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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袅袅,烟雨朦胧,秋日的寒气伴随雨水侵袭而来,上升又蒸腾,水珠悬在空气里,潮湿的气息像只大网,把每个人都困在网里,寸步难行。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位客官喝口茶暖暖身体,这雨还长着呢,手脚不冷,才好赶路。”摊主殷勤倒茶。

李桃花被热乎乎的茶烟烘得昏昏欲睡,干脆伏案小憩,没多久便睡着过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许文壶找出自己一件略厚的外衣,轻轻披在了她的身上,垂眸时,目光有所停顿,短暂失神以后,他才别开脸,将视线从那随呼吸起伏的卷翘长睫上移开。

“老板,有蜜饯没有?”

锦毛鼠对着苦涩的茶汤发愁,“累了一路了,我现在就愿意吃点甜口的。”

摊主笑道:“得让客官失望了,咱们这是小本生意,蜜饯那样金贵的东西,一个小茶摊上哪弄得来。”

许文壶安静走到他对面,坐下道:“鼠兄可是喜爱甜食。”

锦毛鼠把茶碗拿手里转着玩,修长的手紧虚虚托着粗糙的碗底,闷闷道:“也称不上是喜欢,就是小时候家里太穷了,没吃过糖,长大以后手里趁两个子儿了,烦了累了闷了,就爱拿甜的犒劳自己。”

雨势渐大,雨点一下下砸在木板支撑的茶摊上,一声连着一声,沉闷而厚重,像有拳头在砸。

许文壶听着雨声,观察着锦毛鼠转碗的速度,眼睫低垂,端起茶水呷下一口,蓦然启唇,嗓音淡而平静,“是讨厌雨天吧。”

碗一下子停住了。

锦毛鼠笑了,把碗放下,看向许文壶,“小老乡,我发现,你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尤其是垂下眼眸,一动不动的时候。

姓李那傻姑娘说他是呆子,动不动就走神。但她忘了,人之所以会走神,是因为在思考。

这个许文壶,一直在思考。

“反正你们需要我的保护,我也需要路上搭个伙回开封,”锦毛鼠神情坦然轻松,腰背微微向后倾去,双臂抱在胸前,“大家路上各取所需,到了开封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大雨还在继续,没有休止的征兆。

许文壶的指尖也好像凝聚了水汽,在桌面上轻轻擦过,便能勾出一条清亮的水痕。

他伸出手,以锦毛鼠为正,反写了一个字。

锦毛鼠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神情立刻沉了下去,后倾的身体又靠了回来,看着许文壶的脸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95章 点兵点将(完)

许文壶的指尖轻点茶面, 将清晰的“查”字涂抹成为一片模糊的水渍,抬眸注视锦毛鼠的眼睛,“我清楚你接近我们是为了什么, 你所想要得知的,正是我要寻找的。既然如此,你我二人不妨联手, 直到真相大白, 看那些人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锦毛鼠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子,反问道:“你觉得你有把握调查出来?”

许文壶:“不妨一试, 如若冷眼旁观,任由事情往坏处倾倒, 以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言外之意:活死人会越来越多。

锦毛鼠动作停下,沉吟片刻, 道:“你觉得他们挑人的依据是什么?这么久了, 我一直都找不到规律。”

许文壶的目光从平稳的茶面看向棚外杂乱无章的雨丝,语气冷静无比:“没有依据。”

“无论男女,无论高矮胖瘦, 只要被他们选中, 便只有成为行尸走肉。唯一能确定的, 便是受害的多为贫苦没有靠山的平民。他们的胆子也在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只在内部使用, 不在外面流通, 到用在尸体身上, 再到活人现杀。可即便把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但只要他们还在继续,谁都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便不会是下一个遇害之人。”

“就像……将士点兵。”

雨势只大不小, 锦毛鼠沉默许久,抬眸一笑:“行,我答应了。”

“那说好了,只要你们在这里一忙完,立刻便回开封,毕竟我能想到,那么你肯定也能想到,能调配官员行此恶行,那么这件事,一定和那些手握重权的大人物有关系。”

许文壶点头,眉目中生出化不开的忧虑。

李桃花这时抬头,张口便问:“哪件事?什么大人物?”

许文壶锦毛鼠的动作同时一僵,默默转头看向了她。

“桃花你……没睡着?”许文壶咽了下喉咙,神情惊诧,四平八稳的眼波都在这时隐隐颤动。

李桃花打了个哈欠,直起腰,发现肩上不知何时被披了件外衣,幸好眼疾手快及时捞住,不然肯定落地。她道:“睡着了,又被雨声吵醒了,你们俩刚刚说的什么,云里雾里的,我怎么听不懂了。”

锦毛鼠喝口茶,吊儿郎当的语气,“听不懂就对了,我们文化人说话向来比较晦涩,就像茶一样,得细品才行。”

李桃花白眼快翻到了天上,心里还存着对锦毛鼠的感恩,不然肯定开口一句“品你老爹”。

话到此处,她也没心情问他俩刚才都在瞎嚼什么话茬了,喝口茶提提神,然后便看着外面的雨发呆,寻思到底什么时候能停。

直等到入夜,下了整日的秋雨总算有消停的架势,四人整顿好,牵驴继续上路。

到了庐州城内,已是半夜,街上空荡无人,想问路都找不到个人,便找了家客栈落脚,一直到翌日天亮,经过多方打听,四人才终于找到了姚家大宅的位置。

可等兴致冲冲赶到,偌大个宅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个老门房在看家,耳朵还不利索,说话要吼三遍才听清个半句。

李桃花扯开了嗓门,对着老头大喊:“人呢!姚家人呢!”

老门房:“要嫁人?谁要嫁人啊,你吗?”

李桃花:“不是我!是我问你姚家人都去哪了!”

老门房:“什么?你要嫁给他们两个?”

李桃花:“……”

她往后一退,把许文壶和锦毛鼠推到了前头。

锦毛鼠那张臭鱼烂虾的嘴,开口就是句:“你个老不死的——”

“臭小子说谁老不死的!”

锦毛鼠:“……”

耳朵这不是挺灵的吗。

他自觉倒霉,灰溜溜往后退去,把许文壶又往前推了把。

许文壶端起两臂,对老门房端正作揖,恭恭敬敬道:“敢问老人家,原本住在此处的姚家人去了何处?”

老门房一挥手,“早就搬走了,多少年没来过信儿了。”

许文壶再问:“老人家可知是搬去了别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一个看门的。”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下来。

老门房竖起眼睛打量起他们三个,“你们呢,你们几个人是干嘛的?来这里打听这些干嘛。”

许文壶:“我们来送一个人回家。”

“谁?”

“姚瑞云。”

“什么云?没听说过。”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灿烂的天光下,许文壶内心腾起极大的悲伤,他扯出一抹算不得好看的笑,对老门房拱手:“多谢老人家解答。”话说完,他面对身后的李桃花和锦毛鼠,语气里是无奈的平静,“咱们走吧。”

李桃花心中也算不上轻快,闻言只是点头,并未说话。

*

庐州城外,山清水秀,景色如画。几人找到个开阔之地,临水依山,周遭还有晚凋的鲜花盛放,蜜蜂嗡嗡飞绕,喧闹灵动。

李桃花采了许多花,堆在了那小小的土包前,道:“姚姑娘,我们就把你送到这了,前面还有事情等着我们,我们马上要继续上路了。这里开阔,没有四四方方的围墙,也没有监视你的眼睛,你在这里好好的,以后若有缘再路过此处,我会来看你的。”

许文壶对土包作揖:“姚姑娘,后会有期。”

锦毛鼠有样学样,也跟着鞠了一躬,“后会有期啦。”

李桃花和许文壶同时看向他,不懂他在干嘛。

锦毛鼠还惊讶起来,“看我干嘛?就算我跟她不熟,但是气氛都到这了,你们都拜,那我也随一个喽。”

李桃花和许文壶无话可说,随他怎样。

安顿好姚瑞云,几人返回城中,到客栈收拾了行囊,启程赶往开封。

由于昨日雨下一天,路泥泞难走,一直到了夜晚,几人也只走出不足十里远,连庐州外的山头都没能走出去。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李桃花看着夹在路两边的山林,默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道:“许文壶,你有没有感觉,这个场面有点熟悉?”

许文壶还没张口,兴儿已经哆嗦回答:“熟悉,太熟悉了,公子被咬那夜,咱们不就是经过这样一条山路吗?”

李桃花:“别说了!都过去了,走了那么远,肯定不会再遇到那些,那些……”

她咬字打颤,后面的字死活都说不出来。

这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李桃花转头,便见锦毛鼠扯眼拽嘴地面朝着她,嘴里喃喃嘟囔:“活死人来啦。”

“啊!”

李桃花吓得尖叫一声,一脚踹了过去,正中锦毛鼠两腿正中。

“啊!”锦毛鼠活似一只被挑完虾线的大虾,躬着腰蹲了下去,两手捂紧□□,“疼死我了!”

李桃花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心里既懊悔又愧疚,蹲下去安慰锦毛鼠,又是道歉又是关心,“怎么样啊,疼得这么厉害吗?需不需要找郎中看看?实在不行我给你……·”

反应过来伤在何处,李桃花的舌头硬生生拐了个弯,把“看看”改成:“让许文壶给你看看?”

锦毛鼠:“我不!”

许文壶:“我不看。”

李桃花:“……”

男人真麻烦。

这时,有呼救声传入李桃花的耳中,她下意识看向锦毛鼠,“别喊救命了,省着点力气赶路找大夫要紧。”

许文壶指着蜷地上一动不动的锦毛鼠,“鼠兄刚刚就昏过去了,声音不是他喊的。”

“那是谁喊的?”

二人同时朝喊声传来的方向瞧去,只见漆黑山路上,突然跑出名男子的身影,冲着他们便拼命呼喊:“救命!救救我!”

在他身后,少说跟了十几道黑影,动作极快,手中揣刀。

兴儿吓了一跳,牵起驴便跑,骂骂咧咧道:“这些活死人是属曹操的吗!怎么能说到就到!”

锦毛鼠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抽出腰间软剑,吹了下脸颊的碎发,说:“活死人是吧?你们找地方躲好,我上了。”

李桃花和许文壶把跑来的男人搀扶住,这时才发现男人遍体鳞伤,衣服都被血给染透了。他们俩也没犹豫,一人一条胳膊,架起男人便跑,一股脑跑出三里开外没停下,人都差点累断了气。

待到两人终于停下喘口气,撒开男人的胳膊,男人立刻走到他俩面前,对他俩抱拳秉手,气喘吁吁道:“多谢二位相救,在下没齿难忘。”

话音落下,许文壶旋即便借着月光照耀,认真打量起男人。

只见对方约近不惑之年,印堂开阔,额下两道剑眉,双目有神,悬胆高鼻。分明遍体鳞伤,脊背依然笔直,身上布衣虽有补丁,加之形容落魄,举手投足却有不怒自威之态,谈吐也像熟知书礼之人,贵气浑然天成。

此人有官相。

许文壶未动声色,将眼神收回。

李桃花道:“虽然我很想说声举手之劳无什么齿的,但是我还是得说你谢错人了,我们俩只是负责把你带走而已,真正出力的那个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声嘶力竭的“烦死了!”,白影踏风而来,衣上染血,鲜艳刺目。

锦毛鼠双脚沾地以后便忙着去搓衣服上的血,骂骂咧咧道:“烦死了,以为是活死人,谁知道是帮新鲜的,这下好了,跟丑丫头保证过只偷东西不杀人的,她要是知道了,还不知得怎么奚落我。”

李桃花指了指他,男人立刻知道这暴躁少年便是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去,郑重其事弯腰拱手:“多谢小兄弟方才救命之恩,在下感激至极。”

锦毛鼠已在心中懊悔自己不该多管活人闲事,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假装从容,抬脸故作潇洒道:“顺手的事儿,不必如此客气。”

男人便直起身体,抬眼朝他看去,不料一眼下去,男人浑身一震,只觉脑内轰鸣。

他看着锦毛鼠的脸,震惊而迟疑地发出两个极轻的字眼——

“……陛下?”

第96章 归位

“下什么?”

锦毛鼠掏了掏耳朵, 朝男人凑了凑,“俺刚才没听清,恁说的什么幌子?”

男人便跟恍然回过神似的, 眼神都恍惚了一下,看清锦毛鼠的衣着相貌,重新秉手道:“在下姓萧, 单名一个松字, 不知大侠尊姓大名?”

锦毛鼠挠了挠后脑勺,磕磕绊绊地胡编乱造, “俺……俺姓金。”

萧松颔首,恭敬唤道:“金公子。”

锦毛鼠摆摆手, “好了好了,客套到这就差不多了,说吧老哥, 这大晚上的怎么回事, 荒山野岭,就你一个人,还被一堆大活人追着砍?”

萧松哀叹一声, 面露愁色, “不瞒大侠, 我本北地商客,多年打拼下来, 虽积攒下来不少身家, 生意上却也有许多仇家。此次南下运货, 为了能掩人耳目,我带人故意乔装打扮,只想要平安过界。没想到, 竟还是被埋伏于此的杀手发现,我的随从不敌,全被杀光,我奋力抵抗,也只落得个晚死一步的下场。”

他声音哽咽,话里满怀感激,“若非有几位及时相救,只怕我小命难保。”

李桃花见他形容落魄,还遍体鳞伤,不免有些同情,便道:“虽然那些人都被收拾了,但既然肯下这么大的手笔,你的仇家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自己怎么打算,接下来准备去哪?”

萧松道:“我现在只想回开封老家,安生休养个半年再说。”

李桃花笑了,“巧了这不是,我们也正要前往开封。”

萧松眼前一亮,激动道:“那不如结伴同行,我虽年纪大些,可身体还好,一定不会拖累了几位的行程。”

许文壶默默打量萧松许久,始终未曾出声,这时忽然上前一步,说:“萧老板见外了,人海茫茫,能结识便是缘分,大家一起上路,互相也能有个照应,没有谁会拖累谁这一说。”

他的声音轻缓温和,即便月光朦胧,夜色昏暗,也是一身斯文气,听动静便知是个读书人。

萧松不由得便多看了他两眼,下意识道:“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许文壶对他拱袖,慢条斯理道:“在下许文壶,许配的许,文气的文,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壶。”

萧松在听到名字的瞬间,神情有一瞬的怔愣,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他的这副表现全然落在许文壶的眼中,但许文壶垂眸敛睫,不动声色,接着说道:“我旁边这位姑娘姓李,闺名桃花。我身后那名牵驴的小童名唤兴儿,是我的书童。”

萧松对李桃花点头示好,兴儿离得远,便没打上招呼。

几个人继续往前行走,因萧松伤势颇重,便没有再连夜赶路,而是找了个还算背风的空地生火露宿,休整一夜,等天亮再说。

篝火燃烧,火焰灼热,让冷凉的秋夜变得温暖许多,连带人的身心也不由放松。

兴儿给萧松上伤药,看到伤口那刻不禁咂舌,“没看出来啊,萧老板你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刀口都深成这样了,这一路你是一声不吭啊。”

萧松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何况都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只要不至于送命,又有什么好值得矫情。”

许文壶给兴儿打着下手,闻言道:“都说商人重利,心胸狭窄,我却觉得萧老板豁达开阔,不像寻常商贾,我有些好奇,不知萧老板所经是何营生?”

萧松叹道:“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就是投机倒把,把一些在北地的贱收之物,运到南方高价卖出,赚取中间差价。唉,其实就是个辛苦钱,长年累月不着家,总是奔波在外。”

火舌卷吞枯枝,发出“啪”一声脆响。萧松抬眸,看着篝火,余光对着许文壶,“小兄弟谈吐不凡,一身文气,不知小兄弟你家处何方,做何营生?”

许文壶面不改色,不疾不徐道:“我乃开封人氏,家中世代躬耕,因突发变故,便派我南下寻亲,获取帮助。”

兴儿抬起头,一脸茫然地道:“公子,咱们家出什么变故了?我怎么不知道?”

许文壶照他脑袋便拍了下,掩唇咳嗽道:“伤口还没包好,接着忙你的。”

兴儿挠着头继续忙活。

主仆二人一举一动,全落入萧松的眼底。

萧松轻笑一声,不再露出声色,转脸看向篝火。

篝火的另一边,李桃花正忙着烤野兔,两边脸颊都被烟气熏成黑色,一双杏眸便显得格外大而明亮。

锦毛鼠躺地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嚼着根嫩草心,手捂肚子哀嚎:“饿死了!你烤好没有啊!”

李桃花吹着飘在眼前的草木灰,不耐烦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要是实在等不急,就学驴兄趴地上啃两口草算了。”

锦毛鼠一下子便支起了上半身,吐出嘴里的草,气鼓鼓道:“我发现你现在对我说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救命恩人呢?大侠呢?女人的脸六天的天,说变就变?”

李桃花耐着性子强行挤出抹笑,对锦毛鼠和颜悦色道:“大侠您且稍等,野兔马上便熟。”

锦毛鼠“哼”了一声躺下去,二郎腿重新翘了起来,“这才像话嘛。”

李桃花烦了,恨不得把半生不熟的兔子直接摔火里,直接便喊:“许文壶!咱们换岗!我去打下手!”

许文壶愣了下,张望她两眼,分明是下意识想答应,开口却理不直气不壮地说:“不换。”

他才不要看着桃花给别的男人包扎伤口。

李桃花才不知道许文壶心里都在想什么,被拒绝都没反应过来,毕竟她印象里只要她开口,许文壶就从来没说个“不”字。

她眨巴着两只杏眸,瞅着许文壶懵了半晌,回过神便气得跺脚,“你们一个两个,都气死我算了!”

许文壶不忍看她失望生气的样子,便只顾给萧松清理伤口,试图转移注意。

“喜欢她?”萧松忽然问。

许文壶的耳根瞬间烧灼通红,动作也跟着顿住。

萧松接着道:“喜欢就要大胆一些,这么年轻标致的姑娘,到了京城,大把的人盯着,再犹豫,可就要被人抢走了。”

许文壶正欲问他真假,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头脑嗡鸣一下,再看萧松,眼神便充满警惕,一字一顿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京城?”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对外一直声称是回开封,即便是对锦毛鼠,也没有说要去京城,防止的就是被人盯上。

摇曳的篝火中,萧松的脸在火光下变得忽明忽暗,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

他没再言语,而是面朝篝火道:“好香啊,闻着就知道肯定好吃。”

李桃花稀碎的心情在听到这句话后有所好转,用树枝戳了下野兔,见没有血渗出,便开心道:“快过来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好。”

萧松站起来,对许文壶伸手,“小兄弟,请。”

许文壶看着他,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

九月初,白露至,冷气转守为攻,一天凉过一天。

日上三竿,城门下人来人往,左右皆是叫卖的摊贩,刚出锅的包子馒头热气腾腾,香飘二里,日光沿着城墙攀升,正照中“开封府”三个大字。

李桃花饿得急,一口气吃了三个牛肉包子,喝下整碗胡辣汤,喝完浑身热汗,神清气爽,呼吸都通畅许多。

“你别说,这玩意喝到嘴里,还挺得劲。”她两边脸颊通红,比天上的新日还要好看,端起碗便说,“老板再来一碗!”

许文壶只顾看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直到萧松要起身告辞,他才稍稍回神,起身前去相送。

城门下,萧松对许文壶和锦毛鼠拱手行礼,感慨道:“昔日出行之时,绝没想到会有此奇遇,能与两位小兄弟结此忘年之交。今日一别,许要阔别多日,我家就在大相国寺的东门大街,西数第四条巷子第七家,二位兄弟在开封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登门报我名讳,届时自有安排。”

许文壶对他回礼,不冷不热道:“萧老板一路顺风。”

萧松发笑,看着许文壶的眼睛,“也祝小兄弟心想事成,早日得偿所愿。”

许文壶的心沉了沉,愈发觉得这萧松双目如炬,将自己心中所想照个剔透。

他知道萧松的身份不会简单,但在此关头,不知是敌是友,他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并不敢轻易与之结交。若引来杀身之祸,死他一个还好,若牵连李桃花,他就是死也不会瞑目。

上次在净空寺,教训已经足够了。

“祝老哥早日和家人团聚,以后都不必再遇到这种倒霉事了。”锦毛鼠有样学样,笑嘻嘻地与萧松道别。

萧松看着锦毛鼠,双目逐渐发直,又陷入漫长的失神当中。

锦毛鼠双臂抱胸,挑起眉梢道:“奇了怪了,你老看我干什么?这一路都是这样,动不动就看着我发呆,我知道我生得好,但是被男人盯着,我会很不自在的好吗?”

萧松仍是盯他,目不转睛,喃喃自语道:“像,太像了。”

锦毛鼠:“像谁?”

萧松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再对他俩抱拳,“两位小兄弟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

萧松简单告别,转身离开。

许文壶回到摊位,给吃饱嚷撑的李桃花去买山楂饮子。

只有锦毛鼠在原地,目送萧松渐行渐远,时不时扬手呼喊:“保重啊老哥!”

一副情深意重的动容模样。

待等人影彻底消失在人群中,锦毛鼠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

他把牌子放嘴里咬了咬,又用手掂了掂,得意道:“老小子真会装,这么个沉甸甸的玩意儿挂身上,以为我看不出来?我是谁啊我,大名鼎鼎的贼——”

“祖宗”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锦毛鼠看到雕刻在金牌上的“宋骁”二字,笑容僵在脸上,突然便感到两脚发软,眼前一黑。

宋骁,是当今丞相的名讳。

“你怎么了?”

李桃花和许文壶见锦毛鼠一个没站稳,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便饭顾不上吃,饮子也顾不上喝,连忙上前搀扶起他。

锦毛鼠不动声色地把金牌藏进袖子里,抹了把额头的汗说:“没什么没什么,赶路赶久了,头晕眼花,可能是饿的。”

李桃花指着他刚刚才喝完的一大碗胡辣汤,疑惑道:“你不刚才吃过饭了吗?五个包子一碗汤,撑得眼睛都翻白。”

锦毛鼠下巴一撅,理直气壮,“我年轻饿得快,怎样?”

李桃花敬他是个饭桶,默默没说话,白眼快要翻到天上。

四个人吃饱喝足,牵驴进城,沿着大街往前走。清晨时分人正多,南腔北调喧嚣嘈杂,街边店铺门面豪华,飞檐斗拱,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李桃花好奇地张望,时不时指着混于人中的西域人惊呼:“那人的眼睛是蓝色的!”

“他的鼻子好高!”

“这人身上怎么一股羊肉串子味儿?”

锦毛鼠随他们溜达几步,朗声道:“行了,眼看就是中秋节,好歹我得回家看看我老娘,那就按之前说好的,中秋之后再见了。”

许文壶对他拱手,“鼠兄慢走。”

“慢走慢走。”

锦毛鼠潇洒转身,大步朝天,朝到一半他又把脚尖硬生生拐了回去,恍然想起道:“对了老乡兄你家住哪里?到时候我去哪儿找你啊?”

许文壶沉默下去,忽然发现这还真是个问题。

虽然到了开封,到了自家门口,但他确实是没想过回家的。总不能回答锦毛鼠:“你到时候直接去京城找吧,去早了说不定还能看到我告御状的风采。”

不行,肯定不行。

而且许文壶明确知道,自己已经顾不上再去告御状了,当务之急,还是调查清楚活死人背后的牵连。

“我家在……”许文壶口吻犹豫,思索该不该将自己的老底报给锦毛鼠。

这时,几个肩挎采买筐的婆子经过他们的身边,其中一个探出头瞧向许文壶,顿时两眼放光道:“三郎?这不是我们家三郎吗?”

第97章 归位

身边人来人往, 许文壶的脸越来越僵,缓缓抬起了手,用袖子默默把脸挡上。

那婆子干脆停下脚步, 伸着脑袋往许文壶右脸瞧去,兴致冲冲地叫:“三郎?”

许文壶把脸向左转去。

婆子又往左脸瞧去:“三郎?”

许文壶把脸往右转去。

婆子左右看不见人脸,便干脆弯下腰抬起头, 从下往上看, 正与许文壶大眼瞪小眼。

“三郎!果然是你!”婆子喜出望外,“我就说天底下哪有长得这般相似的人!根本就是你回来了!”

许文壶见躲不开, 只好放下袖子,抬头微笑, 扯出的笑意惨淡而牵强,轻声道:“朱妈妈,好久不见。”

李桃花看不懂这状况, 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圆脸妇人, 拽了下许文壶的袖子,低声询问:“这个朱妈妈是谁?”

许文壶小声回答:“是我大嫂的陪房,自我记忆起, 便是由她掌管我家中外出采买的事宜。”

李桃花点了头,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陪嫁要陪个大活人, 但也模糊地意识到,这呆子虽然天天说自己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普通种地的, 但他家似乎真的挺有钱。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吗, ”朱妈妈抹着泪眼道, “老爷和夫人都快想死你了,夫人成日睡不着觉,念着中秋在即, 你却远在那个叫天尽头的那个地方,无亲无故,饭该跟谁吃?话该跟谁讲?除了兴儿,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对了,说起兴儿,兴儿那臭小子在哪?这么久没见了,他爹娘也都快担心坏了,可巧他娘今日一道与我出来采买,这会儿正在前面,我这就去把她叫过来!”

另一边的摊位上,兴儿牵着驴挎着包,正在吃日思夜想的开封正宗花生糕。小屁孩子不爱洗脸,脸上还揩着风餐露宿留下的一层厚灰,乍一看,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

李桃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说:“快别吃了,你娘来了。”

兴儿还是咯吱嚼着花生糕,骂骂咧咧道:“你娘才来了,占人便宜死得早听没听说过?”

李桃花眉头一皱,不悦道:“骗你干嘛,你娘真的来了。”

兴儿嗤之以鼻:“我才不信,你明明就是想占我便宜,我告诉你,我不会上你当的。”

话音落下,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妇人咆哮的声音旋即便至:“你个鳖孙到了家门口不回家,你是想弄啥嘞!”

兴儿被这一巴掌打得昏头转向,转头瞧见妇人熟悉的脸,用开封话支支吾吾不可置信地说:“娘?恁,恁怎么还真搁这里?”

又是一记响亮的大巴掌上来。

“啊!娘我错了!别打脸!屁股也别打!”

行人纷纷留步,笑看这鸡飞狗跳的一幕。

李桃花看着被朱妈妈拉住手嘘寒问暖的许文壶,又看了眼被亲娘打出猪叫的兴儿,看热闹的同时,忽然感到无由来的落寞。

他们都回家了,都有亲人,只有她是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什么人都没有。

秋日阳光金黄让人眩晕。初来乍到的新奇褪去,李桃花现在只感到茫然。

开封都到了,京城便已算是近在咫尺,她今后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跑到崔氏地盘凭块玉牌逼人家认娶她吗?

李桃花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但她知道自己真的做不到,可她也确实不知道,来到这里,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心中苦水正蔓延,锦毛鼠不知不觉飘到她身后,凑在她耳边低语道:“怎么样?看着他们都有亲戚,是不是感到孤独了?寂寞了?我锦毛鼠出门在外,就爱助人为乐,尤其看不得大姑娘小媳妇们伤心难过,不如你就把我这小老乡扔了,跟我回家过节算了。”

李桃花没说话,只直愣愣盯着他,默默活动起手腕。

锦毛鼠瞬时便怂了,捂紧领口后退数步,讪讪笑道:“行了行了,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啊,君子动口不动手,强行动手是小狗。”

李桃花活动完手腕,开始活动脖颈,朝他迈出步伐。

锦毛鼠的头发丝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虽然他笃定李桃花没疯到在大街上调戏他这个黄花大闺男,但是女人的脸六月的天,万一呢?万一她就是被他三言两语刺激疯了呢?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锦毛鼠扬声便喊:“我说小老乡你可别只顾着叙旧了,你家到底住哪啊,过完节我去哪找你玩去啊?”

他年轻好看,不讲老家话时说话也好听,许文壶没回答,朱妈便忙着回答:“俺们家住许家村东数第五十户,家里屋后头有条河,靠河正对着的大坡下边就是俺家。”

“俺知道咧,谢谢俺婶儿!”

“恁看这孩儿客气嘞,以后常来找俺家三儿玩。”

锦毛鼠嘿嘿笑过,对许文壶抛出记眼神,“等好了许三儿,过完节我一定找你玩。”

有了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行人的视线纷纷落到素日在外连呼吸都保持平稳安静的许文壶身上。

全身如针尖滚碾,许文壶感觉自己要死了。

朱妈看出他脸色不对,便指着锦毛鼠的背影道:“三郎怎么了?这位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许文壶轻轻摇头,声音似是无奈,似是叹息,感慨一般地道:“我这一路而来,相识的人颇多,或有助于人,或被人相助,与他们的缘分也算不上浅。但我坚信,真正的朋友,始终只有桃花一人。”

李桃花站在潮水一样的人流中,本在彷徨无定,听到这句话,一颗飘忽的心突然便定住了。

她转脸,正对上许文壶投来的视线,那双温润的眸子柔和一如往昔,只要是看着她,眼中便仿佛再容不下别人。

李桃花不知怎么,心中一下子便生出许多底气出来。

她想:无所谓,反正有许文壶在,他家又那么有钱,大不了就大树底下好乘凉,赖在他身边蹭吃蹭喝当米虫,谁让她是他唯一的朋友呢?

反正都是朋友,花你点钱怎么了?

第98章 归位

晌午时分, 灼烈的太阳将开封寡淡的山色渲染成了金黄的杏子色,山下一汪湛清的河水波光粼粼,随风起皱。泛皱的河水尽头, 坐落着千户人家组成的偌大村庄,因是正值饭点,家家户户的上空都冒着袅袅白烟, 走在通往村中的路上, 饭香扑鼻。

李桃花看着开阔宽广的田地,村中整齐排列的房屋, 分外干净的道路,微微有些怔神。

这叫村子?

看来天子脚下是有点不一样的, 连村子都气派得吓人。

她视线朝前,再看许文壶的后脑勺,便更加不明白了。

在这种地方长大, 又有本事进京赶考, 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在天尽头待得下去的?

“那不是小少爷吗?小少爷回来了!”在

田里干活的长工注意到走在路上的许文壶,忍不住便惊呼。惊呼声落下去,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纷纷抬头望去, 争先恐后去许文壶打起招呼。

许文壶在大街上经历完被摧残的一波, 本就近乡情怯,此情此景, 他连回应的笑意都显得僵硬了, 只能无力地点着头。

他感觉再过不了半天, 整个开封都要知道他被革职赶回老家了。

许文壶自认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不怕别人腹诽。可毕竟是在家门口,他不怕, 不代表他的哥嫂不怕。

他只好小声交代朱妈妈:“我回家一事不宜大张旗鼓,低调即可,切记不可人尽皆知。”

朱妈妈还在兴头上,点头如捣蒜,无论他说什么都答应。

待回到许家宅邸,朱妈妈推开门,眉开眼笑地大喊一声:“三郎回来了!”

她急急忙忙跑进门,对洒扫小厮说:“别扫地了,快去告诉太太,就说小少爷回来了!”

声音一出,一大群婆子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堵得水泄不通,等不及去嘘寒问暖。

“三郎回来了?咋长变样了嘞?俺瞅着没原先白净了。”

“瘦成这样,你这孩儿在外头弄啥嘞,饭也不知道吃。”

“刚蒸好的椒盐葱花馍,三郎快来一口,啥?不想吃?不饿?”

许文壶哭笑不得,既无奈,心头又一热,老实点头,“进城时吃过了,确实算不上饿。”

李桃花本吃得饱饱的,闻到扑鼻的麦子香又忍不住犯馋,便道:“我饿我饿,他不吃给我!”

婆子兴高采烈把正烫手的馍给了她。

李桃花接过馍,忍住烫咬了一口,两眼顿时被香成了细缝,边嚼边夸:“好好吃啊,咸香咸香的,果然做面食还得是你们开封人。”

婆子打量着她,脸都乐成了一朵花,喜得合不拢嘴道:“这小妮儿哪来的,长得真水灵,看着不像俺这边的闺女。”

许文壶好像终于提起了点精神似的,点头回答道:“没错,她的确不是本地人。”

“妮儿你叫啥名,今年多大了?”

李桃花忙着吃馍顾不上回答,许文壶便道:“她叫李桃花,木子李,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桃花,今年十七岁,比我小一岁。”

“啥红啊绿啊的俺不知道,桃花俺知道,是结桃的那个不?”

许文壶:“是。”

“十七?属猴嘞?”

许文壶:“是。”

“恁俩个是一块回来嘞?”

许文壶:“是。”

“三郎哎,桃花是你搁外边说嘞媳妇子?”

许文壶:“是。”

说完话,许文壶愣了一刹,活似被门夹尾巴的狗,瞳孔震颤,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她不是,她不是我的……”

许文壶默默抿紧了唇。

那两个字太过烫嘴,他光是想想便感觉头昏脑胀,根本说不出口。

李桃花没心没肺啃着咸香煊软的葱花馍,听不懂婆子刚刚用开封话说了什么,便抬头问许文壶:“我是你什么?”

许文壶喉结微动,咽了下喉咙,眼神闪烁,躲开她的目光。

光天化日,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围着,李桃花的直脑子根本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听不到回答,还咬着馍,一本正经催促:“说啊,我是你的什么。”

许文壶垂眸敛睫,嘴唇翕动,仿佛第一次学说话,艰难而艰涩地道:“……朋友。”

话说出,他动身离开。

李桃花旋即便跟上去,追着他问:“跑那么快干嘛,你怎么了?这是你家不是我家,你不把我安顿好就乱跑,我一个人会迷路的。”

许文壶果然停了下来。

他转身面对她,眼睛垂着,神情里是明显的阴郁。

李桃花察觉到他的不寻常,食欲瞬间衰退,急着询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许文壶原本沉郁的眸中出现一丝委屈,喃喃道:“朋友,我说你是我朋友……”

李桃花犯起郁闷,睁着两只清亮的杏眸瞧他,“你哪里说错了吗?我难道不是你朋友?”

明明在街上时还说她是他唯一的朋友,还说的那么认真,怎么忽然就不情愿起来了。

完了,这傻小子万一反悔,不认她了该怎么办?她以后的饭票该找谁去?

李桃花急了,本就偏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手指着许文壶说:“我警告你啊许文壶,咱们好歹也出生入死过几次,你们读书人不都说什么君子一言四匹马难追的,你要是敢不认我,我拿我的杀猪刀把你剁了!”

许文壶终于看她,眼中却满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着急解释道:“不是的桃花,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

李桃花逼近他一步,脸对着他:“只是什么?”

二人离得很近,日头之下,许文壶耳后燥热的灼红无处遁形,鼻尖的细汗也原形毕露。

“只不过……”许文壶的喉结滚动,四目相对之中,眼睫都在微微颤栗。

“说话啊你。”李桃花斥他。

许文壶再度吞了下喉咙,仿佛十分焦渴,他伸出手,指向李桃花手里尚有余温的葱花馍,结结巴巴道:“桃花,你的馍快凉了,快点吃吧。”

话说完,许文壶匆匆跑了,落荒而逃的兔子似的,头也不敢回。

“哎!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李桃花喊半天没喊住人,气鼓鼓地咬了口馍,不明白这呆子又是怎么了。

第99章 归位

整个许家热闹非凡, 婆子丫鬟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忙着剁果仁,切果脯, 调制中秋月饼的馅料。又有宰鸡杀鸭的,筹备晚膳要用的食材。各房里的管事也忙得不可开交,指挥着小丫鬟将边角洒扫干净, 既为过节准备, 也为刚回家的小少爷接风。

北屋正房中,原本欢快的气氛, 伴随许文壶的一跪,顿时变得静谧。

长嫂秦氏上前扶他, 眉目焦急,语气担忧,“三郎这是在做什么?赶快起来, 我和你哥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 可不是看你给我们下跪的。”

许文壶不起,双眼垂下,眼睫敛目, 低声道:“弟弟无用, 上任不久便遭革职, 丢了哥嫂的脸面,也丢了许家的脸面。”

他自知无颜面对哥嫂, 在事情全部办完之前, 根本就没有打算回家, 没想到该来的根本躲不过,最后还是得回来走一遭。

长兄许忠面露心疼,同样起身去搀扶他, 叹息道:“三郎无须自责,事出有因,全都怪不得你,要怪便怪上头不长眼,纵容恶人,冤枉好人。再说了,原先我和你嫂嫂就觉得你性情太过耿直,不宜在官场打拼,天长日久,迟早招来祸端,眼下回来,也算是让我和你嫂子安心。”

许忠顿了下声音,迟疑道:“只不过佟老先生那边,三郎还要自行向他老人家解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对你有教导之恩,他自然有权知晓这些隐情。”

听到恩师的名讳,许文壶的眼波更沉重了些,点头应下,声音变得格外苦涩,“兄长言之有理,弟弟明白。”

秦氏察觉到许文壶的表情变化,不悦地嗔了杨忠一眼,仍是去扶许文壶,由衷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仕途啊官职什么的,要我说,三郎你回来才好呢,我和你哥哥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在我们眼里,你就是我们俩的儿子,能把你留在跟前,我们两个以后也能有个指望,多好的一件事情。”

“就是,”许忠附和,“你也老大不小了,最好再早点娶上媳妇,早点生个孩子出来,让我和你嫂子也能尽快享受上天伦之乐,便当抱上孙子了。”

许文壶仍是不起,却在听到话时忽然抬头,双目炯炯,斩钉截铁:“不,我不娶妻。”

见他总算有了点活人气儿,杨忠和秦氏才放了心,回到椅前落座,没急着说话,只是看他。

秦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对许文壶说:“三郎,我听朱妈妈讲,你带了个姑娘回来?”

许文壶没在意这忽转的话锋,下意识点头道:“不错,她叫桃花,是天尽头人士。”

“怎么认识的?”

“我上任以后,接连几次被暗害,都是这位李姑娘相救。”许文壶留了个心眼儿,故意没提李桃花被亲爹卖入青楼又被王大海送进衙门,只捡重点,“这次我和兴儿返回开封,也是因为担心路上再被奸人所害,所以特地央求她与我一同上路,桃花恰好也想到京城逛逛,便欣然答应。桃花武艺高强,寻常拳脚的人奈何不了她,比我强上太多,这一路多亏有她在,我和兴儿才能平安抵达开封。”

秦氏点头,满意道:“由此说来,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听朱妈妈说,她长得还很标致?”

许文壶脑海中浮现李桃花的模样,喉咙不由发紧,口干舌燥起来。他安静一二,轻声说:“她的确很漂亮。”

秦氏将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沉吟一二,又道:“这一路天高路远,辛苦了她一个女儿家,你虽不算粗心,到底是个男子,可曾对她有所怠慢?”

意思隐晦,但许文壶还是听懂了。

他嫂子是在说,这么长的路,他们两个年轻男女,吃住都在一起,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许文壶满脸肃正,却还是默默红了耳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桃花对我,只有朋友之谊,未有男女之情。我自当恪守礼法,不敢生出僭越之心。”

说完话,他便跟泄了气一样,声音都低下许多,宽阔的双肩也不自觉塌下许多。

许忠看了秦氏一眼,秦氏心知肚明,两口子心照不宣地笑了下。

秦氏咳嗽一声,“好了,话就说到这儿,长途跋涉这么久,想必你早就累了,快些回去休息,晚饭时我与你哥再好好同你叙旧。”

许文壶颔首:“是。”

他对许忠和秦氏再度行礼,起身便要出去。

这时,秦氏叫住他,“从这出去以后,先去找李姑娘,挨间屋子带她去看,看她喜欢哪一间,亲自将她安顿好再休息。休息好了,别忘了再去你二哥二嫂院儿里走一趟,告诉他们一声,你回来了。”

许文壶一一答应,直到秦氏再无多余交代,方才动身。

*

“奇怪,怎么这里的房子都长一个样儿啊。”

日头高照,李桃花找半天路,热出一脑门的汗,气鼓鼓地叉腰站在门下阴影中,望着面前豆腐块似的大小房屋。

许家祖上历代都是庄户人家,屋子院落虽大,屋瓦样式却朴素,没有那些财大气粗的名贵花草点缀,更没有花里胡哨的亭台楼阁为装饰,从里到外中轴整整齐齐,中间为正房,两边为厢房,乍一眼看上去,所有的屋子都长得差不多。

李桃花只是在等许文壶回来的时光里闲得没事转了转,就把自己转迷了路,往哪走都能回到原地一样。

“别是大白天遇到鬼打墙了。”她郁闷极了,望来望去想找个人问路,可正值忙碌,所有人要么在厨房帮忙,要么顾着洒扫,根本就没有可以问路的人选。

她跟无头苍蝇似的,左右看了一圈,感觉往哪走都不太靠谱,便伸出手指头开点:“大公鸡点点点,点到谁,我就选谁——”

手指头定在了西边。

“就你了!”

李桃花信心十足地收回手,大步迈了过去。

可顶着日头走了半天,老天便跟故意戏耍她似的,直接让她拐进了一个狭小的院落,进去以后,别说人了,连路都直接没了。

李桃花赌气似的跺了下脚,正要转身再去找路,耳边便隐约出现女子的呼救声。

担心自己听错,她还特地屏声息气仔细听了起来,确定真的有呼救声,便马不停蹄朝声音传出的方向冲了过去。

待等跑到虚掩的屋门外,李桃花往里一望,正望到有个中年男子将名少女压在通铺上,不顾少女挣扎,急不可耐扒衣解带。

“二老爷!求二老爷饶了奴婢吧!救命!救命啊!”

“你就别叫了,省些力气,让老爷我好好疼疼你!”

“救命!救——唔唔!”

少女的嘴被汗巾堵住,房中只有男人的淫-笑不停回响。

李桃花活似胸口燃起一团烈火,想也没想便将房门扯开,大步入内走到床前,抓住男人的肩膀,一把便将男人扯开。

那男人身材瘦小,被这一股子蛮力拉扯,直接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直叫唤,哀嚎着怒斥:“是谁!谁敢打搅爷爷我的好事!”

李桃花扯了条被子披在女孩身上,转身面对着男人,柳眉高挑,冷笑一声:“谁?姑奶奶我啊。”

看清楚李桃花长相的一瞬间,男人两眼骤然发亮,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个鲤鱼打挺便爬了起来,舔着嘴角笑眯眯靠近道:“哎哟,来了个更漂亮的,你是新来的?在哪个院儿里伺候?叫什么名儿啊,老爷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啊。”

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李桃花直接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掰,顺势闪到他身后,抬脚往他的膝窝里猛地揣去。

男人顿时扑跪在地,疼得哭爹喊娘,张嘴乱骂:“你个小贱人!小娼妇!谁准你这样对待主子的!待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不活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叫许武!”

李桃花冷哼一声,另只手捏住他耳朵使出最大的力气扯拽,对他咆哮道:“听好了你个老不死的,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尽头杀猪匠李桃花!要找我的麻烦,只怕你有命没本事,有本事没命!”

“死丫头!我管你桃花梨花的,等老子我得救,我饶不了你!”

“瞧把你给猖狂的,我现在就先把你的胳膊拧下来当猪肘子做菜吃!”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子声音,询问道:“谁在里面?桃花是你吗。”

李桃花头脑正发热,都来不及辨认这声音是谁的,抬头便见许文壶从外面走了进来。

许文壶一身汗气,白皙的脸色微微发红,像是走了很久,见到她便道:“这是下人们专用的后罩房,桃花怎么到这儿来了,我找了你许久,你——”

许文壶看清她的姿势,一愣,问:“桃花,你这是在干什么?”

“救命!救救我!这死丫头要杀了我!”许武只当来了救兵,扯开嗓子拼命嚎叫。

许文壶自看到李桃花起眼里便只有李桃花,此时才将视线往下移去,等看清嗷嗷叫唤的男人长相,他又是一愣,道:“二哥?你怎么在这?”

第100章 归位

许武听到许文壶的声音, 抬头看到他的脸,有片刻的茫然与失神,直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他才恍然大悟道:“三弟?我没看错吧,是你吗,你回来了?”

许文壶看着他狼狈的模样, 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真的是我三弟回来了!”许武奋力挣扎起来, 大声威胁李桃花,“死丫头还不赶紧把我给放开!你知道我三弟是什么来头吗, 说出来我都怕吓死你,他可是当官的!”

李桃花故意学他的腔调, 阴阳怪气道:“噫嘻,说出来吓死你,他可是当官的。当官的怎么了?当官的了不起啊!”

她拧在许武耳朵上的手故意加大力度, 还转了个圈。

许武疼得嗓子都嚎破了, 呵斥许文壶:“三弟你还愣着干嘛!你赶紧把这个死丫头拉开啊!”

许文壶“哦”了声,上前两步,却是道:“桃花你手都红了, 拧得疼不疼啊。”

李桃花松开手, 皱眉甩了甩道:“好像是有点。”

许武趁着她说话的间隙, 终于使尽解数挣脱出来,他捂着耳朵叫唤半天, 指着李桃花和许文壶, 怒不可遏道:“你, 还有你!你们俩难道是一伙的!”

哪知许文壶便跟没听到他开腔似的,眼里只有李桃花,眼睛也黏在她身上, 看着她通

红的指尖,心疼不已道:“你看,果真红了一大片。”

李桃花吹着通红发热的指尖,飞给许文壶一记眼刀,阴阳怪气道:“你好意思说呢,如果不是你半天不回我身边,我至于无聊到到处乱转,至于晃到这里,被这个老色鬼缠上?不过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要不是被我及时撞见,倒霉便是那姑娘了。”

李桃花朝榻上望去。

许文壶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留意到在通铺上啜泣的丫鬟。

他眉头一拧,立马便明白了原因。

“二哥,你这是在犯法。”许文壶沉声道。

许武顾不上嚎叫了,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睛立马瞪得浑圆,唾沫横飞地回呛:“犯法?我犯什么法了?我自己家里的丫鬟,我想干嘛就干嘛,犯哪条法了我就问你?”

许文壶脸色彻底冷了下去,自知是秀才遇到兵,便不与他废话,直接道:“许家历来只招工不买断,这姑娘想必签的也是工契而非死契,二哥不妨将这些话带去衙门里头说,不必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许武眼睛瞪得更大了,阴森森地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一样,他挺高胸膛逼近许文壶,气势汹汹反问道:“怎么着?你还要报官拿我?”

许文壶皱着眉头看他,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嫌弃。

“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畜生!”许武发起狠来,破口大骂,“克死了爹娘不说,现在连自家兄弟也不放过了,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把你丢到后河喂鱼去!”

许文壶忽然目不转睛盯住了他,历来温和的神情竟然出现一丝讥讽,启唇冷笑道:“你又不是没干过。”

许武口型忽然便僵住,气势也弱了下去,心虚起来,不敢抬头说话。

李桃花看了看一反常态的许文壶,又看了看活似哑火炮仗的许武,越发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没有那么简单,好奇起里面的隐情来。

*

日落时分,终于开宴,饭菜酒香飘了满院。

李桃花特地留着肚子等着这顿饭,本来还怕这家人也跟其他有钱人一样,做饭讲究中看不中吃,只顾摆盘好看。没想到上来的菜一道比一道有食欲,简单的鸡鸭鱼肉也做出别样滋味,是她从未吃过的口味,汤鲜美,肉酥烂,一吃便停不下筷子。

秦氏位于上座,对她笑道:“这些菜都是地道的开封做法,李姑娘吃着可还合胃口?”

李桃花想说话,又忙着去咽嘴里的食物,只好用点头代替回答。

秦氏满眼喜爱,见她似乎喜欢酸甜口的菜肴,便让婆子把开封名菜鲤鱼焙面端到她面前,笑道:“李姑娘再尝尝这个。”

李桃花夹了一筷子色泽枣红的鱼肉,送入口中那刻顿时两眼发亮,迫不及待赞叹:“好吃!”

秦氏看着李桃花,和坐在她旁边席位的许文壶,表情是明眼可见的高兴。

李桃花吃着鲤鱼,对许文壶小声道:“你这大嫂人真随和,不过你不是有两个嫂嫂吗,怎么只有这一个,另一个呢?”

许文壶便也注意起来,举目望向席间,并未看到二嫂甄氏的身影。

正迟疑,门外面便响起连串笑声,女子尖细的声音随之传来:“我们来迟了,大哥大嫂莫要怪罪。”

李桃花抬头,恰好看到一个吊梢眼水蛇腰的中年女子迈入房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上下的胖孩子,圆头圆脸圆肚子,又穿了一身黄色,活似一颗大胖杏。

秦氏打趣道:“不怪罪倒是可以,但你得先罚酒三杯,当作给三弟赔礼道歉,今日可是他的接风宴,如此怠慢,不是你这个当嫂嫂的做派。”

甄氏爽快答应,果真回到席位先斟了三杯甜酒饮下,又起来对许文壶欠身,笑意盈盈道:“三弟莫要放在心上,你二哥今日摔了一跤,回去便直嚷腰疼,我给他揉了好一会子才罢休,有这个前因,才有我来迟的时候,否则我定是头一个赶到的。”

许文壶起身回敬,“嫂嫂多礼。”

二人简单客套,甄氏带着儿子落座,许文壶亦重新坐下。

李桃花暗中打量着这甄氏,光瞧模样觉得也是个体面人物,又想到许武的猥琐模样,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感慨鲜花插在牛粪上。

心里话还在心头上盘旋,坐在对面席的甄氏便朗声道:“来来来!快将我面前这碟子桂花糕给端到三郎面前去,我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些香甜的点心了,尤其爱吃桂花糕,我记得可清楚呢。”

李桃花小声问许文壶:“你还爱吃桂花糕?我怎么不知道。”

许文壶道:“幼时嗜甜,曾偷吃过几块,后来挨了几回打,便再没念过了。”

李桃花顿时又生蹊跷,心想挨打?挨谁的打?

甄氏身边的婆子领命,将桂花糕端起,欲要送到许文壶席上,临走笑道:“二夫人对三少爷真好,这么多年了都念着三少爷爱吃什么。”

甄氏分外自豪:“那是,三郎五岁之前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是一把屎一把尿,亲自把他拉扯成人,直到五岁之后他才被大哥大嫂接去。算起来,我可是他半个娘呢。”

“三少爷如今出息了,眼下回开封,肯定是受朝廷所召,要封他个大官当呢。”

“可不是吗,我就说我们三郎不是普通人,送去那种破地方当个芝麻官,根本就是大理石压咸菜缸,大材小用了。眼下我们许家也算熬出头了,我早就说种地能种出什么名堂来,至多不过当个地主而已。还是当官强,家里能有个当官的,出门在外,谁敢瞧低了咱们去?日后天麟长大了,也能沾沾他三叔的光,谋个一官半职的。”

主仆俩一唱一和,旁若无人。

这时,只听秦氏一声咳嗽,甄氏总算回神,便对身旁的儿子提醒:“麟儿别只顾着吃,你三叔都回来这么久了,你跟他问好没有?”

许天麟已有十岁,不调皮也不淘气,每日最大的爱好便是吃,此刻埋头苦干,正在啃一只炸得外酥里哪的乳鸽,根本听不进去外面的声音。

直等他娘用胳膊肘捅他后腰了,他才一声吃痛,起身对着许文壶便是一拜,“三叔万福,侄儿祝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话音落下,全场哄笑。

秦氏笑过,温柔道:“天麟乖儿,你来时你娘难道没给你交代?今日不是你三叔的生辰宴,是给他的接风宴,你怎么连寿比南山都出来了。”

许天麟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脸上的肉挤在一起,像只胖猫,“大娘你不知道,我就会这两个词。”

没等秦氏再说话,甄氏便把他一把拉回座位,一脸恨铁不成钢,咬牙斥他:“狗肉上不了桌子,吃你的吧!”

……

半个时辰过去,酒过三巡,场中人随意聊起家常。

许文壶本在接许忠的话,余光看到李桃花站了起来,转头便问:“桃花,你去哪?”

李桃花喝了不少甜酒,本性外露,说话也直白粗野,故意逗他:“小解,一起么?”

许文壶脸一下子红了,别开脸道:“那你早去早回。”

“当然早回了,不早回还在里头过夜不成。”

李桃花伸着懒腰出门,到了外面,吹着秋夜凉风,看着天空皓月,她原本微醺的脸色立马变得清醒,抬腿没去往茅房方向,而是径直往高等仆从所住的前院耳房走去。

耳房中,兴儿正在抱着烧鸡啃,满嘴油光锃亮。

他娘吴氏走进来,对他说:“先别吃了,人家李姑娘在外等着呢,说有事找你。”

兴儿打了个饱嗝,悠哉闲适的嘴脸,“就说我不在。”

话刚说完,李桃花便掀开门帘闯了进来,夺过烧鸡举高道:“我再问你一次,到底在不在?”

兴儿跳起来便去捞鸡,忙不迭喊:“在!在在在!”

短暂的喧闹过去,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外面,兴儿嗦着手指头上的鸡卤汁,爱答不理道:“说吧,找小爷什么事。”

李桃花打量着他,啧啧感慨:“到了自家门口就是不一样了,衣服还没换,人先装起来了,又不是你遇到危险哭爹喊娘求我救你的时候了?”

兴儿急了,恨不得找块石头把她嘴堵上,转头看了眼房门,小声说:“当着我爹娘的面,就不能给我点面子?你赶紧说是什么事,我还急着回去吃饭呢。”

李桃花的脸色不知不觉沉了下去,低头沉默一二,又抬起脸正色道:“我想找你打听打听,许文壶过往和他的二哥二嫂,可是曾有过什么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