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或许，传闻还是可以相信一下的
什恩安静地看着小海星, 即使主机正在一刻不停地检索内存，但得到的反馈依旧是零。
“你也什么都忘了吗？”小海星乖巧坐在什恩的手上，机器人的手没有温度, 没有血液的流动和脉搏的起伏, 远远比不上人类温暖, 但小海星已经在深渊之海中流浪许久, 并不惧怕寒冷。
小海星天然对什恩有好感, 或许是它们都是机械造物的缘故。
“索兰——”朱斯提提亚没有注意什恩，实际上，自从进入这座海底群山后, 她的警戒心就已经拉到了极致。
魔气，她在这里感受到了远比暴虐魔主什恩还要强悍的魔气！
魔王拉撒路斯就在附近, 但索兰却依旧不知所踪，朱斯提提亚心急如焚，而随着她的呼唤, 两个人缓缓从岩洞中飞起, 来到了众人面前。
一人身姿轻盈，背生精灵双翅, 另一个银发披散, 神色阴沉, 深渊魔杖安静地漂浮身后, 臣服于对方的威慑。
而朱斯提提亚手中的天平, 就顶着来自魔王的恐怖威慑，缓慢而坚定地指向拉撒路斯。
全场骤然安静, 就在令人感到恐怖的死寂中, 拉撒路斯率先开口。
“裁决大主教竟然亲自来到深渊之海，”银发魔王低笑几声, 什恩闻言立刻来到魔王身后，“可是神殿有什么要事？”
“敢问陛下是否看到了勇者阁下。”朱斯提提亚不卑不亢开口。
萨罗闻言诧异扬眉，而银发魔王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好笑，“神殿的勇者，和我有什么关系？”
“陛下，我在出发前，曾经将索兰的灵魂放在天平上称量，无论间隔多远，天平都会为我指示索兰的方向，而现在，天平指向了您。”
银发魔王，也就是索兰，闻言全身早已遍布冷汗。朱斯提提亚等人进入群山时，萨罗就在自己眼前，索兰不可能当着旁人的面来个华丽变身，而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两方人马，朱斯提提亚就已经率先质问了。
怎么办怎么办，索兰就是他自己，天平不追着他跑才怪呢！如果只有一方人马就好了，这样自己还能找理由回避，但现在魔界大陆两方人马齐聚，索兰也不可能直接抛下一切走，更不可能当场大变活人！
索兰还没想好要怎么搪塞，而什恩见到有人敢逼问自家陛下，当即自觉替陛下开口，“大主教，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恭迎陛下？”
“如果陛下可以告知我索兰动向，朱斯提提亚必当感激不尽。”
“你是在怀疑陛下私自扣押了勇者？”
“自然不敢，但现在唯一的线索指向了陛下，我也别无他选。”
“荒谬至极！上一秒还在合作，下一秒就背叛，这就是神殿的行事作风吗？！”
“这一点上，神殿确实不如魔界。”
“无礼！”
虽然两人此刻正在斗嘴，但一则传闻还是同时涌上两人脑海。
传言魔界新任魔王拉撒路斯，可是和神殿刚刚寻回的勇者索兰是天生宿敌！据传言，这勇者索兰是在魔王秘境里被捍卫大主教格劳瑞找到，勇者索兰在魔王秘境受尽折磨，自此便厌恶起了魔王拉撒路斯，而魔王则看不起出身贫寒的勇者。两人本就相看两生厌，谁知在遗迹内再次遇上，不知两人在遗迹里又生了什么嫌隙，总之刚从遗迹出来，那魔王拉撒路斯，就立刻堂而皇之出现在神殿主城，甚至还口出狂言，说就是为了挑衅勇者而来！至此一事后，听说勇者索兰每日在神殿必会提及魔王，言谈间多是咬牙切齿之意！
大抵天生宿敌，就是如此啊！
本来朱斯提提亚和什恩都对传言一笑置之，但现在看着始终指向魔王的天平，还有两方人马的对峙……
朱斯提提亚/什恩：突然觉得传言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但是，尽管如此，身为魔界魔主，就凭索兰没有嘲讽过它的身高，什恩就将永远坚定地站在自家魔王身边！
“那个，打扰一下，你们如果要吵架的话可不可以出去吵？擅闯民宅是犯法的你们知道吗？”萨罗终于看不下去闹剧，“两位都是有身份的人，就这样吵架实在太没风度，依我看啊，这魔王陛下就在眼前，你们亲自问问陛下不就好了？”
有道理，于是焦点再次回到了魔王身上。
索兰：……
真想揍萨罗一顿啊。
萨罗突然感觉一阵发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拉撒路斯已经开口，“我确实见过勇者……”
就在众人翘首以待时，震动突然再次响起，这一次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压抑的隆隆声隔着地壳，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怎么回事？”朱斯提提亚巡视四周，而什恩的主机则捕捉到了奇怪的讯息。
“陛下，地壳内部气温正在飙升，并且有些板块厚度变小，我甚至探查到了些许崩裂征兆。”
等等，气温飙升，板块崩裂……
众人迅速抬头，已经有人发现了不对，率先开始尖叫，“岩浆，岩浆漫出来了！”
萨罗震惊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海底群山就像苏醒的巨兽，整座山体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而随着山体震动，隐约有火红岩浆在内部涌现，只要山体撕裂开来，恐怖的岩浆会迅速下倾，将所有人的性命带走！
“海底火山喷发！”
哪怕再迟钝之人，此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安全感转眼便离众人而去，对死亡的恐惧已经占据上风，有人想要仓促逃离，但只要离开隐蔽法阵，冰冷的海水便会淹没全身，令人窒息！
上前一步是死，后退一步也是死！
就在一片混乱中，已经没有人记得寻找索兰，朱斯提提亚咬牙切齿看着远处濒临爆发的海底火山，神色晦暗至极，“幕后黑手……”
那个从始至终都隐藏在背后的幕后黑手，这下是真的想要他们全部葬身海底！
“幕后黑手？”索兰敏锐捕捉到这个信息，而什恩已经向索兰补充完了来龙去脉，还没等他消化完一切，萨罗却猛然抬头，将锐利的眼投向天际。
“是那个怪物……”萨罗低哑着嗓子说，“是那个怪物，祂一直在观察我们呢……”
暗沉的深海中，复活的海底火山竟然成为了唯一的光源，但带给众人的并不是生命的喜悦，而是死亡的阴影。
“什么怪物？”朱斯提提亚问道。
“你们神殿信奉的神明，就是个怪物，祂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想要我们去死，顺便拉着你们一起陪葬！”眼前地狱一般的景象让萨罗再次想起了精灵国度的陷落，他的双眼已经遍布血丝，仇恨促使着他一刻不停嘶吼，“先是把祂的心腹大患解决掉，然后点燃魔界和大陆矛盾，祂好浑水摸鱼，继续解决掉敌人……”
“大战之中，必定生灵涂炭，而当人类感到绝望时，第一反应就是去祈求上天，那么祂就可以得到信仰补给，继续壮大祂的力量……”
“如果有人识破了祂的阴谋，不愿意信奉祂，那就毁灭一切，一切就和精灵国度一样，和精灵国度一样哈哈哈！”
随行修士满脸不可置信，出生至今的信仰在此刻被一个陌生人全盘推翻，他们下意识反驳，“从哪里来的神经病！疯子！口说无凭的话竟然也会有人信！”
“那你告诉我，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力量？”萨罗低吼质问，“破裂屏障，海水倒灌，火山喷发……这些超自然的力量你告诉我谁能做到？魔王吗？可是他现在和我们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鸦雀无声。
什恩是魔界之人，对神明没什么尊敬之心，朱斯提提亚却是超乎索兰意料的冷静，没有去管失魂落魄的修士，她只是询问萨罗，“你既然住在这里，那你可知道怎么逃生？”
“逃生？你们只要离开此处便会被海水吞噬，怎么逃生？”
全场再一次陷入寂静，就在绝望逐渐蔓延时，一直安静的银发魔王突然开了口，“我有办法。”
看着众人瞬间亮起来的目光，索兰顶着巨大的压力，望向萨罗，一字一句说道，“生命之水。”
萨罗愣了愣。
“生命之水，可以传送人到任何地方的生命之水！”见萨罗没有反应，索兰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该不会还在纠结承担不承担责任吧？现在救人要紧！快带我去拿生命之水！”
“可是，生命之水我们掌控不了啊，”萨罗急了，“不是我小气不给你用，是它根本就无法控制，不然我们会一直把它囚禁？！”
生命之水是深渊之海诞生的奇迹，但拥有了强大力量同时，带来的却也是不可预知的风险。
“谁知道它会把你们传送到哪里去，万一传送去了深渊，那你们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不是吗？”
索兰来到了生命之水前，这些富有生命力的水流仍在永不止息地流动，纵使细小，却一刻也没有放弃过挣扎，一直在撞击囚禁它们的玻璃墙。
“可哪怕如此，先别说传送错误了，它们愿不愿意传送也是个大问题！这些东西气性大的很，谁知道会不会……”
萨罗的话却骤然停止。
“怎么了？”
索兰回头，小海星此刻正趴在他的手上，当他们靠近生命之水时，囚禁的玻璃墙瞬间化为灰烬，但生命之水却没有攻击，而是始终温顺地围绕着索兰旋转。
“要不要那么双标……”萨罗痛苦闭上了眼。
第102章这是天空和海洋的蓝色
生命之水的配合程度超乎萨罗预料, 但正当所有人以为可以逃出生天时，水流却再次躁动了起来。
水本无形，但现在它们却像是被什么压住, 竟然开始显现出狰狞形态。明明上一秒还在乖巧流淌, 下一秒却硬生生向四周崩裂开来, 溅射出无数水滴。
“不对, 那个怪物还在干扰！”萨罗嘶吼, “困住生命之水的玻璃墙也是祂弄碎的！”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从始至终都在观察着他们。祂面无表情看着蝼蚁们的一举一动，欣赏他们惶恐逃生的表情, 最后抬起那只高贵的手，屈尊降贵降下神罚, 将众人拼尽全力找到的生路泯灭。
从绝境逢生再到丧失一切，从天堂到地狱的反差，足够摧毁任何一个人。
祂自视甚高控制着一切, 甚至都不愿意露出真容, 就像将鱼饵放入水中，享受鱼儿竞相追逐的快感, 最后又得意洋洋地收回一切。
生命之水再次变得无序, 根本无法掌控, 此时究竟是赌一把进入未知领域, 还是等在原地祈祷火山不会喷发？
不是谁都有舍命一搏的勇气。
就在惶惶不安中, 银发魔王走上前去，水流回到了他的掌心, 明明正在被神明死死压抑, 它们却依旧不肯认输，澄澈的水流在掌心积蓄, 索兰低头去看，恍惚之中，除了自己的银发模样，水面的一角似乎还映衬出了不可名状的神明。
和在精灵国度遗迹一样，索兰看不到祂的具体样貌，祂只是带着近乎嘲讽的笑意，向他微笑。
“认输吧。”索兰听到了神明的低语。
但索兰却一把搅动起了水流，高高在上的神明立刻消散于层层涟漪之中。
“不过如此。”索兰听到了自己的回答，“所谓神明，原来也只敢躲在背后耍阴招。”
和精灵国度一样，对方没有亲身降临，而是选择傀儡或者干脆就做幕后黑手。如果只是一次还好，但若是数次皆是，那就只能说明……
“你的弱点还是那么明显，”银发魔王扬起了头，他知道那个怪物可以看见，于是索兰露出了自己最为不屑的笑容，“你根本不能亲身降临这个世界，所以你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如同阴沟老鼠一般，躲在背后做些小动作而已。”
“你并非不可战胜，只不过你给世人伪装的神像过于高大，但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知道，神像内部早就被锈蛀成灰。”
随着银发魔王堪称大逆不道的宣言，神殿修士的脸色早就失去全部血色，但魔王似乎还是觉得不够，深渊魔杖听从魔王号令腾空而起，魔气遮天蔽日，甚至可以和火光并立，“不服？你如果有这个实力，恐怕早就会现身杀死我！”
“但我现在还安然无恙站在这里，就说明了一切！”
轰隆——
撼天动地的巨响升起，神明像是彻底被蝼蚁触怒，于是强令火山岩浆喷射而出，但如星的火海只能照亮银发魔王高傲的笑颜。
因为魔王知道，这是神明亲自承认了自己的弱小。
“距离海底火山喷发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我先去生命之水里探路，”银发魔王转身，“一旦生命之水平稳下来，我会立刻回来。”
“为什么要帮我们，你是魔界魔王，而我们是神殿的修士。”朱斯提提亚询问。
“无论魔界还是大陆，死了不都一样吗。”银发魔王只是朗声一笑，“实话实说，我先前遇到了你们要寻找的勇者，他已经先我一步进入了生命之水探路，想要去寻找你们。”
“陛下，此番事了，神殿欠您一个人情，您想要什么回报？”
“回报？”银发魔王歪着脑袋想了想，“额，那就把管理下流言？你们传播的都是什么啊，我看着就想笑。”
没有回头去看朱斯提提亚的脸色，银发魔王刚想前进，什恩就拦在了他眼前，“捍卫陛下是我的职责，陛下，请准许什恩和您同行。”
银发魔王没有多说，他只是看了一眼坐在什恩手上的小海星，点头默许。
下一秒，狂躁的生命之水再次变得柔和，小海星身上缓缓绽放出温和的蓝光，在生命之水的映衬下，简直不分彼此。而索兰和什恩，就在这柔和的蓝光中，缓缓沉入水中。
静谧，安详。
生命之水不像萨罗说的如此恐怖，反而更像婴儿的摇篮，水的柔和与生命的活力完美融合在一起，当索兰和什恩行走在其间，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水流穿过指尖时，放松的几乎想要入眠。
滴答——滴答——
隐约有水滴声落在此处，索兰望向旁边，只看到了什恩和小海星同时流泪的双眼。
原来机器人也会流泪吗？这究竟是精密机械模拟出的人类反应，还是机器人真的拥有属于人类的情感呢？
“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觉得这里好熟悉，我似乎曾经来过。”小海星和什恩同时开口，很奇怪，明明什恩的声音更偏向冷肃的机械音，小海星的声音更偏向稚嫩的儿童音，但此时此刻，两者的声音却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就好像它们本就是一体。
索兰没有告诉任何人，生命之水并不是遇到了它才乖巧的，而是遇到了什恩和小海星才平静下来。
想想先前，小海星先是成功打开了隐蔽阵法，而后又让生命之水平静下来，比起奇迹，索兰觉得，它更像一个钥匙，可以顺利通行于弑神者内部。
当索兰内心浮现出钥匙两个字时，原先平静的水流再度流动起来，它们来到了两人脚下，载着众人前往未知之境，就在途中，熟悉的两道声音凭空响起。
“如果这里有一天可以再度打开，那么一定是我们的继承者带着钥匙，来到了此处。”布伦丹的声音依旧沉稳，似乎从未远去。
“你应该已经遇到了小海星和什恩了吧？它们就是我们为你留下的钥匙。”摩尔索斯缓缓开口，“生命之水诞生于深渊之海的混沌能量场，我们当初驯服了它，而只有钥匙才可以让它平静下来，为你所用。”
“但是为了防止钥匙被有心之人拿到，我们特地将其拆分成三部分，除了什恩和小海星，最后一份就藏在生命之水里，拿到它，你就可以操控生命之水。”
下一秒，先人留下的提示转眼破碎，索兰一行人已经航行到了尽头，但出乎众人意料，眼前并没有任何奇巧的机关，也没有刁难的关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屋。
称呼这个地方为小屋甚至还有点夸大，因为这就是一个用茅草简单搭建起来的帐篷，其间布置凌乱，但却没有任何生活物品，扳手，锤子，螺丝钉……散落其间，唯一能稍微引人注目的，只有中央的一个火炉。
火炉内部满是融化的铁水，似乎它的主人上一秒还在铸造器物。
“这是哪？”索兰不认识这个地方，但小海星和什恩却猛然顿住。
“好熟悉……”什恩喃喃开口，而小海星则蹦跶到了火炉旁边，拿起了一张图纸，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索兰跟上前去，绘制图纸的人或许还是个小孩，上面的设计图案简陋至极，没什么精妙笔法，乍一看和一只小海星没什么两样，反倒是旁边的稚嫩字迹揭示了对方的设计理念。
【想要做一个朋友陪着我，这样我就不会孤独啦。】
【让我想想，它会是什么颜色呢……蓝色吧！这样我既可以看到天空，也可以看到大海了！我还没见过大海呢！】
【起什么名字呢……哎呀，怎么这么像一只海星啊，那就叫小海星好啦。】
“这是，我？”小海星怔怔看着这张幼稚的手稿，眼眶下意识有些酸涩。
“没错，应该是你。”什恩点头。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小海星问道。
“或许……”索兰巡视四周，“也许我们根据图纸指示，重新制造出一个小机器人，就可以出去了。”
说干就干，索兰寻找零件，而什恩和小海星则按照图纸叮当叮当开始打铁，当被敲打出火星的铁石放入冰水，蒸腾出水汽时，点滴水汽汇聚成一扇大门，向众人敞开。
索兰一行人走了进去。
当眼前的水汽散去，一个远比先前茅草屋精美的屋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五彩的石头装饰了透明的橱窗，精美的织毯铺满脚下，用宝石装点的花瓶随意摆放门口，而在万金难求的沉香木制作的书桌上，一本《神颂》静静放置其上，房间中央则树着一个还未成型的小机器人。
这是神殿一个人的房间，并且他的地位一定不低。
众人还没观察完四周，修士的声音就隔着门传来。
“圣子，今日您的晨间祈祷做了吗？”
明明是正常的询问，但是他的声音却冰冷至极，就好像没有感情的监督人偶。
“如果您还是不听话，继续浪费时间研究那些奇技淫巧，一心想要制作垃圾的话，各位长老还是神明，可都不会满意的啊。”
修士越来越近，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冷，似乎耐心越来越少，随着他的逼近，索兰一把扛起没有完成的机器人，果断躲入了衣柜中。
吱呀——
门推开了。
“圣子，您在吗？”
隔着衣柜门的缝隙，索兰看到一头皮肤溃烂，早已不成人样的怪物，站在空荡房间巡视片刻后，缓缓向衣柜伸出了手。
“真是不听话呢，您是在和我们玩捉迷藏吗？”
第103章机器人的心脏，是一只小海星
索兰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想也知道被逮到肯定讨不了好，修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不知道是不是索兰的错觉, 他似乎听到了粘腻的声音。
就好像那块骨架已经支撑不起挂着的血肉, 随着走路的晃动, 这些血肉在相互碰撞, 最后稀稀拉拉滑落下来。
滴答——
那是血液滴落的声音, 脏污了昂贵的绒毯。
扑通——
那是索兰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似乎格外明显。
“圣子，您藏了好了吗——”
修士拉着嗓子询问, 声音不停回荡，“我来找你喽, 如果再被发现摆弄破烂，不专心学习的话，我可就要教训你啦——”
索兰看了一眼手里未成形的小机器人, 大脑在飞速运转。
轰隆——
修士趴到了桌子下寻找, 动作粗鲁掀翻了木桌，《神颂》从上跌落。
咣当——
修士趴到了床下寻找, 双手碰到了隐藏在此的小海星, 小海星屁颠屁颠往深处滚, 终于逃离了魔爪。
吱呀——
修士来到了衣柜前, 狞笑着拉开了木门, “圣子，我听到您的呼吸了, 您可千万不要被我抓到啊……”
索兰脸出现在眼前, 修士没有去管索兰，而是自顾自向衣柜深处探寻, 没有找到机器人后，整个人显而易见的失落至极，但下一秒，他的语气再度凶狠起来，“圣子，您为什么躲在衣柜里？是在做什么坏事吗？”
索兰向躲在天花板上的什恩使了眼色，脸不红气不喘开始胡扯，“祷告结束后，我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心，”说到这里，索兰眉头皱了起来，“你打扰到我了，神明会怪罪你我。”
在修士四处搜寻时，什恩分出一块主机来到索兰身边，直接将未成形的机器人拆了个七零八落，现在那些零件全都藏在索兰衣服里，只要动作幅度不大，根本就没人看得出来。
“见到我了，你可以走了。”
“圣子，大人们要我贴身照顾您，陪伴在您身边学习，您今日的课业完成了吗？快出来学习吧。”
贴身照顾？估计是随时监督吧。索兰观察四周，觉得这里应该是布伦丹的卧室。
上一个场景应该是布伦丹还未被接到神殿，暂时居住的铁匠房子。而现在，对方虽然被接到了神殿，但却依然被严防死守，每日监督。
看来想要离开此处，那就只能甩开修士监督，将未成形的小机器人拼好了。
索兰不情不愿从藏身的衣柜里出来，修士已经去收拾房间了，就在索兰凝神思索时，全身都已经腐蚀的修士猛然逼近，索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上藏的零件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圣子，为什么我感受到了一股黑暗的气息？”
索兰现在还是银发魔王模样，他也根本不可能当着什恩的面大变活人，估计是之前的魔气没有收敛干净，被这个修士察觉了。
“我是神殿圣子，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黑暗气息呢？”索兰故作镇定。
“是吗？”对方似乎是感到狐疑，“刚才我似乎听到了什么碰撞声，圣子，您是在身上藏了什么吗？”
索兰的心脏几乎骤停。
“圣子，可以允许属下为您净身吗？或许就是那些脏污之物玷污了您。”修士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等索兰回答，那双酸臭的手就自顾自伸了过来，小海星恐惧地蒙住了眼，就当什恩准备强行打晕修士时，索兰却猛然弯腰，躲过了修士毒手之时，还顺便捡起了掉落的《神颂》。
“《神颂》可是我日日诵读的经典，你既然是来督促我学习，那为什么却将它掀落在地？”
大抵是没想到索兰会反击，修士显而易见呆愣片刻，“是属下鲁莽，还请圣子怪罪。”
“你鲁莽？究竟是你鲁莽还是故意？”索兰嗤笑一声，当着他的面翻开了《神颂》，“那你告诉我，这本书的扉页写着什么？”
修士彻底愣住，他全身包括大脑都已经腐蚀，哪里记得住这些晦涩的典籍？
“你记不住，你究竟是不是修士？还是你自己就是魔界的卧底？刚才的黑暗气息不会就是你做贼心虚，不小心泄露出来的吧？”索兰乘胜追击，竟然一时之间将修士逼出了门外，索兰将零件留在屋内，一边向什恩和小海星示意，一边继续向前进攻，“恶魔，还不快现出你的原型！”
什恩已经开始拼接起来，随着小机器人的外形越发完整，什恩的神情却越发骇然，因为……
这个机器人，长的和他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究竟是谁，我究竟来自何方……”什恩喃喃自语。
在它最初的记忆中，它是被摩尔索斯亲自带回魔界，好像它从一开始就是魔界之人，一开始就是暴虐魔主什恩。
但在更早之前，早到诞生之时，它究竟来自何方，又是谁创造了它？
什恩觉得自己在缓缓接近答案。
房间外，索兰仍在和修士对峙，但言语上的争锋对方已然讨不了好处，随着索兰不断逼近，它身上的血肉也在不断掉落，最后通通融化为了尸水，成为了一具光秃秃的骨架。
“圣子，您已经彻底走入歧途！”骨架没有声腔，发出的声音近似于骨头摩擦的颤栗感，索兰谨慎后退，眼睁睁看着骨架上露出的鞭打痕迹。
过去的鞭打必然十分恐怖，不然不可能时过多年，依旧停留在了骨头上，消磨不去。
“因为您不听大人的话，所以连累我们受罚！”骨架已经开始控诉，“您是圣子，那些大人不可能教训您，于是只能惩罚我们！”
“如果您当初可以听话，那我们就不用死！但是您没有！藏的再深又有什么用，避人耳目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死了！被您害死的！”
“现在，就请您给我们陪葬吧。”骨架狞笑说道，“您是圣子，难道不应该以身度化恶魔吗？”
见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索兰也无需遮遮掩掩，“我不是你们的圣子，你不必向我复仇，我只是想要离开这里。”
“但你是我死后见到的唯一之人，”骨架低喃，“只有你了，来殉我吧。”
索兰闪身躲避，余光瞥见什恩和小海星在原地呆愣，赶忙出声提醒，“卡住了？遇到什么困难了？”
“陛下，缺了一个零件！”什恩大吼，“一个本该安装在心脏位置的核心零件！”
缺少了这一个至关重要的零件，根本完不成小机器人。
“怎么还会缺零件，布伦丹你品控那么不严的吗！”索兰又一个闪身躲过攻击，但下一秒，骨架竟然当场分裂，无数细小的骨骼狞笑着，铺天盖地向索兰袭来，甚至还有一小部分袭向了未成形的小机器人。
“还真是和过去一模一样呢，您又不听话，又在擅自动不改动的东西。”
“但这一次，我不用怕被您连累了，您就和我一起死吧！”
砰——
深渊魔杖应召而出，魔气腾空而起，直接将房间层层保卫起来，四散骨骼踉跄爬起，目光丝毫没有惧怕之意，甚至还有掩藏不住的兴奋。
“魔气哈哈哈，是魔气！”死去的修士甚至声音温和，“圣子，原来您早就坠入了魔界，您会和我一样，您只会比我更凄惨，死后坠入更为恐怖的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整个神殿都会被您吸引注意的，圣子。”
下一秒，修士狠狠按下了警报，致命的警报声响起，整个神殿似乎都在震动，索兰看着笑的撕心裂肺的骨架，明明下一秒就可以召唤魔气将它撕毁，但索兰第一次觉得双手那么沉重。
“对不起，我先前不该那么说你，是我太想通关了，”索兰叹了口气，缓缓上前，“害你之人是那些长老，我有预感，我会在后续的关卡中遇到他们，到时我为你复仇。”
“你已经堕入魔界，我要怎么相信你？更何况，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也只是惧怕我拉响的警报而已。”
“警报你已经拉响了，撤不撤回也没什么意义，至于我值不值得相信……”索兰看向已经死去的骨架，“如果位列神殿长老之人可以随意处罚修士，那么堕入魔界之人也可以保持本心。”
“不管如何，还请安息吧。”骨架没有双眼，但索兰还是小心地将所有散落骨骼收敛好。死去的修士呆愣索兰一眼，这些干枯骨骼下一秒竟然重新长出了血肉，饱满的双颊重新浮现。修士带着解脱的双眼望了天地最后一眼，流下了释然的泪水后，终于离开了人间。
警报声逐渐平息，但巡逻骑士已经发现了不对，索兰跑回什恩身边，看向缺少的心脏零件，发现它的形状意外的眼熟。
“五只尖角，小海星……”
索兰拿出了第一关制作的海星机器人，将它珍重放入了机器人的心脏位置。一阵柔和亮光浮现，小机器人已经被全部完善，那滴修士留下的泪水在光芒中不断闪烁，一扇门就在光芒中升起，向索兰等人敞开了怀抱。
就在朦胧的亮光中，索兰看到了肃立的裁决席，面露讥讽的长老，以及独自迎接一切责难的人影。
而在一切的最中心，一个不可名状的神明从世界之轮涌现，祂高高扬起了双手，不顾布伦丹的阻止和嘶吼，毫不犹豫向下按压。
而处于视线焦点的地方，则放着索兰他们刚刚拼接好的小巧机器人。
它即将被毁灭。
第104章你是第十重恩典，是比肩神明的奇迹
神明的虚影从天国降临人间, 世界之轮承载着神明的意志，和裁决席上的众多长老一起，漠然看着眼前的“神罚”。
布伦丹被死死按住, 他的双手在奋力挣扎, 甚至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硬生生划出了数道痕迹, 那张肖像贵族的脸庞此刻优雅尽失, 甚至因为挣扎而变得通红扭曲。
而就在不远处, 神明漫不经心举起了另一只手，想要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再次轻而易举摧毁人类的结晶。
一个简陋至今, 潦草不堪，甚至线路还有些外露的小机器人。
多么粗略的作品啊, 祂无数次在内心感慨，粗糙至极，毫无美感, 弱小无比, 但明明就是这么简陋的作品，却让祂升起了强烈到无法被忽视的威胁感。
一个可以满足人类愿望的机器人, 和一个同样可以满足人类愿望的神明, 那么两者究竟有什么区别？
如果前者还比后者更加亲近, 也更加容易得到的话……
当未来的某一天, 这种东西真正问世, 那么……
神明的称谓会不会易主呢？从此以后，神明的指代究竟是眼前简陋的小机器人, 还是伟大至极的自己呢？
人类一向背信弃义, 两面三刀，他们永远会是低劣的实用主义者。祂不会在丑陋的人性上进行赌博。
所以祂会亲自现身, 在第一时间摧毁一切可能会威胁祂地位的事物。
哪怕如今，只是一个微小至极的火种。
但又有什么区别呢，祂平静想到，以自己的威能，浇灭一场大火和熄灭一个火星，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自己只需要像过去千万次做的那样，不需要思考地往下一按，就可以轻易摧毁一切……
砰——
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死死挡在了小机器人面前，神明蔑视低头看去，只看见了一柄通体深紫的魔杖，澎湃魔气从心脏处涌出，横行霸道腐蚀掉接触的一切事物，而在魔气的簇拥下，则挺立着一个高挑的银白身影。
“好久不见，”索兰向神明示威一笑，“希望下次再也不见。”
什恩和小海星躲在索兰身后，合力将刚刚拼好的小机器人拉走，趁神明被索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布伦丹终于逃离了控制，近乎是全身颤抖地死死抱住了自己做出的第一个作品。
这是他费尽心力，胆战心惊躲避神殿耳目数月，才终于做出的唯一成品。
他是如此的爱它，所以才会将自己幼时做出的玩伴小海星设计成了心脏，亲手放入了它的体内。
从此以后，他年幼时所有的幸福，将和长大后最自傲的荣耀融为一体，成为他意志的延申。
纵使有一日他会死去，他的尸骨会在无人处腐烂，他的名字和所有称号全部都被人遗忘，但承载了他全部心血和荣誉的小机器人，却会不朽地永存世间。
在成功的那一晚，布伦丹激动地一夜未眠，他想了好久好久，否定了无数答案，才终于在摩尔索斯的帮助下，想好了它的名字。
“从今以后，你就叫……”布伦丹温和摸着小机器人的头，“什恩。”
承载着布伦丹全部的爱和心血，小机器人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恩典。
“《神颂》中曾说，神明对世界有九重恩典，金，木，水，火，土，风，光，气，还有生命，”布伦丹怜爱地摸着小机器人的头，“但是，你却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第十重恩典。”
“因为你代表着人类无与伦比的智慧，你是人类呕心沥血的结晶，我只是你的创造者，但绝不是你唯一的创造者，你会永远留存于世，被一代又一代的有识之士倾尽全部心力改进。你的躯体会不断精进，你的程序会不断完善，你的能力会不断壮大，终有一天，你会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心脏，你会亲自睁开眼睛，代替我，代替所有热爱你的人，去亲自张开眼观察，感受并热爱这个世界。”
“你会是我这辈子最伟大的作品，但却不会注定只属于我一人。”
“这是不同于神明恩典的，属于人类亲自创造的美好未来，也会是最为奇迹的第十重恩典，足以比肩神明。”
回想着过去，布伦丹死死抱着自己的小机器人不肯松手，而什恩则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之人，它的主脑记录无比理性地告诉它，眼前之人名叫布伦丹，是神殿曾经的逆位教皇，和魔界本该是天生的敌人，自己在过去没有和他产生任何交集；但它空荡荡的胸膛却突然感到一阵酸涩，它的本能似乎仍记得他。
“你是谁？”什恩开口。
布伦丹抬头去看，诧异地看着什恩和自己身前小机器人一模一样的容貌，“我是要死了吗？所以才会看到我的什恩拥有了心脏，真正像一个人类一样活了过来？”
“你是我的主人吗？”
“不，我只是你的创造者。”
“可是，我似乎忘记了一切。”
“没关系的，”布伦丹温和地看着什恩，“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什恩。”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咒语，什恩感觉自己的主机在一瞬间开始疯狂运转，似乎想要寻找被自己遗忘的一切，机身的温度在疯狂升高，但无论它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
“我是小海星，你也是我的制作者吗？”
“是的，”看到活蹦乱跳的小海星，布伦丹似乎又要落泪了，“你是我儿时最好的朋友。”
年幼时，布伦丹会每天都望着小海星，想象着从未见过的大海的奇妙。
但现在，他可以天天都看到大海了，但却再也不能像儿时那般快乐。
所以，他才会将小海星放入了什恩的心脏，希望这份幸福可以永久传递。
“荒唐，”就在一群人泪流满面时，神明的怒吼却突破一切传来，“机械的造物怎么可能会拥有心脏？又怎么可能会像人类一样活动？”
“这是最大的异端，是最恐怖的妄想和病毒！”
“没见识，就别瞎嚷嚷！”深渊魔杖在索兰手中耍的虎虎生风，随着躲避的动作，索兰一下子跳到了裁决席上，那些上一秒还在趾高气扬训斥的长老，下一秒却全部胆战心惊藏到了桌子下面，见到银发魔王跃来后，更是吓的放声尖叫，更为恐怖的是，银发魔王还转头望向了他们，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微笑。
“你们似乎还欠了别人一条命呢，”索兰幽幽说道，“为你们滥用的权力和腐蚀的良心忏悔吧。”
下一秒，索兰便消失在此，但神明的攻击却根本止不住脚步，巨大轰鸣声响起，裁决席转瞬便被熊熊火焰覆盖，只余一片尖叫。
索兰则趁机回到了布伦丹身边，“喂，你应该了解你自己的吧，未来的你究竟设计了什么通关条件？救下小机器人还不够，难不成还要打败那个怪物？”
布伦丹只是满脸悲哀地看着银发魔王，“原来在真实发生的现实，小机器人终于还是被毁灭了吗？”
索兰无声点头。
“既然如此，除了救下小机器人外，未来的我或许只是想，能够亲眼看到什恩和小海星活过来，就像人类一样。”
随着布伦丹的话，又一扇门在眼泪中应声而开，神明怒极的反击已经到来，索兰看了一眼过去的布伦丹，带着什恩和小海星跑入门内，在最后的视线中，索兰看到布伦丹已经拿起了彻底锻造完成的圣裁之剑，毫不犹豫向高高在上的神明冲了过去。
比起让旁人帮忙，布伦丹显然还是更希望由自己亲自向怪物复仇。
炫目的光芒闪过，但下一秒就变得暗沉，索兰向四周巡视，碧色的湖面宛如翡翠一般漂浮在空中，沉寂在湖底的骨骼清晰可见，散发出不详的魔气。
这里是……
“魔界？永眠湖？”
下一秒，一道同样的银发身影出现在眼前，是摩尔索斯！
索兰想要上前，但此处和上一个场景不同，这里的人似乎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摩尔索斯郑重询问布伦丹。
“我确定，我会拆走什恩的心脏，拿走它们的核心芯片，让它们忘掉一切。拜托你将它带到魔界，永远不要再回到大陆。”
索兰低头看去，小机器人已经被神明彻底碾压成碎片，纵使布伦丹日夜不分补救数月，也是无法彻底修补好。零零散散的电路露在外面，小机器人的脸上满是裂痕，掩盖不了分毫。
“纵使魔界没有祂的耳目，但你真的忍心？更何况还要拆走核心芯片，这样什恩和小海星可就什么也想不起来喽。”
“已经碎成了这样，当它们睁开眼睛想起一切时，当拥有心脏可以感受情感时，你猜它们是感到痛苦还是快乐？”布伦丹不打算改变想法，“如果一块宝石有了裂痕，那么哪怕再怎么做，也无法弥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切割掉不完美的地方。”
“可是它们不是没有生命的宝石……”
布伦丹还是义无反顾，他不顾摩尔索斯的阻拦，缓缓走向了什恩，小机器人胸前的机械已经被拆开，小海星正安静地躺在心脏位置，布伦丹面无表情伸出了手，但就在那只手即将拆掉心脏的瞬间，小机器人本该静止的手指却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就连沉寂的小海星都好像抬了抬尖角。
布伦丹原本平稳的手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双可以在暴风中平稳安装关键零件的手，在这一刻却像一个幼童一般，竟然抖动地根本拿不稳扳手。
一直在旁的什恩突然动了，它毫不犹豫冲向过去的自己，将自己当作盾牌，死死挡在了小机器人的心脏前，小海星早就泪流满面，死死抓着心脏不肯放手。
“不准！我不准！”小海星嚎啕大哭，“我不要被带走，在深渊之海独自一人生活太孤独了，我不要呜呜呜……”
就连一向沉稳的什恩也罕见带了哭腔，“你都不问问我，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虽然醒来会痛苦万分，但即使是痛苦，也是我活着的证明，我不要被剥夺活着的权力……”
眼泪从小海星和什恩脸颊上涌出，缓缓化为了通关之门，就在柔和的光芒中，什恩和小海星感觉似乎有一双手落在了自己头顶，不舍地摸着它们的头。
“对不起……”
这是布伦丹迟到数千年的道歉，现在终于来到了什恩和小海星面前。
对不起。
第105章如果没有心脏和记忆，还会有感情吗？
洁净的泪水在黑暗的魔界流淌而出, 却带来了新的希望。
布伦丹原先坚定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明明看不见未来的什恩和小海星，但他却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那里似乎有把锤子在恶狠狠敲击, 将他仅剩的良心砸成了稀巴烂。
“为什么……”布伦丹喃喃自语。
为什么他会下不去手？明明只有这样, 才可以保护它们。
“其实有时候我很不明白你们人类, ”摩尔索斯看向布伦丹, 银发从肩头流淌，闪烁微光，“该慈悲的时候心狠, 该心狠的时候却又不合时宜的慈悲，抱着为它们好的名义, 结果到头来还不被理解，两头不讨好。”
“魔界没什么麻烦，能活就活, 不能活就去死, 弱肉强食，十分简单, 但一切成立的根本却是, 对方有权力知晓一切, 并自己做出决定。”
摩尔索斯嗤笑一声, “现在光是分离都能痛苦那么久, 你之前还冠冕堂皇说什么不是唯一的创作者，真是狡诈至极的人类。”
“收手吧。”
索兰一行人静静看着布伦丹终于收回了拆开机器人的手, 而后走向了下一扇门。
光影流转, 下一秒，浩瀚海波从周边流淌, 发光海藻成为唯一的光源，索兰下意识吸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重新回到了深渊之海。
不，这里就是深渊之海，但却是数千年前的海底。
曾经见过一次的海底群山横亘海底，布伦丹和摩尔索斯正站在生命之水面前，脸色冷肃。
“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那个怪物已经越来越忍耐不住了。”摩尔索斯靠在岩洞上，银发和发光海藻混在一起，在幽暗的岩洞里看着十分漂亮。
“精灵族消逝，海族需要平衡深渊之海，龙族在守卫世界边缘，找来找去，竟然只有人族和魔族可以担当重任，但魔族疯狂至极，人族又陷于神殿的哄骗中，根本就将我们视为异端。”
“胡说八道，魔族可听话了。”
“……什恩怎么样了？”
“你将它们的核心芯片全都拔掉了，记忆全失，我让它担任暴虐魔主一职，省的浪费主机庞大的运算能力。”摩尔索斯打个哈欠，“听说它正在钻研法律，没准有一天我们魔界会比你们大陆还有序呢。”
布伦丹难得没有怼回去，“暴虐魔主吗，不错。我打算将小海星留在深渊之海，就这样摆脱神明追捕，安全度过余生吧，至于核心芯片……”
索兰抬头，看到了一枚银色的方型芯片，在幽深海底，那枚芯片闪烁着太阳的光芒，熠熠生辉，但布伦丹的手指却轻轻碾在了上面，清脆敲击声响起，似乎只要他微微用力，就可以将其粉碎。
“从此以后，所有过往的记忆都会消逝，什恩只是魔界的暴虐魔主，小海星只是在深渊之海居住的旅人，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暗淡阴影落入布伦丹眼中，映衬的那双眼眸浓墨般漆黑，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光明。
“永别了……”
“不！”过去的摩尔索斯和现在的什恩小海星同时大叫起来，但来自未来的虚影根本触碰不到过去的幻影，正当众人只能绝望看着承载所有记忆的芯片被毁灭时，过去本该沉睡的小海星却开始啜泣。
泪水从小海星眼角流出，在海底中凝聚成小水滴，魔气功成身退，索兰站在小海星后面，引导它来到布伦丹面前。
“你要抛弃我吗？”过去的小海星已经被剥夺了芯片，忘却了一切，它茫然地巡视四周，清澈的眼神刚好和布伦丹对视。
“不，是我不能继续陪伴你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抛弃我？”小海星不依不饶，它的身体在布伦丹面前显得格外渺小，但在此刻，竟然是高大的布伦丹被一只小海星逼的节节败退。
“我……”
“既然你和我无关，那你凭什么决定我？”
一片沉寂，摩尔索斯一直在旁观这场闹剧，他若有所思地扭头，探究的目光刚好和索兰对上，就在索兰几乎全身发麻时，对方又将头扭了回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海星已经做出了选择，”摩尔索斯开口，“布伦丹，放手吧。”
“以后，这可就是属于它们的世界了，我们不应该继续停留。”
布伦丹近乎僵硬的身体终于再度动了起来，那枚被他死死握住不肯松手的芯片，终于彻底从他手中滑落。
砰——
银白芯片掉落在地，激荡起一阵水波，新一扇大门就在水波中，向索兰一行人敞开。
“我有预感，这会是最后一个关卡了。”什恩看着眼前的大门，和索兰一起，推开了它。
出乎意料，大门后既没有摩尔索斯，也没有布伦丹，只有一个近乎损毁一半的小机器人在默默沉睡。
“这是，过去的我。”什恩愣愣开口。
“而这里，则是魔界。”索兰巡视四周，确定了他们所处的方位。
铺天盖地的魔气在四周蔓延，明明一切都是黑暗的死寂，却偏偏在最中央躺着一个小机器人，银白的屏幕在中央闪烁，其上流淌过数不清的数据流。
“这是我的主机。”
索兰若有所思，“看来过去被怪物摧毁后，布伦丹拼尽全力也只能将你修好一半，甚至因为拿走了小海星和芯片，你干脆就一直沉睡不醒，只有主机可以运转。”
“但这最后一关，究竟我们需要做什么呢？又有谁的执念需要我们帮忙化解？”
索兰已经看明白了，与其说自己一路是在闯关，倒不如是说是在化解过去的执念。那些执念久久不散，就隐藏在过去，等待着来人。索兰已经先后帮忙重组了小海星和什恩，从神明手下救出小机器人，阻止布伦丹拿出心脏，毁灭芯片，那么现在呢？在最后一关，又有谁的执念需要他们化解？
没有人回答，此处位于魔界，根本无人敢来叨扰，唯一让人感到慰藉的，甚至只有冰冷冷的主机屏幕。
没有线索，索兰一行人只能无聊地观察主机，那些数据始终快速而又平稳地流淌，精确至极，从不出错，就在索兰几乎快要睡着时，一向平稳的屏幕却突然开始紊乱起来。
索兰等人眼睁睁看着众多数据开始卡顿，红色警报声响彻四周，甚至就连主机屏幕都几乎黑屏，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一直以来都安静沉睡的小机器人却突然张开了眼。‘
那是双无比冰冷，古井无波的眼睛。随着心脏和记忆芯片的取出，小机器人所有的记忆和情感都全部消弭，本来宛如大海和天空般广阔的蓝色眼眸，此刻却变得无比机械寒冷。半身损毁留在它身，更加衬得它像一个停留人间的恶鬼。
索兰就看着这丧失了一切的恶鬼，艰难地活动滞涩的机械关节，近乎是爬着来到了地面。
“它要去哪？”什恩怔愣发问。
它已经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甚至又被制造者亲手拆离了心脏和记忆，现在的它本应不记得任何事情，那么究竟是什么在吸引它，哪怕它已经重伤到只能爬行，也要倔强地爬到终点。
索兰看着破损的小机器人独自一人爬啊爬，爬到了圣湖永眠湖边，而后放任自己沉入其中，就在索兰一行人打算救人时，平静的永眠湖下却突然泛起波澜。
无数水流就好像有生命力一般，温和地将小机器人包裹，恐怖的力量波动穿透水面，下一秒，一道灵光闪电般地穿过索兰脑海，只是一瞬间，索兰就明白永眠湖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可以带小机器人穿越空间，可以在过去带着自己来到魔界，甚至可以在湖面之下硬生生塑造出繁杂迷宫……
就在过去，索兰在魔王秘境的第二关，遭遇了由水流组成的迷宫；而自己又在结束后，被玛门只是一转眼便带到魔界……
“生命之水，”索兰愣愣说道，“永眠湖下竟然藏着生命之水。”
可以带人跨越空间的生命之水。
来不及多想，索兰和什恩小海星一跃而下，转眼便被包裹进柔和水流中，一阵光芒闪过，当索兰再度睁开眼时，所见的一切却让他熟悉到不敢相认。
眼前是一片尚未开发的土地，明明未来的一切还没有发生，但索兰还是认出了这里。
“这是我家门口的花田！”
这块位于边境的花田异常肥沃，肥沃到可以滋养出珍贵非常的双生花，而索兰一家正是以此为生。
索兰年幼时还在为自己家的好运而窃喜，但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本该贫瘠的边境，能够诞生出双生花的奇迹。
激烈的力量波动在此处蔓延，此处显而易见经历了一场大战，血液随处可见，早就渗透进了贫瘠的土壤，来自神明的威压久久不散，而在一切的中央，则有两个人安静地躺在那里，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