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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点兵点将

许文壶过去有意无意中, 抓过许多次李桃花的手。

逃跑时的紧紧攥住,指骨用力时的形状,不小心触碰到时肌肤的微烫, 旋即分开后的怅然若失……这些李桃花都体会过。

但都没有这一次触碰,让她感觉到心梢上的悸动。

许文壶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虚弱而坚定地抓住她, 分明已没有最后一丝力气, 却还是紧紧不愿松手。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李桃花转过头, 看着许文壶病态嫣红的脸色,被汗水浸透黏在脸颊的发, 心被紧紧揪住。

她反握住许文壶的手,安抚一样,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背上跳动的青筋, 道:“我知道你疼,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给你找大夫,你再撑一撑, 我马上就回来, 好不好?”

许文壶鼻尖上的细汗自人中滑至唇梢, 他艰难张口,嗓音干哑而委屈, 一字一顿地自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不好。”

李桃花无奈地叹了口气, 重新坐回去, 俯下身体,唇瓣凑近他胳膊上的伤口,在伤口上轻轻吹气。

清凉的触感, 似习习清风,缓解了水深火热的疼痛。

许文壶的头脑在混沌中破开一丝清明,回归些许神志。

他艰难地撕开眼皮,斑驳昏暗的烛影当中,落入眼帘的,便是少女专注的脸。

柳眉杏目,粉面桃腮,鸦睫翦翦,琼鼻瑶唇。

许文壶怔住,长久的失神。

他历来知她貌美,但从没有像此刻这样,让他感到如此……心旌摇曳。

“好点了吗?”李桃花感觉到他已睁眼,未抬头,还在往他的伤口上轻轻吹气。

馥郁的唇齿香气潜入许文壶的鼻息,让他的心跳猛地加快了许多,体内似有团烈火熊熊烧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赫然充斥在他的脑海中。

他瞬间便翻了个身,将两个身体之间的距离拉开,低着头,慌张不已道:“我好多了,多谢桃花,夜深人静……你,你还是赶快回房吧,被人看到了……不好。”

李桃花皱了眉,将他的异样看在眼里,只当他是疼糊涂了,脑子也不清醒起来。

她找到药瓶,从里面倒出半巴掌的药粉,凑过去将手贴在伤上,好使药粉与伤口融化,随口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俩男未娶女未嫁的,共处一室又怎么了,管别人怎么说?”

许文壶的喉咙好似塞了颗青梅子,又酸又苦又涩,还毫无办法。

他吞了喉咙,强行挤出丝苦笑,“可你,毕竟是有婚约在身。”

李桃花只顾他的伤口,上完药粉便又转身找起纱布,浑然不觉道:“那又有什么,咱们俩清清白白的两个人,难道还是害怕被误会吗?我反正不怕,你怕?”

许文壶再度咽了下喉咙,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我怕。他在心里说。

他怕被她察觉,他此刻对她的心思,着实算不上清白。

许文壶是读书人,书里不仅有圣人之言,还有男女之礼,夫妻之礼。

他再傻,也不会不明白自己此刻是怎么了。

许文壶睁开眼,双眸无奈而怅然,趁着李桃花尚未转身,他默默扯过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腰下。

“可算找到了。”

李桃花长呼口气,拿着纱布回来给许文壶包扎伤口,每一个手法都极其细致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许文壶将脸别到一边,看都不敢看她。

李桃花只当他是不敢看伤,心里并未多想,最后还给他绑了个漂亮的双蝶结。

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总算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再看许文壶,她的神态便随意许多,瞥到他腰下盖得严实的被子,她用手给脸扇着风道:“你才出一身汗,捂这么严实,就不怕热?”

许文壶用手按结实被子,薄唇都因灼热而染上淡淡的绯红,他用力摇头,“桃花,我不热的。”

李桃花:“还说不热,你脸上的汗都能烫熟鸡蛋了。”

说着,动手便扯被子。

许文壶连忙把被子抱在怀里,无论李桃花怎么扯,死死不撒手。他抬头看她,双目氤氲水光,吐字急促,“对了桃花,你刚刚不是问我大晚上不睡觉在想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李桃花的好奇心被勾起来,顾不上去掀被子了,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许文壶便带她回忆起王大海受刑时吐出的狂言,以及他们白日里所见的那位“冯御史”。

李桃花听完始末,自己梳理了片刻,看着许文壶道:“所以你现在就想知道,那位冯大人,究竟是不是王大海口中的冯广?”

许文壶下意识躲避她的眼神,抱紧被子的手臂又紧了紧,点头道:“不错。”

李桃花一摆手,“唉,我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这还不简单,直接到外面找个下人打听就是了。”

许文壶怔了下,不由得抬眼看她,“就这么简单?”

李桃花站起身,“这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你等着,我现在就出去打听。”

她说完话,直接就开门跑出去了。

许文壶着起急来,“桃花你等等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掀开被子便想下床,却被腰下不堪入目的“壮丽”风光臊得满面通红。

他只能闭上眼深呼吸,什么都不去想,更不能想李桃花,用意志在心里默念:退,退,退……

再睁眼,那不成体统的地方总算成了平坦一片。

许文壶舒了口气,旋即提鞋便追,“桃花,桃花你慢点跑,等等我啊。”

夜黑风高,叶落无声。

李桃花和许文壶鬼鬼祟祟溜到外衙门,两个人躲在仪门后,看着挑灯夜巡的诸多差役,犹豫该用什么办法试探。前后想了几个,许文壶都觉得太过仓促,容易被瞧出破绽。

李桃花没有他那么多瞻前顾后的耐性,瞧着那差役要走远了,生怕错过机会,拽着许文壶便冲了过去。

突然蹦出来两个大活人,差役被吓得不轻,捂着心口仔细辨认,才发现是白日里府上来的两位远客。

“这大晚上,您二位不睡觉,出来做甚?”衙役询问。

李桃花笑道:“我们公子突然有要紧事相问,有劳回答。”

说完,她歪头凑到许文壶耳朵根,小声道:“好主意都是被逼出来的,大胆上吧,我看好你。”

许文壶欲哭无泪,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对差役拱过手,僵愣一瞬,忽然福至心灵,张口便道:“敢问冯广冯大人现居何处,在下有要事请求大人赐教。”

他口吻温和,唯独将“冯广”二字咬得颇重。

差役道:“冯大人与我家大人出门前往净空寺拜佛去了,现今不在衙内。”

许文壶克制住内心的震动,心平气和地点了下头,“既如此,那就不多打搅了。”

他转过身,与李桃花回到仪门后,直至阴影出,两个人才如释重负,大口呼吸起来。

“没想到你的猜测都是真的。”李桃花道,“那个冯大人,真的就是冯广。”

许文壶双眉紧皱,所思考的已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情。

“净空寺,净空寺……”他在嘴里喃喃念叨这个名字。

忽然,他双眸亮起道:“我白日里去过的那个佛寺,不就是叫净空寺吗?”

李桃花也惊了下子,仔细去捋里面的关联,喃喃道:“净空寺里供着那个佛母,王大海在天尽头是第一个信佛母的人,冯广是王大海的结拜兄弟,那这冯广也应该是……”

是什么,不言而喻。

月影荡漾,许文壶忽然看她,清明的眼底有丝丝的怜惜,“桃花,太晚了,你快回去睡吧,我想在外面透透气。”

李桃花眯着眼睛看他,忽然伸出手,扯着他的脸颊道:“许文壶,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眼里就跟那小麻雀一样,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想往哪飞?”

许文壶挣扎着,刻意装傻,“桃花松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桃花伸手把他一拽,豪情万丈,“听不懂就少废话,不就是净空寺吗,走吧!”

……

净空寺,守卫森严。

李桃花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可以钻的狗洞,和许文壶前脚进去,后脚便有巡逻的武僧经过,还好天黑影子深,他俩缩墙角里一动不动地猫着,没有被发现。

等人走远了,两个人才敢站起来,李桃花负责开路,许文壶负责东张西望,虽然一路很不容易,东躲西藏,到底以龟速抵达佛母殿外。

佛母殿是单独的院落,院门紧闭。两个人摸不清里面的情况,不好贸然推门进去,便只好另辟蹊径,爬到了靠墙生长的银杏树上,眺望院子里的景象。

只见院中火把猎猎,香烛萦绕,站满了佩刀的衙差侍卫,整齐分列两边,中间的偌大空地上,摆了张阔长的供桌,供桌上摆满了新鲜宰杀的牛羊猪肉,血红刺眼。供桌下,跪着儋州知府张秉仁,以及监察御史冯广。二人以头叩地,虽看不清表情,但看得出姿态虔诚,郑重无比。

李桃花在树上瞧着这诡异一幕,忍不住骂道:“这两个老头子怕是有什么毛病,哪有十五大晚上出来拜佛的,场面渗死人了。”

许文壶语气肃沉,斩钉截铁道:“拜佛,白天拜的才是佛,晚上拜的,是鬼。”

李桃花搓起胳膊,“你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时,忽有哭声传入二人耳中。

两个人齐齐看去,只见有护卫拖着一群布衣褴褛的人从暗中走出,男女老少长相不一,但都能看出是贫苦人家出身,即便到了如此地步,面对穿官服的人,连反抗都不敢,只敢哭泣求饶。

“我没犯过法啊,求大人放我走吧!我娘子还在家中等我!”

“草民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草民肯定不是有意的,求大人饶恕!”

“娃娃还没断奶离不开娘,求大人放小妇人回家!”

张秉仁起身,往香炉中敬上三炷香,略抬起手,淡漠地道:“动手。”

护卫拔刀,径直抹向那些人的咽喉,手起刀落,一个眨眼不到,便倒了满地的尸体,血水蔓延成河,渗入深邃的红砖之中。

墙外的树上,李桃花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双目惊恐,瞪得浑圆。

许文壶的手死死抓住树干不松,指尖沁出血红,也无法平息在这一瞬当中遭受的刺激。

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血泊中,护卫再举佩刀,重重劈向了尸体的后脑。

头皮分离,头骨破裂,雪白的脑浆混合鲜血流至地面,顿时吸引来无数夜飞的蝇虫。

“都接着点,别浪费了。”冯广催促,面上满是可惜。

命令发出,立刻便来人举碗去接,甚至嫌脑浆流动太慢,直接手掰头骨,将碗伸进去舀。

血气熏天。

短短的半盏茶时间过去,混合血液的十碗脑浆便被整齐摆在供桌上,左右燃烧的香烛尝到人血的滋味,火焰都变血红了些。

张秉仁与冯广再度伏地叩首,表情谦卑虔诚,嘴里振振有词,呢喃不停。

“人脑为祭,人血为引,佛母保佑我张秉仁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伽罗佛母,法力无比,保佑我冯广早日得偿所愿,位列三公。”

尸体,香烛,神像,高官……

许文壶双目空洞枯寂,静静看着这一切,久久无法回神。

忽然,有风吹来,扑了他满身血腥。

贪欲的味道。

院落中,张秉仁和冯广起身,抖落身上的血腥气息,谦卑的神情变得倨傲,又成了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

“取药来。”冯广吩咐。

手下立刻奉上一个乌漆描金的药匣,打开匣盖,里面赫然是码得整齐的漆黑药丸。

冯广面朝张秉仁,拱手笑道:“此物珍贵万分,为保险起见,不可假手于人,有劳张兄亲自动手。”

张秉仁看着死相惨烈的尸体,目光流露嫌恶,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他走到尸体跟前,取出一粒药丸,闭眼深呼了两口气,再睁眼,便弯腰将药丸塞入尸体口中。

张秉仁背过身喘了许多下气,又用帕子擦了许多下手,才又拿起第二粒药,转身接着喂给尸体。

他面如纸色,眉头紧锁,面上已有不悦,直截了当地道:“不知我究竟何处得罪冯兄,竟使冯兄如此戏弄于我。”

冯广道:“张兄这是说哪里话,规矩就是这样的,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可以说改便改的,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里多了许多深意,“张兄今日收留的那个年轻人,可知道他的来历?”

“知道。”张秉仁面对着尸体,说话也没好气,“天尽头来的,不识时务,刺儿头一个,据我所知,已有不少人想在暗中除掉他。”

张秉仁顿了下声音,将手指从尸体口中拔走,转头看着冯广,诧异道:“难道冯兄你也?”

冯广接过手下奉上的一杯浓茶,呷下一口,执盖的手轻捋茶面,“不错,我早就想把他除了。”

“他杀了我的钱袋子,使我今年少说损失万钱私禄,可惜我人在京城,手伸不到天尽头那么远,否则,早就把他送去喝孟婆汤了。”

冯广用余光瞧向张秉仁,话里意味深长,“怎知上天有眼,竟将他送到了张兄这里,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

张秉仁愁眉紧锁,不停擦手,“我知道冯兄所想,我又何尝不想像冯兄所想那般去行事?这许文壶性情古直不懂变通,若留他平安抵达京城,定是后患无穷。可冯兄身为监察御史,难道连那桩大事都没听说吗?”

冯广的笑意僵在嘴上,似是不懂张秉仁所说指何。

张秉仁拿起数不清第几粒药,塞入尸体嘴里,叹息道:“那一位对外称病,实则秘密出京,微服私访,现今已至儋州境内。此时若动刀子,实在不好收尾,毕竟除了许文壶事小,风声传入他耳朵里事大。孰轻孰重,想必已不必我来多言,冯兄心里自有定夺。”

冯广的步伐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茶都差点泼到地上。但也只是一瞬,面上的惶恐便被不屑覆盖,他端稳茶盏深饮一口,冷哼道:“自从陛下登基,朝廷百官皆对九千岁马首是瞻,他那个百官之首,哪里还有什么实权?依我看,也不必过于忌惮于他。”

张秉仁换了条帕子擦手,无奈道:“再没有实权,人家也是陛下的亲舅舅,大梁朝正经的国舅爷,谁敢不将他放在眼里?”

“我就敢,”冯广冷声道,“只要依附好九千岁,以后大权在握,再来十个国舅爷,我也不放在眼里。”

随从端着药匣,低头候在冯广跟前,恭敬道:“回大人,药已全部喂完。”

冯广放眼望去,只见方才还一动不动的死尸,此刻便有抽搐的迹象,腿脚都有不同程度的蜷缩,活似有虫子在体内蠕动蹿走。

他的目光依次游走在尸体身上,嘴里低声数道:“一,二,三……”

“六,七,八,九……”

“九……”

冯广看着最后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两条眉毛倏然皱紧,“不对,怎么还差一个,十粒药,应该正正好好才对。”

他警惕地看向张秉仁:“张兄确定将药全部喂完?没有剩下?”

张秉仁忙着洗手擦手,脸上的嫌恶还未散完,仿佛指尖的血腥味还萦绕着。他道:“冯兄是亲眼看着我将药喂完的,难不成我还能私藏不成?再说我私藏这东西干什么,留着给自己用?”

似乎张秉仁说的不无道理,冯广并未急着反驳,而是看向奉药的随从,沉声道:“怎么少了一粒?”

随从立马跪下,哆哆嗦嗦道:“小人不知啊,小人一直将这药匣贴身保管,从未让他离开过视线,小人跟随大人多年,小人的忠心大人是看在眼里的!”

冯广审视着随从说话的神态,正欲开口,忽然不知想到什么,浑浊的眼珠在眼里转了一圈,立马大惊失色,左右看过一圈,高声吩咐:“立刻封锁佛寺内外,不准任何人出入!”

张秉仁见冯广如此大张旗鼓,自己也总算正色起来,“冯兄是怀疑药被贼偷了?”

冯广冷哼一声,老辣的眼神瞥向四面八方的黑暗之处,咬牙切齿道:“来的何止是贼,根本就是贼祖宗。”

墙外,李桃花和许文壶反应过来不对,跳下树便往狗洞的方向跑。

可惜派出的侍卫实在太多,他们俩没走几步,便感觉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随时可能现身把他俩就地抓住一样。

李桃花的眼睛四处瞟起来,迫不及待想找个能够藏身的地方。

“桃花!那边!”许文壶忽然指向一间无人看守的佛堂,等不及李桃花反应,抓住她的手便跑了过去。

佛堂中烛火稀疏,香火也并不旺盛,莲座上的观世音眼眸半眯,手持玉净瓶,宝相庄严,慈悲肃穆。

李桃花在狭窄的佛堂中极快地扫了一眼,扯着许文壶便往供桌下面钻,垂下的供布正好将他俩遮个结实。

李桃花悄悄掀开左边供布的一角,借着闪烁的烛火看向门外,小声道:“他们不会找到这里吧?我怎么觉得这里面也没有那么安全。”

许文壶掀开右边供布的一角,低声回应:“桃花的担心不无道理,此处着实算不上隐秘,所以咱们两个要仔细听着声音,等待时机合适,另寻他处藏身。”

“藏来藏去,咱俩都快成耗子了。”李桃花抱怨完,忽然感觉肩上发沉——有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李桃花愣了愣,一种难以明说的微妙滋味在心头蔓延开,她用肩膀顶了下那只手,轻声嗔道:“许文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了?”

许文壶正忙着观察敌情,闻言懵住,“啊?”

他主动什么了?

就在这时,许文壶感觉有只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他的脸颊不由开始灼烧,吞吞吐吐地说:“桃花,虽然没人看见,但是……还是有点不好。”

李桃花只当他是在说自己不该把手搭她肩上,立马道:“怎么不好,我觉得挺好的。”

许文壶紧张起来,说话都结巴:“你,你还是把手收回去吧,我怕我会……”

会胡思乱想。

李桃花不高兴起来,“我收什么手,我压根都没碰过你,明明是你先把手搭在我肩上的。”

许文壶:“我没有啊。”

李桃花:“那我肩上的手是谁的?”

二人费解无比,同时朝对方转过头去——

桌下昏暗,白衣少年看着那两双睁大的眼睛,搭在二人肩上的手同时一拍,仿佛老友重逢,十分熟稔。

“二位晚上好啊。”锦毛鼠笑得开怀。

第92章 点兵点将

六目相对, 三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许文壶满眼茫然,目光从锦毛鼠的脸上, 落到锦毛鼠的手上,呆呆道:“你是何人?”

李桃花便直白许多,杏眸瞪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直勾勾看着锦毛鼠,“怎么是你?”

锦毛鼠冲她一笑, 还骚气十足地挑了下眉,“惊喜吗?意外吗?”

这时, 繁沓的脚步声进入门槛,不大的佛堂里挤满了佩刀摩擦革带的窸窣声音。

三个人屏声息气,谁都没有再说话, 睁大眼睛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在佛堂内响了一圈, 由大变小,逐渐消失匿迹。

李桃花眨了下眼,极力压低声音道:“外面的人好像走了。”

许文壶再度看向“不速之客”, 到底忍不住问:“桃花, 你和这位兄台是旧相识?”

李桃花激动道:“你当时昏过去了不知道, 那夜被活死人围困,多亏有这位大侠救了咱们, 不然咱们都得进活死人的肚子里。”

许文壶闻言, 神情立刻庄重, 端起两臂便对锦毛鼠颔首行礼,“原来是壮士出手相救,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失敬失敬。”

锦毛鼠只盯着李桃花傻乐,伸手直接把许文壶的手臂掰开,大喇喇道:“地方小拜不开,意思到了就行了,先出去再说。”

他见李桃花迟疑是否掀开帘子往外看,便想展现男子气概,大手一挥将帘子掀开,率先出去道:“大胆走,放心吧,有我在没意外。”

李桃花便将心放到肚子里,拉着许文壶一并钻了出去。

然后便被一伙护卫团团围住。

李桃花:“……”

她默默地深呼口气,对为首的护卫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我说我们仨是来给菩萨烧香的,你们信吗?”

“拿下他们!”

局势扭转的猝不及防,李桃花和许文壶没有防备,三两下便被人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被押送到佛母殿的路上,夜似浓墨,月若寒钩。李桃花朝同样被五花大绑的锦毛鼠大喊:“你不是那个什么盗圣吗!你不是厉害着吗!你怎么还能被捉住,连带着把我们俩也给坑了!”

锦毛鼠高声回应:“俗话说马有失蹄人有失手,谁说盗圣就不能被五花大绑了?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盗圣的?”

李桃花:“什么尸首不尸首,还没死呢说话别太晦气。你别管那么多了,反正我就是知道了,你就是盗圣锦毛鼠!”

许文壶听了半天,满脑雾水,“桃花你在说什么,什么盗圣?什么猫鼠?是我尸毒入脑了吗,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话了?”

李桃花欲哭无泪,仰面哀嚎:“天菩萨啊,再天降个大侠拯救我们吧!”

可惜她头十几年里没上过几次菩萨香,此刻自然也得不到哪路神仙的保佑。哀嚎完没过多久,便被押送到了张秉仁和冯广的身边。

张秉仁擦了有几百次手,忙活完刚端起盅浓茶解乏,看见两个熟面孔,刚进嘴的茶水便一口喷了出来。

“你……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张秉仁瞪大眼睛,一脸的匪夷所思。

冯广笑开了怀,手指头点着许文壶,“哟呵,还有意外收获。”

他缓步走到许文壶身边,懒散的神情倏然发狠,咬着牙根道:“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法子混进来的,我只问你一句,天尽头的王大海,就是被你小子活活打死的吧?”

许文壶回视冯广,双目如炬,毫不畏惧,坦然自若道:“王大海鱼肉乡里,作恶多端,不是我要打死他,是天要收他。”

“天?谁是天?”冯广左右看了看,笑声讥讽,回过脸来,眼神越发狠辣,死死盯着许文壶,“小子,我告诉你,在这个地方,我就是天。”

许文壶一言不发,脖颈上的青筋因咬合过于用力而隐隐作颤。

这时,锦毛鼠骂骂咧咧道:“这破绳子能不能给我捆松快点?勒这么紧,我这么细皮嫩肉,万一蹭破皮瘤疤了,我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冯广的目光落到锦毛鼠身上,眼神更加冰冷不见人性,对许文壶冷哼一声,“你等着,我过会儿再来收拾你。”

他走到锦毛鼠面前,一双老眼打量着锦毛鼠的脸,冷不丁道:“把药给我交出来。”

锦毛鼠一脸茫然,“什么药?”

“少在我面前装傻,药就是药,现在就把药给我,否则我剁了你这双贼爪子!”刷一声响,冯广拔刀,作势便要把锦毛鼠的手给砍下来。

锦毛鼠大喊:“等等!让我好好想想,我可能大概也许,是顺手摸走过药丸之类的东西。”

“交出来!”

冯广沙哑的吼声刺耳至极,李桃花听着,都不用别个动手,自己便要两眼一抹黑了。

她着实想不明白,昔日大战活死人的威风少侠,怎么突然变成个软脚虾了。

无人察觉处,许文壶趁左右看守不备,手指伸向绳结处,艰难地一点点把死扣解开。每动一下,他手臂上的伤便被绳子磨蹭一下,没多久黑红的血便浸透衣衫,但他便跟察觉不到疼似的,沉默着只顾在危机四伏的境遇下偷偷解绳。

张秉仁端着茶盏踱步到他面前,啧啧惋惜道:“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让本官与许公子重新认识,倒真应了那句话了,阎王要你三更死,怎会留你到五更?到了地底下,许公子可别朝判官告本官的状,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会做人,自寻死路。”

许文壶乍然抬眼,冷冽的眼神光直逼张秉仁眼底。

张秉仁浑身哆嗦一下,察觉不对,正欲后退,许文壶便已拔出就近护卫的腰间配刀,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霎时间,四下皆惊。

许文壶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突然把刀架在人脖子上,整只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掌心却一紧再紧,丝毫不松。他满头是汗,牙关紧咬着道:“把他们俩都放了,否则,我就把你一刀杀了。”

张秉仁手里的茶洒了一地,放声大喊:“冯兄救我!”

冯广没想到许文壶看着文弱实际还挺有血性,一时间既惊诧又恼怒,眼神能将许文壶盯出个窟窿出来。可听到张秉仁的哭声,冯广两只冒火的眼睛顿时便冷静下来,一脸惋惜,苦口婆心道:“张兄放心,你今日之英勇就义,待等他日我一定如实上报给九千岁,赐你身后殊荣。至于你的妻女老小,自有兄弟我来照料,你且放心去吧。”

张秉仁整张脸涨得通红,破口大骂道:“我去你祖宗的!快点把他们俩都放了!我要是真因你而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张兄,咱们可是当官的。当官的,哪有相信世上有鬼的?”

冯广掩目欲泣,命令下得毫不犹豫,“上。”

命令一下,众护卫拔刀逼近冯广,刀尖直指冯广身后的许文壶。

李桃花大惊失色,张口便喊:“许文壶!”

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锦毛鼠的声音,细若游丝,如同鬼魅,语气极轻地问她:“准备好了吗?”

李桃花的魂魄都快飞走了,头脑一片空白,眼中只有正在举刀挟持张秉仁的许文壶,蓦然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心里只有四个字:准备什么?

话都还没说出口,便听一声利响,锦毛鼠在短瞬之中挣脱绳索,抽出腰间如若无色的腰带一震,方才还老实绕在他腰上的饰品,眨眼之间便成了一柄光亮的长剑。

锦毛鼠抓住李桃花的胳膊,脚下速度极快,几乎以瞬移之势飞闪到了张秉仁的身后,顺手挽出剑花,逼退众多护卫。在众人后退连连时,他收剑入腰,另腾出只手抓住许文壶肩膀,纵身一跃,脚尖点在张秉仁的头顶,再借势攀上房屋,身轻如燕,踏月而逃。

晚风如流水,清辉似瀑布。

李桃花被吓得早已闭上眼睛,待等耳边变得安静只有风声经过,她睁眼,看到偌大的月亮挂在自己眼前,再看脚下,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冯广狗官,此时缩得跟个蚂蚁大小,一脚下去便能踩没影似的。

她恍然大悟,在风中对锦毛鼠大喊:“合着你这半天都是装的!”

话音落下时,三个人的脚也沾了地。街上四下无人,万籁俱寂,李桃花头脑眩晕无比,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锦毛鼠拿出一枚金闪闪的东西在她眼前一晃,得意道:“不装一回,能把这东西拿到手吗?”

李桃花眼冒金星,努力定睛去瞧,发现是块金牌,上面写着字。至于是什么字,她看不懂,只看到个“马”字,旁边多出俩撇,便下意识道:“马吃草?”

“什么马吃草?”锦毛鼠一副见鬼的表情,看了眼令牌,“我还狗啃泥呢。”

李桃花还晕头转向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揉着头嘟囔道:“反正我就看见个马吃草,我只认得个马吃草。”

许文壶也好不到哪里去,摇摇晃晃不倒翁一样,目光放到那金牌上,诧异道:“冯广的御史令牌?难道鼠兄的真实目的是这个?”

锦毛鼠险些气炸了头发,仰天感慨:“一个马吃草,一个鼠兄,你们俩还真是活脱脱一对活宝,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去刨这墙根了。”

李桃花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顾不上去分析锦毛鼠那句“刨墙根”是什么意思,支棱起身体问他:“你要这破牌子做什么?看着沉甸甸的,带身上都坠得慌。”

锦毛鼠睁大了他那双精致上挑的丹凤眼,不可置信道:“破牌子?这可是御史令牌!纯金的啊!有了这块牌子,无论去哪都能正大光明的白吃白住,必要时还能割点金子下来当盘缠,你跟我说这是块破牌子?破牌子?”

李桃花一听到是纯金的,眼睛顿时便放起光来,点头如捣蒜,“不是破牌子,好牌子,好牌子。”

锦毛鼠心满意足,吹了下牌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放进了衣服里贴身安放,还用手拍了拍。

忙活完,他的目光便放到李桃花身上,凤眸弯成了月牙,启唇笑道:“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是第二次救你了。”

李桃花刚被许文壶扶起来,本来乱成浆糊的脑子就感觉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听到“救”字,一下子便想到要紧事来,三步并两步地冲到锦毛鼠面前,对着他便深深一鞠躬,事先便想好词一样,脱口而来便是:“大侠又救了我们一次,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知大侠可否方便,小女子还有——”

锦毛鼠两眼发亮,上前便点头,“可以可以,我这边接受以身相许。”

李桃花还没反应过来,许文壶先精神了过来,腿不晃了脚也不软了,看锦毛鼠的眼神都变了,好像刚才还在看大侠,忽然大侠就变成了曹贼。

李桃花愣了一下,摇头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能不能……”

话说到这她自己都有点心虚,眨了下眼,小心地道:“再帮我一个忙?”

锦毛鼠不假思索:“帮忙?好啊,你尽管开口,我锦毛鼠行走江湖,就爱助人为乐。”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乐。

李桃花都做好死缠烂打的准备了,结果锦毛鼠答应得这么痛快,她还有点不知所措。

她道:“我有一个朋友身中尸毒,胳膊都快烂没了,郎中说只能由内力深厚的大侠替他把毒逼出来……”

李桃花话还没说完,锦毛鼠便“哎呀呀”一声,对她挤眉弄眼道:“我懂我懂,道上的规矩都这样。你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你自己吧?多大点事,你现在坐下盘腿,我即刻便将你体内的毒逼出来。”

李桃花一把将许文壶扯到跟前,“听到没有?快点坐下盘腿,大侠即刻便替你将毒逼出来。”

锦毛鼠:“……”

失算了,怎么还真有那么个朋友。

锦毛鼠凤眼眯了眯,目光从许文壶身上流转到李桃花的身上,若有所思道:“救可以,不过,他是你什么人?真的只是朋友?”

李桃花回答得坦然:“真的只是朋友啊。”

在她旁边,许文壶默默沉了脸色,眼底的光彩都倏然暗下。

锦毛鼠点了点头,忽然活动起胳膊来,“哎呀,同时拎着两个人跑了这么远的路,胳膊这个疼啊,酸啊。”

李桃花便跟听到发号施令似的,倏一下子便上去给他捏起胳膊来,无比殷勤道:“这个力度怎么样?还可以吗?重了要告诉我啊。”

“可以可以,舒服,力度再重些。”

“好嘞!”

许文壶在旁边看着,本就沉下的脸色更加阴翳下去。他忽然走过去,拉起李桃花道:“桃花,生死有命,该来的躲不过,我不用他救,你也不必替我如此求他。”

李桃花将他推开,柳眉怒挑,“你说什么气话?站一边去给我等着。”

锦毛鼠挑了眉梢,故意挑衅地看了许文壶一眼,突然弯腰扶起腿道:“嘶,跑了这么远的路,腿也疼得受不了喽。”

李桃花:“我给你捏!”

锦毛鼠就地坐下,一脸享受地等着李桃花给他捏腿。

许文壶再度上前,紧紧拉起李桃花的手,语气复杂而沉重,“桃花你不要再如此放低自己了,我真的不用你为我做到这一步。”

锦毛鼠一下子便从地上弹了起来,动手便将许文壶的手从李桃花手上扯开,“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说完他便殷勤地揉着李桃花刚被许文壶攥过的手,轻声细语道:“怎么样,他没弄疼你吧?”

许文壶将他的手也一把扯掉,挡在李桃花面前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锦毛鼠的气性瞬间便上来了,“我跟你能一样吗?我是李姑娘的救命恩人,按照我们江湖上的规矩,救命之恩,自古以来都是要以身相许的。即便李姑娘脸皮薄不会承认,但我也知道,她心里是说愿意的。”

李桃花顿时急眼,“我可没在心里说过!”

锦毛鼠:“你看!我就说她脸皮薄不会承认。”

许文壶拽起李桃花便走,沉声道:“若是此等趁火打劫的恩人,我宁可桃花不认。桃花,我们走。”

锦毛鼠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被嫌弃的一天,还是如此直白的嫌弃。他气得在原地直喘粗气,张口便用老家话骂:“俺累得直喘粗来!恁说走就走,恁咋恁能嘞!”

许文壶步伐僵住,原地愣了许久,忽然转头看他,表情复杂地道:“你是开封人?”

锦毛鼠:“恁咋听出来的?俺有口音?”

许文壶:“……”

许文壶:“早上一碗胡辣汤?”

锦毛鼠旋即回答:“给个神仙也不当。”

二人四目相对,原本冷若冰霜的气氛似有消融,甚至持续升温。

锦毛鼠两只眼睛前所未有的亮,三步并两步冲到二人跟前,一把推开碍事的李桃花,紧紧攥住许文壶的手,兴奋至极道:“俺的娘嘞!老乡啊!”

第93章 点兵点将

李桃花被锦毛鼠推个趔趄, 来不及恼火,注意力便被锦毛鼠的话给吸引走了,她呆呆看着面前刚对完暗号的两个人, 不可思议道:“你们俩?老乡?”

锦毛鼠点头如捣蒜,就差热泪盈眶了,看着许文壶的眼神柔和到可称之为“慈爱”, 攥紧了许文壶的手说:“木想到啊, 真是木想到,搁这来还能遇见开封老乡, 带劲儿,太带劲儿了。”

李桃花恍然大悟:“原来开封话就是这样的腔调。”

她看向许文壶, 憋着笑,“你好歹一个开封人,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开封话?”

俺的娘, 乖乖嘞, 真带劲儿……她都难以想象,这些话如果是从许文壶的嘴里说出来,她得乐成什么样。

许文壶无语凝噎, 脸上逐渐腾起烧灼的燥红。

在他眼里, 当着李桃花的面说开封话, 跟当着她的面脱光衣服,没有什么区别。

李桃花没看出来他在害臊, 只当他在端着, 等不及便催他, “快点快点,说一句听听,我想听。”

锦毛鼠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 老乡恁别不吱声啊,开个腔让俺听听恁是开封哪来的。”

许文壶沉默着,缓缓摇了摇头。

他越这样,李桃花越被吊足了胃口,身后若长尾巴,此刻肯定摇晃起来。她跑到他面前,拽着他袖子耍赖,“许文壶,许大人,我想听,你就说一个嘛。”

锦毛鼠有样学样,也拽起许文壶另一只袖子,“说一个嘛说一个嘛,我也想听。”

许文壶不露声色地把锦毛鼠的爪子从自己袖子上甩下去,一脸无奈地望着李桃花,“就这么想听?”

李桃花重重点头,杏眸愈发皎洁,闪闪发亮。

许文壶闭了下眼,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再睁眼,便欲启唇。

“——他们在那!快追!”一伙护卫出现在街头,看行头正是冯广和张秉仁身边的人。

锦毛鼠面露警惕,“不好,得麻利撤。”

他抓住李桃花和许文壶,脚尖轻轻一点,身体便似白鹤展翅而飞,穿行在楼宇瓦舍之间。

许文壶刚缓过来没多喘两口气,天旋地转的感觉便又回了来,这下他彻底没能撑住,俯首便干呕起来。

锦毛鼠只当他是体内尸毒作祟,便满口答应:“老乡恁放心,恁身上的毒就包在俺身上了,俺一定帮恁给它拾掇干净。”

许文壶:“呕……多谢……呕……”

李桃花:“你别吐了,你再吐我也要……呕!”

锦毛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虽然着急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安慰他俩,“再撑着点,再往前就要出城了。对了忘了问你们,离开儋州你们打算去哪儿?”

李桃花抬起头,“我们打算去徽州一趟,然后直接回……”话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想也不想道,“开封。”

虽然是救命恩人,但谁知道信不信得过,还是别把真实目的暴露为好。

李桃花说完话,头又低了下去继续干呕。

锦毛鼠兴高采烈道:“那正好!俺也打算回开封老家看看俺娘嘞,一块走吧!”

李桃花垂下的脑袋又强行支棱了起来,喜出望外道:“那敢情好啊!”

有了锦毛鼠保驾护航,就不用担心在路上再被人追杀了。

锦毛鼠看向许文壶,“俺老乡觉得咋样?”

许文壶干呕得抬不起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锦毛鼠足下生风,身影跳跃在月下,仰面大笑道:“徽州!俺来了!”

秋日的夜风侵袭在三人身上,浩荡清透,神清气爽。

李桃花在逐渐习惯了这难捱的眩晕后,脑子慢慢转动起来,后知后觉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但自己又想不通,便转过头问许文壶:“我这半天下来,怎么感觉咱们好像忘了点什么了?”

许文壶的思绪也刚刚理清,懵懵点着头道:“感觉是有点,可忘了什么呢?”

李桃花也发起愣来。

两个人安静思考片刻,忽然异口同声道:“兴儿!”

……

知府衙门。

一声悠长的门开声音,兴儿夹着两腿从房中出来,急得无头苍蝇一样,嚷嚷不停:“茅房茅房茅房!茅房在哪!”

左右撞了一通没找到地方,反而因为半梦半醒撞到棵树身上,兴儿狗急跳墙,干脆也不找茅房了,就地扯起裤腰带来。

这时,他的头顶传来一声哈欠声。

兴儿呆呆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树冠,喃喃自语道:“完了,困出幻觉来了,树都能打哈欠了。”

他打了个寒颤,低头系起裤腰带。

“臭死了,小屁孩子尿真骚。”树冠里又传来这么一句。

兴儿猛地抬头,见鬼的表情,两只眼睛瞪似铜铃,静静盯着漆黑安静的树冠。

有风吹过,树冠晃了晃,抖落下来两片轻飘飘的树叶来。

兴儿眨了下眼,出现自我怀疑的神色,转身便走,却又在转身之后猛地一回头,直盯静悄悄的树冠。

并没有声音传出来。

兴儿彻底放了心,确定只是自己困糊涂出来的幻觉,遂转过身继续走动。

“咦?怎么不接着看我了?”

声音再度出现,兴儿哆嗦一下,再次转头。

锦毛鼠膝窝勾在树干上,上半身倒掉下来,白衣飘飘,长发垂面。

“啊!”

兴儿满头的头发都炸了起来,扯开嗓子便喊:“鬼啊!”

锦毛鼠把遮脸的头发往两边扒开,露出一张俊脸,“鬼什么鬼,是美男子。”

“男鬼啊!”

锦毛鼠懒得跟他废话,纵身跳下树,薅小鸡似的将兴儿一把薅起来,再一跃上树,踏风而行。

衙门大门外,冯广和张秉仁着急赶回,想要以兴儿作为人质,一只脚还未踏入门槛,便听兴儿的喊声从头顶传来——“救命啊!鬼抓人了!”

锦毛鼠一脚踩在墙头,再腾身,便跃到外街商铺的屋檐。他抬起手,照着兴儿的脑袋便来了一巴掌,凶神恶煞道:“死孩子叫什么叫,再叫我就把你扔下去,让你看看到底是谁想抓你!”

兴儿到现在也没认出来他就是那天的白衣大侠,还在吸着鼻涕泡挣扎大哭:“你快点放我走!不然我家公子不会放过你的,李桃花也不会放过你的!”

锦毛鼠只觉得头疼,扶额叹道:“俺的娘嘞,恁这孩儿脑子咋恁憨咛,你个半生子不熟嘞。”

兴儿一听这熟悉的口音,瞬间便把锦毛鼠认出来了,原本挣扎的手改为一把抱住锦毛鼠的腰,破涕为笑道:“原来是大侠你啊,你一说官话,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是吗?看来还是开封话比较符合我的气质。”

锦毛鼠长话短说,把在佛寺里发生的事情跟兴儿简单说了一遍,另外说李桃花和许文壶此时都在城外的破庙里等他,让他放心随自己走。

锦毛鼠解释完,自信地扬了下眉梢,“怎么样,现在还觉得我是男鬼吗?”

兴儿愣了一愣,忽然大喊:“驴!”

锦毛鼠:“?”

锦毛鼠:“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说我是驴?你才是驴,你全家都是驴!”

兴儿急得胡乱摇头,“我没说你是驴,我是说我们的驴,我们那头驴还在衙门里没牵。”

锦毛鼠面露不解,皱紧的眉头能夹死路过的苍蝇,“所以呢?那头驴是比别的驴多长了一条腿跑得比较快吗?”

言外之意:再买一头又能怎样?

兴儿急得泪花子都涌了出来,“可它一路跟着我们出生入死,难道就这么把它丢下了吗?它都已经是太监驴了,又不能用来配种,留在那肯定只有做驴肉火烧的份儿了。”

锦毛鼠沉默了下来。

肚子顺便叫了叫。

*

城外,破落山神庙。

李桃花正在烤一只随手猎来的野山鸡,烤了有一会子了,鸡皮冒出的油脂滴入火中,发出“滋啦啦”的诱人声响。

她闻着香气,没忍住咽了下口水,瞥了眼漆黑的门口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俩怎么还没回来?”

许文壶思考一二,道:“许是牵驴而来不甚方便,影响了赶路的时间。”

“牵驴?都混到这份儿上了,逃命还要牵驴?锦毛鼠应该没有那么二吧。”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高昂的驴叫。

李桃花惊了,拎着烤鸡便走了出去,一眼看到熟悉的大灰毛驴,以及驴背上的兴儿和锦毛鼠。

兴儿跳下驴便去找许文壶哭。李桃花看着潇洒下驴的锦毛鼠,目瞪口呆道:“你还真把它给弄来了?”

锦毛鼠走到她跟前,抱住鸡便啃了一口,“没办法,我们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义气——嘶,好烫。”

李桃花栓好了驴,回到破庙中。四个人围坐篝火,分食了烤鸡,然后短暂歇息。

“这里离城里不远,他们没多久便会追来,我们得尽早赶路,”锦毛鼠吃饱喝足打着嗝,精致的凤眸在火光中显出一股子慵懒的散漫劲儿,“事不宜迟,老乡兄你现在就盘腿打坐,我运作内力给你把尸毒逼出来。”

许文壶自然答应,打坐的姿势也是有模有样。

锦毛鼠一跃到他身后坐下,抬起两臂,双掌贴在他的后背,闭上眼睛道:“气沉丹田。”

许文壶身体僵了僵,询问:“丹田在哪?”

锦毛鼠:“脐下三寸,就是你夜晚想小娘子时会热的地方。”

许文壶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他生来肤色便白,加之火光映衬,整个人如同燃烧一般。

“我,我没有……”他的舌头突然大了几倍,说话都含糊不清起来。分明李桃花在背对着他睡觉,他却感觉后脑一阵发刺,针扎一样。

锦毛鼠打了个哈欠,“得了吧你,大家都是男人,谁还没那点小九九了,除非你天生不行。准备好了啊,我这就要发功了。”

许文壶才想解释,便觉得体内忽然涌入一股力度,直逼肺腑,汹涌直上——

“噗!”

他呕出一大口黑血,将衣服的前襟都染得黑红一片。

李桃花本就没睡着觉,听到声音一个猛子便坐了起来,扑到许文壶面前焦急道:“你怎么样?”

许文壶对她摇了摇头,张口想让她别怕,可嘴巴张开,便又是一口漆黑浓血。

他的上身晃动起来,眼睛也变得半睁不闭,随时能昏倒一样。

锦毛鼠双臂一震,再度发功,力度传到许文壶体内,逼着他又吐出一大口血。

这下许文壶彻底体力不支,吐完便倒地昏厥。

李桃花眼泪都快急出来了,追着锦毛鼠问:“完事了吗?毒是不是已经全部逼出来了?”

锦毛鼠却摇了摇头,收回手道:“还差了一点,但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老乡身体实在一般,再给他来一下子,我怕他一命呜呼。依我看还是等着他自己把毒排出来吧,那样安全一些。”

“排出来?怎么排?需要给他喂点巴豆吗?”

“……你在想什么,毒只能从上面出来。倒也不用急,说不定他哪天风寒咳嗽,一用力就把最后那点毒血震出来了。”

李桃花总算松了口气,她看着许文壶的脸,声音都不自觉地变轻柔,“只要他的命能保住,我就放心了。”

锦毛鼠“啧啧”一声,有些吃味似的,阴阳怪气道:“先前跟我说和他只是朋友,你这表情可不像是担心朋友能有的,我这老乡是不错,可他能比我强吗,我哪点比不上他了,我不比他年轻?不比他好看?不比他会讨女孩子喜欢?”

若是寻常人对李桃花说这话,早被她打得投胎转世去了。可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救了两次的那种。

李桃花深呼吸一口气,忽然正起脸色,目光灼灼的看着锦毛鼠,沉声道:“大侠,我问你一句,你务必如实回答。”

锦毛鼠还没意识到严重性,欢快地道:“你说便是。”

李桃花:“听你的意思,你对我是认真的?”

“一见钟情,日月可鉴。”

“那你可有能力将我八抬大轿娶回家中,正大光明去见父母?”

锦毛鼠亮起双眸,“不成问题不成问题,只要你一句话,我今晚带你回家都成。”

“既然这样……”李桃花的神情倏然一变,笑眼盈盈嘴角上扬,撸起袖子便将锦毛鼠一推。

锦毛鼠被推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桃花。

李桃花嘿嘿直笑,居高临下打量着锦毛鼠,“既然你都已经想好把我娶进门了,那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洞房吧!”

锦毛鼠双手交叉捂紧胸口,看李桃花的眼神有些许胆怯,“这……这么快吗,我还没有准备好,而且我这个人其实还挺传统的,我觉得这些东西,还是留在新婚夜比较好。”

李桃花扑上去便扒他衣服,“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管那么多干嘛,来吧!”

“不要啊!你别这样!我不娶你了还不成吗!”

许文壶半昏半醒,听到锦毛鼠的呼救声,只当是冯广带人杀来了。他强行支起身体,转头看去,便看到李桃花扑锦毛鼠身上扒他衣服的场面。

衣带纷飞,哭爹喊娘。

许文壶急火攻心,把最后一点毒血也给吐了出来,看着李桃花狂放不羁的背影,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94章 点兵点将

天亮时分, 四个人继续赶路。

寒露凝结,庙门外聚拢了薄纱般的轻雾,许文壶站在雾里, 伸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头,解毒后的身体变得轻快许多,本该舒服, 却因头疼, 变得更加头重脚轻,一些零碎的画面在他脑子里来回闪现, 走马灯一样不得消停。

“怎么了你?”李桃花关切地道,“还是不舒服吗?”

许文壶抬起脸, 看着面前的李桃花和锦毛鼠,犹豫几番终究启唇,语气复杂无比, “我依稀记得, 你们俩昨夜……”

李桃花直接问:“我们俩昨夜怎么了?”

许文壶面红耳赤,根本不能去认真回忆那些有辱斯文的画面,便吞吞吐吐道:“……举止亲密。”

李桃花本来就是在装, 闻言玩心更加厉害, 柳眉微挑, 故意询问:“是吗?怎么个亲密法儿?”

她故意凑近锦毛鼠,伸手便揽住了他的胳膊, “是这样?”

话说完, 她又去搭锦毛鼠的肩膀, “还是这样?”

许文壶僵住了。

锦毛鼠也僵住了。

僵硬过后,锦毛鼠猛然回神,见鬼似的把李桃花的手扯掉, 步伐一退就是一丈远,睁大了两只凤眼惊悚道:“虽说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是毕竟你未婚我未嫁——呸你未嫁我未婚,所以从此以后,你我还是保持三尺开外的距离,不要离得太近,以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李桃花挂上街头登徒子惯用的放肆笑容,抬腿走向锦毛鼠道:“别这么严肃嘛,来,笑一个,我还是喜欢你那个猖狂嚣张的样子。”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喊人了!”

炸毛耗子生怕落入魔爪,使出十成功力拔腿便跑,躲避官差都没跑这么快过,留李桃花在原地大笑。

许文壶魂不守舍站了半天,满脑子都是李桃花跟锦毛鼠打情骂俏的场面,心跳都快停了,呼吸都变僵了。

直到锦毛鼠逃跑中从袖中掉出一枚漆黑圆润之物,他才缓缓回神,出声道:“鼠兄留步,你有东西掉了。”

锦毛鼠跑太快,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许文壶上前,将掉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也是直到这时发现,原来这漆黑圆润之物是枚药丸,但拿在手里,并没有闻到草药的清苦气,反而有股挥之不去的臭味萦绕在鼻息间。

许文壶凝视着这小小药丸,忽然不知回忆到什么,眼神充满了蹊跷与怀疑。

这时,锦毛鼠乘风而返,两脚还没沾地,嘴里便大声嚷嚷:“药!谁看见我药了!”

许文壶还没来得及出声,锦毛鼠便飞闪到他面前,一把夺走药丸,“多谢老乡兄,吓死我了,差点以为刚到手的宝贝长腿飞了。”

他把药丸重新放回袖子,再三检查不会掉出才安心。

李桃花在旁边看了半天,不由得便问:“这是什么东西?”

“补药。”锦毛鼠随口胡诌。

李桃花:“补哪里?”

锦毛鼠沉默下来,开始思考怎么接着往下编。

李桃花看着他为难的神情,恍然了悟过来似的,表情变得同情而小心,放轻声音道:“好了我不问了,反正你现在还年轻,好好调理还来得及,以后我都不调戏你了,省得揭你伤疤你又难受。”

她长叹一口气,转身去牵驴,“奇了怪了,现在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年纪轻轻的,一个两个都不行。”

锦毛鼠本来还没懂她刚才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气得跺脚,“什么不行!你说谁不行呢1你回来把话给我说清楚!”

他跺完脚就去追李桃花,丝毫没留意到,许文壶看他的眼神,已然发生变化。

天际翻出晨辉,金黄的光线刺破云层,缥缈的雾气散去,隐藏在雾气下的景象全部现出原本模样。

许文壶转头去看,发现留宿的山神庙从外面看,比自己的想象中还要破败,而且房梁摇摇欲坠,若非他们几人命大,但凡夜晚的风再大些,都有可能让他们葬身废墟。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有些时候,离得太近,反而看不清状况。

许文壶收回视线,转过头,面朝前方的李桃花,轻轻唤道:“桃花,等等我。”

……

黄昏日落,街巷金桂飘香,湖水里映出两岸连绵成片的乌瓦白墙,湖畔杨柳还未枯黄,依旧有几分葱郁模样,渔民站在岸边撒网捕捞,嘴里哼唱着徽州当地小调。

李桃花站在桥上,眺望两岸风景,时不时便要发出惊奇的感叹。她自小长在山窝里,还是头一次见邻水而建的房子,一砖一瓦都觉得美如画卷。

她道:“原来徽州就是长这个样子啊。”

许文壶随她脚步,同她眺望同一片风景,点头道:“这里就是姚姑娘的家乡了。”

他始终没忘记来徽州的目的,他要把那个在异乡化灰的可怜女子带回老家,魂归故里。

李桃花忍不住雀跃,眼眸都亮了起来,“那咱们赶紧把姚姑娘安葬了吧,也好让她早点安息。”

许文壶却轻轻摇头,“徽州太大了,我们并不能轻易推断出姚姑娘的老家究竟属于何地,只能边走边打听,看哪里有把女儿嫁到松江的姚姓人家。”

李桃花想了想,果断点头,“就这么办了,还是你想的周到些,不愧是榜眼的脑子。”

许文壶蓦然被夸,不经意便热了脸颊,怕正面相对走漏了慌乱,便佯装自然地转过头去,看着湖水荡漾,落日流金,轻声启唇道:“桃花谬赞,所谓榜眼头衔不过是虚名而已,我还是喜欢你说我呆气的时候,每每回忆,心头总是一暖。自我中毒受伤以后,你对我总是生怕关心不够,照顾不足,相处不知何时便变得小心许多,但其实,无论你对我怎么样,打也好,骂也好,你在我眼中永远不变,永远都是最好的桃花。”

“桃花,你还能再说我一句呆子吗?”

“桃花?”

许文壶转头看去,才发现身后空空如也,恰巧又有笑声灌入耳中,他朝着笑声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湖畔浅水之处,李桃花高挽衣袖,挥着两条光洁雪白的胳膊,正和锦毛鼠玩打水仗。

“哈哈哈!有本事你也把水泼回来啊!来啊大侠!”

“没吃饭吗大侠,怎么就这点力气啊?”

“锦毛鼠你是不是不行?”

他俩旁边,兴儿栓好毛驴撸高袖子,忍不住也想加入其中,余光往桥上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不好了!我家公子晕过去了!”

李桃花顾不上玩了,赶紧便去查看许文壶的状况。

她还没来得及赶到,恰好过桥的路人中有略通医术的,便蹲下给许文壶掐了人中,把他掐醒后又给他诊脉。

手指头刚搭脉搏上,对方惊呼道:“小兄弟好大的气性,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是足以让你急火攻心,生生气晕过去?”

许文壶强撑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想道一声“无碍”。

这时李桃花的呼喊声传来,他的双眸亮了亮,立刻转脸望去,只见李桃花满脸惊慌,步伐匆忙,脸上写满了紧张与不安——身边还跟着趁机往她身上洒水的锦毛鼠。

许文壶默默闭眼,自己掐紧了人中。

*

一连过了几天,几人日夜兼程,走遍徽州大半城镇,都没有打听到姚瑞云娘家人的消息。

行至庐州城外,一场大雨突如其来,将四人困在了一个茶摊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