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上’字。”许文壶坦然自若地说着,却又无时无刻不躲避李桃花看他的眼神。
李桃花跟着比画了一遍,飞出一记眼刀给他,不悦道:“你少拿教栓子那套来糊弄我,这么简单的字,不用学我都会写,我才不要学这些,我要学就学难的,比如写自己的名字。”
许文壶心里觉得基础的字练好比什么都重要,但李桃花这样说,他也不反驳,只有些无奈地道:“好,桃花想写什么,我就教什么。”
李桃花笑了,“这还差不多。”
于是二人边走边忙正事,许文壶重复方才在动作,用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写下一个“李”字,动作很慢,方便她理解。
“原来李字这么好写,快快快,再教我桃字。”李桃花自信心大涨,兴奋得不得了。
许文壶见她开心,自己也不自觉愉悦起来,轻快地比画出“桃”字。
李桃花却皱了眉头。
她竖起手掌,看着上面那个看不见的“桃”,抱怨道:“好复杂啊,怎么感觉像棵小树苗一样,东长西长,伸出来好多小树杈子。”
许文壶怔了怔,不由道:“桃花本来就是小树啊,自然会有几根树杈。”
李桃花不假思索便说:“我不喜欢树杈子,我喜欢竹子,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胡乱生长,就像你——”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及时打住,把“一样”两个字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许文壶的心砰砰发跳,好像差点就知道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旋即追问:“我怎么了?”
李桃花吞吞吐吐,字眼突然变得烫嘴似的,“你,你……”
忽的,她双眸一亮,像找到出口似的,脱口而出说:“你教我写你的名字吧?我要看看,是我的名字难写,还是你的更难写。”
许文壶的心头盘旋上一丝失落,却还是点头答应,教李桃花写自己的名字。
写到“许,文”二字,李桃花还直呼简单,等到那个“壶”字出现,李桃花就笑不出来了,摇着头收回手道:“不行不行,我头要晕了,我不学了。”
许文壶一本正经起来,“桃花既已下定决心,岂能半途而废?无论如何,我以后都要教会你写字的。”
李桃花捂紧耳朵便跑,“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天黑路滑,桃花你慢些走。”怕她摔倒,许文壶忙去追她。
李桃花步子快,二人一前一后拉扯了有半里路,才终于再度并肩。
许文壶气喘吁吁,抓住她的腕子不松手,生怕她又跑了。
李桃花一把甩开他的手,故意装起失忆,“你是哪里来的,我不认识你。”
许文壶明知她是在跟他玩闹,仍是不自觉慌了神,连忙便说:“不,你认识我的,我叫许文壶,你刚刚才写过我的名字,你忘了谁都行,唯独不许将我忘了。”
慢条斯理的酸书生,头一次对她较了真。
李桃花杏眸半弯,对他笑道:“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不能将你忘了。”
听着李桃花有恃无恐的语气,许文壶心想:我若娶了你,你不就是我娘子了。
可他不敢说那话,仅是在心里想想,便觉得自己是个觊觎旁人未婚妻子的卑鄙小人。
他就只好将头转过去,不再看李桃花,生怕自己会被她看穿龌龊心思一般。
李桃花也没察觉到许文壶的异样,她只当他是生气了,便凑过去用手拉拉他的袖子,轻声道:“生气了?”
许文壶并不瞧她。
李桃花便确定他是生气了,心头闪过丝对自己的懊恼,她往前探了探头,看向许文壶的脸,认真道:“呆子,怎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
她沉了沉气,忽然下定决心似的,道:“你放心好了,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除了我已死去的娘,你对我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
许文壶眼睫稍动,垂眸时,恰与李桃花的眼睛对视上。
四目相对,不知名的情愫在二人之间蔓延,使他们俩情不自禁便想要靠近对方,脸离得越来越近……直到鼻尖即将相撞时,许文壶忽然顿住,李桃花也旋即清醒,两个人活似被蜜蜂蛰到一般,同时转回了头,慌慌张张往前走,再不去看对方一眼。
*
翌日,三个人起个大早,收拾了行囊,牵了驴,出发前往徽州。
孙二柳氏含泪送别,把栓子往前推搡,“还不快跟许公子磕头道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他是你半个爹都不为过。”
栓子对着许文壶便要下跪磕头,一句“爹”眼见脱口而出。
许文壶连忙扶起栓子,受惊般道:“且慢且慢,我年纪尚轻,不足以当得起这一拜,快些起来。”接着他又对孙二夫妇道,“栓子是个聪明孩子,凡事一点便通,还愿意静下心去学。好好栽培,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大事。前路漫长,终有一别,二位请回吧,今后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柳氏抹泪,孙二也跟着抹泪,止不住抽噎道:“许公子一定要保重身体,李姑娘和兴儿小哥也是,京城路途遥远,愿三位一路平安。”
李桃花心中有所触动,却未表现出来,只是点着头,“你们一家三口也要平平安安的,后会有期。”
“李姑娘后会有期。”
兴儿牵驴,许文壶背包袱,李桃花拎着柳氏给他们仨准备的一堆吃的,三人就此上路,继续往徽州走去。
日头逐渐由东转西,眨眼便已行了约有二里路。
兴儿率先感觉到反常,看看李桃花,又看看许文壶,“我说怎么静得吓人呢,奇怪,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了,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李桃花白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小孩子操心太多会长不高。”
兴儿回呛:“长不高怎么了,长不高说明小爷我心眼儿多,心眼儿多说明我聪明,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李桃花坏水一翻,将计就计,“聪明是吧?那好,今晚就由你这个大聪明找地方过夜,先说好,天冷了,我可不想再睡树林子里吹风了。”
“你!”兴儿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吃了这记哑巴亏。
李桃花眼睛对着兴儿嘲笑,余光却全在许文壶身上。
许文壶目不斜视,脚步稳而有序,只顾前行。
李桃花一下子就觉得闷了。
走了这一路了,这呆子怎么都不再看她一眼了呢?
傍晚时分,残阳似血,热气骤消,习习凉风侵袭在身。
“前面是不是有个村庄?”李桃花眼尖,一眼便看到山脚下坐落成片的农户。
兴儿踮起脚尖看了看,双眼亮起,“还真是!咱们快走,兴许还能蹭上顿晚饭呢。”
李桃花拔腿便跑,跑了几步,意识到许文壶在自己身后,忽然计上心头,“哎哟”一声停住脚步,吃痛连连,不停倒吸凉气。
“桃花你怎么了?”许文壶大步跑到她身旁,面色焦急,“可是走得太急,将脚崴了?”
李桃花看着他眼里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关切,有些埋怨地说:“你还知道和我说话啊?”
不等许文壶回答,她站直双腿,大步迈开,转头冲他“哼”了一声,走了。
许文壶呆呆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捉弄了。可他竟一点不恼,反而无奈地笑了声,追上她。
“桃花走慢些,等等我。”
夕阳下,相距甚远的二人逐渐并肩,嬉笑打闹着,一起朝村庄走去。
天际最后一点余晖消失之前,三人总算抵达村庄。
兴儿气喘吁吁,肚子都跑饿了,咕咕直叫唤。他懒得挑,就近选中了一户人家,走到门下敲起门道:“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我们是外地来的,想找个地方借宿,住一晚就走,不知贵邸可能行个方便?”
话音落下,里面毫无动静。
兴儿便继续去敲,道:“当然了,我们也不是白住的,若是不嫌唐突,我们可以留下借住钱。”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连声狗叫都没有。
这时,李桃花和许文壶赶到。许文壶看过去,见兴儿一脸疑惑,不由道:“发生了何事?”
兴儿挠着头,“也没什么,就是敲半天门没人搭理而已。不妨事,我再去敲别人家便是。”
说着,兴儿便已去敲其他的人家,说出的话与方才的如出一辙。
可连着几户下来,竟没有一户人家是开门的,不仅不开门,还连句回应都没有。
晚间凉意愈发明显,秋风扑来,李桃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将四周看了一圈,低下声道:“许葫芦,你有没有觉得,这村子有点怪怪的?”
“是很奇怪,”许文壶附和,看着空荡荡的村中小路,“天都未黑,却家家闭户不出,着实奇怪。
李桃花点头,看向天空,“而且这可是饭点,整个村子连一道炊烟都没有,这合理吗?”
另一边,兴儿烦得不可开交,干脆仰天大喊:“到底有没有活人啊!出来吱一声不行吗!”
余音在村子上空盘旋三圈,回应他的只有受惊的鸟叫。
李桃花看了眼许文壶,二人面面相觑。
纵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地方的古怪了。
“真是奇了怪了。”李桃花随意走到一户人家门口,用手摸着院门,“门和院墙都不像无人打理的,结果竟是个荒村?还是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所有村民在前不久才搬离了这里?”
许文壶沉默一二,正色道:“若是如此说来,此地恐怕不宜久留。桃花,我们还是快走吧。”
李桃花点头同意,叫回了兴儿,三人继续上路,打算连夜翻山。
天黑以后,山路便更加阴冷,袭在身上时,脑子都精神了。
兴儿点起灯笼照明,一路骂骂咧咧:“没见过这样的,好好的村子一个人都不带有的,空下那么多屋子说不要就不要了?逃荒也没见有走这么齐全的。”
李桃花也觉得古怪,但当下急着赶路,她暂时还不想将这点插曲当正事对待,便对兴儿道:“你少说两句吧,不就是没蹭上饭心里不痛快了吗,再往前走走,总有地方能让你胡吃海塞。”
兴儿被戳中内心想法,自觉脸上没光,恼羞成怒道:“你休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才不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而是心疼我家公子,都赶了一天的路了,你这丫头是使不完的牛劲,可我家公子如此瘦弱无力的身板,再不休息,如何受得了?你自己看看,我家公子的脸都给累得通红。”
许文壶面红耳赤,低声斥他:“刁童胡言,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瘦弱?哪里无力了?”
“您要不自己低头看看啊,您那腰细的,两只手都能掐过来了。”兴儿叫嚷。
“住口,切莫再提。”
“哎?这有什么了,公子您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怎么想起来急眼了?”
“我才没急,是你胡乱说话。”
“你看,又急了。”
李桃花挡在这对主仆之间,忍无可忍道:“好了,都给我住口,吵架要紧还是赶路要紧?”
兴儿哼了声,嘟嘟囔囔牵驴赶路。
李桃花转身拽了把许文壶,“走吧,你也是,我平时跟他吵来吵去就算了,你怎么也跟他一个小孩较上劲了?”
许文壶脚步未动,忽然沉下声音,“等等。”
李桃花疑惑看他:“怎么?你还要继续吵?”
许文壶摇头,抬脸看向她,眼神认真,“桃花,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
李桃花刚反问完,耳边便炸开一声嘶鸣,向来温顺的毛驴不知遭了什么瘟,竟突然发起狂来,嘴里不停发出凄厉的叫,还东撞西撞,想要挣脱开兴儿手里的缰绳。
“怎么着?这荒山野岭的也有母驴?”李桃花冲上去照着驴脸便来了一巴掌,“家伙什都没了,还控制不住自己,我看你是没救了。”
毛驴哀嚎一声,不挣扎了,但眼神无比幽怨。
“不服?”
李桃花正想再给它来上一巴掌,便听到许文壶一声大喝:“桃花,小心!”
李桃花头脑发懵,不懂许文壶怎么忽然让她小心。
直到她转头去看许文壶,才发现山路的前后左右忽然涌上无数漆黑人影,人影步伐僵硬缓慢,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围了上来,而他们三个,便是吸引蚁群的蜜糖。
李桃花顾不上害怕,抽出杀猪刀便威吓一句:“什么人!”
脚步声沙沙作响,微弱的灯影闪烁起伏,映照出一张张青白布满黑斑的脸。
“桃花,别和他们说话!”许文壶的声音是强行镇定后的战栗,“他们都是尸体!”
第87章 点兵点将
“是尸体?”李桃花将刀挡在胸前, 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要是把他们都砍了, 衙门应该判不了我是杀人凶手,对吧?”
许文壶愣了愣,忽然感觉她这个思路很没毛病。
说话间, 李桃花一刀劈出, 直接把第一个扑来的活死人拦腰劈成了两半。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活死人虽然上身和下身分了家,身体的反应却不断, 下半身仍然能走能跳,上半身立在土里, 虽不得动弹,可还是可以挥臂攻击。
李桃花都看傻了,没想到这些行尸走肉本领还挺大。
她连最后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手起刀落, 见尸便劈,毕竟这个时候要再犹豫,小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时间飞逝, 直砍到杀猪刀都快卷刃了, 活死人还是前仆后继。李桃花气急败坏, 对许文壶喊道:“许文壶你听着!我今日发誓,我李桃花今后都不要再认字了, 关键时候还是得靠手里的刀才行, 你天天子啊子的, 你的子现在能跳出来帮咱们吗!”
然后只听“砰”一声闷响,李桃花余光扫去,正扫到一个想要偷袭自己的活死人, 只见那活死人摇晃了两下身体,跟被抽走丝线的木偶似的,轰然摔倒在地。
许文壶直愣愣在站在原地,气喘吁吁,两眼发直。忽然,他回过神一样,弯腰便对活死人鞠上一躬,“对不住了!我也是情非得已,我不是有意行凶的!”
在他手里的“凶器”,赫然是他随身携带的论语全卷。
这时,又有活死人扑来。
许文壶刚喊完对不住,转了个身举高卷椟,十分“情非得已”地砸上了第二个活死人的头。
李桃花看得目瞪口呆,在心里默默将方才的话收回。
她现在发现,读书真是有点用处的,起码拿书砸人,肯定很疼。
“救命!公子救我!”兴儿躲在毛驴肚子下面,头都不敢往外探,周围全是活死人,而且还是手里拿刀的。
未等许文壶反应,李桃花飞身冲了过去,一刀将围堵的活死人劈飞,剩下的活死人便好似有了短暂意识似的,从开始的盲目袭击,到单独将李桃花围堵,明显是换了战术。
李桃花连害怕都顾不上,心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疑问。且不说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的活死人,她对这种东西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从最开始的姚瑞云,再到老孙头,她非常确定,他们俩除了能动,是没有任何攻击的举动的,更别说思考能力。
再看看这一帮凶神恶煞还带更换方法的,跟那两个人比起来,根本就是两码事!
除非,他们生前就是强盗。
李桃花心一沉,挥刀的同时留意起这些活死人的面相,果然看到明显匪相的,再回想起那空无一人的村庄,李桃花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那些村民为什么忽然搬走了。
“你们先走!”李桃花对许文壶喊,“这些家伙没那么好对付,再耽搁说不定就都走不了了!”
许文壶本就心急如焚,闻言又抱了捆《大学》,与论语摞在一起,抄起两摞卷椟便朝活死人冲去,“我跟你们拼了!”
李桃花杀急眼,差点把冲到她身前的许文壶也给顺手劈了,怒不可遏道:“我不是让你走吗!”
许文壶挡在她身前,毅然决然道:“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桃花让我走,便是让我生不如死。”
李桃花眼框发酸,嘴里却毫不饶人,“你个呆子,那就跟我一起等死吧!”
“死在一起,总比我日后悔恨余生要好。”许文壶犯起犟。
见威逼恐吓没用,李桃花只好跟他并肩作战。
二人一个砸一个砍,后背贴着后背,竟一时半会里没令活死人近身。
李桃花累得气喘吁吁,忽然反应过来半天没听到兴儿的动静,不由道:“兴儿那臭小子怎么不嚎了?不会被活死人吃干净了吧?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许文壶刚想说“兴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被吃的”,便听兴儿一声哀嚎:“救命!这些家伙还咬人!”
李桃花听了,动作更加快了,许文壶紧随她步伐,一起去营救兴儿。李桃花负责劈开围堵兴儿的活死人,许文壶在她身后断后。
就在李桃花终于杀出条血路,一把将兴儿和驴拽到身边时,许文壶忽然对她一声大喝:“桃花小心!”
李桃花余光一瞥,正看见有个活死人从自己侧面扑来,漆黑大嘴对准了自己的肩膀。
一瞬之中,李桃花做好了废一条臂膀的准备,心道完了,这下不死也得残。
可就在这时,许文壶忽然挡在了她的侧边,原本该落在她肩膀上的大嘴,落在了许文壶的上臂。
“许文壶!”
“公子!”
李桃花高举卷刃的杀猪刀,照着那活死人的脖颈便砍了下去。
死尸的头颅落地,满嘴鲜血,还在做啃咬的动作。
李桃花扶住许文壶,看着他鲜红渗血的衣袖,颤声询问:“你怎么样?”
许文壶脸色惨白如纸,却强扯出一丝笑意,“没事的桃花,只是被咬了一口而已,要不了命的。”
“你这可是右手!”李桃花的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你以后还怎么写字啊!”
“写不了……就不写了,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李桃花眼泪愈发汹涌,她脱下自己的外衫,胡乱便绑在许文壶的伤口上,一层叠着一层,可血流出来的速度太快,转眼便将衣服浸透。
李桃花来不及心疼,只听兴儿一声大叫,密密麻麻的活死人又围了上来,苍蝇一样,怎么杀都杀不完。
她想松开许文壶前去开路,可刚松开许文壶,许文壶的身体便直直往后栽去。李桃花抱住许文壶,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没了意识,她手上忽然也没了力气,刀都提不动了,杀猪刀应声而落。
“许文壶你醒醒!你别吓我啊!”李桃花抑制不住哭腔,想把人晃醒又不敢,整个人呆呆发着抖,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
兴儿捡起地上的刀,哆哆嗦嗦指着越来越近的活死人,“你们都别过来,否则休怪小爷我……我对你们不客气!”
说话间,他正前方的活死人忽然朝他逼近一步,兴儿嚎叫一声,头发险些竖起,转身便又逃回驴肚子底下,只露个屁股在外面。
李桃花看了眼乌泱泱逼来的活死人,低头注视怀中昏迷的许文壶,苦笑道:“好了,这下真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不过能和你死在一起,这结果也算不得烂。”
她的双臂收紧,抱紧了许文壶,最后看了他一眼,慢慢闭上眼睛。
这时,只听有道劲风袭来,带起了连串闷响。
李桃花感到奇怪,睁开眼,便见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活死人。而在那些活死人的正中间,站了道身姿颀长的背影。
少年白衣如霜,马尾高竖,手里一柄三尺剑,转过头,只见面庞秀美,凤目高鼻,唇若花瓣,五官阴柔而不失英气。
他启唇,一口正宗开封话:“恁麻利走吧,这一起子鳖孙等到天亮就都死球了,俺一个人够用。”
李桃花听得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少年又看了她眼,面露惋惜,“小妮儿长得怪带劲,可惜是个憨子。恁愣啥嘞?再不走等着吃席?”
李桃花这回听懂了,这少年是让他们走的意思。
她连忙站了起来,扛起许文壶便往驴背上放,又拽起兴儿让他先牵驴走,留她自己在最后对少年鞠躬不停,“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您保重自己,咱们以后有缘再见,如何报恩只要您一句话,无论上刀山还是下油锅,我李桃花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李。”
少年冲她潇洒一摆手,“不用弄恁严肃,俺娘打小就交代俺,出门在外,路见不平,该出手时就出手,你们也不过是我救过的千千万万人里,最普通不过的罢了。”
“——不过恁要是特别想报恩,还是以身相许的那种,俺也没意见,只要恁不嫌俺家穷,找个日子定下就是。对了恁今年多大?老家哪的?属兔还是属虎?平时有啥爱好?”
少年越说越起劲,干脆转头去看李桃花。结果头转过去,人却没了。
他看着黑黢黢的山路,顺手刺穿扑来的两个活死人,踮脚眺望,“人嘞?咋跑恁快?”
第88章 点兵点将
“许文壶你撑住, 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李桃花心急如焚,翻过了山,好不容易遇到个镇子, 她胡乱往两边看去,瞥到路边的医馆,也不管现在的时辰是有多晚, 冲上去便拼命砸门, “开门啊!有人快要不行了!求求你们开门!”
敲了好一会子,里面的挡板才被挪开, 门开以后,探出来老郎中一张困得迷糊的老脸, “大晚上的,谁在外面吵——”
“闹”字还没从嘴里出来,李桃花捧着一兜碎银子便扑通跪在老郎中面前, 把老郎中吓了一跳, 满头花白的头发险些飞了起来。
李桃花哭得抽抽,指着驴背上的许文壶,“救救他吧!他快不行了!”
老郎中揉了揉眼睛, 确信真的不是做梦, 慌忙便喊:“快快快!把人抬进来!”
*
旭日东升, 房中药香气四溢。许文壶躺在简陋的竹榻上,右手的袖子被高高卷起, 光洁的手臂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一动不动, 双目紧闭。
早秋灼烈的艳阳逐渐穿透窗纸,大喇喇打在了许文壶的眼皮上,无数小刺一般跳跃在肌肤表面。
许文壶的眼皮跳了跳, 睫毛开始有所起伏,呼吸也渐渐急促,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字眼。
“桃花,桃花……”
许文壶半梦半醒中,不断叫李桃花的名字,气若游丝道:“桃花,我做了个梦,我梦到,你差点被一个活死人咬到了,我好害怕……”
“桃花,我好怕……”
半天没有听到李桃花的声音,许文壶的眉头都开始跳动,仿佛不安起来。他用尽所有力气睁开眼,被光芒刺得双瞳一紧,连忙别开了脸,视线所落之处,正好是李桃花的面庞。
李桃花坐在床边,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床沿上,脸颊枕在手臂,双眸紧闭,睡得正香,卷翘的长睫随呼吸而起伏,在眼下投出小片灵动潋滟的阴影。有缕发丝自她的鬓边垂落,若即若离地搔在脸颊边,本就秀美的五官更添了平日没有的婉约。
许文壶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情不自禁便伸出手,想要将她的那一缕发丝理到耳后。
这时,半晌咯吱一声悠响,房门被推开。
老郎中走了进来,看到许文壶,不由笑道:“哟,醒了。”
许文壶点过头,对郎中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对着沉睡的李桃花。
郎中放轻脚步缓慢走近,小声感慨:“你家这小娘子啊,当真是心疼极了你,昨天晚上连夜砸门,见到我二话不说就跪下,哭着求我去救你的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啊,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
许文壶听完了话,满脑子都是李桃花下跪哭泣的画面,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使得他已经无心解释他二人并非夫妻,指尖都微微发颤,心疼难以自禁。
“对了,我还想问你,”郎中道,“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分明是个人的牙印,伤口颜色却发黑,且你心悸强烈,经脉紊乱,这分明是中了毒的征兆,加上你伤口上一股腐臭味,闻着很像尸臭,你难道是……”
老郎中脸色一变,步伐后退,“是遇到传闻中的僵尸了?”
许文壶悲伤的心情被迫终止,连忙用虚弱的声音解释:“不是僵尸,是……”
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如果只是被药力控制的活死人,为何不像姚瑞云和老孙头那样,只能由身体记忆控制,作出简单的行为动作,而昨晚上他们遇到的活死人,便穷凶极恶到那种程度?是因为生前便是山贼,死后也见人便杀。还是说——
许文壶回忆起这一路遇到的所有活死人,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有人在刻意制造活死人。
而且那所谓的“药”,可能一直在改进当中,幕后黑手真正的目的,应该不是只让死人会动那么简单,他想要的,是死人拥有活人的力量,甚至……超越活人的力量?
许文壶屏住了呼吸,这个忽然炸开的想法,足以让他怀疑平生。”是什么?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老郎中追问,“如若是尸毒,那可不是小事,毒气攒在体内一直出不来,是要出大乱子的。”
这时,李桃花的眉梢动了动,睁开眼眸的瞬间,看到许文壶是醒来的,她连忙直起腰道:“你醒了?”
许文壶回过神,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李桃花下意识去看他的伤,“你的胳膊还流血吗?伤口严重不严重?有没有用针缝合?”
许文壶目不转睛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尽是虚弱,五官却在此时显得更加斯文俊秀,仿佛一碰即碎的松上酥雪。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不流血了,伤口也已经在愈合。”
许文壶昨日死到临头未皱一下眉头,此刻声音却哽咽起来,“桃花,你的脸色怎么憔悴得这般厉害?我记得我昨夜昏迷之前尚未解困,你和兴儿后来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桃花蹙眉道:“先别管我了,说说你,你现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哪里不对劲?”
郎中想开口说话,被许文壶用眼神制止。
李桃花感觉的异样,转脸看向郎中。
老郎中清了清嗓子,“血已经止住,暂且没有性命之忧,只不过失血过多,身体过于虚弱,小娘子出去买只老母鸡,给你相公好好补上一补吧。”
李桃花光顾着点头,点完头一愣,说:“什么相公,他不是我相公。”
老郎中瞠目结舌,一张老脸臊通红,转而指责许文壶,“原来这位姑娘并非你娘子,你刚才为何不开口解释,让老头我闹出这般笑话。”
许文壶刚想解释,看到李桃花质疑的眼神,脑袋一歪双手扶额,“啊不行,头好晕,我要昏过去了。”
李桃花很想问他为什么不解释,是因为刚睡醒没反应过来还是因为别的?但看许文壶一副虚弱的样子,她想问也没心情,连忙扶他躺下,之后便忙着到外面买老母鸡炖汤。
*
集市上,人来人往,李桃花跟卖鸡的老太太讨价还价。
李桃花提起鸡掂了掂,“再便宜点,七十文也太贵了,你别当我是外地人就坐地起价,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这鸡是养了几年的,膘都没多少,肯定是今年才出笼的。”
老太太也急,“你这姑娘不能凭空冤枉人,我这是正经养了三年的老母鸡,算你七十文已经很便宜了,换个人,八十文我都不卖。”
“八十文都能买只老鸭子了,谁还买鸡。你再给我算便宜点,五十文行不行?”
“卖不了卖不了,你去其他家看看吧。”
“你这老太太!”
双方正争执不下,卖鸡老太忽然便老实下来,惶恐地看着李桃花。
李桃花还没自信到觉得是自己的气势威慑到了对方,所以愣了一下就果断转头。
在她身后,站着一伙衙差,虽不知是哪个衙门的,但衣服和天尽头的一样丑。
为首的衙差手握一卷画面,忽然便展开在李桃花的眼前,肃声询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穿着一身白衣服,年纪很轻。”
李桃花看了眼,一眼便认出那人是昨夜的救命恩人,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没见过。”
衙差叹了口气,转头去问别人。
另一名衙差道:“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能将这锦毛鼠落网,难道又要让他逃了?”
“少废话,接着找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能把传闻中的盗圣缉拿归案,你我起码能连升两阶。”
衙差走后,李桃花回忆昨晚种种,喃喃自语道:“锦毛鼠?盗圣?”
她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赶紧转移注意力,回过脸继续忙正事,“说五十文就是五十文,你爱卖不卖。”
“唉,遇见你这丫头算老婆子我倒霉,算你六十文好了。”
“五十就五十,多一文没有。”
“五十五!五十五总行了吧!”
……
李桃花哼哼着小曲儿,手里提着老母鸡,心情愉悦地回医馆,心里琢磨着是该把这鸡一次炖了还是分两次,现在天气冷了,鸡肉多放个一日应该坏不了。
还没琢磨明白,哭声便传入她耳中,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兴儿蹲在门口,正用袖子抹泪偷偷哭。
李桃花快步上前,询问他:“你哭什么,你家公子又没死,郎中说了,喝点鸡汤补补就好了,你看,我老母鸡都买回来了。”
兴儿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吸着鼻涕抽噎道:“他那是诓你的,我家公子是没死,可也差不多了,郎中说他体内的尸毒太厉害了,如果不除,就没有几天活头了。”
“咯咯!”一声,李桃花手里的老母鸡掉在了地上,鸡毛乱飞。
李桃花冲入医馆,大步迈向房门,刚推开门,便见郎中正给许文壶换药。
“桃花?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许文壶白着脸色,换忙便将带伤的胳膊往袖子里藏。
李桃花跑到床前,一把将他的袖子扒开,果然看到了伤口漆黑流脓,根本没有愈合的征兆。
李桃花双眸顷刻潮热,咬紧唇让自己维持冷静,抬眼看着许文壶的眼睛,极力用平和的声音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许文壶活似做错了事的小孩,神情不安担忧,小声解释:“桃花,我不是有意的。”
李桃花呼出口气,将自己所有的脾气都压了下去,“反正事情都到这步了,什么都别说了。”
她转脸问郎中:“他体内的尸毒可有方法去除?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治好。”
老郎中捋着胡子沉吟道:“除了以毒攻毒,用各种毒性凶猛的药物缓解,要么就是要武功高强之人,用内力把他体内的毒素逼出。前者风险极大,非活即死,后者较为保险。然天下习武者虽多,有深厚内力者,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啊。”
许文壶斩钉截铁道:“那就用前者。”
李桃花:“你放屁!”
她急得眼都红了,怒瞪许文壶,“你想都别想,乱七八糟的毒药一下肚,你要是活下来还好,要是死了呢?你让我怎么办?我下半辈子还活不活了?”
许文壶的神情定住,呆呆看着她,“我死了,桃花会觉得活不下去吗?”
李桃花转过脸不看他,抬袖遮住了眼睛,极力克制住啜泣的声音。
老郎中叹气道:“那就只剩下后者了,可茫茫人海,该上哪找那么个高手去。”
李桃花掩目的手突然便放了下去,两眼都发起亮来。
她想到了锦毛鼠。
许文壶和老郎中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桃花便忽然跑了出去。
许文壶当即便要下榻,焦急呼喊:“桃花,你去哪!”
老郎中生生把他又摁了回去,“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下榻走动。”
“桃花!桃花!”许文壶竭力呼喊李桃花的名字,急火攻心之下,竟一把将老郎中推开,两腿着地,鞋都没穿便去追人。
可仅仅是一步迈出,许文壶便摔倒在地,额上冷汗密布,双眸缓慢合紧,逐渐没了意识,昏迷之前,嘴里还是喃喃呼喊:“桃花……”
李桃花跑出了医馆的门,到了路上抬头四望,只见人来人往,全不是她想要的面孔。她也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天下之大,她不过是和锦毛鼠擦肩而过了一把,接下来该去哪里找他?即便照着昨天的路原路返回,难道人家还能一动不动站在那,等着她回去寻吗?
她心头忽然涌上莫大的无助与彷徨出来,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天地间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李桃花抬起脸,把眼泪又给倒了回去,给自己打气道:“李桃花,振作点,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人了?没了许文壶,你不是还有……”
还有……还有谁呢?等许文壶死了,可不就是只有她一个人了吗?
李桃花没能撑住,在大街上哭出声来,吸引目光无数,围着她小声议论起来。
“看什么看!”李桃花朝着周围人怒喝道,“没见过沙子进眼睛吗!”
当地人许是没见过如此年轻泼辣的姑娘,吓得赶紧散了。
李桃花抹干净眼泪,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便要返回医馆。回到医馆,隔着房门便听到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进去才发现,许文壶自她走后便昏过去了。
老郎中为了让许文壶醒来,用祖传针法把许文壶扎成了刺猬。
李桃花一直在床边守着,寸步不离,不知不觉,外面的天都黑了。
她实在坐不住了,便去院子里问老郎中:“这都要过去整整一天了,他怎么还不醒啊。”
老郎中正忙着褪鸡毛,闻言道:“中毒太深,已入肺腑,哪是那么容易醒的,若是一直平躺,毒往上走,攻入神智,就算醒来,只怕也成个傻子了。”
李桃花惊了,“什么?傻子?他可不能当傻子!”
她顾不上再听老郎中叨叨,连忙跑回屋子里。
等她回到许文壶身边,兴儿正围在床跟前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放声大喊道:“公子你不要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回去怎么交代啊,我怎么有脸去见老爷夫人,公子,你千万不要死啊。”
李桃花把他薅到一边,“嚎什么嚎,你家公子还没咽气呢,现在就哭丧还早了点。”
可等看到许文壶毫无血色的脸,李桃花的心一下子便沉下去了,她俯下身,通红发肿的眼眸看着他,启唇温柔地说:“许文壶,许大人,你赶紧醒来好不好?郎中都说了,你要是再不醒,毒入脑子,你就会变成傻子了,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连状元都能考上——”
兴儿抽噎着提醒:“不是状元是榜眼,差了一名。”
李桃花骂骂咧咧:“一名两名的,不都差不多吗!计较这么多干嘛!他都快不行的人了!”
骂骂咧咧完,她回过脸,对许文壶温温柔柔道:“反正连官都当上了,这么聪明好用的脑子,怎么能说傻就傻了,那不是比要你命还气人吗?你赶紧给我醒过来,我不光要你活,我要你全须全尾,明明白白的活着!你……”
李桃花哽咽住,“你不是还说过,一定要教我我写字的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许文壶纹丝未动,纤长的眼睫平静覆盖在眼下,平静宛若失去生命。
李桃花急了眼,咬牙威胁道:“许文壶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死,我就把兴儿卖了,驴也卖了,把你的那些四书五经破竹片子烂纸笔全给一把火点了!”
许文壶还是不动,没有丝毫要醒的征兆。
李桃花彻底绝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低头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许文壶,你以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吗?你听好了,你死以后,我李桃花就当从没认识过你,你今天死,我明天就跑到京城,开开心心当我的崔少奶奶去!”
话音刚落,许文壶猛地咳嗽一声。
第89章 点兵点将
“咳咳……咳……”
许文壶咳嗽得太过用力, 整个胸膛都跟着震动,随时可能破碎一样。
李桃花紧张不已,连忙用手去捋他的胸口, 着急道:“醒了就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许文壶睁不开眼睛,只能本能地吞咽喉咙, 艰难地翕动双唇, “水,水……”
李桃花连忙便要去给他倒水, 兴儿抢先一步,倒好端给李桃花, 李桃花接过茶碗,用手轻轻托起许文壶的后颈,碗沿贴在他的唇边, 将水缓缓喂入口中。
许文壶似是渴坏了, 连饮了好几口,之后才恢复神志,缓慢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李桃花, 空洞的双目渐渐恢复神采, 目不转睛看着她道:“桃花, 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兴儿,什么驴, 还有什么崔家的?我没听仔细, 你再跟我说一遍可好。”
李桃花将空茶碗给兴儿, 面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鬼扯:“没说什么,我说我想吃驴肉火烧了, 让你赶紧醒过来,好陪我一块吃,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以后找谁吃饭去。”
许文壶虚弱地喘着气,嘴角强撑起笑意,“桃花,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无论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李桃花撒谎撒得心安理得,听到这句话,心里当即又开始苦涩,她瞥了他的胳膊一眼,转脸转得飞快,刻意遮掩自己眼里的难过,凶巴巴地说:“还没事,胳膊都要废了,人都快没了。”
许文壶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分明是看着李桃花,眼神却好像到了茫茫雪地,自言自语地道:“倘若上天真要我死,又怎会让我苟延残喘至今,拖着一副病躯走在人世。如果死局已定,我终究要有此一劫,那么只怕再多努力也是徒劳。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做出些有利于百姓,有利于社稷之事,也算没白来走上一遭,不枉读过那些圣贤书。”
李桃花静静听完许文壶说话,等再回味,忽然便反应过来许文壶的话外之音,即刻提起精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打算干什么去,你不回京城了?”
许文壶沉默下去,眼睫低垂,覆盖住了眼眸中的所有悲凉。他安静了许久,忽然抬头,问老郎中:“敢问老前辈,此处为何地?”
老郎中道:“我们这地方叫木石镇,木头的木,石头的石。”
许文壶接着问:“所归哪个州府管辖?”
老郎中:“儋州,离这不到七里地,往前一走就是。”
许文壶眼波微动,再开口,语气里便满是笃定,“好,就去儋州。”
李桃花不由睁大了眼眸,看着他问:“你去那儿干什么?”
许文壶双眸坚定,说话间语气都不禁带了些许的力量,“我要去见儋州的知府。”
*
翌日早,三人从木石镇出发,边走边歇,下午便到了儋州城外。
秋风凉爽,古道两旁碧树葱郁,只有少许的叶子微微发黄。道路延伸到城门,城门下人来人往,全是用箩筐挎着香烛的百姓,香火的气息蔓延在整个道路上。
李桃花端详着那些人,颇为疑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跑去上香。”
兴儿嗤她:“初一十五上香拜佛,看这场面,肯定不是初一就是十五了,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李桃花飞他记白眼,“你多聪明了,你头顶上的虱子都能考状元。”
“公子你看她!她又奚落我。”
许文壶无奈道:“兴儿,你已是大孩子了,莫要因此小事与桃花置气,进城要紧,休要再起口舌之争。”
李桃花心里舒服了,对兴儿偷偷扮了个鬼脸,跑到许文壶身旁道:“你这一路都没怎么喊累,进去要不先找家客栈歇息吧,等到明天再去找什么劳什子知府。”
许文壶包扎在上臂的白纱分外显眼,脸色也白得分外显眼,但他的精神仿佛比在木石要好上许多,闻言便摇头道:“桃花不必担忧,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李桃花看着他发白的双唇,心道你的感觉可能没那么准确。
但她并不想阻止许文壶去找儋州知府,万一知府那儿有医术更高明的郎中呢,万一许文壶有救了呢?
哭过闹过了,李桃花此刻冷静下来,心反而没那么慌了,她总觉得许文壶不是一般人,在天尽头的时候,王大海明里暗里害过他那么多回,他哪回有事了?王大海都要不了他的命,李桃花就不信了,一个小小活死人,一嘴下去还能把他的命给带走了。
“你觉得好多了就行,趁着现在还没天黑,咱们快点进城吧。”李桃花迈出腿去,话简短得可怕。
许文壶看着她的背影,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不对,她不应该是这个反应的。
她不应该骂他一顿,然后揪着他进城找客栈休息吗?哪里像现在这样,一副事不关己,随便他的样子。
许文壶心里莫名出现莫大的危机感,他顾不得自己有伤在身,小跑着便去追李桃花,轻声询问:“桃花,你渴不渴?”
“不渴。”
“那你饿不饿?”
“不饿。”
“桃花你累不累?你要是累了,咱们也可以去找客栈歇息的。”
“不必了,先去见知府吧,他老人家比较重要。”
许文壶更着急了,活似只找不到开屏机会的公孔雀,“桃花”,“桃花”叫个不停。
直到有两名挎香火的妇人经过他身边,随口所说的话飘入他耳中,他才猛然顿住脚步,怔愣片瞬,忽然转身,径直随人群而去。
李桃花早习惯了许文壶每日在自己耳边叨叨,并没有觉得他有哪里不对,突然这声音没了,她才察觉异样,转身瞧去——许文壶都快走出半里地了。
“许呆子!你干什么去!”李桃花朝着他的背影便喊,可许文壶便跟中邪似的,步伐没有丝毫停留,连带背影都变得神叨叨的。
李桃花赶紧追上去,路过兴儿不忘骂上一嘴:“你主子是傻的,你也是傻的?这么个大活人都快走没了,不知道去追两步?”
“我也是刚反应过来啊!再说腿长我家公子自己身上,他要去哪,我能拦得住吗!”
李桃花懒得再说废话,一门心思去追许文壶,心想你拦不住,我可拦得住。
可只需再等半炷香,李桃花便会知道,她低估了许文壶,也高估了自己了。
她居然追不上他!
李桃花累得扶腰,两脚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了,气急败坏瞪着许文壶的背影道:“你脚底下踩风火轮了走那么快!腿长了不起啊!”
许文壶便好似没听到她声音,一昧往前行走,路上撞到人连句“失礼”都不回头说,如同鬼迷心窍。
李桃花边追他,边顾着去跟被他撞倒的大姑娘小媳妇道歉,短短一会工夫,在心里把许文壶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二人一前一后,片刻未歇,从城门下,随着人流走,一直走到了佛寺外。
李桃花没识得几个字,不知道这和尚庙叫什么,只见到许文壶进去,便也跟着进去了。
进了寺门,许文壶未有停歇,直奔香火最盛人最多的佛堂。
李桃花只好跟着过去。
到了地方,门里门外跪满一地信徒,两个站着的人走在其中,极为显眼引人注目。
李桃花没功夫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想把许文壶骂上一顿。
但等她抬起头,看到佛堂正中供着的佛像,她整个人就呆住了。
乌肤血口,张牙舞爪,腰间盘蛇,嘴里吐信。
伽罗佛母。
太久没见这老乡,李桃花下意识把这尊邪神的尊号都给忘了。
佛母像下,许文壶驻足观望,嘴里喃喃道:“果然,果然……”
“果然什么?”李桃花在他背后喘着粗气问。
许文壶浑身哆嗦一下,手捂心口,缓慢转身,一副受到惊吓的虚弱模样,“桃花?你怎么忽然出现在这?”
“忽然出现……”李桃花咬牙切齿挤出这四个字,横起一手刀,盯着许文壶道,“趁我动手劈你之前,你自己跟我解释清楚。”
许文壶吞了下喉咙,显然相信她能干得出来,便将自己在城门下听到妇人聊天聊到“伽罗佛母”四字,他一时间头脑空白,只想赶紧找到佛母像的事情说给了她。
“我原来只以为伽罗佛母是王大海为了愚昧乡里故意杜撰出的虚晃之物,”许文壶的双眉拧紧,静静盯着阴森可怖的佛母像,“可没想到,离了天尽头,还能再碰见她。”
李桃花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大不了,谁愿意信就信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拜个佛像都能把自己儿子的脑子给挖了,其余还不是随意他们。”
许文壶的语气蓦然沉下去,正色问她:“桃花,你还记不记得一句话。”
李桃花愣了一下,“哪句?”
许文壶看着佛母像,一字一顿,念道:“伽罗佛母,法力无边,起死回生,青春永驻。“
李桃花认真思考他这句话,仅是略动脑筋,便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看向许文壶,“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一路遇到的活死人,都和这佛母像有关系?”
许文壶看着那漆黑狰狞的佛母像,眼底愈发沉重,“佛像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不是鬼神作祟,背后的始作俑者,也定和这佛像有不小的关系,起码和扶桑教有脱不开的联系。”
“你早就知道了?”李桃花说。
许文壶:“先前只是猜测,此时能确认了。”
李桃花点着头,后知后觉,明白的越来越多,“我知道了,你急着去找儋州知府,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消息带给他,让他查案,调查活死人的出现和伽罗佛母到底有什么关系,是吗?”
许文壶对她点头,苍白的脸上满是赞许与钦佩。
李桃花却没有多少自豪。她看着他胳膊上的伤,表情十分复杂,些许埋怨地道:“许文壶,你光顾着为别人考虑,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许文壶怔住了神情,呆呆看着李桃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桃花也没等他回答,看了眼那佛母像,又瞥了眼许文壶,转过身便走了。
直到她背影远去了,许文壶才回过神,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呢喃:“桃花……”
*
落日时分,儋州主街热闹喧杂,街头巷尾皆透着股怪异的繁华,人来人往,无论男女老少,全部衣冠整洁,脸上洋溢着满足灿烂的笑,凡是从街上走过,手里都提有一块猪肉。
“哟!老王哥,又买猪肉了。”
“说我呢,你手里不也一样提着。”
“唉,多亏有张秉仁大人在,现在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顿顿能吃上肉,月月能添新衣。”
“就是,张大人爱民如子,有他老人家的清廉,才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咱们儋州人真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才能盼来这么个好知府!”
许文壶自闹市经过,听着那些称赞的话,不禁欣慰点头:“看来这位张大人是个好官,不仅为人清廉,还爱民如子。”
李桃花听了同样的话,心里却想:狗窝里还能有剩馍?不对不对,其中有诈。
几番问路,三人终于在日落时分找到知府衙门,与想象中的难以接近不同,许文壶仅是想自己的身份来历交给衙差上报,没过多久,便有小厮模样的人物来请他们进去面见知府。
许文壶做好了三顾茅庐的准备,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迈进衙门东侧面那刻,人都是懵的。
李桃花却分外清醒,偷偷交代兴儿:“看好了哪儿有狗洞,若是情况不对,咱们也好马上脱身。”
兴儿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
少顷,抵达花厅。
贵为一州知府的张秉仁亲自起身迎接,与许文壶寒暄一番,客套落座。
许文壶不敢耽误,旋即便开门见山,将来意阐明。
听完许文壶的话,张知府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点头道:“此事非同小可,本官既已知晓,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必要时,上报朝廷,等待指示。”
许文壶郑重起身,对张秉仁端臂行礼,“草民替这一带百姓多谢大人。”
张秉仁起身,亲自扶起许文壶,“不必如此客气,说起来,本官昔日还曾听过你的名字,年少及第,如何不让人艳羡,只可惜世事无常。不过无妨,许大人还年轻,来日方长,迟早有平反的那天。”
许文壶听着这话,胳膊上的伤隐隐作痛。
他在心里苦笑:恐怕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第90章 点兵点将
张秉仁留意到许文壶胳膊上的伤, 关切道:“天色已晚,许公子不妨留下歇息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许文壶下意识想直接拒绝, 又想到李桃花这两日来的疲惫,稍作犹豫,对张秉仁拱手, “既如此, 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张秉仁欣慰点头,亲自带路, 对许文壶伸手道:“许公子,请。”
许文壶起身随行。
李桃花跟在许文壶身后, 瞧着张秉仁的后脑勺,心里犯起了嘀咕。直到此刻,她都觉得这老头不会是什么好人, 但从进衙门到现在, 也确实挑不出什么不对出来,长相也是有鼻子有眼睛,不是把算计写在脸上的面相。
随便了, 大不了睡觉的时候睁一只眼睛站岗。
刚出门, 便有小厮上前对张秉仁禀告:“回大人, 监察御史冯大人到了。”
话音刚落,其后便有道爽朗的中年男子声音响起——“数月不见, 张老兄别来无恙啊。”
张秉仁抬头看到人, 顿时眉开眼笑, 快步迎上去道:“我儋州小小地界,哪阵风将你冯大御史吹来了?”
他转头对许文壶赔笑一下,意思已然明显。
许文壶也不在意, 对他秉手作揖,而后便带着李桃花兴儿随小厮前往住处。
临走,许文壶看了那冯御史一眼。
李桃花也随他的目光看过去,见那冯御史生得阔头方耳,乃是过去从未见过的长相,有点不懂许文壶为何对个陌生人多看。
她不想在这种场合说太多话,只是提醒他:“别看了,该走了。”
许文壶点头,与她离开。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许文壶胳膊上的伤疼得厉害,但他满脑子都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位“冯御史。”
“好你个狗官!你竟敢对我动刑?你可知你能活到今天全因我懒得取你这条狗命!你知道我上头是谁吗!我告诉你,刑部员外郎林祥是我刚认的干亲!监察御史冯广是我的结拜弟兄!开封知府孔嗣昌是我的干叔叔!你敢对我用刑,等我出去,我要你的命!”
王大海的喊叫历历在目,如同昨日经历。
许文壶在心中反复念着“冯广”这个名字,与那“冯御史”的称谓叠在一起,没有丝毫的违和。
倘若这个“冯御史”真的是冯广,过去和王大海有所勾结,这张知府又显然与其交好,那这张知府也……
许文壶越想越是精神,丁点困意都没了,翻了个身继续思忖,正好瞧见坐在他床边的一道黑影。
“啊!”
许文壶险些魂飞魄散,强撑询问:“什么人!”
黑暗里,李桃花闷声闷气道:“鬼叫什么,是我。”
许文壶听出是她的声音,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下去,用手擦拭额头细汗,无奈道:“桃花,你不在自己的房间歇息,怎么来我这了。”
李桃花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怕你出事,所以就进来看着了。我进来的时候你都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你睡熟了呢。”
许文壶道:“我没睡觉,只是一直在想事情。”
“想什么?”李桃花不假思索道。
许文壶犹豫起来。此时人在屋檐下,和张知府也算和平共处,他忽然说出这起发现,很有可能会引起桃花的不安。他有点纠结,是这时候说,还是该明日走人以后再说。
夜太黑,李桃花看不出他脸上的为难,她又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他的右边胳膊上。
“你今晚上药了没有?”她只关心这个。
许文壶的思路蓦然被她打断,懵了下子,老实道:“没有。”
李桃花顿时恼火,转身去桌上取火折子点燃蜡烛,端着烛台走向他,冷不丁道:“药呢?”
许文壶便跟收到命令似的,爬起来便屁颠颠去翻包袱,翻出来便手捧着送到她面前。
李桃花检查了遍东西,见没少什么,满意地“嗯”了声,接着道:“衣服脱了。”
许文壶开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要宽衣解带,直到醒悟过来李桃花在说什么,立马惊恐地看向她。
李桃花的双颊红透,别开脸道:“我说错了,不是衣服脱了,是袖子撸了。”
该死,她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许文壶松了口气,心里却闪过丝难以启齿的失落感。他老实把袖子撸高,将受伤的胳膊露了出来。
伤口在纱布下捂了一天,渗出的血液湿了又干,黑红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李桃花的心紧紧揪住,柳眉不自觉蹙紧。她伸过去手,小心地把纱布层层揭开,看到伤口的那刻,她差点便没能撑住惊呼出声,强行克制住自己,才表现得算是镇定。
“忍着点,”她说,“伤口都烂了,我得给你把烂肉都剜下来,然后再上药包扎。”
许文壶点头,眼睛没眨一下,“桃花放心,我会忍住的。”
李桃花拿起小刀,比划在流血化脓的伤口上。
许文壶便这样静静看着她,眼波平稳清明,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
李桃花头脑发刺,半天下不去手。
“你把头转过去,”李桃花抬头骂他,凶巴巴道,“你这么看着我,我怎么下得去手。”
许文壶听话点头,把脸利索转了过去,丝毫不带犹豫。
李桃花凝住心神,甩了甩手,努力不去打颤,定睛注视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她的瞳仁随烛火的跳跃而上下跳动,咽了几下口水,心一沉再沉,试图将刀尖刺入伤口。
即将碰到肉的那刻,她的手再度发起抖来,克制不住的慌张,连带呼吸都紧张急促起来。
许文壶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道:“桃花?桃花你怎么了?”
李桃花说不出话。
许文壶更担心了,转头去看,才发现她额上已沁满细密的冷汗,原本红润的脸色都发白。
“桃花你别吓我,”许文壶紧张道,“是伤口的味道太难闻了,熏到你了吗?”
李桃花摇头,拿刀的手无力垂了下去,低下脸,无可奈何道:“怎么办,我对你下不去手。”
许文壶将刀从她手中拿出,对她轻声说:“不碍事的,桃花下不去手,就由我自己来。”
李桃花抬脸看他,眼神复杂,带有心疼,“你就不害怕?”
许文壶唇上泛起温柔的笑意,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我若是疼晕了,大不了,你给我一巴掌,把我打醒。”
李桃花忍俊不禁,扑哧便笑出了声,苍白的脸色有些许回暖,眼睛也亮了起来。她语气轻快地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晕过去了,我下手可不带犹豫的。”
“嗯。”许文壶笑了,忽然抬起手,揉了把她额上柔软的碎发。
李桃花抬起眼。
四目相对时,两个人都安静了下去。
灯花闪烁,阴影重叠,房间静到针落有声,只有两道加快的心跳格外明显。
许是烛火燎人,许文壶的耳后不知不觉浮上层灼热的嫣红,他别开眼睛,长睫覆目,“我要开始动刀了,桃花,你转过头去。”
李桃花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刻意从容地“哼”了声,“转就转。”
她转过头,看不到血腥的画面,耳朵便变得格外灵敏。可半天过去,她也只在开始时听到许文壶轻轻一声闷哼。
又过去片刻,李桃花道:“许文壶,你好了吗?”
背后毫无回应。
“许大人?”李桃花又叫。
还是安静。
“许葫芦?”
回应她的只有蜡芯燃烧的窣响。
李桃花按捺不住转头去看,到嘴的骂声即将脱口。可等看到许文壶昏在床头的一霎,什么话都被她咽下去了。
“许文壶!”
许文壶胳膊上的烂肉已被剜去,浑身汗如雨下,漆黑发丝贴在脸颊,薄唇翕动,吐气急促。
李桃花害怕起来,连忙去晃他的肩,“许文壶?你醒醒!”
晃了几下人还是不醒,李桃花不敢耽误,转身便要去找郎中。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许文壶半昏半醒,汗水淋漓,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潮红,小孩子一般,轻轻地哽咽道:“别走……”
“桃花,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