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10(2 / 2)

小机器人原地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眼前的一切,但本能还是促使它不顾一切地前进。

“拦住他!”一个声音似乎在索兰耳边响起,带着近乎决绝的祈求,“求求你,拦住它。”

那个小机器人似乎听不到阻拦,明明已经忘记了一切,但它还是不断往前爬,未干的血液从泥土溅到它的机身,恍惚之中,索兰似乎看到它在颤抖。

“拦住它,别让它看见!”祈求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甚至已经变成了嘶吼,“我说拦住它,拦住它拦住它!”

索兰终于行动了,但他并没有拦住小机器人,而是将它抱起,亲自带着它来到了濒死的布伦丹和摩尔索斯面前,待小机器人亲眼看到一切后,它的主机似乎根本无法承受那么大的冲击,索兰甚至可以听见滋滋崩毁的声音,但小机器人却没有闭眼,它还在倔强地看着自己的制造者,死死不肯后退。

在小机器人主机到达极限的前一秒,索兰终于轻柔地捂住了它的眼,恍惚之中,索兰似乎感受到了眼泪在掌心蔓延。

真是矛盾啊,明明都已经狠心到亲手拆除了心脏和记忆,明明本该再也不会相见,明明本该不会再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此时此刻,似乎全部人都已经将之遗忘。

机器人也会有感情吗?即使失去了心脏和记忆,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索兰静静擦干小机器人的眼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再看他们最后一眼吧,这是最后的告别。”

对家人的告别。

第106章死要~面子~活~受罪~

随着索兰轻柔地遮住小机器人的眼, 眼前所见的一切随之破碎,一切就好像被打破的镜子,哪怕过去之人再度回到了这里, 却被映照出了不同模样。

光芒全部消弭, 此处只剩下一片黑暗, 什恩和小海星看着过往皆如星光破碎, 眼中满是迷茫。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什恩擦掉眼泪, 而后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湿润告诉它,眼泪真实存在。

“呜呜呜, 哪怕我们在幻境里阻止芯片被毁,但在现实芯片早就没了, 这下是真的再也想不起来了啊啊啊……”可能是因为作为童年玩伴的缘故,小海星的情绪要远比什恩外放的多,待一切结束后, 小海星当即哭了出来, 甚至差点淹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呜呜呜怎么办啊,什么都想不起来……”

索兰将空间留给两个小机器人, 他自己则是站在角落, 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说怎么在深渊之海时那么决绝, 甚至不惜亲自毁掉芯片, 原来是在安排后事啊……”

那时候布伦丹和摩尔索斯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 自知时日无多,所以一一安排好所有人的去处。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所以才能狠下心来彻底摧毁芯片, 销毁一切记忆。

“自知不可能,所以干脆遗忘吗, 什么老套狗血为虐而虐的套路剧情,哪怕是在大陆这种情节也早就过时了……”索兰抬起头,对着前方喊道,“一个哪怕死后都特意留下幻境指引后来者的人,会斗志全失到自绝后路?我才不信。”

“你们一定留下了什么,别卖关子了,快点出来。”

随着索兰这句话落下,一束光源突然从中央亮起,强势刺破一切黑暗,而就在一切的最中心,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正安静站在那里,明明只是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幻影,但他们却好像拥有生命一般,将视线精准地望向索兰。

“终于等到你了,我们的继承者。”

这只是一段事先录制好的影像,他们不会互动,只是一味按照事先录制的内容进行讲述,“如果你拥有了深渊魔杖和圣裁之剑,那就说明你已经去过魔王秘境和精灵国度,而当你亲自来到了这里,那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使命,并通过了生命之水的考验。”

“魔界本就不敬神明,而我则一向叛逆,所以我们两人在数千年前走到了一起,共同为了反抗神明而斗争,为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二人先后走遍了精灵族,海族以及龙族,但在最后悲哀地发现,其他种族皆有使命在身,只有人族和魔族可以担当起弑神主力。”

“但神明却察觉到了我们的意图,于是对方率先向我们发动攻击,随着精灵国度的陷落,我们的危机感一度达到了顶峰,但在偶然中发现的另一个秘密,则真正让祂受到刺激,从而成为葬送我们性命的导火索,而现在,我们要把拼尽性命得到的秘密交给你。”

“那就是,世界边缘。”

索兰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四个字。

究竟是在哪里呢……

“传说中,魔界和大陆本就合为一体,两者毫无差别,只不过随着历史的云烟,一道深渊裂缝骤然盘踞在两者之间,人为划分出一道边界。魔界至此失去白昼,神殿说,这是触怒神明降下的神罚,而那道裂缝则逐渐演变为深渊之海,混沌能量场在海底孕育,从而形成可以来往两方的神秘通道,以及生命之水的奇迹。”

“我们曾经无比好奇,深渊之海的混沌能量究竟来自哪里,但随着探查越发深入,我们发现所谓的混沌能量场只是一道撕裂的时空裂缝,似乎在过去有什么战争发生,这些混杂的力量波动外溢,误打误撞在深渊之海硬生生撕裂出了一道时空裂缝,本来我们的探查应该就此结束,但偏偏我们在所处的世界中,感受到了相似的力量波动,换句话来说,时空裂缝并不止一道。”

“最终是好奇心压倒了一切,我们拼尽全力,最后在龙族生活的疆域发现了剩下的时空裂缝,与在深渊之海不同的是,龙族疆域的裂缝力量十分稳定,如果不是我们起了疑心,还不一定能够发现,但恐怖的是,龙族疆域内的时空裂缝远远不止一道。”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时空裂缝横亘在龙族疆域,硬生生将我们所处的世界撕裂开一角,如果沿着这些裂缝出去,没准可以到达另一个更高维度的世界,就像我们所处世界的边缘,因此我们将那些时空裂缝统称为,世界边缘。”

“但是,如果我们可以从世界边缘出去,那是不是意味着,外来者可以从世界边缘进来?”

这道数千年前的幻影说到此处,就像卡顿般停顿了一下,而索兰的心则好像被死死掐住一般,紧张到根本喘不过气。

横亘在龙族疆域的时空裂缝究竟是谁撕裂的,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有外来者沿着世界边缘进来,甚至入侵……

索兰想起了高高在上的神明。

“我相信你已经发现了,所谓神明似乎受到了限制,祂根本就不能以真身前来,或者说,祂不可以在我们的世界使出全力,我们推测,这可能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对我们的保护,但如果世界边缘存在于这个世界,甚至继续扩大,那么这层保护究竟还会存在多久……”

“还是彻底破碎,我们的世界就此成为怪物的屠宰场?”

“没有人知道答案,当我们意识到这点后,我和摩尔索斯当即放下大陆和魔界的恩怨,想要汇集两方力量,寻找封印世界边缘的办法,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一日,世界边缘被强行突破,怪物不惜承受巨大反噬,以真身强行降临,我和摩尔索斯没有任何准备,被祂拼尽全力斩杀,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我们含恨留下了力量传承,等待着继承者的到来,而现在,我们等到了你。”

“我们希望你可以封印世界边缘,亲自弑杀神明,还这个世界本该有的一份清净,这是我们最后的愿望。”

世界边缘,当整个世界的命运已经行进到毁灭边缘,又会由谁来拯救?

“我们将生命之水的钥匙分成了三份,这是最后一份,生命之水会带着你前往任何想要到达的地方,这是我们为你留下的最后的武器。”

一个银白的方型芯片在幻影手中安放,比起数千年前被布伦丹亲手销毁的记忆芯片,这一份明显要小巧许多。

索兰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什恩和小海星脸上则是一派的不可置信。

“芯片不是已经被销毁了吗,为什么还会有一片……”小海星瞪大了眼睛,眼泪要落不落地悬在眼睛上,看起来格外滑稽。

“这是芯片的备份,”幻影的声音响起,“我一向喜欢留下后路,之前销毁芯片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在第二天就重新存储了一份数据……”

“咦,是谁亲自销毁芯片后茶饭不思,披头散发像只恶鬼一样,最后自己又回深渊之海寻找被自己捏碎的芯片七天七夜,转移原芯片数据再加上复刻我们两人的记忆,才总算复原了芯片,还什么备份……”摩尔索斯的幻影终于忍不住了,毫不犹豫把好友的脸往地下踩,“咦,一向~留有~后路~”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该。”

索兰/什恩/小海星:……

好奇怪,本来是该感动的,但为什么现在却想笑,咳咳,如果自己现在笑出声来会被打吗?

布伦丹一脚踹上摩尔索斯,被揭穿真相的恼羞成怒甚至让幻影都时隐时现,“总之你们把芯片重新放回去,把小海星放回心脏位置,你们就可以控制生命之水了。”

“这是我们最后的遗产,留给世界的最后意志,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停留在世间数千年的幻影终于得以安息,幻影开始像失去信号的电视一样,滋滋啦啦显出黑白的轮廓,就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秒,它们却像有了自我意志一样,突然向什恩和小海星的方向望了过去。

“如果你们也跟着继承者来到此处的话……”两人顿了顿,幻影的身形越来越模糊,就在彻底消逝的前一秒,一声释然的笑隔空传来,就好像还活着的布伦丹和摩尔索斯,一如往常摸了摸它们的头,“我们将一切都归还给你们,一定要幸福呀……”

当尾音在空气消逝时,两人留给世界最后的影像就此消弭,再无任何痕迹。

索兰叹了口气,待什恩和小海星发泄完情绪后,举起布伦丹拼尽全力复原的芯片,向它们询问,“现在就要恢复记忆吗?”

两人无声点头,“外面还有人在等着我们。”

朱斯提提亚和萨罗仍然在海底火山的威胁下,需要索兰一行人驯服生命之水,带着所有人逃离深渊。

索兰将小海星抱起,轻轻放在了心脏的位置,芯片就在心脏凹槽旁边,什恩接过索兰手中的芯片,毫不犹豫自己放了进去,那一瞬间,刚刚诞生的茫然,认识世界的喜悦,被神明摧毁的剧痛,被剥夺心脏和记忆的绝望,以及最后告别的痛苦全部涌入脑海,什恩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当一切全部复位的那一刻,周围躁动不安的水流突然平息,它们温顺地漂浮在身侧,露出了自己无害的一面。

只有敢于直面痛苦的勇气和意志,才可以驯服生命之水,拥有在时空裂缝穿行的资格。

这就是钥匙。

生命之水再度流动起来,海底火山的高温穿透了过来,就在张开的水流中,索兰看到了朱斯提提亚焦急的脸。

什恩和小海星率先走了出去,索兰紧随其后,但索兰刚刚迈出一只脚时,原先平静的水流突然再次变得紊乱,周边的空间开始扭曲起来,什恩错愕回头,向索兰伸出了手,但却无济于事。开启的空间当即闭合,索兰不知道被暴乱的水流传送到了哪里。

无数光怪陆离的景象从索兰眼前闪过,从幽深魔界到碧绿湖底,从幽暗大海到辉煌神殿,当眩晕停止后,索兰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被生命之水传送到了一条幽深的暗道,唱诗班的吟诵隐约从头顶传来,越发衬托出此处的死寂。

这里是哪里?

第107章既然如此,那就留你不得了!

既然已经获得了所谓钥匙, 索兰并不认为生命之水会再次失控,并且自己还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地点。

魔界,永眠湖, 深渊之海, 甚至还有神殿……

索兰觉得, 这就像很久没有开机的机器, 尘封多年再次开机,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卡了,结果就是布伦丹和摩尔索斯曾经借生命之水前往的坐标, 一下子全吐出来了。

简而言之,前任离职没删工作痕迹, 然后继任者被坑了。

这里既然有唱诗班吟诵声,那么应该在神殿,甚至可能是布伦丹借助生命之水前往的最后一个地点, 所以自己直接被“卡”到这里来了。

只不过……

神殿有这条密道吗?

索兰初到神殿主城时, 米洛曾经带他参观过外部神殿,至于神殿的幽深之处藏着什么, 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

索兰感受着生命之水残留的力量, 估计只要再缓一会, 生命之水就会反应过来将自己接回去,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 自己应该停在原地,但是索兰巡视四周, 发现了些残留零件。

这里应该是布伦丹过去躲避神殿耳目时挖掘的暗道, 估计在很长的时间里,布伦丹都是躲在这里, 一个人悄悄进行研究,甚至还可能是什恩的诞生地。

虽然什恩在过去已经被布伦丹抢修,但索兰在安回心脏时,还是发现些许残留的伤痕,既然这里曾是布伦丹的工作室,那么或许自己可以找一些零件,没准可以修好什恩。

况且数千年过去,这里估计早就没人荒废了。索兰一边小心脚下滑溜的苔藓,一边扶着墙向深处探索,阳光并不会照入其中,腐朽的味道弥漫其间,索兰捂住鼻子,躲避激起的灰尘,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扇爬满铁锈的门,索兰轻轻一推,在看清室内装潢的瞬间,双眼因为惊讶下意识瞪大。

眼前并没有索兰料想中的零件,也没有什么工作台,甚至更不是荒废数千年的沉寂,隐藏在锈蚀铁门后的,竟然是一间……

卧室。

这是一间收拾的十分齐整的卧室,天花板被细心涂抹成了渐变的星空蓝,柔软的床铺,工整的书桌,温暖的毛毯,甚至还有一个取暖小火炉!书桌上放着落锁的箱子,一瓶墨水还有一叠厚厚的信纸,而在柔软床铺旁边,竖着一个全身镜,而在全身镜背后,一个衣柜安静坐落,衣柜里没有多少衣服,只有一条纯白的长裙。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卧室?索兰来不及去深想,但就在他打算离开时,有脚步声从暗道远方传来。

哒哒哒——

索兰觉得这不是脚步声,而是死神的倒计时。

叫你不好好呆在原地,非要往前走找死!来不及痛斥过去的自己,索兰仓促之间只能躲在空荡荡的衣柜里,疯狂祈祷生命之水快点清理好缓存,好把自己送回去。

但很显然,生命之水辜负了索兰的信任,最起码在那个人推开铁门前,索兰还是被困在了衣柜里,进退不得。

那个人像是没有发现异常,坐在了书桌前,清脆开锁声响起,对方似乎是打开了那个箱子,纸张被翻动的声音紧随而来,索兰想起了桌子上的信纸,看来箱子里锁的都是信件。

信件?为什么要把信锁起来,这些信对那个人很重要吗?

下一秒,墨水瓶似乎被拿起,又一张信纸被抽出,那个人似乎开始写起了信,对方看起来没发现自己,就在索兰吐出一口气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变得沉重起来。

下一秒,清越剑鸣响起,一柄利剑毫不犹豫刺破衣柜门,索兰双脚被禁锢,仓促之间只能下蹲躲避,那柄利剑就横在索兰头顶,要是他刚才反应晚了那么一秒,恐怕现在剑锋上挂的就是自己的人头!

既然已经暴露,索兰也不打算再躲,只是一瞬间,银发魔王的身影逐渐远去,黑发勇者张开了眼睛,附近就是神殿,索兰不打算暴露魔王踪迹,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圣裁之剑重新被握在手中,索兰一个闪身跳了出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我现在立刻就走,真的很抱歉……”

但索兰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了不对。

不对啊,既然这里是布伦丹留下的密道,按道理来说应该荒废数千年,根本就没人来啊!再说为什么会有人在暗道尽头打造一间卧室?

这人难不成是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吗,住在幽深地底?

而索兰在跳出衣柜后,终于可以观察四周。无数信纸被摆成阵法形状,墨水刚刚写成的咒语则在信纸上环绕,估计这就是刚才束缚双脚的阵法,而摆阵之人就拿着利剑,警惕地观察着索兰。

那是一个金发女子,幽蓝的双眼毫无温度,对方的面容肖似米洛,但细看之下又与她截然不同,最起码米洛不会有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身华丽繁复的纯白披肩披在她身上,衬托的她气势越发逼人。

“我管你是怎么进来的,既然撞见了这里,那就死吧!”对方根本就不打算留活口,恐怖的剑势再一次逼近,圣裁之剑死死挡在索兰面前,但索兰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自己死。

等等……

自己不会是撞见什么神殿隐秘吧,不会吧,自己会这么倒霉?

但索兰回忆了一下那条正常人不会去走的暗道,又觉得很有可能!

“不是,撞破你的秘密这也不怪我啊,谁家藏个机密都不设机关的,你要是有机关我不就识相地停在原地了吗……”

“你费尽心力破除了机关,现在竟然还污蔑我毫无准备?”对方似乎是被气的挑了一下眉,而索兰一下子就找回了气场,大声反击。

“你既然布下了机关,那就说明它们对我没用,换句话说,是这条暗道的机关对我没用!我没猜错的话,这条暗道是布伦丹开凿的吧,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地盘,你才是反过来污蔑我!”

“你既然还知道布伦丹,那就更留你不得!”

索兰再一次躲过对方攻击,直接滚到了书桌附近,书桌上的盒子被索兰这么一撞,直接掉入索兰怀中,见下一道剑招自己躲不过了,索兰直接拿起盒子挡在面前,想要抢出几秒时间,但诧异的是,对方凌厉的攻势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还给我。”

见对方似乎极其珍重这个盒子,索兰终于有了几分喘息之机,立刻开始了谈判,“我不喜欢打架,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离开这里,反正我什么都没看见。”

对方没有回应,似乎在顾忌索兰手中的木盒,而索兰再度开始滔滔不绝,“你和米洛长的很像,应该也是伯德家族的人吧,你应该认得我,勇者要是无声无息死了,应该也会给神殿造成麻烦吧?”

索兰谈判谈的有些口渴,正当他原地休息时,却突然觉得眼前人身上的披肩有些眼熟。纯白披肩做工极其精细,雪润的绒毛即使刚刚经历了一番追击,也依旧挺立如新。

一看就很贵。

“与其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不是?”就在索兰将近词穷之时,那个神秘人终于屈尊降贵开口。

“我是伯德家族的密使,身份不能泄露。”

啊,贵族就是有钱啊,竟然连密使都有。

乡巴佬索兰开了一把大眼,“理解理解,都是工作,都是工作……”

但下一秒,那把剑再度横在了索兰脖子上,“但是你看到了我的脸,我不能留你。”

索兰欲哭无泪,不是,为什么还是要杀他?!

“很抱歉,我的命不能留在这里……”圣裁之剑早在索兰谈判时就已经蓄力完毕,索兰心一横,脖子硬生生被对方的剑划破一道口子,对方没有想到索兰竟然会如此拼命,反应慢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机会,圣裁之剑反过来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场间气氛瞬间焦灼了起来。

“别动,否则我保证,圣裁之剑会比你更快。”

对方的全身都绷紧了起来,索兰还没缓过来一口气,却突然在对方的披肩上见到了一个眼熟的标志。

日月同生,下面有个教堂尖角,这是神殿的象征。

与此同时,索兰越看这个披肩越觉得不对,怎么感觉版型有些奇怪,似乎根本不适合人穿……

等等,索兰慢慢瞪大了眼,这好像是男子服饰的版型。

在神殿主城时,索兰被迫参加了一场舞会,自此对所有繁琐礼服版型深恶痛绝,他绝对不会认错!

“你为什么穿着男装……”

对方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下一秒,力量波动凭空在这个小房间里亮起,一柄只有教皇才有资格握起的权杖从对方手心浮现,那双幽蓝双眼在此刻彻底冻结,恐怖的压力瞬间落到了索兰的身上。

“真是可惜,本来还想着留你一命,”那人声音发冷说道,“但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就留不得了。”

狂风骤起,衣柜里的纯白衣裙被高高吹起,其上缝着一只洁白的飞鸟,似乎下一秒就会远走高飞。

而索兰,也终于知道先前的那股熟悉感来自哪里了。

为什么对方会和米洛长的相像,以及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所以对方才会动了杀心。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伯德家族密使,你是……”顶着恐怖压力,索兰看着对方来不及换下的教皇披肩,肯定说道。

“教皇米修!”

第108章是成为我的敌人,还是同谋?

眼前疑似教皇米修的金发女子, 听到索兰的话后,直接冷笑了一声,而索兰则死死盯着对方的面容, 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来。

无论他怎么观察, 眼前之人就是一个女子, 和米洛相同的, 遗传自伯德家族的标志性金发蓝眼显眼至极, 而除了对方的五官,还有明显属于女性的轻巧骨架,再一次证明了对方的性别。

但教皇米修却是个男人!谁都知道, 教皇是传教大主教米洛的双胞胎哥哥,又怎么会突然转变性别?

可是对方身上不但有教皇披肩, 甚至还有教皇权杖,米修会允许代表教皇权威的物件流失在外吗?更何况那张脸,一看就和米洛有血缘关系, 这一点根本造不了假!

所见事实和既往记忆相互矛盾, 索兰大脑直接过载,他开始疯狂回忆教皇米修的容貌, 试图想要寻找证据。

米修是男的对吧?是的, 对方虽然和米洛长相相似, 但仍然带有英气, 是男的没错, 大家也都说教皇是男的,但是米修又有些男生女相。

在眼前之人的刺激下, 索兰原本坚信米修是男性的认知, 也开始逐渐混乱起来,当原先坚信的信条被强硬扭转, 索兰一下子感到迷茫,甚至推翻了自己先前认为对方是女子的推测,再次开始怀疑起眼前之人的性别。

难不成眼前的金发女子是个男人?不会吧,难不成米修一个男人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怪癖,喜欢私下把自己打扮成女子?哎呀,自己不小心撞见了教皇的隐秘,怪不得对方要恼羞成怒杀自己灭口……

金发女子哪怕不会读心,光看索兰惊恐的面容就知道对方一定想偏了方向,权杖猛然敲击在地,直接将索兰魂飞天外的脑子给吓了回来。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又该死的敏锐,”对方一个冷眼飞了过来,“看在你是勇者的份上,我允许你留下遗言。”

不是,合着闹了半天还是要杀他!

在生死危机刺激下,索兰索性冒一回险,“你不能杀我!我,我和朱斯提提亚一起去深渊之海,可是掌握了重要线索,你是想对付圣殿骑士团吧?”

索兰在赌,哪怕迟钝如他,在神殿主城和深渊之海的经历,已经让他初识了权力险恶,而朱斯提提亚先前玩笑似的话再次回荡在索兰脑海。

“我看中的任务可是被格劳瑞那个傻大个抢走了,没能扳倒他,我现在十分不爽。”

海妖口中提到的铠甲,还有自己出发前,在骑士选拔中出现的意外,圣殿骑士团可是直接负责人,为什么教皇却只是轻轻放下,并没有从重处罚,只是让朱斯提提亚率队前往深渊之海?

种种隐晦的线索在索兰脑海中串起了一条线,这条线始于微末,却直直指向了圣殿骑士团!

于是索兰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教皇米修,如果对方命令朱斯提提亚前往深渊之海的动机不纯,如果自己对米修还有利用价值……

索兰在赌,赌一个活下去的可能性!

“身为勇者,我想我的见证应该还算有点用处,可能这也是你同意我前往深渊之海的理由之一吧,既然为了扳倒圣殿骑士团做了那么多准备,难道教皇冕下,您要废掉我这一颗好用的棋子吗?”

金发女子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回答索兰的问题,“我说了,我是伯德家族的密使,你怎么认为我是教皇米修?要知道,我们两个的性别并不一致。”

坏了,看来在对方心中,自己身份的优先级要大于圣殿骑士团的优先级,自己押错宝了。

自己已经见过对方的脸,索兰不可能凭空消除自己的记忆,更何况万一对方多疑,也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那么索兰现在能做的,不再是放低身份寻求谈判,而是彰显自己的实力,让对方感到忌惮了。

“我确实对性别感到疑惑,”索兰将圣裁之剑横在身前,谨慎回答,“但是在神殿主城的这段时间,教会了我一个真理:权力可以决定许多事情。”

因为权力,上一秒还是乡镇青年的索兰,下一秒又获得了属于勇者的礼遇;因为权力,上一秒还在五月花镇等待的乔恩,下一秒就被送到了主城;因为权力,上一秒还在向自己献殷勤的戴恩家族,下一秒就被关入狱中。

权力,诡谲而又诱惑,既然它可以让一个家族的地位翻天覆地,那么只是改变一个人的性别,自然也是小事一桩。

“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究竟是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实,还是权力所在才是真实?”索兰盯着金发女子的蓝色双眸,缓慢开口,“我的眼睛告诉我,教皇米修是一个男子,眼前之人是一个女子,两者不可能是一个人;但是权力却告诉我,现在你的手中拿着教皇权杖,那么此刻,你便是教皇米修。”

究竟人是根据什么判断一个人的性别呢?根据服饰,容貌还是骨架呢?但如果一个人伪装了服饰,容貌,骨架,甚至是你能够观察的全部,那么又要如何判断一个人的性别呢?

更甚者,可能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过多伪装,仅仅只是拥有权力,那么所有人就必须配合演戏。

伯德家族地位尊崇,它说米修是双胞胎哥哥,那么所有人都会将米修当作双胞胎哥哥;教皇地位尊崇,他说自己是个男人,那么所有人都会将他当作男人。

“既然眼见不一定为实,那么此刻,我选择相信权力,你就是教皇米修。”

啪嗒啪嗒。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金发女子脸色复杂看着索兰,“如果你没有那么敏锐,相信我就是伯德家族的密使就好了,那么看在你身份的份上,没准我真会饶你一命。”

“但你却偏偏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了,既然你知道了我苦苦隐瞒的秘密,那么你就留不得了,毕竟勇者可以再找。”

索兰深吸一口气,“是吗,教皇想要取我性命,但索兰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圣裁之剑再次闪烁起微光,死死护在索兰身前。

“这里确实是逆位教皇布伦丹曾经的工作室,原本已经被废弃近千年,我也是在偶然发现了它,这个工作室本身便设置机关,再加上本身又鲜为人知,所以我干脆也将它当作我的秘密基地,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所以一向警惕心不强,甚至连教皇披肩都没换下来。”

“结果你却偏偏来了,还直接撞见了我。估计是你获得了圣裁之剑的承认,所以机关对你不起作用,索兰啊索兰,你说你究竟是运气好还是坏呢?”金发女子连连摇头,“只要那些机关有一个奏效,我就会警惕心拉满,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偏偏那些机关一个都没响,而你也看到了我的脸,知道了我的秘密。”

“米修,世人眼中的双胞胎哥哥,伯德家族的族长,神殿新一任教皇,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竟然女扮男装,欺骗了整个世界这么多年,要是这个消息流传出去,那些被我死死打压的贵族余孽,一家独大的长老会,甚至是夺权失败的伯德家族旁支,也会立刻哗变,赶我下台的。”

“所以,只能请你去死了。”

教皇权杖骤然亮起强光,恐怖的力量波动下,狂风瞬间席卷这间小小的卧室,索兰一边死死握住圣裁之剑,谨慎在风中寻找米修的身影。在狂风中,人类存在的一切痕迹都消弭于世,唯有一道令人胆寒的剑光,突然在边缘处迅速划过。

在这里?索兰迅速攻去,但近在眼前才发现空无一物,而在他的背后,真正的剑猛然亮起,米修手执利剑,毫不犹豫刺向了索兰的心脏!

砰——

圣裁之剑紧急回旋,从生命之弓获得的能力开始奏效,利剑的生命力被迅速吸走,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竟然就立刻生锈腐蚀,米修见状,竟然又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又一次瞄准索兰的心脏!

刺啦——

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响起,米修诧异皱眉,待看到一枚金色护符后,他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传教护符?米洛给你的?”

索兰看着那枚替自己挡住攻击的护符,出发前的记忆又一次闪现脑海。

那一天,索兰向米洛询问她对魔界和大陆关系的看法,米洛否认了索兰的天真,但似乎是看在曾一起在精灵国度冒险的日子上,在分别时,米洛递给了索兰一枚护符。

“这是我们传教团人人都有的护符,传教团的战力比不上骑士团,为了保证修士修女的安全,这一枚护符就成了出行必备,看在你护卫了传教团一段时间的份上,我单独给你一张,当作感谢。”

“每一枚护符我都可以感知它们的状态,要是你不小心死在了深渊之海,传教团也会帮你收尸的。”

“……”

不管怎么样,索兰还是感谢了米洛,但他没想到,这一枚传教护符竟然没用在深渊之海,还是用在了抵挡米修的短刀下。

妹妹送出的东西,哥哥,啊不,现在要称为姐姐了,姐姐帮忙回收了,某种程度上说,还挺环保的。

而索兰见米修脸色难看,觉得自己似乎又找到了一个谈判的切入点。

“你应该还挺在意妹妹米洛的吧,护符破碎了,作为传教大主教,米洛可以感知到的,要是她发现了护符是碎在姐姐的手上,不对,她知道你的真实性别吗?”

索兰看米修黑下来的脸,觉得米洛并不知情。

“你既然隐瞒的这么好,应该不希望暴露吧,我记得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不是很好……”

“闭嘴。”对方冷冷开口,但不管如何,那把短刀算是收了回去。

战斗结束,这间小小的房间骤然安静了下来,时间在迅速流逝,而索兰一边在寻找突破之法,一边也在等待米修的抉择。

终于,在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后,米修终于抬起了眼。

“要么是成为敌人,死于我手;要么是成为我的同谋,你选吧。”

索兰没有贸然答应,而是谨慎询问,“教皇大人,您图谋的是什么?”

“你觉得,你有挑剔的权力?”

“已经上了您的贼船,我想您应该也隐瞒不了吧。”

“巧言令色,”对方冷哼一声,“但能够看明白权力,也算聪慧,倒也配和我同谋。”

“一切还是要从伯德家族说起。”

第109章如果,如果

世人眼中的伯德家族是贵族的第一梯队, 随着戴恩和德雷克的日渐消亡,在新一任家主米修的带领下,伯德家族已经登顶, 被时人称之为黄金伯德。

那头显眼的金发已经成为了伯德家族的专属, 只要走上街头, 所有人都会第一眼认出伯德家族, 就像黄金般珍贵。

但是在十几年前, 伯德家族远没有这般显赫。

十几年前,伯德主家并未男性继承人,分家借此崛起, 血腥夺权,主家含恨而亡, 在临终前发出诅咒,“灭我者皆会步入我之后尘。”

伯德家族的权势以此为转折点,就此腰斩,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分家在权力斗争中获胜,早就过上了奢侈生活, 直到家主夫人久久没有孩子所出。那一瞬间, 所有人都想起了主家留下的诅咒, 但所幸不久, 家主夫人就怀孕了。

那是一对双胞胎, 只是很可惜,都是女孩, 没有男孩。

家主夫人身子虚弱, 余生都不会再有孩子,而家主本人在外情妇也纷纷暴毙而亡, 主家遗恨的诅咒不止一日响彻在两人耳边,当初因为主家无后,所以分家成功夺权,难道历史要再次重演,分家也要因为无后而被夺权吗?

家主夫人和家主两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杀死了分娩当天的医生和女佣,将双胞胎中的姐姐拿了出来,不惜让她日日夜夜浸泡从女巫获得的药水,强行改变骨架和面容,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双胞胎中的姐姐就已经死去,活下来的是双胞胎哥哥,米修。

女巫的魔药又怎么能毫无痛苦?腥臭的药水早已蔓延上她的脖颈,远比生长痛更加痛苦的骨骼改造让她无法安眠,镜子中逐渐变得陌生的容貌更是让她恐惧不已,常年泡药的身体更是瘦弱不堪,除了生理上的痛苦,来自精神层面的折磨更是如影随形。

“米修,你是伯德家族的长子,必须要带着家族重回高位。”那是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叮嘱。

“那个娘娘腔又来了,我们快跑,不然会被传染的!”那是同龄人间毫不掩饰的敌意。

“少爷,今日的课程完成了吗?您和小姐不一样,您可是要继承整个伯德家族的。”那是家庭教师施加的繁重课业。

米修在日复一日的重担中,学会封闭了自己,只不过,每当她痛苦至极,抬头时却总会看见一个叛逆的身影。

“哥哥,这道题怎么做?”

“哥哥,我们翘掉下一节绘画课吧?”

“哎呀米修,你难不成是个机器人?”

那是她的妹妹,米洛。

她们是一母同生的双胞胎,本该是世界上最亲近之人,但现在,米修看着和对方截然不同的自己,突然觉得十分讽刺。

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而米洛却可以毫无负担地幸福长大。

真是不公平啊,明明只是比自己晚出生一秒而已,凭什么对方可以那么幸福,不用苦苦隐藏,不需要承受那些日日夜夜的痛苦呢?

米修讨厌米洛。

如果她可以消失就好了,如果她不存在就好了,如果她不那么碍眼就好了。

这种毫无理由的厌恶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存在,随着日积月累的痛苦叠加,这份厌恶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逝,反而越发浓厚。

又是一天繁重的课业,在休息间隙,米洛又一次悄悄溜了上来,“哥哥,我看商店出了好多新衣服呢,你要和我一起去买吗?”

“不去。”

对方难道是一个永不疲惫的机器人吗,为什么她永远都可以找到玩乐的消遣?

米修不明白。

“就知道你不去,唉,那就只有我一个人去了,让我看看最新款的骑士装,哇,好酷!”

不知愁的妹妹走远了,但那一张宣传海报却留了下来,米修余光一瞥,看到了一件纯白的裙子。

那个裙子设计十分简约,明明并不引人注目,但米修却死死盯住了它。裙面上绣了一只洁白的飞鸟,飞鸟张开翅膀,如果有风吹来,飞鸟就会和轻薄的裙子一起飞扬。

不知怎的,米修明明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但那条裙子却就此缠住了她,在她读书学习时,浸泡药水时,出席应酬时,就会像一只摆脱不掉的梦魇一般,死死将她的大脑缠住。

那只梦魇是飞鸟的形状,米修天然对此感到恐惧,但她的内心却好像也住进了一只飞鸟,每一次想到它时,就会变得刺痛而鲜活。

终于,在一个夜晚,米修鼓起勇气溜出了家,就像米洛逃课一样,她近乎是狼狈地逃到了那一家店面。

“您好,请问您要买什么呢?”

“我,我要买那件裙子。”

店员狐疑的目光扫视着她,“那是女生才能穿的裙子,请问您是买给谁呢?”

米修当场愣住,对啊,她现在是个男子,男人是不会穿裙子的。

“我,我买给妹妹。”米修近乎是心惊胆战地说出了这句话,店员不再多问,但可能是米修自己心虚,她总是感觉店员在悄悄观察她。

怎么会这么奇怪呢,一个男人半夜跑出来买衣服,还偏偏买了一条裙子……

她的心慌张不安,所以米修拿到裙子后,再一次跑了,她近乎是狂奔回了卧室,而后将这条白裙子小心藏在了衣柜深处。

作为伯德家族的长子,米修是不可能穿着女人的裙子的,或许她的余生都只能静静地看着它,想象着自己能够以本来面貌,堂堂正正生活在世界上的样子。

但还好,还有米洛。

如果自己和米洛是双胞胎的话,那么自己一定会和她长的很像吧,她会每天穿着漂亮的衣服,平稳地度过一生,就好像……

她也可以那样幸福。

年少时无端的恶意早就在经年累月的陪伴中消逝,米修有时候看着米洛被强行要求学习刺绣,厨艺,甚至差一点就被拉去束腰后,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原来她们两个人都活得不自由。

自己的痛苦不是因米洛而起,米修便不会去责怪米洛,甚至因为世俗上男子的身份更好行走,有时候反而是她来帮衬米洛。

只不过,隐藏身份并不会如此轻易,总有人会质疑米修,但米修心中从不起波澜,唯一让她感到后怕的,却是米洛年少时的擅闯。

“哥哥,你在吗?我进来啦……”

那一天,米洛向往常一样,询问两人要不要一起翘课,但米修那时刚刚打开衣柜,那条她偷偷买下的裙子还未藏好,惊恐之下,米修难得发了火。

“出去!没得到主人允许就擅自强闯?米洛,你的贵族礼仪真的要重修了!”

“干嘛呀,我敲门了,是你没理我,你什么时候有新衣服了?男式礼服又出新花样了吗……”

那件白裙下摆宽大,哪怕米修反应再快,米洛也看见了一角

“我要休息了。”米修一心想要赶走米洛,他罕见直接上手,硬生生把米洛推了出去!

难以平复的惊恐在米修心中回荡,那一日后,想要寻找一个真正可以隐藏的基地心思占据上风,而家主夫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喧闹,米洛的旷课计划直接败露。米修觉得自己那日的反应太夸装,所以送了她一条漂亮裙子,而米洛则高兴地跟在她身后,笑着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哥哥,有一天我要成为骑士!”

米修看着笑容明媚的米洛,心中百转千回,最后缓缓开口。

“你会自由的。”

如果她注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永远都不能从权力场中退出,那么至少,她希望她的妹妹可以获得幸福。

痛苦的人只需要一个就足够了,不需要再增加无所谓的伤亡。

那一天起,米修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个计划。

她想要终结一切痛苦。

她被迫扭曲性别,隐藏身份,一辈子只能以假面示人,是因为伯德家族的权力斗争;米洛被迫学习所谓淑女课程,是因为伯德家族的权力联姻。如果她们两人全部的痛苦都来自于伯德家族,都来自于永不止息的权力斗争……

那么,米修想要亲自推翻伯德家族,亲自毁灭所有贵族,亲自终结一切。

【权力斗争永不休止,你的想法太过单纯,但我喜欢。】

【我也厌恶权力,更厌恶被它扭曲的一切,如果你想要终结你的痛苦,那就先从伯德家族开始吧。】

【致我亲爱的飞鸟小姐,愿你始终如飞鸟般自由,来自你永远的朋友,祭司。】

这条路注定艰难无比,但好在,她还能有唯一的朋友相伴在侧。

【想要终结一切,那就需要拥有终结一切的权力。】

在那一晚的信件里,米修一笔一划写道,她会先扫除伯德家族内部障碍,成为家主,而后会进一步成为教皇,唯有她一步一步走到权力顶端,才有资格停下这个扭曲的游戏。

那一晚,米修抬起了头,再一次细细欣赏起那件裙子,或者说,她在观察那只展翅欲飞的飞鸟。

过了那么久,米修终于明白,当初吸引自己魂牵梦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伯德,Bird……”

多么讽刺啊,伯德家族的姓氏就是Bird,但她却偏偏没有翅膀,被死死囚禁在其中,不得挣脱,只有飞鸟小姐这个不能示众的代号,成为她梦想的全部寄托。

米修缓缓站起,来到了伯德家族城堡的顶端,大风吹过,教皇宽大的披肩飒飒作响,她终于破除万难,来到了权力的顶峰。

飞鸟小姐,你准备好乘风翱翔了吗?

第110章世界和真理会保佑你们

似乎人只要回忆往事, 总会被过去摄取心魂。

米修在回忆中静静描摹自己和妹妹年幼时的模样,一起上课学习,妹妹时不时的逃课, 自己隐瞒身份的惶恐……但随着时间流逝, 结局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终点。

自己把米洛亲手送去联姻, 即使托马斯已经死去, 即使德雷克如自己所料般滑落, 但那一道裂痕却还是横亘在姐妹之间,米修没有解释,米洛得不到答案, 那条裂缝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难以跨越。

事与愿违, 明明是想带着米洛一起逃离,但两人却都陷入了权力泥沼,不得挣脱。

“我推动神殿和魔界的战争, 借此机会削弱戴恩家族实力, 又借此次骑士选拔,彻底拔除戴恩爪牙;德雷克家族唯一继承人托马斯死亡, 只要我不承认私生子地位, 那么德雷克家族就无人可以继承, 神殿就可以将德雷克当作公库, 名存实亡。”

“我需要你配合我, 彻底铲除贵族,以及贵族的走狗, 包括圣殿骑士团。”

米修说到这里, 那双蓝眸毫无感情看着索兰,“格劳瑞是第一个发现你为勇者的人, 你会同情他吗?”

“教皇冕下,事到如今,您还要试探我吗?”索兰无奈苦笑。

“回答我。”

“……”

索兰沉默许久,魔王秘境里曾细心为他科普的捍卫大主教,现在已经成为了教皇的敌人,哪怕过去米修曾恩赐他光明之剑,但现在也要毫不留情将之抹杀。

“如果他违背了自己苦苦追寻的荣耀,这对他就是最残酷的惩罚。”

米修不置可否,她将木盒小心收好,里面装的是她和笔友来往多年的信件,哪怕信纸轻盈至极,也早已堆积成了厚厚一叠,“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深渊之海的力量,”索兰说到这里,“教皇冕下,神殿哪里有比较空旷的场地吗?”

“什么意思?”

微不可察的风凭空吹起,来自海洋的咸湿感悄无声息蔓延,就在米修警惕时,几股小型水流突然在索兰周边浮现,它们温和将索兰包围,缓缓拖进了另一个玄妙空间。

“你要去哪里?”

“教皇冕下,一会裁决大主教和神殿修士,可能就会回来了……”

可能是自知自己犯了错,生命之水这一回加载速度格外迅速,只是一眨眼,不见光的深海就出现索兰眼前,岩浆从火山口涌出,下一秒就遇冷凝固成岩层,原本陡峭的群山似乎都变得光滑了起来,但这也意味着,任岩浆肆意流淌的死亡通道,已经缓缓驾好。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正当神殿修士绝望祷告时,空间撕裂的波动传来,暴虐魔主什恩踉踉跄跄出来,但还没等大家狂喜,原先驯服的生命之水却再一次变得狂暴,将魔王卷了回去,就连什恩的主机差点惊到停摆。

“岩浆快要过来了,去高处!”

朱斯提提亚遥望海底火山,当机立断下达命令,正当神殿众人紧急迁徙时,又一阵空间波动随之涌起,只不过这一回出来的,并不只有一个人影。

“索兰?!”朱斯提提亚惊喜开口。

站在银发魔王身边的黑发之人,不正是被海龙卷带走的索兰吗?!

索兰在出去前,就果断借用精灵冠冕的幻境能力,强行伪造一个分身。黑发勇者回到了神殿队伍,而什恩则上前迎接银发魔王,隔着远处喷发的海底火山,魔界和神殿两方人马,竟然有了第一次相依为命的错觉。

“抱歉,我之前太想找你们,就自己先进了生命之水,”索兰询问朱斯提提亚,“裁决大主教,你知道神殿哪里比较空旷,可以方便转移人员吗?”

“我们出发前的大堂。”

轰隆——

又一声闷响隔着层层地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海底火山顶部逐渐滚出了一个巨大火球,层层岩浆似乎被外力强行聚拢在一起,火球缓缓滚出了火山口,沿着死亡通道翻滚,就连远处的海水都被映照成了不详的猩红。

同样是在海水中燃烧的火焰,有的是焚烧一切罪孽的业火,有的却是要泯灭生命的岩浆。

“跑啊!”有的神殿修士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子,见索兰从生命之水中出来,他们当即涌向那里,想要抓住唯一的生还机会,迫不及待回到神殿。

“回来!”朱斯提提亚感知到了什么,火球滚动速度快到异常,这群修士为了生命之水主动跑下高处,那么恐怕他们还没碰到生命之水,就会先被火球烧死!

在丧失理性的求生欲前,言语阻拦毫无作用,但就在修士们即将跑下高处时,恐怖的魔气却毫不犹豫困住了他们,什恩平静守在出口,向银发魔王行礼。

“陛下,什恩已经拦住了他们。”

“魔,魔王……”有人控制不住颤抖起来,“恶魔,你们是要把我们全部灭口吗……”

拉撒路斯不屑和这群没有脑子的废物说话,他只是向什恩点头示意,下一秒,本来只是困住他们的魔气突然收缩,修士们被迫抬起头,接下来,堪称恐怖的一幕被强行印在了他们脑海。

火光,冲天的火光,随着火球肆虐,岩浆也在疯狂扩张领地,岩浆和海水碰撞而出的水汽本该掩埋一切,但噩梦般的场景却还是直接冲进了他们内心。

“如果没有魔王陛下拦着,本来死在岩浆下的就是你们!”

朱斯提提亚恨铁不成钢赶来,狠狠踹了不成器的修士几脚,她刚想询问下一步安排,但却有一个逆流而上的黑发身影走过她身侧,岩浆即将肆虐到他身前,活生生将他整个人全部吞没,朱斯提提亚缓缓意识到了他是谁。

那是索兰!

但那一幕却没有发生,岩浆就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纷纷从索兰两侧滑过,被强行分开的岩浆下一秒便重新汇合在一起,从远方望去,在海底一片流动的猩红中,竟然只有索兰所在硬生生空出了一个小口!

众人皆震惊到呆滞,唯有萨罗若有所思。

“精灵冠冕……”

没错,这正是索兰从精灵国度的遗迹中获得的力量,来自精灵冠冕的庇护之力!

生命之水沿着索兰手指流动,黑发勇者借着精灵冠冕的庇护,硬生生冲到了肆虐火球身前,无数细小水流以索兰为中心向四处蔓延,转眼便包围了火球,意料之中的水汽并没有爆发,玄妙的空间之力蕴含在其中,来自远方的时空裂缝悄然裂开缝隙,从火球第一个接触生命之水的棱角开始,上一秒还肆无忌惮的火球,下一秒便被硬生生吞噬了大半!

“索兰是想转移火球?!”朱斯提提亚看懂了索兰的想法,“但是这个火球能被扔到哪里……”

四周全部都是肆虐的岩浆,难不成索兰要将火球重新扔回火山口?

“不,自然是谁造的孽,就要还给谁。”银发魔王低声嗤笑,下一秒,无数纤细水流再次凭空出现,而随着泄露出的空间气息,火球被重新吐了出来!

而那个地方,则是……

他们所处位置的头顶!

无数尖叫瞬间响起,就在修士们抱头,想要躲避从天而降的岩浆时,一声意料之外的怒吼却从头顶传来。

众人惶恐抬头看去,只看到了一只巨手,而被生命之水转移的火球就刚好落在了那只巨手上,如果没有火球半途截胡,恐怕这只巨手,下一秒就会落在他们的脑袋上!

“这是什么怪物……”有人带着哭腔询问。

“这就是你们信仰的所谓神明。”银发魔王好整以暇回答。

“不,不可能……”

但下一秒,恐怖的神力威压毫无顾忌四散开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终于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激怒,亲自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你们今日就会死于此地,”那只巨手重新落了下来,带着剿灭一切的气势,率先向修士发难,“为你们的不敬赔罪吧!”

作为本该挑起魔界和大陆矛盾的导火索,这群蝼蚁已经知道的太多。

哪怕先前听到再多,都没有亲眼目睹所带来的冲击大。被一心供奉的神明背叛,所有修士都难以接受,但朱斯提提亚神情却丝毫未变,她甚至还有闲心举起手中的天平。

“咦,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米修那家伙说来当裁决大主教会很有趣,还真是……”

但只是一瞬间,纤细水流再度包裹了众人,玄妙的空间之力涌现,就在这股温和的力量下,众人隐隐约约看到了时空裂缝尽头有一座金碧辉煌的神殿。

“你们先回去,”索兰已经回到了这里,“我和魔王陛下留下来善后。”

朱斯提提亚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神殿此行,可是欠了你和陛下一个大人情。”

“多谢,世界和真理会保佑你们的。”

朱斯提提亚并没有说“神明会保佑你们”,而是代之以“世界和真理。”

“是个很有趣的人呢,裁决大主教。”拉撒路斯看着远去的人影,将目光重新放到了高处的神明。

“但我们也要先处理这边的问题了。”

那个一直都不愿露出真身的神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不惜对抗世界的排斥,硬生生撕裂空间,将巨手亲自送到了这里。

“就一只手而已,估计你也早就孤注一掷了吧。”索兰拿出了圣裁之剑,“既然我们可以在精灵国度打败你,那就可以在深渊之海,再一次打败你!”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