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们的新年(第五次) 夫君伺候着,王……
两个人拉扯着, 跌跌撞撞地撞开房门,又双双跌到塌上。
陈宴秋勾着荀淮的脖子,雪白色的指尖没入荀淮散落的乌发, 把荀淮紧紧抱住,像要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荀淮还在吻他。
这个吻满是温柔缱绻, 从陈宴秋微微开合的唇瓣,再到桃粉色的脸颊、深邃的眼窝、弯弯的眉骨。
随后, 荀淮又逐渐向下,去吻陈宴秋的耳垂、流畅圆润的下颌线。
两人的呼吸在湿润的空气中交缠着,暖热了这刺骨的寒冬。
“夫君……”陈宴秋双眼盈着泪花,眼神有些涣散无神, 小声哭着去喊荀淮的名字。
他侧着身子, 把半张脸颊都埋在冬日厚重的被褥里, 急急地喘着气:“不要,慢、慢……”
荀淮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他把陈宴秋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亲着陈宴秋的双唇道:“怎么样,夫君伺候着,王妃殿下可还满意?”
陈宴秋正被荀淮弄得神志不大清醒, 哪能听得懂荀淮的话, 只能凭着本能颤着身子哭:“不行,我、我……”
“王妃没回答夫君的问题, ”荀淮却坏心眼地笑道, “那看来夫君还是得加把劲才是。”
说完这话,荀淮又陡然加快了速度。
陈宴秋雪白的脖颈一下子就红透了,他喘得更厉害,连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窗外又有烟花点亮漆黑的天幕,只听得“砰”地一声,星星点点的烟火便在空中炸开。
陈宴秋只觉得魂梦颠倒,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就感觉到荀淮压了上来。
“王妃好狠的心,”荀淮说,“大梁是礼仪之邦,我们得礼尚往来,不是吗?”
“登、登徒子……”陈宴秋哑着嗓子,轻轻缩进荀淮的怀里。
“骂得好,”在床榻上的荀淮最是没脸没皮,他动作没停,反而接着陈宴秋的话说,“夫君就是登徒子,宴秋可要小心受着了。”
烟火不停,寒风料峭,白雪压红梅。
零零落落的雪覆在花枝上,愈来愈厚,那花枝终究还是招架不住,在又一次烟花绚烂之时颤颤巍巍地抖着。
除夕夜,京城无宵禁。
大宅小院,街头巷尾,无数的人们,或是久别重逢,或是萍水相聚,他们都笑着、闹着,互相道着新年好。
所有人此时此刻都有同一个愿望。
我们盼着团团圆圆,我们想着合家安康。
元和六年,正月初一,京城大雪。
这是我们的新年。
过了春节,天又渐渐暖了起来。
荀淮难得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好年,终于把身子给温养得与常人一般无二,虽说还是得仔细着,但也不再一步三喘,脸色也好了些。
老赵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陈宴秋,哭得胡子都黏做一团。
“王妃啊……”他哇哇哭道,“多少年了,老夫终于对得起老将军和公主殿下了……”
“好好好,”一想到荀淮的父母,陈宴秋的鼻子也酸酸的,“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赵叔你快别哭了,等会儿王爷听到了……”
可荀淮像是铁了心一般,对外只称陈伤难愈,把来请他回朝的人一个个全都挡在外头,谁也不见。
薛应年只得自己处理政事,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先前他的所有决定,总是有荀淮把着关,是以几乎没出过什么大错。
可如今他事事自己考虑,竟是出了不少意想不到的岔子来。
只有这时候,薛应年才念起了几分荀淮的好。
在又一次熬夜点灯批奏折后,薛应年顶着个黑眼圈,终于决定去给荀淮服软认错。
从小到大,荀淮都总是惯着他。
这一次,只要自己亲自去见他一面,他也一定会同意的吧?
这天清晨,薛应年早早出了宫。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他特意换上了朴素些的常服,少了些压迫感,看起来倒像是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马车在厚厚的雪上留下两道鲜明的车辙子,一直延伸到朱红色的王府门口。门边贴着崭新的春联,金色的福字在薛应年眼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仰着头,微微颔首。
旁边跟着的太监会意,躬着身子上前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一个小厮从门后露出半张脸来:“你是?”
那太监说:“皇上来寻王爷,还不快开门跪安?”
谁知那小厮对他嗤了一声,不屑道:“你说是皇上就是皇上?可有凭证?”
太监一时间被噎住。
今日他们出行很是低调,要说凭证还真是没有。
“还不快开门?拦了皇上,耽误朝中正事,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只能威胁道。
这人上来就打打杀杀的,小厮奇道:“不过是要个凭证,你怎的还气急败坏起来了。”
小厮叹了口气,对他道:“待我通报一声,你且先等着吧。”
说完,他就“啪”地把门关上,留着原本张口还想说什么的太监怔在原地。
薛应年的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
他长这么大,几乎没有人敢拦过他!
简直是目无尊卑!岂有此理!
陈宴秋今日醒得格外早,正在院子里堆雪人玩。
他团了一大一小两个雪团子,再堆在一起,脑海里想着荀淮的样子捏来捏去。
白雪细细软软,晶莹剔透,在陈宴秋冻得通红的指缝里如沙般流淌着。
还是有些凉。
看见王府守门的小厮走进来,陈宴秋起身拍拍手上的雪,眉梢微扬,笑着问道:“怎么了?”
在陈宴秋面前,小厮却收敛了脾性,毕恭毕敬说:“王妃,外头有两个人来了,说是皇上,要见王爷呢。”
皇上?
陈宴秋惊了:“那你怎么不把他带进来?”
小厮梗着脖子回:“王爷说过,养伤期间,拒不见客。”
他想了一下,又继续补充:“我只听王爷和王妃的,即使是皇上来了也得通报一声。”
陈宴秋瞪着眼睛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他才愣愣开口道:“那你做得还不错,值得表扬。”
够忠心,胆子也够大。
小厮立刻眉开眼笑:“多谢王妃夸奖!”
话虽如此,但也总不能让薛应年一直等着。
陈宴秋还是搓搓手:“我跟你一起见皇上吧,快把他带进来。”
于是乎,陈宴秋打开门,迎面对上了薛应年阴沉着的脸。
陈宴秋悻悻一笑,连忙行礼道:“皇上。”
“府里都是些小孩,他们不懂规矩,还请皇上恕罪。”
薛应年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不着痕迹地“哼”了一声,才扬着嘴角把陈宴秋扶起来:“皇嫂哪里的话,是我突然打扰了,府里人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的。”
但是我府里的人就是故意的。
陈宴秋强行压下自己心里逐渐攀升的暗爽感,侧过身子让薛应年进来。
薛应年已经好久没来过荀王府了。
上一次来,还是荀淮大婚的时候。
他记得,那时候的王府里还一派冷清,虽然该有的都有,但是不该有的也一定没有。
甚至装横都还保留着荀王府刚刚建成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比起“家”,荀淮更像是把这里当成了住处,仅此而已。
与那深宫有的一拼,薛应年突然想。
如今,院子的梅花一树一树地开着,门前院下挂着火红的灯笼,下人们换上了温暖的冬装,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他凝眸,看见院子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互相依偎着,小巧可爱。
有年味,也有人情味。
陈宴秋见薛应年盯着那两个小雪人发呆,有些不好意思道:“一些小玩意,打发时间的,皇上见笑了。”
薛应年没说什么,冷冷收回视线,抬脚进了堂厅。
陈宴秋没单独跟薛应年相处过,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他让人给薛应年上了糕点添了茶,这才对薛应年道:“皇上是来寻王爷的吗?”
薛应年细细嘬了一口,从喉咙里发出点哼声来,算作是肯定的回答。
这茶味道还不错。
陈宴秋挠挠脑袋:“那我去把王爷叫起来,皇上你先等等。”
薛应年品茶的动作瞬间顿住:?
还不等薛应年回答,陈宴秋就迈着步子跑了出去,只给薛应年留下一个背影。
薛应年一下子觉得嘴巴里的茶味难喝起来,脸色不大好看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叩”地一声。
自己大清早过来,荀淮居然连醒都还没醒吗?!!
荀淮被陈宴秋叫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发懵。
陈宴秋心疼他,这些日子他都是睡到自然醒的。
屋子里暖暖的,炭火烧得很旺。荀淮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乱着头发盯着陈宴秋看,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清醒起来。
陈宴秋知道荀淮没睡饱,眼角微弯地看着荀淮。
缓了好一会儿,荀淮才开口道:“宴秋,怎么了?”
刚起床,声音都还有些哑。
“皇上来了,在堂厅等着呢,”陈宴秋眨眨眼,“等了好一会儿了。”
荀淮:“……”
他似乎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皇上来了?”
陈宴秋道:“对啊。”
他去把荀淮的衣服拿过来:“这天寒地冻的,我总不能让他站在外头吧,就让他进来了。”
“他脸色还怪难看的,”陈宴秋担忧道,“不会站了那么一会儿,就冻病了吧?”
荀淮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上在堂厅等着,自己居然还在睡觉,这怎么也说不太过去。
但是……
无论荀淮怎么压,他的唇角还是控制不住勾了起来。
“不会,”荀淮穿好衣服揉揉陈宴秋的脑袋,“皇上不像我,身体很康健,不至于这样就病了。”
“你的身体也不差,”陈宴秋不喜欢听这话,撅着嘴抗议,“你也再不会生病了……”
荀淮嘴角又扬了些,方才被叫醒的那点烦躁彻底消失。
他知道,自己收回兵权的机会来了。
第42章 急报 找机会杀了荀淮便是。……
陈宴秋觉得今天荀淮的动作格外慢。
他一会儿要换身衣裳穿, 一会儿又要重新束发,待到荀淮终于梳洗穿衣完毕,又是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见荀淮还老神在在地慢慢挪步子, 陈宴秋有些担心地去拉荀淮的手:“夫君,这样让皇上等着没事吗?”
“没事, ”陈宴秋的手比自己的温暖不少,荀淮把他的手攥在掌心摩挲着, 语气轻快,“皇上有求于我,所以不会怪罪的。”
陈宴秋立刻放心了。
反正荀淮说没事,就一定没问题。
薛应年看着又一次快要见底的茶杯, 强行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火气。
“滴, 滴, 滴……”
旁边的水漏不管不顾地落着,弄得薛应年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小太监看不下去了:“皇上,王爷此举未免也太过轻慢……”
薛应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太监立刻闭了嘴。
他用力捏着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拼命把自己心里涌上来的不快打碎嚼烂, 再硬生生吞下去。
薛应年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
终于, 荀淮与陈宴秋从外头逆着天光,踏了进来。
“皇上, ”荀淮对薛应年拱拱手, 不卑不亢,“微臣今日旧伤复发,身体不适,所以耽搁了些, 还请皇上责罚。”
荀淮本就是个病秧子,再加上护驾有功,薛应年哪能罚?他扯着嘴皮子笑笑:“皇叔这说的什么话?身体要紧,快些起来吧。”
等荀淮与陈宴秋都落座,薛应年立刻嘘寒问暖起来:“皇叔这几日身子可还好些了?”
“回皇上的话,手上的伤已经大好了。”荀淮回。
薛应年脸色终于好了些。
既然如此,荀淮应该没有理由再不去早朝了吧?
他刚想开口,就听见荀淮接着道:“可许是这几日有些贪凉,微臣总觉得有些头疼,怕是染上了风寒。”
说着说着,荀淮便用指骨抵住自己的唇瓣,轻轻咳嗽了几声。
陈宴秋疑惑抬头,脸色有些担忧。
荀淮不舒服吗?今天精神头明明挺好的呀……
他看着荀淮在薛应年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给自己做了个手势,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荀淮的意思。
夫君这是要装病呢!
陈宴秋立刻配合起来,反正荀淮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在一旁忧心忡忡,声色凄凄道:“大夫说是有些着凉,需得好生将养着,切莫思虑过多才是。”
薛应年:……
两口子一唱一和地,薛应年看着荀淮长时间都惨白着的脸色,倒觉得自己开不了口了。
总不能硬要一个病人去帮自己吧?这叫什么话?
但是,唯有一件事情,荀淮不可能忽视掉……
薛应年再心里兀自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皇叔,燕国新帝那边来了使者。”
荀淮原先还在啃着桌上糕点,闻言果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薛应年:“他们说了什么?”
果然如此。薛应年这下放心了,继续道:“说是要与大梁打开商路,重修旧好。”
荀淮思索了一会儿,面色沉沉道:“梁燕两国的旧好,那是高祖时期的事了吧?这百年来梁国战争不断,哪能说好就好的。”
更有可能,这只是燕国新帝的障眼法。
薛应年叹气道:“我心里也觉着蹊跷,但那使臣带了不少见面礼来,看起来倒也诚心。”
“皇叔,我拿不定主意,”见荀淮眉头紧紧皱着,薛应年趁热打铁,“这些事情还需要你去处理才是……”
陈宴秋放下手里拿着的糕点,担忧地去看荀淮。
他对荀淮太了解了。
一旦涉及到关乎百姓安危的国事,荀淮绝不会独善其身。
薛应年这样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果然,他听见荀淮沉默了一会儿后,点头道:“臣遵旨。”
薛应年还来不及开心,就听见荀淮继续道:“可是皇上,我现在手上无权无职,很多事情都无法查探,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
他慢条斯理地摇着茶盏:“无论是打开商路还是迎战,现在我们需要做好两手准备才是。”
薛应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荀淮这话很明显了,他是要把自己的兵权给拿回来!
良久,薛应年才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皇叔这说的什么话。”
他双目里燃着怒火,语气里却丝毫也不显,听上去还很雀跃热络。
“皇叔是先帝钦点的摄政王。若是皇叔对手下的人不满意,皇叔自行处理就是。”
荀淮这才笑了。
“如此,”他抬眼对上薛应年通红的眸子,“臣便遵旨了。”
薛应年甫一出了王府大门,便一改笑容,阴沉着脸回到了宫里。
他明显心情不佳,身边服侍的人都提着一颗心,生怕触了薛应年的霉头,稍不注意就掉了脑袋。
“研墨。”他紧紧锁着眉毛重重坐到龙椅上,吩咐道。
旁边的太监立刻抹了一把汗,恭恭敬敬地应声凑上前去。
墨块随着他的动作一圈一圈,在砚台里慢慢化开。
薛应年看着那一点一点生出来的墨水,突然想起来了荀王府的那个水漏,心里忽地燃气一股浓浓的烦躁感。
他突然伸手拿起砚台,不由分说地砸在了那个小太监的额头上!
砚台很重,瞬间就见了血。薛应年用了十足的力道,那小太监惊呼一声,直直地被砸到了台阶下面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顾不上自己血流如注的额头,颤着身子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殿内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滚!!你们都给我滚!”薛应年通红着双眼手一掀,桌子应声翻滚,书册笔墨全数落到了地上。
众人不敢耽搁,生怕引火烧身,脚底抹油地逃了出去。
“荀淮……”薛应年咬牙切齿道。
大殿里的人都跑光了,薛应年正闭着眼平复着心情,一旁的暗处忽地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全身都裹在一个宽大的黑袍里,在宫内本就不太明亮的烛火下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皇上,”他的声音很是嘶哑,像是锯木头一样,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无故动怒非明君所为。”
“哼,”薛应年对他横了一眼,“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方法?”
“燕国新帝马上就会有动作,”那人回,“荀淮要回兵权,对我们来说反倒是个机会。”
“等开战,”那人顿了一会儿,把手往自己脖颈处一划,语气平静,却带了一股森冷意,“我们找机会杀了他。”
薛应年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总之,无论薛应年有多么不乐意,荀淮终究是被恭恭敬敬地请回了朝堂。
不用陪着荀淮,陈宴秋就又显得懒懒的。
春日的阳光比冬天多,也暖些。陈宴秋喜欢晒太阳,叫人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
冬天盛放的红梅此时几乎已经全数败光了,银杏树还抽着小小的嫩绿的叶子,院子里若要严格来说并没有什么美景可赏。
好在阳光灿烂,照在身上也暖烘烘的,倒也算惬意。
陈宴秋躺在椅子上,把荀淮给他的玉佩放在灿阳底下,细细欣赏着。
春阳穿过清透的淡绿色,在陈宴秋的掌心投下透亮的光斑,如同小溪旁闪烁的波光。
上面的猎鹰栩栩如生,张开双翅,在云中盘旋着。
捏着玉佩的那只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绳,上面坠着的红玛瑙在阳光下如同淌血一般,并不恐怖,反而有些异域的绮丽。
这一红一绿的搭配并无半分扎眼,反而相得益彰,分外和谐。
那是当然了,这两个东西可都是自己与荀淮的定情信物。
陈宴秋把玉佩摸了又摸,又重新把玉佩别回腰间。
他眯起眼,翻了个身开始打瞌睡。
“还是春天好……”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陈宴秋这样想道。
春天可真是难捱。
林远穿着一身铁甲站在城墙之上,披风在料峭的春风中猎猎而飞。
这是与燕国接壤的北境,春天自然比处在大梁腹地的京城要晚上不少,雪虽然融了,却也并未带走几分凉意。
甚至温度似乎比过年那几天还要凉上几分。
但即使如此,今天的天气也实在是太坏了些。
大片大片透着墨色的乌云不断在空中翻涌,明明是白昼,却没透出一点光,连空气都似乎粘稠起来。
沙石纷飞,风掣红旗,林远背着手眺望着远处的枯草,听着下属汇报军情。
“将军,”副官道,“一连几日,派出去的斥候都没有再递消息回来了,这……”
“我知道,”林远的脸色不大好看,“很有可能是燕国那边有动作了。”
他想了一会儿,吩咐道:“你按照计划吩咐下去,全军戒严。再派些经验老道的斥候,务必把消息带回来。”
“就别让新兵蛋子去了,”他补充,“平白丢了性命。”
“是,”副官道,“另外,王爷吩咐的事情有了几分着落,将军看是……”
“先把人抓住再说,”林远眉头皱着,他盯着远处一动不动,“其余事情以后再谈。”
说完这话,林远神色突变!
他朝着城墙下的人吼道:“敌袭!快关城门!”
军中无人不识林远的声音,因此他们反应也极快。
守在城门边的人迅速冲上去,把敞开的城门往内推。
与此同时,无数箭矢如同密密麻麻的雨滴一般,从空中飞来,又被赶过来的人击落在地。
“敌袭!敌袭!”
其中一支箭似乎有千钧之力一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直直冲着城墙上林远的面门而去!
一旁的副官脸色微变,拔剑就要往林远面前冲:“将军!”
“滚远点!”林远神色一凛,飞身躲过箭矢,抬脚把差点撞上箭头的副官踹到一边。
手中寒光乍现,那箭矢猛地便被他劈成了两半。
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压得极低的黑云之下,骑着战马的士兵举着刀刃,声势浩大地冲向了城墙!
战马飞驰,似乎连大地都跟着颤了颤。
而为首的那个放下手中的弓,拔出手中的箭,似乎对着林远挑了挑眉。
“弓箭手。”林远冷静吩咐道。
这天夜里,陈宴秋总是睡得不大安稳。
又一次感觉到浓浓的下坠感,陈宴秋猛地睁开眼睛。
他似乎做了个噩梦,但是却怎么也记不得梦的内容,只是那心悸感还萦绕在他心头,弄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屋里静悄悄的,灯早就灭了,窗外似乎也静得可怕,就连平时虫鸟的叫声似乎也听不到。
陈宴秋蓦地害怕起来,心脏跳得厉害,轻轻地去推荀淮的肩膀:“夫君,夫君。”
荀淮立刻醒了过来,坐起身子对陈宴秋温声道:“怎么了?”
陈宴秋这个样子,荀淮也猜得到。他揉揉陈宴秋的脑袋:“做噩梦了?”
陈宴秋点点头,重新靠回荀淮的怀里,让荀淮搂着自己睡。
照理来说,这个姿势他应当是安下心来了,可他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并无半分睡意。
“夫君,”他又抬头看,“你睡了吗?”
“我睡了你怎么办?”发顶处传来荀淮灼热的呼吸,荀淮亲了亲陈宴秋的额头,起身把蜡烛点上,问道,“睡不着,是被噩梦吓着了吗?”
陈宴秋脸色微微有些白。
不知怎么的,他微微有一种预感——
今天晚上会出事。
而他的直觉从不说谎。
陈宴秋开口道:“夫君,我这心慌得厉害……”
像是验证陈宴秋的话一般,一道惊惶的声音刺入他们的耳膜:
“王爷!八百里加急来报,凉州失守了——!!”
第43章 主线 他害怕荀淮就这样走掉,再也回不……
皇宫内夜色沉沉, 烛火摇晃,传信的士兵单膝跪地,字字泣血。
“燕国新帝率大军突袭凉州城, 我们兵力本就不足,只能退守……”
荀淮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刚拿回兵权, 本想着重新布防,没想到屈蔚却快了一步。
“林远为什么不坚持?”丢了城池, 薛应年觉得非常没面子,无端发着脾气,“为什么不战?”
眼看薛应年还要说什么,一旁的荀淮开口道:“皇上, 林将军这样做是对的。”
他揉了揉眉心, 觉得心跳得厉害, 有些难受:“凉州城守卫兵力不敌燕国,娄山关是大梁天险,只要娄山关不失守, 我们就还有机会。”
荀淮这么说,倒显得薛应年什么都不懂。
薛应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隔了好一会儿, 才叹:“罢了, 你下去吧。”
传信的士兵磕了几个头沉默着走了。
“皇叔,现在怎么办?”薛应年有些慌张, 下意识向荀淮求助。
“调动兵力, 支援林远,”荀淮条理清晰道,“让失守的三州守卫都到娄山关去,沿途募兵, 补充兵力。其余州卫加强布防,在京师到达之前务必守住城池……”
讲完布局安排之后,荀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对薛应年行礼道:“皇上,臣请命,带荀家军前去支援。”
薛应年浅浅松了一口气。
荀家军是大梁最强悍的一支军队,可只认荀淮这一个主帅。
眼下这种危急关头,若是荀淮不愿意带兵,他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况且,眼下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机会……
“皇叔,”他激动地去握住荀淮的手,说的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在,“有皇叔在,朕就放心了。”
荀淮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来,行礼道:“臣只有一个请求。”
他一直不太好看的脸色终于松动了几分,露出几丝温柔来:“请皇上照顾好我的王妃。”
陈宴秋提着一盏灯笼,立在王府门口。
灯笼里的烛火在风中不断摇晃着,几次三番就要熄灭,又被陈宴秋护着,重新燃起来。
陈宴秋的心一直跳得厉害。
荀淮接到急报之后,就匆匆进了宫,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燕国来犯,看来还是进入了主线剧情。
屈蔚有动作了。
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凉,陈宴秋裹裹身上的披风,脸色不大好看。
虽说现在的京城还算风平浪静,但是大梁的边境是真真切切地打起了仗来。
想必过不了多久,京城的百姓们都会知道这件事。
惊惶、不安、忐忑。
不太正向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陈宴秋蓦地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寒战。
荀淮刚才上马车的时候,带披风了吗?
他有些懊悔,方才自己被吓懵了,应当更加仔细些的。
“王妃别担心,”一旁的来福宽慰道,“王爷只是进宫商议军务,很快就会回府了。”
陈宴秋对来福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来福这话说得倒也不假,陈宴秋又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了王府的马车急急地驶回。
还不等马车停稳,陈宴秋就迎了上去:“夫君!”
他朝荀淮伸出手:“夫君,怎么样?没事吧……”
荀淮没回答陈宴秋的问题,而是扶着他的手下车,摸着陈宴秋冻得冰凉的掌心问:“外头凉,怎么不在府里等?”
陈宴秋对荀淮摇摇头:“我睡不着。”
春日的天气是有些反复无常。荀淮把陈宴秋拉回屋里,叫人灌了汤婆子来放进陈宴秋怀里,让他捂着。
陈宴秋心里却焦急别的事情。
他问:“夫君,现在怎么办?凉州到底怎么样了……”
他知道,依荀淮的性子,国家遭侵,他不可能束手旁观。
果然,荀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对陈宴秋轻轻道:“宴秋,我要带兵支援,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虽说早有准备,可陈宴秋的眼眶还是蓦地红了。
“……那你要去多久?”心里涌上密密麻麻的酸胀感,他忍着眼泪,轻轻去扯荀淮的袖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战场瞬息万变,我五日后就走。”荀淮知道陈宴秋难过,但是眼下这等情况容不得他多想,“霖阳和来福都会被我留下,他们会保护你的。”
“我能去吗?”陈宴秋突然道,“夫君,我能陪着你去吗……”
“我、我虽然现在什么都不会,但是我可以学。”怕被荀淮拒绝,陈宴秋观察着荀淮的表情,说话跟倒豆子一样快,“我也不怕受伤,不怕吃苦,我什么都能做……”
荀淮却捂住陈宴秋的嘴,对他摇摇头。
陈宴秋一下子哽住,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哭,可他现在敏锐地感觉道,自己现在不能在荀淮面前流眼泪。
陈宴秋死死咬住自己的唇。
荀淮把陈宴秋抱在怀里,安抚着自己尚未及冠的小王妃:“宴秋,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受伤了怎么办?”
“况且,”荀淮补充,“若是被敌军知晓了,你的安危我不能随时保证。家眷随军,将士们也难免有怨言,你说是不是?”
荀淮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陈宴秋明白荀淮说的话,可心里依旧难过。
他还是点了点头。
委屈、担忧、恐慌,诸多情绪不由分说地涌上来,将他淹没。
陈宴秋就快要溺死在海里。
他把头埋进荀淮的胸前,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歇斯底里的挽留却在暖黄色的烛光里不断蔓延,掀起一层又一程的涟漪,在心里一圈圈荡开。
突然,陈宴秋去抓荀淮现在都还需要针灸的左手,声音闷闷的:“夫君,你身体不好,生病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
像是已经想好了说辞一般,荀淮立刻答道:“没事,老赵叔会跟着我去的,他是多年的老军医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陈宴秋不信。
说实话,陈宴秋出生在和平的国度,对战争只有那些书本上冷漠的数字,没什么概念。
但是他在梦里亲眼见过荀淮的死。
死亡总是被人讳莫如深,显得沉重无比。但是当它真正降临的时候,却又显得那么轻浮、那么理所应当。
那时候的荀淮只是在他怀里抖着,眼睛一闭,便凉了身子断了气。
一直到现在,陈宴秋都没有想明白,那到底是梦境,还是世界对他的一种警示?一种提醒?
他实在是害怕。
他害怕荀淮就这样走掉,再也回不来。
“那你答应我,”陈宴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荀淮,语气狠狠道,“你一定要回来。”
“你、你若是不回来,我、我就……”陈宴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狠话,只能凶道,“我就改嫁!再也不理你,也不去祭拜你,不去给你扫墓……”
“为夫知道。”荀淮把人捞到怀里,拍着陈宴秋的后背哄着,“别担心,会没事的。”
陈宴秋听着荀淮的心跳声,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陈宴秋再细想一下,就会发现荀淮并没有答应陈宴秋的话。
战场上变数太多,就连荀淮自己也根本无法保证。
若是自己真的死了,陈宴秋改嫁,忘了自己……
那样也好。
荀淮这样想。
果不其然,到第二天,两国开战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文武百官们互相推诿责任,在朝堂上吵起架来,又一起焦头烂额地备战。
军饷、粮草、兵士、将领……到了这个时候,薛应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在这样紧急关头,站出来统筹一切的还是荀淮。
他嫉妒、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想收回荀淮手中的权利,却也不想成为葬送大梁江山的罪人。
百姓们得到了消息,京城内人心惶惶。大家开始疯狂囤米囤油,物价在几天之内就开始往上飞涨。
平日里热闹的京城大街不在了,转而变得拥挤又暴躁,不少人因为几斗大米而大打出手,大理寺里的人也焦头烂额,不断到街上去维持秩序。
虽然京城不是战场,但是战场已然烧到京城。
人人自危。
陈宴秋这两天受到了不少惊吓,又思虑过重,断断续续地发起烧来。
他在支离破碎的噩梦里不断惊醒,下意识摸向一旁,却只抓到一片冰凉。
是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荀淮这几天实在太忙,宫里和兵营两头跑。
今日又不知道是几时走的。
但是,自己都病倒了,荀淮他那身子又怎么吃得消?
陈宴秋又不免担心起来。
他哑着嗓子喊:“……来福公公。”
“诶,王妃,奴才在呢。”听见陈宴秋叫自己,来福急忙忙地从门外进来。
陈宴秋生了病,荀淮不放心,让来福好好照顾他。
来福是两边都心疼,整天愁眉苦脸,弄得自己都消瘦不少。
“王爷去哪了?”陈宴秋咳嗽了两下,这才问道。
“王爷现下在兵营里整军呢。”来福道,“明日大军就要开拔了,现下正是最忙的时候。”
陈宴秋听了这话,就挣扎着要起身。
来福“哎哟哎哟”地叫着去扶陈宴秋:“王妃,您这还没好全呢,怎么就急着要下床了!”
“帮我收拾收拾,”陈宴秋白着脸,说的话语气却很重,带了些不容置疑的味道,“我要去找他。”
荀淮穿了一身玄色衣裳,披着厚重的大氅,站在校场外的观演台上。
今日的天气并不好,天色很阴郁,春日的狂风卷着旗帜猎猎作响。狂风卷着尘土飞扬,给周围镀上了一层黄棕色。
荀淮那身玄色的衣服在灰黄色的天幕下,像是烧出的焦黑的洞。
兵营里风沙大,荀淮握拳抵着有些苍白的唇,咳嗽了两声,对身后的人问道:“可整军完毕?”
“回王爷的话,荀家军全军已整军完毕,随时听候王爷调遣。”副官张彦单膝跪地答道。
荀淮点了点头,道:“明日启程,今夜就让大家早些歇息吧。”
张彦垂眸:“是。”
荀淮扭头正想迈步回军帐,就听见一个小兵急匆匆来报:“王爷,王妃殿下来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荀淮倏地抬头,就看见了陈宴秋向着自己奔来的身影。
第44章 对不起(补) 陈宴秋不是圣人。……
陈宴秋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像雀鸟一样飞到荀淮身边。
“夫君!”他的烧还没退,脸上还泛着潮红,“我来看你啦!”
荀淮眉头蹙了蹙, 伸手摸陈宴秋的额头,手心滚烫。
荀淮的手太凉, 陈宴秋忍不住“唔”了一声,去抓荀淮的手掌:“夫君,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荀淮叹了口气道:“还在发热呢,你跑过来干嘛。”
陈宴秋没有回答荀淮的话,而是把荀淮的手揣进怀里,抬眸湿着一双眼睛看他。
荀淮:……
罢了。
“外面风大, ”他妥协道, “我们进去说。”
他把陈宴秋手中的食盒递给一旁的副官, 领着陈宴秋往军帐走去。
张彦提着食盒,好奇地打量两人。
王爷在他们面前总是沉着脸,不苟言笑, 不怒自威。
此时此刻,王爷的脸上满是笑意,总算显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温柔来。
而一旁的王妃捂住王爷的手, 仰着头跟王爷说着什么, 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和心疼。
王爷和王妃看起来感情很好啊。
张彦啧啧称奇了一会儿,赶快跟了上去。
陈宴秋拉着荀淮的手, 跟着荀淮进了军帐。
这是陈宴秋第一次来到军营里头。
帐外兵士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箭弩、马蹄混着黄沙的气味席卷而来,帐内的一侧是武器架,铁甲泛着冷光。
中心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地图,上面被摆了各式各样的标记, 陈宴秋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明白。
“夫君,”他指着那地图问,“京城在哪啊?”
荀淮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在这呢。”
荀淮指的地方几乎是在地图中心的位置。
“大梁京城位于中原腹地,仰仗娄山关天险,易守难攻。”荀淮用手指在地图上画出自己的行军路线,“为夫这次是去娄山关支援,守住娄山关后,再徐徐图之,收回被燕国占领的土地,把他们赶回草原去。”
陈宴秋听不大明白这些作战的细节,只注意到一个点:“那你岂不是要很久才能回来?”
听了这话,荀淮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道:“嗯。”
陈宴秋本来就不太舒服,头晕晕的。听了这话,他鼻子一酸,又有些想哭。
这人连安慰的谎话都不知道说两句。
“对了,我让厨房给你带了好些吃的,”陈宴秋不想给荀淮添麻烦,揉揉眼睛把食盒打开,“都是我觉得好吃的糕点,夫君你尝尝……”
他没有看荀淮,而是笨手笨脚地把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端出来,嘴里还不断念叨着:“这些都好吃,夫君你多吃点,过几天就吃不到了……”
腕间的红绳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红色的玛瑙扰乱荀淮的视线,像是在倾诉什么。
陈宴秋正嘟囔着,突然被荀淮抓住了手腕。
“夫君,”他抬头看荀淮,“怎么了?”
荀淮的脸色有些不好,陈宴秋以为荀淮生病了,去摸荀淮的额头急切道:“是不是又难受?我叫老赵叔过来……”
“对不起。”
陈宴秋倏地安静了。
荀淮看着陈宴秋水汪汪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宴秋,对不起。”
陈宴秋一时间有些哽住,嘴巴张开了好几次,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他本来想对荀淮说,夫君,没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心里那点后知后觉蔓延的委屈和不舍又如同毒蛇、如同藤蔓一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堵住他的喉管,把他那些违心的安慰咽了下去。
害怕,委屈,不安。
责怪,愧疚,埋怨。
陈宴秋不是圣人,人本来就是情感复杂的生物,爱之深则恨之切。
若说心里没有一点点怨怼,那是假的。
即使皇族是害荀淮家破人亡的凶手,即使薛应年几次三番地刁难他们,即使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荀淮还是第一时间选择挑起大梁的江山。
陈宴秋其实很想问他。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
行军路上吃不饱穿不暖,若是你生病了怎么办?
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要是你永远回不来了怎么办?
……我怎么办?
可是……
泪水如泉一般涌出来,陈宴秋却蓦地笑了。
他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努力地对荀淮笑着。
只是这笑看起来太苦,泪水也止不住,陈宴秋有些手足无措。
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你。
如果我能帮到你就好了……
“宴秋,”荀淮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哑,“宴秋……”
他伸手去擦陈宴秋的眼泪,把人搂到怀里抱着:“对不起,你别哭了……”
他这么一安慰,陈宴秋更难过了。
于是一开始小声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陈宴秋越哭越难过,死死揪着荀淮胸前的衣服,整个人都开始抖起来。
“夫君,答应我,你答应我……”
在悲戚的哭声里,荀淮听见陈宴秋叫自己。
陈宴秋的话断在了汹涌的不舍中,但是荀淮却明白陈宴秋想说什么。
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回答的声音也染上了些哭腔,“夫君都答应你。”
等在帐外的张彦听着帐内的哭声,也渐渐湿了眼眶,重重叹了口气。
这小王妃嫁过来只有半年吧?
他也是有妻儿的人。
哎,征战在外,最见不得这场面了。
陈宴秋本来就病着,哭了那么一会儿,直接在荀淮的军帐里睡着了。
荀淮趁机让军医给陈宴秋把了脉,确定并无大碍之后,这才放下心,继续忙了起来。
军营并不适合调养,其实本来应该把陈宴秋送回去的。
可明日他就要出发,两人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荀淮自己终究是舍不得。
他翻着书信,突然觉得胸口极速下坠起来,喉管里像是有虫蚁在蛀咬一般,荀淮没忍住,又猛地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着实有些狠,陈宴秋对于这声音本来就异常敏感,眼看着眉毛使劲皱了皱,就要清醒过来。
荀淮赶快喝了一口茶,强忍着把不适感压了下去,见陈宴秋的呼吸又平缓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让陈宴秋知道自己还没出发就又病了,可又得哭鼻子。
荀淮不想让陈宴秋太过担心了。
经此一役,荀淮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用手肘撑着桌子缓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好些。
耳鸣过去之后,他突然听见军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有人在外头唤道:“皇叔!皇叔!!”
声音伴着银铃的脆响,荀淮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快步走到军帐外,沉着脸看被张彦拦在帐外的人。
薛端阳方才还在外头跟张彦僵持着,此时见了荀淮,正打算跟张彦打一场的姑娘立正道:“皇叔你好哇!”
她踮着脚尖朝里头望:“皇嫂嫂呢,张彦说他在里头,我怎么没看见他……”
荀淮捏了捏眉心,整理好情绪,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你皇嫂身子不太舒服,现在睡着呢。”
薛端阳有些担心:“皇嫂没事吧?”
她打量了荀淮两眼道:“皇叔,我觉得你看起来也不太好……”
荀淮:……很明显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叹了口气,蹙眉问道:“端阳,你跑过来干什么?”
薛端阳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她正正神色,眼神坚定,对荀淮斩钉截铁地说:“皇叔,我要跟你去娄山关!”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
张彦被吓了一跳,见荀淮脸色更不好看,马上劝道:“公主殿下,战场绝非儿戏,您是千金之躯,何必跟着我们这些糙汉子受那罪……”
薛端阳不乐意了,她扭头对张彦凶道:“怎么不行了!你们还打不过我呢!”
她撸撸袖子:“要不跟本公主打一场,我们比比看?”
张彦蓦地想起来薛端阳在秋猎时打的那头熊。
……说不定自己还真打不过她。
他没法,只得看向荀淮。
王爷,你来劝劝她。
荀淮叹了口气,对薛端阳道:“端阳,前线太危险了,你何必去跟着我受苦……”
“我能照顾好我自己!”薛端阳见荀淮不答应,有些急了,“皇叔,我也是武将!”
若是放在以前,荀淮是一定不会同意的,这太危险了。
可是现在,薛端阳确实已经长大了不少,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更重要的是,荀淮要考虑到自己最坏的情况。
如果说自己真的撑不住,需要有一个身份足够尊贵的人出来主持大局、稳定军心。
电石火花之间,荀淮便想到了很多。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在薛端阳希冀的目光里妥协了。
“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荀淮道,“不然我就把你送回来。”
薛端阳这下高兴了:“好耶!!”
欢呼了一会儿,薛端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凑上去道:“皇叔,小金小银我可以带去吗?”
“它们也是战力,而且鼻子可灵了。”薛端阳补充道。
荀淮:“……可以。”
薛端阳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荀淮叹着气,又回到王帐里。
陈宴秋还在床上沉沉地睡着。
他睡得不太安稳,不断地翻着身,念叨着听不真切的梦呓。
荀淮隐隐约约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他将冰凉的手指放在陈宴秋滚烫的脸颊上,沉默地看着陈宴秋的侧脸。
才消失的耳鸣又纷纷扰扰地响起,沉痛的下坠感让荀淮有些喘不过气来。
左手又开始疼了。
良久,荀淮才轻声道:“对不起。”
倘若真有意外,这声对不起,现在就提前对你说吧。
第45章 家书 他的笔墨太吝啬,都不说想我。……
风乍起, 吹起鬓间的墨发,遮挡了陈宴秋的视线。
他就这样迎着风,仰头看骑在马背上的人。
荀淮穿上了坚实的甲胄, 马尾高束,剑眉星目, 意气风发。他坐在马背上,宛如一把绷紧的弓。
只是在陈宴秋眼里, 荀淮还是太过瘦削了些,更凸显出几分棱角来。
他身下的马匹不断嘶鸣着踱步,显得有些躁动。
而在荀淮的身后,万千兵士整齐列队, 静默肃杀, 听候着荀淮的调遣。号角吹着军乐, 军旗猎猎,队伍竟是一眼望不到头。
“夫君,”陈宴秋紧紧拉着荀淮的手不放, 湿着眼睛切切嘱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万事小心,”他补充道, “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
荀淮对着陈宴秋笑:“为夫知道。”
荀淮伸手摸了摸陈宴秋的脸颊:“若是有什么事情, 一定同来福讲,实在处理不了, 就去找崔明玉。”
“京城会乱上一阵子, 这几天就别出门,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王爷,”跟在荀淮身后的张彦道,“该出发了。”
“皇叔你就放心吧!”一旁的薛端阳骑着自己的红鬃马凑过来, 朗声道,“崔大哥还在京中呢!多少也会帮衬着皇嫂一些。”
“嗷呜——”跟在薛端阳脚边的小金小银下意识附和薛端阳,冲着陈宴秋摇摇尾巴。
陈宴秋也知道行军耽搁不得。
他松开手,用手背蹭蹭眼泪:“嗯。”
再抬眸时,他的眼中就蕴了些笑意:“夫君,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荀淮看着定定地看着陈宴秋,看了很久很久。
这时天色还很早,淡淡的天光从遥远的天际线里朦朦胧胧地溢出来,泼在荀淮的身后,像是在荀淮身上也拢上了一层看不真切的纱。
将军擐胄执甲,眼神却是柔和的,像是一汪深深的泉。
而那泉水里倒映着的,只有陈宴秋的影子。
温柔而又决绝。
“宴秋,”荀淮开口,轻轻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吗?”
陈宴秋却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可荀淮却扭过头不再看他,而是对张彦道:“出发吧。”
“出发——”
中气十足的号令彻响,荀淮两脚一踢,马匹嘶鸣,飞快地冲在了前头。
他高束的马尾在空中翻飞着,像是与陈宴秋挥手诀别。
“王妃,等我凯旋——”
陈宴秋的眼泪在荀淮离开的一瞬间就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他咬住唇,这才没哭出声。
“好!”
像是怕荀淮没听见似的,陈宴秋又急急地往前跑了几步,双手拢在嘴边喊:“好,我等你——”
他看着荀淮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连踏出的印子也被跟上来的军队踩乱,很难再寻见了。
荀淮说得没错,没过几天,京城里就乱了起来。
粮价飞涨,住在郊区的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往京城里头走,而不少达官贵族却已经开始筹谋着,要逃到更南边去。
流言四起,一会儿有人说王爷把燕国人打跑了,一会儿又有人说王爷打了败仗,众说纷纭,惹得陈宴秋的心总是高高悬着,怎么也放不下。
“现在这样都还算好的,”崔明玉抿着茶叹了口气,“若是再隔上两三个月,就会有不少难民逃到京城里来,那时候才叫乱。”
崔明玉这几日过得也不安稳,每天忙着处理朝中事宜,好不容易才抽空出来看看陈宴秋。
“这仗还要打两三个月吗?”陈宴秋听了这话,脸刷一下就白了。
“王爷他们走到娄山关,都得十天半个月呢。”崔明玉道,“只要这仗打起来,没个一年半载的结束不了。”
即使大梁的疆域并不算大,从京城到娄山关,也是顶远的距离了。
陈宴秋揪着衣服,觉得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崔明玉这些天显然也忧心着。他看向脸色明显变差的陈宴秋,忍不住开口提醒:“王妃既然担心王爷,可得照顾好自己才是。”
“若是你病倒了,待王爷回京也是要心疼的。”
“多谢崔大人,”陈宴秋苦笑了一下,“我会注意的。”
可陈宴秋他不是圣贤。
人的情绪本就是蛮不讲理的东西,有时候不顾一切地涌上来,只会把人给溺在绝望的海里。
陈宴秋不止一次在噩梦里惊醒,然后把荀淮给他的绿佩放在心口捂热,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天光一点点变亮。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荀淮不在身边,陈宴秋实在睡不安稳,闭上眼就是荀淮各种各样的死状。
如果一定要梦到这些,陈宴秋宁愿选择不睡。
“梦都是反的。”
陈宴秋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来福眼睁睁看着陈宴秋一点点瘦下去,急得团团转,每天对着陈宴秋笑得像哭。
“来福公公,”陈宴秋有些无奈道,“我真的没事。”
来福看见陈宴秋脸上消失的梨涡,悲痛万分:“王妃,是奴才的错,奴才没照顾好你……”
陈宴秋:“……没有,真没事。”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半个多月,霖阳突然递给陈宴秋一封信。
春雨润如酥。细细绵绵的雨不像夏季的暴雨那般磅礴,却也绵长,带着凉意笼罩在京城上空,怎么也驱不走。
彼时的陈宴秋就靠在床头,盯着外面的春雨发呆。
一连下了好几天了。陈宴秋想。
不知娄山关有没有下雨。
下雨的话,荀淮他们怎么办?雨中行军会不会很危险?
霖阳又突然从窗外翻进来。
“王妃。”
“霖阳,怎么了?”陈宴秋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霖阳看了看陈宴秋,从怀里拿出个竹筒子,向陈宴秋递过去:“从娄山关那边传回来的信。”
娄山关来的?
陈宴秋立刻从床上翻起身来,把信接在手里,难以置信道:“王爷写给我的?”
“嗯。”霖阳点点头。
“知、知道了……”陈宴秋只觉得拿着信的手都有些抖,“霖阳,你先出去……”
“属下遵命。”霖阳拱拱手,“王妃您若要回信,一会儿交予我就是。”
说完这句话,霖阳看了一眼把手指都攥到发白的陈宴秋,自觉退了出去,沉默地等着,盯着从屋檐上落下的水柱子发呆。
陈宴秋把竹筒打开,拿出那张薄薄的信纸。
他突然很想哭,特别特别想。
陈宴秋在二十一世纪活了将近二十年,在通讯发达的年代,思念似乎也很容易消解。
现在,手里捏着一个月才辗转来到自己手里的书信,陈宴秋却真真切切地有了近乎是“怯懦”的情感。
泪水已经不自觉地盈了眼眶,陈宴秋在一次又一次模糊的视线里盯着那信纸,却怎么也不敢打开。
他很害怕。
是的,在那无边的激动和颤栗里,陈宴秋竟分辨出了害怕的情绪。
刚开始,这一丝害怕只是在喜悦里悄悄地潜藏着,可一但被陈宴秋察觉,就陡然清晰起来,尖叫着钻入陈宴秋的四肢百骸,硬生生将陈宴秋吞没。
他的脑子现在很乱。
信的内容,是喜讯还算噩耗?
荀淮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要是荀淮在边关生病了怎么办?
要是送来的……是最后一封信怎么办……
等等,我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不对劲,陈宴秋把自己飘忽的思绪收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没事的,”陈宴秋这样安慰自己,“若是荀淮真的出事了……”
若是荀淮真的出事了,我就去娄山关找他。
怀着这样决绝的心情,陈宴秋终于把信纸打开。
好在,那信纸字迹工整,力透纸背,整齐流畅,明显执笔的人状态还算好。
这是荀淮的字迹。
陈宴秋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定定神,一字一字看过去:
“吾妻宴秋亲启……”
吾妻宴秋亲启。
许久未至娄山关,如今初来乍到,方觉风霜凛冽,于京中实乃迥异。然军中炭火尚且充足,甲胄厚重,又有军医悉心调养,为夫旧疾未发,身骨尚健。
此地虽苦,将士同心,倒也未觉难熬。
燕国兵士虽众,却并无谋略,侵伐我邦,到底未得皇天庇佑。
前日端阳率军追击敌寇数十里,斩首数百,俘获战马千匹,颇有先帝少年风姿。先前对她百般阻挠,倒显得为夫多思多虑。若战事顺利,再有月余,便可班师回朝,切莫挂念。
宴秋,京中可还安定否?不知宴秋安睡乎?安食乎?身体可还康健?
为夫听闻京城连日大雨,宴秋切记珍重自身,努力加餐,勿药为喜。
夫荀淮,娄山关书。
“啪嗒。”
一滴水珠递到信纸上,深深的水痕在脆弱的信纸上慢慢晕染开。
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陈宴秋怕泪水晕湿荀淮的字迹,来不及擦眼泪,就先慌慌张张地把信纸拿开。
“真是的……”眼泪还在不断地往外涌,可陈宴秋却自顾自地又笑了起来。
荀淮在心里说自己身体还算康健,说战事即将告捷,说端阳巾帼不让须眉。
关于自己,却只别别扭扭地问了那么几句。
陈宴秋却把信看了又看。
淅淅沥沥的春雨里,终于传来了如释重负的哭声。
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重重落地,陈宴秋撑了这么多天,终于得了一刻的安稳,放声大哭起来。
到头来,还是怪他的笔墨太吝啬,都不说想我。
荀淮说得没错。
又过了没几天,梁军大捷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里来。
这无疑是给惊慌失措的人们吃了一记定心丸。一直凄风苦雨的京城终于又多了几分活气。
人们感念荀淮这个名副其实的战神,对于他的谈论自然又多了些。
“我就知道,有王爷在这仗根本不会输!”
“王爷,当真英明神武,我这心终于可以安下来了,可真真是吓死我了……”
心惊胆战的人们终于又重新走出家门,开始摆起了摊。街上的人又多了,似乎一切都在重新回到正轨上。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