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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这么想着。

可陈宴秋却依旧没有放下心。

真的会这么轻松地结束吗?

原书的屈蔚可是能够一统四国成为天下霸主的人。

他真的会输得这么轻易吗?

这一切都太过蹊跷,陈宴秋仍旧夜夜梦魇。

直到有一天,在又一次失眠后,陈宴秋起身,准备到院子里去透透气。

他推开房门时,倏地瞪大了眼睛。

被他牢牢绑在梅树上的、荀淮的小像,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到了地上,深深陷进了泥水里。

第46章 惊变 抗旨不遵是诛九族的罪名!

娄山关在梁国的北境, 春寒料峭,即使开了春,气温也回暖得极慢。

此时天色尚早, 路上结的霜还没化,马车碾压上去, 免不了留下一路的冰碎子。

那看着小、装横却并不朴素的马车就这样摇摇晃晃地驶到了荀淮兵营附近。

守卫立刻拦下:“来者何人?可有出入凭证?”

里头的人立刻掀开帘子,很不客气道:“就凭你也敢拦咱家?”

声音尖细, 身着蟒袍,守卫认得是宫里的太监。

可荀家军在战时,一向不听王令听军令,皇帝亲自来了都没法, 何况是个太监。他不为所动, 只皱着眉重复道:“没有出入凭证不可入内, 公公且等着吧。”

那太监好说歹说,守卫也不放他进去,气得他用指头对着守卫晃来晃去, 直要骂他。

荀淮正背着手,在营中走着,听林远汇报战况。

见营门处传来不小的动静, 他微微皱了皱眉。

林远立刻对一旁的小兵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那小兵就回话道:“王爷,说是宫里的人来了, 守卫拦着不让进呢。”

宫里的人?来前线做什么?

荀淮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微妙的不安。他放下手中的地图:“走吧, 去看看。”

他披上大氅,来到营门处:“怎么回事?”

那守卫方才对太监始终冷着脸,对荀淮却恭敬非常:“王爷,说是宫里的太监, 传圣旨来的。”

太监见守卫终于不再拦自己,“哼”了一声之后,才对荀淮拱手道:“奴才见过王爷。”

“公公免礼,我手下的兵都是些粗人,性格一根筋了些,但本意不坏。”荀淮对他笑笑。

薛应年派来的人,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将士们镇守边关,都是功臣,奴才哪敢说他们的不是,”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知道在荀淮面前不好发作,立刻改口,“奴才可好生佩服他们呢……”

守卫:“……”

荀淮却不接他的话,见他怀里抱了个精致的盒子:“公公是来传圣旨的?”

“正是正是。”太监行礼道。

“既是圣旨,在这营门处便有些不妥了,”荀淮道,“公公且到军帐里来吧。”

薛应年来了圣旨,该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荀淮站在最前方弯腰行礼,林远与张彦在身后直直地跪着,听那太监尖着嗓子念圣旨的内容。

恰好此时薛端阳巡逻去了,暂时没回来。她身份终究与几人不同,随性惯了,于是大家也没管。

无非是些夸赞荀淮用兵如神、护边有功的轱辘话,荀淮本来懒懒地听着,可听到一半时,却蓦地变了脸色。

“敕令荀家军即刻调离娄山关,退守京城……”

这话一出,下头的几个人全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好不容易战事有了起色,此时说是退兵,就是把娄山关拱手让人!

几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荒唐,胡来,不可理喻。

荀淮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被薛应年磨得没脾气了,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还能愚钝成这样!

先前他总是对自己一人下手,那也就罢了,现下居然拿整个大梁的安危开玩笑!

荀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居然就是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蠢货。

“王爷,”那太监像是没有感受到军帐里凝固的气氛似的,把圣旨递到荀淮面前,“接旨吧。”

荀淮疲惫地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才道:“恕臣无法从命。”

太监的动作微顿,随即眼神一凛:“王爷,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想好了。”

“皇上此举,我实在无法理解,”荀淮语气冰凉,“若此时撤离娄山关,大梁将会丢失数十城,多少无辜百姓会遭受战火。”

“王爷,”太监出发之前,是领了薛应年的皇命的,此时也紧张起来,语气也有些急,“公主殿下还在这军营里头呢,你这是要抗旨吗!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荀淮突然起身,太监甚至还没看清楚荀淮的动作,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便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荀淮探探那太监的鼻息,在电石火花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从地上倒着的人手里把圣旨接过来,丢进一旁燃着的炭盆里。

“你们记住,”荀淮转过头,眼神犀利地对两人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封圣旨。”

“是。”林远与张彦都是跟着荀淮的老将,自然也明白荀淮的无奈,对荀淮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

“王爷,那这太监怎么办?”林远道。

“杀了,记得处理干净点。”

荀淮沉着脸,看那太监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死物。

他看了一眼外面沉郁的天色,当即下了决定:“不能再拖了,我们一定要在消息传回京城之前赢下来。”

圣旨在炭盆里烧出艳丽的火光,映照着荀淮的眼瞳。

“准备,明晚夜袭。”

当夜,荀淮在烛火下看着兵书,眸色沉沉。

林远与张彦带着一身的湿气从帐外走进来,单膝跪地道:“王爷。”

荀淮放下手中的书看他们:“都准备好了?”

“均准备就绪。”两位副将条理清晰地说出了第二天的作战计划,荀淮从白日里就一直阴沉着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辛苦了,”荀淮温和道,“今夜好生休息吧。”

二人领了命,转身就要走出军帐。

“等等。”荀淮突然又叫住他们。

“王爷还有何吩咐?”张彦扭过头来看他,疑惑道。

“除了今天那个太监,京城那边……还有来信吗?”问起陈宴秋来,荀淮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哦,这是想老婆了。张彦自己在内心调侃了一下,对荀淮行礼:“回王爷的话,暂且还没有。”

他很快补充道:“王爷不必担忧,算着时间,王妃的回信传回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等王爷打了胜仗回来,就能看见王妃的书信了。”张彦有意让荀淮放松心情,对荀淮开玩笑。

“行了,”荀淮眉梢微扬,“你们下去好生休息吧,明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张彦拉着全程状况外的林远走了。

“王爷与王妃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一直守在边关的林远没见过陈宴秋,此时忍不住八卦,“你见过王妃?”

“那可不,”张彦一只手臂搭在林远肩头,大咧咧道,“王妃生得可好看了,一看跟王爷就是一对,等我们班师回朝了你就能瞧见了……”

两位副将一走,帐内又显得空旷了些。

荀淮捏着自己手心里血红的玛瑙石,脑海里不断闪过陈宴秋的影子。

拈花,剪纸,牵手,奔跑。

哭着的,笑着的,生气的,欢欣的。

先前没发觉,此时此刻,荀淮才知道,陈宴秋在他的记忆里是如此清晰。

原来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是这种感觉。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夜深了,想必现在已经睡下了吧。

他还有没有在做噩梦?

京城前些日子有些乱,陈宴秋胆子小,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到。

“宴秋……”荀淮不自觉喊出声。

很快就结束了。

等我回来。

是夜,一队人马穿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淌过一条浅浅的小溪,溅起点点水花。

为首的那个身形矫健,动作极快,来去如风。他把一行人带到隐蔽处,拨开遮挡的草丛,一双锐利透亮的眼睛眯起来,仔细往下观察。

下头是燕国的兵营。

比起荀淮带的兵,这些兵士显然要懒散不少,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在地上躺着打瞌睡,就连放哨守夜的人都双手抱臂,早就进了梦乡。

“毫无警惕之心。”张彦在心里默念了一下,他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几人点头猫着腰,配合默契,慢慢来到大营后面。

找到了。

他目光一凛。

燕国军队的粮草库。

张彦的任务就是点燃粮草库,给林远带的军队释放信号,一举拿下他们。

这任务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敌营,因此并不轻松,好在他带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兵,一个个都被淬炼成了锋利的剑,身手极好,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

守在粮仓门口的两个燕兵此时此刻正打着哈欠。

“为什么我们就要执行这么无聊的任务啊?”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抱怨。

“省省吧你,”他的同伴没好气道,“他们的任务多危险?我们这伙计又轻松又安全的,我可不想再上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失了力气,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喂,”眼看着上一秒还站着的人,下一秒就栽了,他的同伴察觉出不对劲来,下意识就去扶,“你怎么回事……”

他的话语蓦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带着直冲鼻腔的腥气,是血。

敌袭!!——

他正想喊出来,却被人死死捂住嘴,一剑封喉,没了呼吸。

瞬息之间,两个人就成了刀下亡魂。

张彦手腕轻轻一弹,收回闪着血光的匕首,压低声音:“进。”

身后的兵士们点点头,掀开粮仓的帘子快步跑进去。

可甫一进去,他们便徒然瞪大了眼。

这帐子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东西呢?”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的震惊不自觉流露出来。

“都别慌。”

张彦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上前蹲下身子仔细察看。

地上还有不少散落的米粮,先前的情报没有错,这里的确是燕国的粮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中计了!

“走!”张彦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他当机立断吩咐道,“燕兵的大军不在这里!王爷有危险!”

他带着身后的人急匆匆出门,却蓦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长发及腰、容貌昳丽的男子站在粮仓之外,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背后的火光晃了晃。

第47章 逆转 “贼人,看枪!”

张彦立刻绷紧了弦,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男子一身紫衣,上头镶着不少珠宝,在军营里的烛火下流光溢彩, 难掩贵气。

他摆着手中的扇子,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吊儿郎当的气质。

可张彦丝毫不敢怠慢, 他捏着匕首,全身紧绷, 是随时备战的姿态。

“这位将军你好,初次见面,”那男子撩撩自己耳边的头发,一句话要转几个调子。他眯起自己的桃花眼, 对张彦笑着, “不知将军夜探我这营帐, 可是来做客的?”

“哎呀呀,来做客便罢了,怎么还动刀动枪的, ”男子瞥了两眼在张彦身后的尸体,皱起眉头,捂着心口, 做出悲伤的状, “死了人,我那小师父知道了, 可又得念叨我。”

“你是谁?”张彦眼神凛冽。

“也对,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实在是有些失礼。”他闭上眼,再睁眼时,先前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冷感。

那感觉就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被死死缠住躯干,动弹不得。

骨髓里传来对上位者天生的臣服感,就连久经沙场的张彦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绝不简单!

只见他轻轻对张彦一瞥,红唇微张:“朕姓屈名蔚。”

“张将军,请多指教了。”

不好!是燕帝!

张彦脸色大变。

他反应极快,从怀里掏出个传信烟,二话不说拉开引信。

红橙色的传信烟在天上炸开,伴着璀璨的火光,两方人马几乎是同时动起来。

屈蔚捏着一把断刃,以极快的速度迈步冲了向张彦。

他的身法很是奇怪,落地轻盈,几乎没有任何声响,走位也毫无规律,如同蛇类的扭动爬行一般,在敌人尚未看清时就咬上了敌人的脖颈。

张彦沉下心去观察屈蔚的动作,忽地扭过头,手腕一翻便将匕首迎了上去!

“哐当!”

短兵相接,巨大的力道震得张彦虎口发麻。

张彦心中汗颜。

他观察屈蔚的动作,原以为屈蔚使的是巧劲。

可没想到,这人的力气也这样大!若不是自己反应快,此时恐怕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好身手!”屈蔚却不给张彦反应的机会,他借着两人撞出的力道在空中一个旋身,在落地的瞬间又发力,迎着张彦的匕首冲了上来。

张彦不敢怠慢,立刻又迎了上去。

两人又死死缠斗了一番,张彦逐渐觉得体力不支,已是有些跟不上屈蔚的节奏了。

“你很不错。”屈蔚躲开张彦横刺过来的匕首,脚尖轻点便绕到张彦身后。

不好!

张彦正想躲开,却已经晚了一步。

冰凉的手扒上张彦的肩头,屈蔚将断刃抵在张彦动脉的位置:“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方才的这一下,自己完全没有看清楚!

这人的功夫恐怕远远在自己之上,方才缠斗这么久,倒像是在闹着玩一样。

张彦面色沉沉:“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吊着我来?”

“哎,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来着都是客,”谁知屈蔚只是把断刃上的血在张彦的领口擦了擦,就顺手放开张彦,对旁人招招手,“朕本就不喜见血,可真是罪过罪过。”

屈蔚语气轻浮,问的话却不是:“朕倒是好奇,你那传信烟都发出去多久了,你的援军怎么还不到啊?”

“哼,”张彦被人用绳索牢牢地捆住,闻言讥讽道,“谁说我那传信烟是请援军的?”

屈蔚听了这话,脸色终于透出些森冷的不耐来。

“你说什么?”桃花眼微微一眯,含着深深的不快。

荀淮一身白衣铁甲,眼神冷冽地看着远处山丘上的人。

那人看身形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身形颀长精瘦,墨发高束,脖颈上带着一圈大小不一的狼牙。

他手中拿着一柄弯刀,背着足有他半人长的弓箭。

更令人注意的是,他戴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森冷的夜色里就如同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在他身后,兵士们密密麻麻占了一整个山头,一眼望去,竟是瞧不出有多少人来。

风声呜呜,如同夜鬼的哭声,两军近乎是微妙地对峙着。

“敢问阁下是何人?”荀淮对他道。

那人没回答,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喂,上头的!”薛端阳来了没多久,浑话倒学了不少,她舞了舞手中的长枪道,“没听见吗!我们主帅问你话呢!”

听了这话,那人翻身下马,遥遥地对荀淮行了个礼。

薛端阳:?

这她就不懂了。薛端阳扭头奇道:“皇叔,那小孩干嘛呢?哑巴吗?”

荀淮眯起眼,几乎是瞬间就猜出来了眼前人的身份。

燕国谢泠,年少博学,官至太傅,颈环狼齿,喜以獠牙青面示人,善引弓。

现在燕国的二把手,明显来者不善。

荀淮提起银剑望向山丘上的人,眼里是隐藏不住的熊熊战意。

“端阳,准备了。”

荀家军,向来以杀止戈。

风乍起,掀起鬓边的墨发。

在雪白清冷的月色中,谢泠静静地看着远处白衣铁甲的将领。

这人就是荀淮?

在战场上,谢泠一向喜欢沉默。

无他,与他交手的人大多都变成了刀下亡魂,谢泠性子又惫懒,最不爱同人说废话。

战场上瞬息万变,总是胜者为王。

几乎是同一时间,寒光出鞘,两个人双腿发力,朝远处冲了过去!

主将动身,两边的人马也不再客气,在吹响的号角里互相嘶喊着扭打在一团。

弯刀主劈砍,长剑主巧刺,都是近身的武器。谢泠与荀淮交上手,在几秒之内,两人已是过了数招。

谢泠看着瘦弱,力气却大。他抓住荀淮的一个破绽,当即追上去,弯刀就要砍上荀淮的后背!

荀淮一个侧身轻巧躲过,顺势抓住谢泠的手臂转身,眼神一凛,借力狠狠踢上谢泠的胸口!

这一下荀淮丝毫没有留情,是冲着踢碎谢泠肋骨去的。谢泠立刻双手交叉护住,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两人又被迫分开,都微微喘着气。

而另一旁,薛端阳使着长枪,劈砍戳刺,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只见她一声爆喝跃到空中,将枪一甩踏在脚底,数名燕军便被压在长枪之下。

“啊——!!”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薛端阳在空中旋身落在长枪上,几个转身的功夫便用镶在鞋底的刀片抹了他们脖子。

薛端阳动作极快,她脚踝一勾,那枪便又回到了她手中。

“不错,”又一次近身,谢泠劈下弯刀,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从那面具底下传出来,“荀淮,你的身手很好。”

荀淮身上出着冷汗,眼神专注地盯着谢泠,平复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不欲跟他废话。

两人互相用力,再次拉开距离。

到了两人这个境界,他们都知道,瞬息之间便可决出胜负。

而两人都敏锐地感觉到,谢泠不是荀淮的对手。

若是再这样下去,谢泠一定会死在荀淮手里。

可是……

荀淮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隐隐开始有些疼。

自己身体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他的眼底蓦地迸发出强烈的杀意,几乎是在一瞬间,腿部肌肉瞬间发力,荀淮如同一支离弦箭般冲了上去,快得几乎看不清!

谢泠在战场上一向头脑清醒,自知不敌,化攻为守,同荀淮拉锯起来。

在又一次躲过荀淮的刀刃后,谢泠借着荀淮的力道猛地后退,与荀淮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他不再恋战,而身法诡异、动作极快地攀上了一旁的哨台。

不好,他这是要……

荀淮几乎是在瞬间就判断出来了他的意图,眼神一凛,当即就要冲过来。

可谢泠的速度明显更快些,只见他架起弓,反手便抽出哨台箭筒里的箭矢,上箭,拉弓,松手,声如金钹,箭矢“咻”地向荀淮射去!

荀淮暗骂一声,立刻向旁边倒去,扬起一阵尘土。

见一击不中,谢泠面色不变,他朝一旁的箭筒踢了一脚,三支箭矢腾空而起,被谢泠精准握在手里。

三支箭同时架上弓弦,又一次带着千钧之力,如闪电一般向荀淮冲去!

营地平坦空旷,荀淮吃了地形的亏,几次想要近谢泠的身,都被那箭矢逼得向后退去。

传言果然不假,这谢泠用箭当真是厉害至极。

又一次挡住射来的箭矢,荀淮深吸一口气,扑到了一垛稻草之后。

再这样下去,他体力会支撑不住。

况且,他需要整理自己的思绪。

谢泠在那上头,一时半会儿下不来,这是他的劣势,更是荀淮的机会。

他靠着草垛喘气,闭着眼调整着凌乱的呼吸。

耳畔不断传来尖叫和打杀声,营地里燃起了大火,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不断涌上来,映亮荀淮有些发白的脸色。

血腥味和草木燃烧的气息在空中萦绕着,为这场厮杀呐喊助威。

在这声音里,隐隐还有着狼嚎声,低吼着在人群里穿梭。

……是小金小银啊。

在荀淮的手边,有一簇箭矢带着火焰,熊熊燃烧着,弄得荀淮的手有些烫。

荀淮闭着双眸,随手扑灭那一团小小的火苗。

在黑暗的视线里,他感受到了手心里炽热的温度。

等等!

荀淮猛地睁开眼。

有主意了。

啧,看不见荀淮了。

谢泠举着弓,镇定地观察着战场上扑杀的人群。

他的眼球灵活地转动着,视线直接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小兵,寻找着那个躲起来的身影。

找不到。

谢泠有些不快地“啧”了一声,调转箭头,对向旁边以一当十的少女。

薛端阳将长枪使得极其漂亮,身姿优雅又充满力量,那些兵士远远不是她的对手,连她的身都近不得,就被她戳穿了喉咙。

“再来!”薛端阳漂亮转身,舞着长枪道,“本公主今晚就让你们长长记性!”

她正想冲上前去,忽地感应到了什么,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对上向自己飞来的箭矢!

箭矢被长枪劈歪了轨道,栽入了薛端阳脚边的土地里。

足足陷进去三分之二!

“你使阴招!”薛端阳扭头,一眼就看见了在哨台上的谢泠,气不过骂道,“有本事你下来啊!”

谢泠就没听过用箭还是使阴招的,不欲与薛端阳多言,立刻架起第二支。

薛端阳最讨厌这种压制自己身法的人。

她眼神一凛,双腿发力,提着手中的长枪直直向谢泠冲过去!

“贼人,看枪!”

第48章 对峙 我有一个条件。

薛端阳向前奔跑的速度极快, 她挥舞着手中的长枪,红缨在火光中翻飞,如同溅出的血。

她战意非凡, 一支支飞来的箭矢被她或劈、或挑,纷纷偏离了轨道, 在地上刺出一个个深深的坑洞。

若是射到人身上,一定会被这箭刺穿。

薛端阳的动作看似莽, 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她四两拨千斤地躲开箭矢,眼看就要来到那哨台下面。

近了!

她心中一喜,加快了速度。

“嗖嗖嗖!”

三箭齐发,倏地落在薛端阳前头, 生生截住了薛端阳的脚步。

在战场上的人对于危险都有着天生的敏感, 薛端阳立刻止住脚步, 看都没看上头的谢泠一眼,就往旁边打了个滚。

而她的身后,又是一连串的箭矢向她射来!

薛端阳翻滚起身, 扑向旁边的掩体,躲起来骂道:“你这人也太犯规了吧!”

谢泠没回答她,而是又架起了弓, 朝着掩体的出口等着。

若是薛端阳探出头来, 他有把握一击命中。

但薛端阳也不傻,哪能出去给他当活靶子?

薛端阳死活不出去, 谢泠就这样静静地等着。

两人就这样微妙地僵持起来。

谢泠年少成名, 心性远超大部分同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猎人通常都有等待猎物的自觉。

但是他还没能等到机会,僵局就被人生生打破。

“嗖!”“轰!!”

身后突然传来汹涌的热浪,整个哨台似乎都抖了抖。

这冲击力实在是有些大, 谢泠立刻稳住身形趴倒,这才没有被生生炸飞出去。

哨台是木头和稻草搭成的,本就易燃,爆炸带来的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地窜上哨台的顶部,几乎要将哨台整个点燃!

火热的温度扑面,连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乎,鼻腔里全是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谢泠捂住脸上的面具,黑着脸起身,看见了在哨台背后的人。

荀淮拿着一把普通的弓,唇角带笑地看着他。

这个战场上,可不止你一个人能用箭。

荀淮仰头,看着在冲天的火光里有些愣住的谢泠。

他没给谢泠再反应更多的机会,在瞬息之间架起第二支燃烧着的箭矢,又快速向哨台射去!

荀淮坚实的臂膀拉动弓弦,以一个极为漂亮的姿态张开,松手之时,带着火光的箭矢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灿烂的轨迹,宛若地上星。

但是谢泠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

他看得分明,荀淮那支箭上,绑了炸药!!

这哨台本就摇摇欲坠,有倒塌的迹象,若是再呆在这里,他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摔死!

谢泠冷静分析后立刻采取了行动。他本就不是恋战的人,立刻找准落点,在哨台塌倒的那一刻动作迅速地跃向地面。

他这一下很轻盈,动作也漂亮,几乎把落地的冲击力降到了最小。

……如果薛端阳没有突然冲出来的话。

“贼子,吃我一枪!”

在空中时,谢泠门户大开,几乎全是破绽。薛端阳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她腾地一下跃到空中,手臂发力,狠狠把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划出火红的影子,传来破空之声。

谢泠一直冷着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他当即改变姿态,就这样直直坠了下去!

“嗵!”

纵使百般注意,谢泠这一下也摔得结结实实。

面具仍旧被他死死护着,谢泠只觉得心间立刻涌上一股腥气,头晕眼花,双眼发白。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冰冷的长枪就架上了他的咽喉。

方才还捂着脸的谢泠立刻不动了。

薛端阳毫不客气地用力踩上谢泠的胸口,看着谢泠又吐出一口血来。

“喂,你老是捂着你那面具做什么?”薛端阳不解道。

这话一出,薛端阳就见谢泠抖了抖,语气凶狠地回她:“与你无关。”

得了,小孩脾气还不小。薛端阳也并不想在死前还羞辱人,她提起长枪反握住,就要直直地刺进谢泠的脖颈!

“端阳,等一下。”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薛端阳生生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不解地扭过头去:“皇叔?为什么?”

“这人现在不杀,以后就是个祸患!”

荀淮对薛端阳比了个手势:“放心,我自有安排。”

薛端阳这才不情不愿地收起长枪,瞪着谢泠退到一边。

谢泠忍者痛,一身不吭地喘气。见荀淮走进蹲下,一言不发地打量自己,谢泠对荀淮冷冷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荀淮对他笑了笑:“太傅大人放心,我现在不杀你。”

“本王只是在想,你这条命对于屈蔚来说,究竟有多重。”

听了这话,谢泠躺在地上缓着呼吸,又一次沉默了。

主将被擒,燕军的士气不免弱了些。

虽然燕军仍旧占了数量上的优势,但林远收到了张彦的传信烟,立刻回营支援。

无数兵士呼喊着从山丘上冲下来,印着“荀”字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凝视着被血液浸湿的战场。

他们身手矫健、训练有素,所过之处几乎无人能敌,燕军们几乎是在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败下阵来。

战无不胜,所到之处片甲不留,这才是真正的荀家军。

林远带着兵,蹙着眉头寻找荀淮与薛端阳的身影,漆黑的眼瞳里映着火光。

“王爷,属下来迟了。”见到了荀淮,林远急急地走过来,确认荀淮与薛端阳都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荀淮对他道,“可有张将军的消息?”

提到张彦,林远刚刚才和缓的脸色又凝重了几分:“还没有,方才我收到了他的传信烟,就回营了,后面一直都再没收到他的消息,恐怕……”

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话林远没说出口。

荀淮脸色沉了沉,良久才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皇叔!”不远处的薛端阳朝荀淮喊,“这小孩怎么办?真的不杀了吗?”

谢泠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他面色惨白着,被薛端阳捆了个结结实实。

既是如此,青面獠牙的面具也被他牢牢捂在脸上。

“这面具质量还挺好。”薛端阳嘟囔道。

“不急,”荀淮走过去点了谢泠的几个穴位,帮他止住汩汩往外流的血,“有时候活人远比死人有价值。”

薛端阳只觉得死人远比活人安全,她还想说什么,山林里却忽地多了一大片明明灭灭的火光。

“什么人?”察觉到不对劲,薛端阳首先拿起长枪就要迎上去。

荀淮开口止住她:“端阳,先别动。”

“若是想要偷袭,他们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荀淮道,“况且张彦还没回来。”

“走吧,”荀淮道,“去看看屈蔚究竟想做什么。”

几人说话的功夫,举着火把的人已经赶到了他们身边。

身着紫衣、墨发披散的贵公子依旧不羁地笑着,眉梢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显出些森然的冷意来。

他的紫衣沾了血,在贵气中添了些冷艳,漂亮得雌雄莫辨的面容上隐隐透着怒火,在这散发着血腥气的烈火中,如同鬼魅一般。

见到燕国的旗帜,荀家军的人立刻把他们团团围住,一层又一层,用铜墙铁壁来形容都不为过。

“……屈蔚。”谢泠有些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来。

见了在血泊里奄奄躺着的人,屈蔚一直笑着的嘴角终于沉了下去,身手透出浸人骨髓的、压抑的怒意。

只是这怒意转瞬即逝,众人再看过去时,他却又是笑着的。

就是笑得有些瘆人。

这人就是屈蔚。

荀淮脚步很慢,却意外踏得很稳。他慢慢走到屈蔚面前,开口道:“燕帝来访,礼数不周,还请见谅了。”

“你就是荀淮?”屈蔚收回目光,对荀淮道,“久闻王爷大名,如今一见,倒也是不负盛名。”

他对谢泠遥遥指了指:“不知我家小师父怎的冲撞了王爷,朕先赔个不是,不知王爷可否把人还我?”

他拍拍手。

被五花大绑的张彦从屈蔚的身后露出来,屈蔚对荀淮粲然一笑:“怎么样?你换一个,我换一个,很公平,对吧?”

嘴巴被塞住的张彦听了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屈蔚。

奇怪,这人看着也不傻啊。

此时此刻,被围困的是他们,主将被擒的也是他们。

往最坏的方向说,荀家军也是损失他这一个副将而已。

他们根本没有谈条件的筹码和底气。

谁知荀淮却对他道:“要还人,可以。”

“只是我有个条件,若是燕帝能答应,那我们就都好说。”

屈蔚冷白色的手指死死捏着手里的扇子,沉默了几息后才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

陈宴秋捡起落在水坑里的小像。

这不是个很好的征兆。他眉梢微蹙,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把小像擦干净,收进了怀里。

心若擂鼓,嗵嗵跳得厉害,强烈的不安感在全身蔓延。院子里的月光依旧清清冷冷,就如同冬日的霜华一般,照得陈宴秋的身体也越发地凉。

“王妃,”一旁的来福见陈宴秋发起呆来,上前道,“屋外凉,先回屋吧。”

陈宴秋对来福点点头,转身往回走。

没事的,不要这样吓自己。

躺回床上的时候,陈宴秋把小像拿出来看了看,仔仔细细地叠好放在心口处。

“夫君,”他喃喃道,“会没事的,对吧?”

小像自然不会回答。

这一个变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陈宴秋心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弄得陈宴秋心神不宁了好几天。

在王府里闷久了,难免胡思乱想。又一次做了一晚上噩梦后,陈宴秋当即决定:去京城里走走。

京城里的秩序尚未恢复,陈宴秋要出门,来福紧张得不行,说什么都要跟着陈宴秋。

“有霖阳跟着我呢,”陈宴秋无奈道,“外头乱,来福公公年纪不小了,何必去……”

来福瞪着眼睛道:“就是因为外头乱,王妃才需要奴才陪着!”

他期期艾艾说:“霖阳武功虽好,却不懂得怎么伺候人,现下灾民多,王爷在边疆作战,奴才更要护好王妃才是……”

来福越说越伤心:“若是王妃在外头受了委屈,那奴才也不活了……”

陈宴秋这几天对这类话题比较敏感,连忙打断他道:“好好好,来福公公你跟着我就是了。”

来福这才满意。

几人准备了一番,出了门。

战火虽然没有烧到京城,但是仍旧受了不少影响。

以前的摊子上,卖的都是金银首饰和各种精巧的小玩意,要不然就是各类精致的糕点小食,这几个月卖的全是米油之类的必需品,即使价格比以前翻了几倍,也依旧排着长长的队。

身上有些银两的,都找了客栈住下,无论有多脏、环境有多逼仄,好歹是有个能睡觉的地。

但更多的是逃难来的,他们身上没什么钱,只能睡在街边的巷子里,歪歪扭扭地倒着。

还好这几日没有下雨。陈宴秋想。

捷报没传回京城之前,人们的脸色都是苍白憔悴、死气沉沉的,眼下终究是好了些,也有了些力气交谈,多了些生气来。

“呜呜……哇……”

突然,陈宴秋听见了一阵孩童的哭声。

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听上去还很小,并且很虚弱。

小孩子?

他下意识朝周围望了一圈,终于在一个堆满了垃圾的角落旁看见了一个小孩。

那孩子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岁大,瘦瘦小小的一个,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难闻的污秽。

这么小的小孩,这么一个人在这里?

陈宴秋略微皱皱眉,朝着那孩子走了过去。

第49章 追杀 这人有问题!

那孩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不断发着抖,“呜呜”地小声哭着。

幼童在战时会被大人丢掉,众人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表情都冷冷的,并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给他。

陈宴秋刚抬脚走了没几步, 就被霖阳拦住。

“王妃,小心。”年轻的暗卫表情冷冷的, “恐怕有诈。”

“有诈?”陈宴秋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

“王妃有所不知,”来福早些年跟着荀淮的父亲打过仗, 解释道, “有些人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 哄骗幼童给人下套来害人呢。”

“这样啊。”陈宴秋虽然善良,但却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他看了那小孩一眼,转身到一旁卖馒头的小贩那, 递给小贩几枚铜钱:“老板,麻烦给那小孩弄点吃的。”

小贩见陈宴秋穿着不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哪能不答应?他接过铜板, 抓了几个馒头给墙边的小孩送了过去。

那孩子本来还在墙边迷迷糊糊地哭着。

“阿爹,阿娘……”他一下一下抹着眼泪, 在墙角等着爹娘回来找他。

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肚子已经完全瘪了下去,叫得厉害。他哭得太凶,哭着哭着又开始干呕起来。

突然,一个雪白松软的大馒头被人递到了他面前。

那孩子眼睛锃亮, 刷一下抬头,看着那小贩,眼神怯怯的。

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吃吧。”小贩见这小孩可怜,又多塞了几个馒头给他。

听了这话,那小孩终于不再犹豫,抓过小贩手里的馒头狼吞虎咽了起来。

“谢……谢谢……嗝……”他一边大口大口咬着,一边还不忘给小贩道谢。

“不用跟我道谢,”小贩向旁边指了指,“要谢就谢那位公子吧,钱是他付的。”

小孩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身穿青衣的公子眉眼弯弯,对他温温和和地笑着。

与自己不同,那人身上很干净,不染尘埃,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小孩愣愣地看着陈宴秋,把嘴里的馒头囫囵吞了下去。

这馒头比他以前吃过的所有食物都要好吃。

陈宴秋回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十分,天光显出些许沉沉的暮色。

他走近,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马车,旁边还有几个小太监静静地等着。

是宫里的车。

陈宴秋有些不解地问道:“公公们这是在干什么?”

“奴才见过王妃,”小太监们行礼道,“王爷征战在外,皇上挂念着王妃,要请您去宫里一同用膳呢。”

说完这话,他们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来,示意陈宴秋上马车。

薛应年要我去宫里用膳?这个时候?

陈宴秋惊了:“现在去用膳吗?”

“是的,”太监说,“皇命难违,王妃请吧。”

“那你们等我换身衣裳。”现在方才出去,陈宴秋穿得朴素了些,不适合面圣。

“王妃不必了,”谁知那太监竟是直接上手,把陈宴秋拉着往马车里走,“皇上不会计较的。”

他看着瘦小,力气却大,陈宴秋试图把手甩开,竟是有些挣不开。

“啪!”

他正挣扎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

陈宴秋瞪大眼睛,只见那太监被突然袭来的巴掌扇歪了头,下意识想躲开,又生生忍住。

只见来福把陈宴秋护在身后,对他骂道:“哪里来的小太监这般不懂规矩!王妃是什么身份,也是你能碰的!”

他气愤说:“别仗着王爷不在就欺负王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那太监捂着脸瞥了来福一眼,这才垂眸跪下道:“奴才失礼了,还请王妃恕罪。”

“只是皇上要我们在酉时之前把王妃接到宫里,奴才当差不久,不懂规矩,还请王妃饶恕奴才……”

那太监年纪看起来就跟霖阳一般大,见到他这样,陈宴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既是如此,那我不更衣就是。”

陈宴秋又看了那太监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这才扭头上了马车。

在马车走起来的时候,陈宴秋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传来的违和感……

他掀开帘子向外望去,在似乎带着血色的夕阳里,陈宴秋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高大的宫门。

快到皇宫了。

自从坐上这马车开始,陈宴秋就一直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是第六感在对他无声警报。

“咚。”

一直被牢牢拴在腰间的绿佩不知怎得,绳子突然松开,掉到了地上。

几乎是条件反射,陈宴秋立刻把绿佩捞起来,攥在手心里心疼地检查着。

掌心里传来温润光滑的触感,确认绿佩没有摔坏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突然,刚刚那小太监被扇的一幕在脑海里播放起来。

陈宴秋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违和点在哪里了。

刚刚那太监攥住陈宴秋的手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茧。

宫里的小太监会做一些粗活,有茧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那人手上的茧子不一样!

厚厚的茧生在手掌的掌根和食指内侧,这样的茧子,陈宴秋只在荀淮手上就见到过。

“夫君,你这里的茧子好厚啊,”陈宴秋用雪白的手指摸着荀淮的手掌,惊奇道。

荀淮的掌根、食指和虎口处都被磨平了,陈宴秋一点点磨过去,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

“年少时练剑磨出来的,”荀淮任凭陈宴秋抓着他的手摸来摸去,笑着说,“现下握笔比较多,以前的茧子也没能消下去,倒生出些新的来。”

“这样也好看,”陈宴秋抓着荀淮的大手欣赏,“夫君怎么样都好看。”

是了。

那是练剑的人才会生茧的地方。

一个太监,怎么会练剑?

这人有问题!

想到这里,陈宴秋立刻喊道:“停车!”

他的语气有些慌乱,来福比其他人反应更快,率先掀开帘子道:“王妃,怎么了?”

“我、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陈宴秋出了一身的冷汗,状似虚弱道,“若是进宫,恐怕会过了病气给皇上,还是回王府吧……”

一听这话,来福便急了:“定是王妃前些日子的风寒还没好。”

他走到先前那太监跟前来:“王妃身体不适,还请转告给皇上,我们改日定进宫谢罪……”

听了这话,那太监先走到窗前来:“王妃身体不适吗?”

陈宴秋观察着窗外的景色。

威严的宫门就在眼前,若是现在不找借口离开,入了皇宫可就难了。

他被吓得脸色苍白,看上去倒也不似作假:“是,今日恐怕无法进宫面圣了,还请皇上恕罪……”

“既然如此,那边没办法了。”出乎陈宴秋的意料的是,那太监并没有为难他。

陈宴秋略略松了一口气:“那就劳烦公公把我送回王府吧。”

那太监对陈宴秋行了个礼,对驾车的车夫做了个手势。

车夫一扬手中的缰绳,马车突然加速,直直地朝宫门冲了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使整个马车开始不稳地摇晃,陈宴秋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座椅上栽下去。

这人是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来福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来,没有思考的余地,陈宴秋立刻喊道:“霖阳!”

一个矫健的人影突然从一旁的屋顶上跳下,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

霖阳腾空跃起,在空中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旋过身,右腿横踢,精准地踢中了车夫的后背。

那车夫虽然是个练家子,但是速度远逊于霖阳,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踢飞了出去!

他手中的缰绳在空中扬了起来,被霖阳精准地抓在手里攥了几圈。

“驾!”霖阳手臂发力,把两匹狂奔的马生生拉了回来!

“王妃放心!”霖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听起来还很轻松,“属下不会让你有事的!”

马车掉了个头,霖阳一把抓住来福的领口把人提溜了上来,在来福惊魂未定的声音里朝他们来时的路驶飞驰而去。

“我的王妃呀,你没事吧!”

“来福公公,我没事!”

“可恶!”见已经暴露,一直跟着马车的那几个太监突然撕开自己穿着的太监袍子,拿出一直拴在腰部的匕首来,“给我上!一定不能让人跑了!”

这些人明显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马车拉着人,速度跑不过他们。霖阳回头看了一眼,对来福道:“来福叔,会驾车吗!”

来福大声回道:“会的会的!”

霖阳立刻把绳子塞到来福手里:“把车驾回王府,如有必要,弃车逃跑!”

见霖阳拿出匕首来,陈宴秋拦住他:“霖阳,你怎么办!”

“王妃放心,”霖阳道,“属下会找到你们的。”

“这是宫门口,有可能会引来禁军。”陈宴秋嘱咐,“霖阳,别受伤了,速战速决,知道吗?”

“属下明白。”

说完,霖阳便飞身跳下马车,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卸下冲击力后,他一改在陈宴秋面前懵懂乖顺的神色,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身上浓浓的杀意。

霖阳抬头看他们。

追着陈宴秋的人蓦地与那眼神对视,突然感到一阵胆寒。

那眼神太过冰冷,就像是看一个死人。

还不等他反应,霖阳便身形一动,面前的人尚未反应过来,霖阳便用极快的速度割开了他的脖颈。

斜阳夕照,装潢华丽的马车在路上飞驰着。

地上临近日暮的阳光,红得就像是血。

第50章 奔逃 陈宴秋被活生生嚼碎,连骨头都没……

霖阳毕竟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能拦住他们多久。

宫里的马车太过显眼,来福走了一段路,便把马车丢在了一个小巷里。

陈宴秋跳下马车, 惊讶地看见来福哼哧哼哧地翻进一户人家的窗户里,又从里面摸出两套衣服来。

果然, 来福能跟着荀淮这么久,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呼, 王妃,”来福累得直喘粗气,说两个字就得缓一会儿,“虽然不知道皇上此举是何用意, 但是奴才直觉不会是好事。”

“咱们的衣服太显眼了, ”来福帮陈宴秋把衣服脱下, 换上了寻常人家的粗布麻衣,“只能先如此,王妃先委屈着。”

陈宴秋其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有些懵, 没觉得半点委屈。

他任凭来福取下自己的首饰揣进兜里,又拿起自己的钱袋子,把那枚绿佩装在里面, 放进自己的胸口贴身带着。

做完这些, 陈宴秋才拢着有些磨人的衣服,吸吸鼻子:“来福公公,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回王府吗?”

这天已经快黑了。

来福点点头:“王府有护卫军, 是荀家军的人,只听王爷调遣。我们回去应当是安全的。”

陈宴秋点点头,跟着来福走到大街上。

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陈宴秋害怕被人发现, 把头垂得低低的。

一路上,他都紧绷着神经。

今日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薛应年的授意。

若真的是薛应年,那荀淮在前线,会不会更不安全?

“砰!”

正出着神,忽然,陈宴秋被人撞了一下,向前踉跄了好几步。

被吓得一激灵,他下意识抬头望去。

“小混蛋!你给我站住!”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贩怒气冲冲地向他这个方向追过来。

被追的是个叼着包子的小孩,穿得很破,烂布衣服上打满了补丁,后颈上有一道疤,看上去应该是个小乞丐。

我或许真的跟乞丐有缘分。

陈宴秋有些自嘲地想。

看见陈宴秋被撞,来福心疼地扶住他:“王妃,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没事。”陈宴秋对他摇摇头笑。

终于要走到王府门口了。

陈宴秋满心欢喜地拐过弯,却在看清眼前的场景时停住了脚步。

身着铁甲的禁军带着武器,与王府护卫军双双对峙着。

为首的那人趾高气扬地骑着马,对守在门口的护卫长道:“杨大人,皇命难违,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让我们进去。”

王府护卫长杨清是个中年人,早些年在战场上失了一只手臂。

他面色不变,不卑不亢道:“赵同,你围我荀王府,究竟用意何在?”

“我不是说了吗,”赵同说,“我等是奉皇上之命,来请王妃殿下进宫呢。”

“请王妃需要用禁军?”杨清是个明白人,眉毛一横道。

“皇上的意思,就不是我等能猜测的了。”赵同道,“杨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想要保住命就快让开。”

“恕不能从命。”杨清挺直腰杆站在王府门前,“我们誓死保护王妃的安危。你若是擅闯,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赵同气笑了,“王府护卫军不过是些残兵!别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陈宴秋听了这话,气得浑身一抖。

这些护卫军,陈宴秋很熟悉。

他们大多是在战场上受伤、落下了残疾的老兵。退役后无处可去,被荀淮收留在府里的。

荀淮对这些老兵一向很尊敬,现在却被赵同这般羞辱!!

气归气,陈宴秋却知道眼下这场景,自己是万万不能回府了。

而杨清知道陈宴秋现下不在府里。

他在给陈宴秋争取时间!

“公公,我们不能回去,快走。”陈宴秋怕被认出来,拉着来福往人群外走。

可赵同弄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他尝试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挤出去。

逆着人流走太过明显,陈宴秋怕得冷汗直冒,生怕被看到。

这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清依旧大声骂着。

“残兵又如何,我们都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立了功的!”杨清指着赵同骂,“王爷在边关杀敌,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却来围住王府,要抓我们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发妻!”

“你们才是不要脸!”

杨清讲得义愤填膺,还句句在理。本来就有无数百姓围在一旁热闹,听了这话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你们有本事也上战场去!在这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王爷在边关打仗,你们却这样对他,也不怕寒了王爷的心!”

“走开,滚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扔了个石头过去。

这一下开了个不得了的头,石头、扫帚、擀面杖……无数物件朝围着王府的禁军飞过去。

不过都不是食物。

兵荒马乱的,大家都舍不得浪费粮食。

“你们干什么!”赵同没有那个胆子伤平民,只得一边挡着一边骂道,“快住手!”

他下令:“给我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听了这话,百姓们纷纷尖叫着跑开,现场一下子混乱起来。

陈宴秋被这神奇的展开弄得发懵,但是他知道机不可失,连忙混进人群,跟着大家跑着。

百姓们哪有兵士跑得快,不断有人被抓住,陈宴秋心若擂鼓,脑子一下子懵掉,只能凭着本能拉着来福往前冲。

突然,陈宴秋被一只手给抓住。

他被吓得全身汗毛倒竖,条件反射地就要挣开。

“小公子,是我。”说话的是个妇人,语气很温和,略略带了些急切。

这声音,陈宴秋是认得的。

他惊讶抬头。

眼前的人比原来见到时瘦削了不少,但是仍旧慈眉善目,语气有些豪放。

是先前那个卖包子的大娘。

大娘飞快推开门,一把将乱窜的陈宴秋和来福两人拉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插上门梢。

那些混乱与嘈杂立刻被隔绝在了外头。

陈宴秋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也乱糟糟的,面颊旁的几绺无精打采地贴着雪白的面颊,看上去可怜得紧。

他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心口,平复着粗重的呼吸,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大娘趴在门后头,透过门缝向外悄悄望。

门外不断传来混乱的叫喊和脚步声,焦躁又嘈杂。等外头终于安静下来,她才转过头,拍拍陈宴秋在手边的脑袋:“没事啊,小公子,有大娘在呢。”

来福方才一直被陈宴秋拉着东奔西跑,他年纪不小了,现下终于安静下来,还不等自己恢复,就喘着大气,凑到陈宴秋面前:“王……公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陈宴秋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来福意识到这一点,很快就改了口。

陈宴秋脑子很乱,下意识摇摇头:“没事。”

自己的脑袋还在大娘手里,陈宴秋抬眸,对大娘真心实意道:“……谢谢大娘。”

“诶,客气啥,”大娘对他笑几声。

几人正说着话,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文娘,怎么样啊?人没事吧?”

“人没事,”文娘仰着脖子朝里头喊,“武郎,你快去蒸一笼包子来!”

陈宴秋被来福扶起来整理衣裳,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一个擀面杖,五大三粗,表情憨厚,对着他们咧着嘴笑。

“行嘞!”武郎粗着嗓子回,“给他们煮肉馅的!”

交代完,文娘又把陈宴秋两人带到屋子里去,打了热水来让陈宴秋擦脸。

来福下意识就要帮陈宴秋,陈宴秋却微微摇摇头。

“我们是粗人,不太讲究,”文娘拿着一块用得有些旧的帕子,悻悻地对陈宴秋笑,“小公子你别嫌弃。”

陈宴秋对文娘感激道:“文婶能收留我们,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把纤细修长的手指浸在热水里,把粗布帕子搓干净,仔仔细细地擦着脸上的灰尘。

在朦胧的热气里,陈宴秋终于能够整理思绪。

现下王府不能回了,他也不能一直躲在文娘家,这样会连累她。

霖阳还没有消息,他得想办法跟霖阳联系上。

陈宴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京城不能再待。

虽然不知薛应年此举是何用意,但是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抓自己,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在京城里,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他很担心荀淮。

薛应年已经对自己下手了,那荀淮会不会有事?

我要去找他。

现下天已经黑了,夜长梦多,陈宴秋打算今夜就走。

下定了决心之后,陈宴秋才把帕子从自己的脸上拿开,红着一双眼睛对文娘笑笑。

武郎是文娘的丈夫,两个人在京城开了一家包子铺,夫妻俩都老实憨厚热心肠,很有口碑,生意也红红火火的。

他们蒸了一大笼包子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大娘记得你很爱吃包子的,”文娘道,“来,多吃几个。”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陈宴秋还是懂的,他慌张拒绝道:“不了,我们本来就麻烦你了……”

“这叫什么话,”文娘不乐意了,“你是王府的人,王爷可是我们心里的英雄,帮你也算是积功德了。”

说着说着,她又义愤填膺起来:“那狗官真真是欺负人!待王爷回京了有他好看的!”

陈宴秋听了这话,鼻头一酸,眼眶更红了,就要落下泪来。

若是荀淮在,必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自己。

眼看着陈宴秋要哭,来福心疼得牙都咬紧了。

他劝道:“公子别难过,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用膳了……”

陈宴秋不想在这时候被负面情绪淹没。

他吸吸鼻头一抹眼泪,把手往怀里伸:“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不能吃白食,我还是买……”

话语被生生切断,骤然空悬。

陈宴秋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模糊又尖锐的耳鸣在脑海里炸响,像是要把他的大脑搅烂。

他感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眼泪终于还是涌了出来,最后一片雪花终于落下,声势浩大的磅礴的雪崩将他淹没。

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不安、委屈、担忧终究还是把他吞噬。陈宴秋被活生生嚼碎,连骨头都没剩下。

他的钱袋子不见了。

里面有荀淮给他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