

沈钦不以为然:“涂了药,总归要好得快一些。”

他将贺星河的衣服扯下来,露出背后伤处,那伤口久不处理,已经红肿溃烂,看上去十分可怖,沈钦能想象这伤口跟衣物摩擦会有多痛,可贺星河整天走动竟能面不改色,耐力实非常人能比。

沈钦指尖沾着淡绿色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涂到贺星河的伤口上,贺星河一声不吭,然而,背上的肌肉终究是紧紧绷了起来。

沈钦叹了口气,道:“要是五师叔还活着该多好,你这伤绝对好得快很多,也不必吃那么大地苦——这几天趴着睡,伤口不要碰水。”

过了一会儿,贺星河还是不动,沈钦奇道:“诶?你怎么还不把衣服穿起来?”

贺星河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穿起了衣服。

*

隔天一早,瑶池仙宫要给前几天丧生的弟子举行水葬,沈钦和贺星河亦一同前往。

八条木筏整整齐齐地列在湖边,每条木筏上有四个弟子,她们穿着簇新的衣裳,画着最美的妆容,木筏边缘团团簇簇围着鲜花,衬得这些年轻的生命亦如花一般,鲜花的凋零总让人遗憾。

其余人皆素面朝天,发上簪着白花,挨个同已逝之人告别,有人在湖边诵唱经文,超度往生的魂灵,那声音十分空灵,似从天边而来,一声一声地荡涤着人的灵魂。

有个年纪很小的女孩问:“师姐们死了,她们影子里的鬼也会死吗?”

过了好久都没有人回答,沈钦轻声道:“不知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们对影鬼的了解还太少,沈钦从未像此刻这样希望修改版《星河传》连载得快一些,他当时追连载追到最新更新,虽然剧情已经过去大半,但关于影鬼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后面十万字的内容应该都跟影鬼有关,偏偏作者还没写到,沈钦简直想爬到她脑海里去看看后面的剧情发展。

然而,由于沈钦这只“蝴蝶”的影响,原本应该连载到全书四分之三处才发生的剧情,现在就发生了。

沈钦心想,是他的错吗?因为他的存在,这些无辜又年轻的姑娘才会死去的吗?

简单的告别仪式过后,冉天骄一挥衣袖,一阵风过,那些木筏便带着这些姑娘飘飘悠悠地离开,她们活着时终日生活在镜湖深处,死了也将投入镜湖的怀抱,她们也许最终会被镜湖吞没,会葬身鱼腹,以另一种方式永生于镜湖,但至少她们离开时是体体面面的。

然而,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乌云翻涌,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木筏边上的鲜花很快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这最后的体面亦被砸碎了。

沈钦他们也淋着雨,最按捺不住的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她焦急地道:“师父,雨薇师姐她们在淋雨……”

她口中的雨薇师姐在其中一条木筏上。

冉天骄望着那些木筏,声音无端悠远:“她们已不会觉得冷,而我们活人还要继续淋雨。”

沈钦担心贺星河淋雨伤口恶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贺星河肩上,他们在湖边站了许久,直到那些小木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各自回返。

沈钦被雨浇成了落汤鸡,他哈切连连,浑身发凉,疑心自己染了风寒,便让侍女给自己烧了热水,那侍女很细心,还在他的浴桶里放了一些驱寒的药草,沈钦泡在其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温热起来,说不出的熨帖。

“师兄。”

沈钦听到贺星河在门外叫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便说:“我在泡澡,你直接进来吧。”

门外迟迟没有动静,沈钦扭头奇道:“师弟?”

又过了片刻,那门才被人慢吞吞地推开,贺星河走了进来,只见浴桶周围水汽氤氲,沈钦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他睫毛也像是湿漉漉的,一双温柔的笑眼沾了水汽,少年般清透。

贺星河脸颊红了,偏过头去不看沈钦,道:“师兄,冉宫主让我们去一趟枯荷殿。”

沈钦又打了个哈欠,道:“知道了,我穿个衣服。”

他毫不避嫌,直接从浴桶里站了起来,贺星河没想到他如此孟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身体,沈钦原本觉得没什么,这下也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羞涩起来,他一面强装镇定,一面拿布巾若有若无地遮住关键部位,若无其事地道:“都是男子,也没什么吧。”

贺星河:“……没什么。”

于是,为了表示真的“没什么”,他们二人就一个默默穿衣服,一个干站着看人穿衣服,任由尴尬无声蔓延。

贺星河尴尬归尴尬,但这尴尬结束的时候,他却颇不舍,沈钦不得不催促道:“师弟,我们走吧,不好叫冉宫主再等了。”

贺星河转身走在前面,沈钦落在他后面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刚才在师弟面前换衣服,他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儿呢?

枯荷殿里只有冉天骄一人,她正站在大殿里,背对着沈钦和贺星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沈钦和贺星河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直接道:“贺宫主,你是戮神录的传人,该知道戮神录的心法并非人人可练,容娴前辈没有将它传下来,只有你,因缘巧合习得了这神功。”

贺星河点点头。

冉天骄继续缓缓说道:“这几天,我仔仔细细翻完了容娴前辈留下的手札,她曾与影鬼殊死搏斗过,对影鬼的了解远胜于我们,她说,影鬼只有寄生在人的影子里才算存活,一旦脱离了人体,它们便不足为惧,但影鬼也有些像人,它们有智慧,越强大的影鬼越聪明,最强大的影鬼极其狡猾,比最恶的恶人都要狡诈,万万不可小觑。”

沈钦问:“那容娴前辈的手札上有没有说,已经被影鬼附身的人,要如何恢复?”

冉天骄继续道:“影鬼也不是想寄生在谁身上,便能寄生在谁身上的,修为越低微、意志越薄弱的人越容易被寄生,另外,悲伤难过时,影鬼也容易趁虚而入,不过,影鬼只会寄生在修真之人的影子里,而不会寄生在普通人的影子里。”

沈钦错愕道:“所以,宫主的意思是……”

冉宫主点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想要驱逐影鬼,有两个方法,其一,废掉修为当一个普通人,影鬼自然而然无法再寄生,第二,若一个人自己死了,影鬼便也跟着死了。”

冉天骄的这两个主意,令沈钦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沈钦又问:“所以我师弟的戮神录根本没用么?”

冉天骄一字一顿地道:“不,有用,戮神录的意义顾名思义,就是杀戮,便是神佛阻挡,易杀之。”

沈钦心头一凛。

冉天骄解释道:“如今我们瑶池仙宫的弟子被寄生的时间都不长,也没有完全失去神志,若废去修为,尚且有救,可若是影鬼不慎肆虐,寄生的程度深了,那被寄生的那人完全被影鬼操纵,便只剩一条路可走,他们自然不会自杀,这时候,便需要一把刀来结束他们的生命。”

沈钦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觉得贺星河十分幸运,主角光环闪瞎人眼,掉个悬崖都能捡到别人求之不得的绝世机缘,练成天下无双的绝世功法,可倘若这功法是作杀戮用,去杀别人不想杀、不忍杀、不能杀之人,那还有什么值得羡慕。

他是人的身体,有着人的心肠,命运却逼他做了魔鬼的使者,对自己人举起罪恶的屠刀。

沈钦脸色很差,他当即反驳:“我师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把刀。”

冉天骄不为所动,继续道:“谁也不愿意杀人,但若是这些影鬼寄生到一些厉害的修真者身上,他们完全被影鬼操纵,祸乱苍生,难道我们不该站出来,为天下人出头,斩除妖邪吗?被影鬼完全操纵之人会修为大增,只有戮神录是它们的克星,到时候若我们不是对手,只有贺宫主有那个能力斩除妖邪。”

沈钦寸步不让,反驳道:“第一,你口中所谓的妖邪寄生在无辜之人的躯体中,谁能毫不犹豫地杀害无辜之人?冉宫主,你能吗?第二,倘若我们名门正派联合起来,一起斩除‘妖邪’,也便罢了,可凭什么让天下苍生的命数压到我师弟一人身上?”

冉天骄:“贺宫主自己的意思呢?”

沈钦生怕贺星河要答应,竟拦到他跟前,同冉天骄针锋相对:“不行,他答应我都不答应。”

冉天骄看向贺星河,道:“贺宫主?”

贺星河从刚才到现在始终沉默不语,他抬头冲沈钦笑了笑,沈钦头脑一热,冲动地喊道:“不要答应,不许答应!”

他都替贺星河委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天选之子,拥有人人艳羡的主角光环,可这是什么狗屁光环,所谓的绝世机缘分明是最最恶毒的诅咒,试问谁会愿意做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贺星河深邃的眼睛看着沈钦,轻声道:“我有师兄,哪怕天下人误解我恨我,师兄总会懂我——我答应,冉宫主尽可放心,需要我出手的时候我决不逃避。”

冉天骄松了口气。

沈钦眼睛发热,鼻腔酸涩,他的心里隐隐燃烧着一团愤怒之火,但他一声不吭,径直甩袖离开了枯荷殿。

第36章

“师兄!”

出了枯荷殿,沈钦快步离开,贺星河赶忙追上去,沈钦充耳不闻,贺星河不得不加快两步追上他,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强制他转过身来:“师兄!”

沈钦冷冷道:“我没有你这样的救世主师弟,高攀不起。”

贺星河也有些急了,道:“你以为我想吗?”

沈钦心中仍然愤怒,反问:“你若不想,冉天骄能按着你的头逼你同意吗?”

贺星河头一次这样心急,清隽的脸庞因为少见的激烈情绪微微涨红,他说道:“师兄,你再想想,真是我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吗?师兄,你该明白,无论是谁,得到了戮神录,恐怕都无法拒绝,就算我现在拒绝,倘若将来影鬼肆虐,必须要我出手,那些名门正派还会来找我、找你,若我拒绝,便是千夫所指,他们会说我见死不救,我会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罪人,到时候,紫霄宫在这修真界还有立足之地吗?”

沈钦心里更加憋气了,阴阳怪气地道:“你想得真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