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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白日深林(第四次) 幕天席地。

陈宴秋被荀淮按在地上, 细细地吻着。

荀淮特意挑了岸边一块平整的地带,脱掉了自己身上一直披着的外袍垫着,确认陈宴秋不会被硌到。

在这一方面, 荀淮总是很细心。

手边的触感是岩石特有的潮湿阴冷,带着溪水特有的湿润。

鼻尖传来泥土、草木的气息, 还有清清凉凉的溪水味。

所有的这一切都提醒着陈宴秋,这是野外。

陈宴秋有些害怕, 呼吸急促,微微开始挣扎。

而他的挣扎,荀淮不喜欢。

荀淮蓦地用力,压住在身下微微扭动的人。

他去吻陈宴秋的嘴唇, 吻陈宴秋的眉眼, 吻陈宴秋的耳尖, 于那雪白的肌肤上打下鲜红的印记。

陈宴秋的身子对荀淮有着自发的亲近感,被荀淮吻得乱了呼吸,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于是他失去了最后挣扎的机会。

他被荀淮温柔又霸道的攻势哄得脑袋发懵, 可在感受到荀淮扯自己的衣服时,陈宴秋还是慌了起来。

这……这可是在外面!

青天白日,幕天席地, 周围没有任何的遮掩。

甚至陈宴秋还能听见山林里箭矢发出的声响, 能听见打猎时,人们传出的兴奋的叫喊。

这个地点并不算隐蔽, 而山林里有着无数围猎的官员。

随时会有人会找到这里。

而他们却在这里……在这里寻、、欢……

一想到此处, 陈宴秋的身子一下子僵硬起来。

他哭着去跟荀淮讨饶:“不行,夫君,这里真的不行……”

嘴上说的是拒绝的话,动作却是去搂住荀淮的脖子, 眼泪落到了荀淮的领口。

他没办法完全拒绝荀淮。

这一点荀淮也知道。

被偏爱的人永远会得寸进尺。

荀淮安抚着陈宴秋紧张的情绪,动作却没停。

他一件一件剥着陈宴秋的衣服,感受着身下人因为紧张而发出的颤栗。

“没事,别怕。”腰带被取下。

“霖阳他们守着呢。”外衫被掀开。

“没人会过来。”……最后是里衣。

陈宴秋不着寸缕,即使荀淮那样说了,从小教育培养出来的羞耻心还是让他惶恐不安。

而荀淮是他唯一的遮掩。

陈宴秋下意识地往荀淮的怀里缩,想要荀淮把自己挡住,声音被吓得拐了好几个弯。

他哭着去咬荀淮的肩膀:“讨厌你,我讨厌你,你就知道欺负我……”

“那正好,”陈宴秋听见荀淮笑着,朝自己的耳边吹气,“本王就喜欢你讨厌我。”

这场属于秋日的围猎还在继续。

箭矢在丛林中穿梭着,不断射中猎物,惹得猎物哭泣着、颤抖着,发出阵阵悲鸣。

两人身边的溪水潺潺流淌着,水声哗啦啦地响,混着潮湿与粘腻,又奔向远方。

陈宴秋与荀淮下山的时候,已是将近傍晚时分。

陈宴秋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荀淮的那件大大的袍子,遮住斑斑驳驳的身体,没骨头似的趴在荀淮的后背上。

条件有限,他们只能草草清洗一下,陈宴秋现在觉得身上脏脏的,有些不舒服。

“夫君,”他趴在荀淮的肩头小声说,“……我想洗澡。”

“回去就洗,”荀淮抬了抬陈宴秋的腿弯,“霖阳已经提前回去准备了。”

王府暗卫要负责的工作在陈宴秋心里又多了一项。

我们应该给霖阳颁发一个十项全能奖。

陈宴秋这么想着,伸手去捏荀淮的耳朵,轻轻回应:“……嗯。”

等清洗完毕,陈宴秋身上酸痛,待在帐子里打瞌睡。

不少官员此时也已经下了山,一个个都红光满面,清点着自己的猎物,互相吹捧炫耀起来。

荀淮不喜欢这种场合,两个人一起躲在帐子里用晚膳,倒也其乐融融。

只是两个人休息了没一会儿,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嘈杂打骂声。

陈宴秋此时正费力地咬着一块肉,听见这动静,他对来福疑惑道:“来福公公,外面怎么了?”

来福出去问了一圈,很快回来复命:“回王妃的话,似乎是顾存公子与安幼禾安大人起了争执。”

陈宴秋微微一愣。

顾存跟安幼禾?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怎么就凑到一起去了?

荀淮听了这话,也感到有些奇怪:“崔明玉呢?”

“崔大人也在现场协调呢,”来福弓着身子道,“惊扰到了王爷王妃,要不要奴才去提醒两句。”

荀淮想了一会儿,起身道:“不必了,我刚好要去找崔明玉说事,我亲自去看看。”

陈宴秋赶快把还在嘴巴里的烤肉吞掉:“夫君,我也要跟你一起!”

可他一起身,脚就蓦地一软,好险没摔在地上。

荀淮被陈宴秋吓了一跳,赶快扶住他:“你身子不适,干嘛去凑这热闹……”

“我要去!”陈宴秋一脸倔强地抬头看荀淮,撑着桌子起身,“我不想跟你分开……”

荀淮被陈宴秋的这句话给堵住了嘴,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陈宴秋,搀着人来到了演武场。

一眼就能看到,演武场中心乌泱泱站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有几人争吵的声音掠过人群,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它们这么小,顾公子又何必赶尽杀绝!”

“关你什么事,识相的就赶快把猎物还给我!”

荀淮与陈宴秋穿过人群,见到安幼禾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灰团子护在怀里,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

而陈冉则是坚定地挡在安幼禾前头,完完全全把安幼禾保护着,拦住顾存要伸向安幼禾的手。

他挡人的动作一点也不客气,嘴上说的话却客气:“顾公子,有话好说!”

顾存:你看你这架势像是要好好说话的样子吗!

顾存显然已经与他们僵持了一阵子,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也急了,就要上手去抢:“别怪我动手了!”

“顾存。”耳边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顾存蓦地停住了手。

只见崔明玉在旁边背着手,白衣不染尘埃,微微皱眉道:“顾大人不在,你又何苦给他惹事?”

顾存咬牙切齿地收回手,哪还有半分宫宴上风流公子的姿态。

自那日他被薛端阳罚了之后,他爹知道了顾存在宫宴上闯的祸,害得他回去又挨了好一顿罚。

甚至还被他爹关了禁闭!!

这次秋猎,他爹因病没来,顾存抱着要在竞猎中拿下魁首的志向,誓要他爹对他刮目相看!

谁知其他人也与顾存抱着一样的想法,在竞猎的第一天就卯足了劲儿,半点机会也没给他留。

顾存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又哪能比得过那些真正刀尖喋血过的武将?

尤其是薛端阳,那可是真真切切地杀红了眼,不知道猎了多少。

是以顾存在山上晃悠了一天,半点猎物没见着,要下山的时候才捡了漏。

他在一个被箭射中的母狼身边,发现了两只小狼。

小狼真的很小,被母狼的尸体挡在肚皮下面,眼睛都没睁开,缩成小小的两团互相依偎着。

顾存不想空手而归,当即就要把两只小崽子杀了带走,当作猎物。

谁知安幼禾半路杀出来,不由分说地把两只小崽子保护起来,怎么都不让他碰!

先来后到懂不懂!

顾存简直要被气死了。

“这明明就是我先发现的小狼崽子!你这是强抢!”顾存斥责道。

“先帝立下的规矩,天子围猎均不可伤及幼崽!”安幼禾一点也不怕,在陈冉身后梗着脖子怼他,“你泯灭人性,不敬先帝,是何居心!”

这罪名可就大了!

顾存被安幼禾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找补:“我没有,你别瞎说!”

“那你为何非要把这小狼崽拿走!”安幼禾道,“你就是想要赶尽杀绝!”

顾存欲哭无泪。

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累,三两句就要被你们绕进去。

“顾公子,”陈冉跟安幼禾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相信顾公子并无此意,只是想要把这两只小狼带回去好好养起来。”

“顾公子不必担忧,”陈冉笑笑,“我与幼禾都是上山打过猎的,也有照顾小动物的经验,交给我们顾公子尽管放心。”

顾存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何人在此惹事?”

那声音不怒自威,甫一出声,看热闹的官员们纷纷都收回了八卦的视线,跪下行礼。

“参见王爷、王妃。”

“平身吧。”荀淮背着手,没有看顾存,而转头对崔明玉道,“崔大人,你来说。”

“回王爷的话,”只一眼,崔明玉就明白了荀淮的意思,“是顾公子与安大人对于这两只小狼的归属起了些争执,不过现下已经解决了。”

“方才顾公子已然答应把这小狼交予安大人照顾。”

顾存瞪大眼睛看向崔明玉: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

“那就再好不过,”荀淮扶着站得歪来歪去的陈宴秋,“我方才还真以为顾公子对于先帝的规制有什么不满呢。这样看来,顾公子还是个善良的。”

“……那是,那是,”顾存被荀淮那一眼吓出了一身冷汗,求生欲让他只能顺着荀淮的意思说。

陈宴秋在一旁看着,对安幼禾怀里的两个小团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安大人,”陈宴秋两眼放光地试探道,“你……能给我抱抱吗?”

安幼禾先前只在登闻鼓前远远见过陈宴秋一面,对这个荀王妃不太了解,因此心下有些犹豫。

可陈冉却按了按安幼禾的手,眼神肯定。

……这是让安幼禾放心的意思。

于是安幼禾把两只小狼递给陈宴秋:“王妃小心。”

也不知道是让陈宴秋小心着自己,还是小心着这两个小崽崽。

陈宴秋拼命点头,心花怒放地把两只小狼接了过去。

两只小狼还没睁眼睛,此时正蜷成小小的两团。它们似乎有些冷,一被陈宴秋抱过去,就往陈宴秋怀里钻。

他们灰色的毛也软软的,小家伙们在陈宴秋的臂弯里浅浅地呼吸着,小肚子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消下去,不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陈宴秋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这也太可爱了!!

第32章 狼 魁首乃我薛端阳是也!

小狼被陈宴秋爱不释手地抱走, 算是彻底绝了顾存的机会。

崔明玉带着陈冉与安幼禾来见荀淮,方才还对顾存张牙舞爪的两个少年此时倒是显得乖巧了不少,缩着脖子喊:“王爷, 王妃。”

“你们好,”陈宴秋挠着怀里小狼的脑袋, 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你们做得对, 这小狼好可爱啊,还好没让顾存得逞……”

其中一个小家伙终于被陈宴秋闹醒了,哼唧着在陈宴秋臂弯里拱来拱去。

“在雍州有个传说,说狼是天佑的瑞兽呢。”陈冉说。

“是吗。”陈宴秋看向在怀里打呼的小家伙。

“好久没见过狼了, ”荀淮凑过去看那两个圆脑袋, “没想到这山上居然有。”

“夫君先前见过狼?”陈宴秋抬头, 有些惊讶地对荀淮道。

“自然见过,”荀淮伸出手,提着后劲抓起一只来, 拿到面前细细打量。

他看着小狼的四只小腿使劲扑腾,“年少时,我跟着先帝在边境草原打仗, 遇见过不少狼。”

“也太小了, ”眼看手里的那个发起了脾气,不轻不重地咬起了自己的手指, 荀淮才把小狼递给了安幼禾让他抱着, “没了母狼,它们自己活不了的。”

“啊……”

陈宴秋闻言有些难过地看向怀里这只。

可惜王府实在太小,养不了QAQ

“是啊,”陈冉也跟着叹了口气, “若是在乡里还好些,只是在这京城,养这两只小东西是在有些不方便……”

在一旁的崔明玉淡淡开口:“拿给端阳殿下养不就行了。”

薛端阳?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崔明玉背着手看荀淮,语气自然平和:“王爷,端阳殿下总不能一直闷在宫里。”

“如果你还是放不下心,至少让她到演武场放松下心情吧。”

荀淮沉默着看来崔明玉好一会儿,崔明玉坦坦荡荡地迎接着荀淮的目光,理直气也壮。

过了半晌,荀淮终于是败下阵来。

“有时候我怀疑,你是在跟端阳暗地里通气儿。”荀淮无奈道。

“微臣不敢,决定权自然还是在王爷手里。”崔明玉对他笑笑,伸出手指挠挠小狼的脑袋。

陈宴秋看着崔明玉,总觉得崔明玉看似温润的笑容里潜藏了几分得意。

既然已经决定把两只小家伙交给薛端阳养,陈冉与安幼禾便行礼告退。

两个人一前一后,开开心心地去吃烤肉去了。

“宴秋,”荀淮看着抱着两只小狼摸的陈宴秋,嘱咐道,“为夫要与崔大人商量朝中事宜,你在这里等着,待端阳下山了把小狼给她。

像是不放心似的,荀淮又补充道:“让她乖一点,知道吗?”

陈宴秋一手拿着一只,对荀淮晃了晃:“我们都知道啦!”

小狼:“嗷呜——”

“嗯,”荀淮揉揉陈宴秋的脑袋,“等我回来。”

他说了这句话,就满脸不放心地、在崔明玉略略有些无语的目光下走了。

陈宴秋观察了演武场一圈,最终选择叫人在演武场的门口摆了把椅子,一边撸着怀里的毛茸茸,一边等薛端阳下山。

他今天上午才承了欢,身上不太舒坦,因此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衣裳。

仍旧是一袭红衣,翩跹的袖子随风而动,乌发半披着,有几绺隐入锁骨中,衬得皮肤更加雪白。

斜阳夕照,万顷流金。在夕阳赤金色的光晕里,红衣艳艳的美人的怀里抱着两只小狼逗着,显得静谧温柔。

不少下山的官员经过门口,对陈宴秋频频侧目。

可一瞥到陈宴秋绣着玄金色暗纹的腰带,他们又赶快把目光收了回去。

这可是荀王爷的人,他们可不敢再多想。

毕竟还是自己的脑袋更重要一点。

而陈宴秋对这些人心里的百转千回浑然不觉。

因为他现在遇到了一个不好处理的难题。

怀里的两个小家伙似乎是饿了,哼哼嗯嗯了好一会儿。

陈宴秋没养过小动物,登时手忙脚乱起来,把手伸过去拍它们的小肚子。

谁知它们却好像终于找到了目标,用小爪子扒着陈宴秋的掌心,开始嘬陈宴秋的手指头。

陈宴秋愣住了,一点也不敢动。

这、这是在喝奶吗?

但是……但是你这也喝不到啊!

我又不是你们的妈妈!

在陈宴秋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响。

叮叮当当的铃声如同流水潺潺,与踢踏的马蹄声一起,从远处汹涌而来。

陈宴秋一听就知道来人的身份,向大门处喊道:“端阳!”

“皇嫂!”

薛端阳远远地就看见了陈宴秋,笑着大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披着赤金色的夕阳,暗红色的骑装烈烈燃烧,头发用红色的发带高高竖起,在她全身的烈焰上方激荡。

银色的腰带上挂了一串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互相碰撞着,而在那些银铃旁边,挂着一把修长的剑。

在她那批红棕色的马上,挂着一长串的猎物,野兔、山鸡、大雁……各式各样,数量繁多。

陈宴秋正要惊叹薛端阳身手好,能猎这么多。

可再看向薛端阳身后,陈宴秋的眼睛慢慢瞪大。

只见薛端阳身后,不少宫人费力地抬着一个庞然大物,一点点往山下挪。

那庞然大物有着棕色的毛和巨大的爪子,此时满身血污,显然已经死透了。

薛端阳回头对宫人们道:“你们可小心些,这熊重,别摔着了。”

这熊是薛端阳打的?

陈宴秋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呆若木鸡。

他又看向薛端阳,似乎看见了那骑装下磅礴的爆发力。

这哪是巾帼不让须眉,这简直是女战神!

“吁——”她在陈宴秋面前停下,利落地飞身下马,马尾在空中甩出了朵黑色的花。

“皇嫂!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她跑过来对陈宴秋说,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开心。

跟陈宴秋打了招呼,薛端阳让人把她的红鬃马牵走,吩咐道:“熊和猎物都给我看好了,我等会儿要去找皇上领赏的!”

宫人暗自擦汗:“是,是,奴才遵命……”

怀里的小东西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探出了两个小脑袋。

“咦?”薛端阳惊讶地看着小狼,眼珠子都舍不得动一下,“这是哪里来的小狼?”

“有人在山林里发现的,”陈宴秋把两个狼崽子露出来,殷勤介绍道,“端阳殿下,王爷说怕你在宫中呆得闷,让你在演武场把它们养大呢!”

薛端阳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

她结结巴巴问:“真、真的?”

“皇叔真的这么说?”

“真的,”陈宴秋点点头笑道,“我骗你作甚?”

“太好了!!”薛端阳惊呼一声,欢天喜地地把小狼崽抱过去举高,“我终于又有小狼了!”

她说“又”。

陈宴秋跟薛端阳并排着往回走,好奇道:“端阳殿下以前养过狼?”

薛端阳一手抱着一只:“对呀,小时候跟皇叔在草原呆过一阵子,养过好几只呢。”

“那时候父皇与皇叔忙着战事,没空管我和皇上,我们就去草原里跑,捡过好几只小狼崽。”薛端阳表情怀念,“记得有一次,我跟皇上在草原里迷路了,皇叔找我们找了好几天呢。”

“要不是我们养的小狼闻到了我们的气息,我们可就危险了。”

“狼是重情重义的动物,他们都很乖。”

还有这种事?

陈宴秋面露担忧道:“那你们没事吧?”

“好着呢,我现在随手能砍下一头牛的脑袋。”薛端阳拍拍悬在她腰间的佩剑。

陈宴秋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头大熊。

他觉得薛端阳砍熊脑袋都没问题。

“那现在呢?”陈宴秋问,“现在那些狼还在草原吗?”

薛端阳笑着对他摇摇头。

“都战死啦。”薛端阳语气轻轻的,“前些年都战死了。”

“它们都是梁朝的战士。”

陈宴秋意识到自己提起了薛端阳的伤心事,有些愧疚,不说话了。

不过薛端阳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她把两只小狼在怀里垫了垫:“不过没关系,有我呢。”

“这两只小狼我一定养得好好的。”

两人说着,又回到了众人用晚膳的地方。

陈宴秋在攒动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荀淮,隔得远远地就招手喊:“夫君!”

“还有这么远呢,”薛端阳踮起脚尖看那小小的身影,“皇叔他听得到吗?”

“听得到,”陈宴秋一边挥着手,一边说,“王爷他很厉害的。”

似乎是要验证陈宴秋的话,远处的荀淮心有所感地转头,看见了朝自己招手的两人。

陈宴秋一袭红衣,意气风发,清澈明动;薛端阳骑装飒飒,马尾高束,英气逼人。

都是自己照顾出来的人。

荀淮心里熨帖出一丝暖意。

他低头与一旁的崔明玉说了些什么,然后一起向陈宴秋两人走去。

“端阳殿下,王妃,”崔明玉拱手道,“看起来端阳殿下对着竞猎魁首是志在必得了。”

方才宫人把那头熊拉到中央区,可引了好一阵热闹出来。

“那是,”薛端阳对他笑得张扬自在,“本公主拿魁首,实至名归!”

她又扭头,趁荀淮还没有说话就先发制人:“皇叔,我可没受伤,你可不允许说我涉险,那熊打不过我,我有分寸的。”

她怀里的小狼又哼唧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陈宴秋也看向荀淮,对他轻轻笑,眼底荡着柔柔的波。

他知道荀淮这时候不会去说薛端阳的。

果然,只见荀淮笑着抚了抚薛端阳的脑袋,声调都有些拐弯。

“嗯,我们端阳公主是魁首。”

第33章 遇袭 你回去等我。

薛端阳的战绩实在是太过出众, 把竞猎的第二名都远远甩在了后头。

她嘴角翘得老高,在众人的啧啧赞叹声中领了薛应年的封赏,高兴得晚上又多喝了二两酒。

众人劳累了一天, 晚宴后自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是天子围猎的日子。

说是天子围猎, 实际上表演性质更多,不过是一群人簇拥着薛应年, 到山上晃一圈,然后打两只早就被药晕了的野物,众人再使劲夸两句。

与前一天百官相争的场景比起来实在是无聊得紧。

反正陈宴秋是这么想的。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荀淮骑的白马上,与薛端阳并排着, 略略落后了薛应年几步。

薛应年虽然还没长开, 打扮得却是像模像样, 一身玄金色绣龙骑装,头发高束,脖颈微仰, 表情严肃,显得一丝不苟,有些人小鬼大。

陈宴秋坐在荀淮身前靠着, 眼神带着些新奇地四处乱晃, 显然把这次出行当成了秋游。

他把脑袋往旁边伸过去,跟薛端阳聊天:“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薛端阳此时正逗着怀里的小狼崽:“怎么了皇嫂?”

“你怎么把小金小银带来了?”

小金小银是昨天薛端阳给两只崽崽起的名字, 说富贵一点听着吉利。

“我不放心下人照顾。”薛端阳说,“而且皇上也喜欢,特意准许我把它们带过来呢。”

这话倒是不假,昨天薛应年看见薛端阳抱着的两只小狼, 可着实夸了好一会儿。

果然,人类还是没有办法拒绝毛茸茸。

陈宴秋点点头,还想凑过去说什么,就被一只大手给拉了回来。

“宴秋,坐好,”荀淮无奈道,“方才差点掉下去了。”

像是要验证荀淮说的话一般,他刚说完,他们骑的马就颠了一下。

陈宴秋被吓了一跳,连忙往荀淮怀里缩:“好好,夫君,我挨着你。”

一旁的薛端阳狐疑地看向荀淮。

她刚刚明明看见皇叔踢了那马一下。

众人跟着薛应年在山上晃悠了一大圈,陈宴秋看薛应年打了几只兔子山鸡,又听旁边跟着的一些文官夸了好一通好山好水好风景,众人终于打算休息,寻了一处空地歇下。

陈宴秋骑不惯马,被颠得腰痛腿麻,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旁人端来的椅子上。

这是个低洼的河谷地带,近处河水清亮,远处崖壁陡峭,凉风习习,风景宜人。

于是陈宴秋再次怀疑这是他们踩过点的。

他凑过去问荀淮:“夫君,皇上他出游,这些是不是都是安排好的?”

甚至我觉得连猎物的数量都是精心设计的。

荀淮对他道:“……稳一些总没错。”

陈宴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就是了,你们好形式主义。

荀淮:“……宴秋,你吃烤红薯吗?”

陈宴秋两眼放光:“吃!”

于是两人不再思考形式主义的问题,开开心心地吃起烤红薯来。

薛端阳闲不下来,带着两只小狼在溪边玩水。

她丢了根木棍出去:“小金,去捡!”

小金兴奋地嗷呜一声,淌过浅浅的水,撒丫子去把远处的木棍叼回来。

而一旁的小银也想去,急得团团转地去咬薛端阳的鞋子,终于在薛端阳的指令中“嗖”一下窜了出去。

一人两狼玩得不亦乐乎。

陈宴秋咬红薯的动作有了些许迟疑。

他不确定道:“夫君,我怎么觉得端阳殿下这是在养小狗呢?”

荀淮很淡定:“狼与狗本就同宗同源。”

陈宴秋:话虽如此,但是我真的担心下次看见这两只小狼,他们会摇尾巴。

而一旁的薛应年就没有几人这般悠闲了。

他沉着脸,接过侍从递来的帕子,擦着脸上的汗,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荀淮所在的方向。

“确保万无一失?”薛应年压低声音道。

“陛下放心,”旁边那侍从小声回,“这个局我们从昨天就布下了,王爷他应当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然也不会准许公主殿下把小狼带来。”

“如此自然最好,”薛应年道,“等会儿乱起来,一定要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明白吗?”

“奴才明白。”

侍从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薛应年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一会儿的行动,心下有些紧张。

其实薛应年也知道,此举绝非上策。

但是……为了收回在荀淮手里的兵权……

薛应年把心里的那点异样感拂去,眼神又狠厉了起来。

这厢,陈宴秋还拿着手里的烤红薯开开心心地吃着。

红薯外焦里嫩,烤得很香。吃完手里的那一个,陈宴秋还觉得没吃够,正觉得有些遗憾,荀淮就掰下一半递到陈宴秋的嘴边。

“夫君,你不吃吗!”陈宴秋要流口水了。

“嗯,”荀淮笑,“你吃,我不饿。”

荀淮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夜间的耳语一般。陈宴秋听得脸上发热,赶快咬了那红薯一大口压压惊。

红薯甜甜的,很好吃。

可他没叫上两口,身旁一直坐着闭目养神的荀淮突然猛地坐起来,对远处的薛端阳喊道:“端阳,快回来!”

薛端阳的反应与荀淮一样快,她一把抄起在自己脚边哼哼唧唧的小狼,飞快往众人身边跑。

“全员警戒!”她高声喊道,“有狼!!!”

狼?

哪里有狼?

荀淮与薛端阳的语气很紧张,陈宴秋的神经也下意识紧绷,他甫一起身,就被荀淮拉进怀里护着。

陈宴秋情急之下只好把手里的烤红薯踹到兜里。

粒粒皆辛苦,可别浪费了。

随后,陈宴秋扭过头,看见了远处崖壁上的情形。

陈宴秋的瞳孔微微放大。

只见远处的峭壁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体型庞大的灰狼。

每一匹都足有一人长半人高,它们发出阵阵嘶哑的低吼,隔着一条什么都阻挡不了的小溪,流着涎水,红着眼看着底下惊惶起身的人。

为首的那只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陈宴秋居然在一直狼身上看出了嗜血的杀意。

兵士们慢慢变化着阵型挡在前面,牢牢把薛应年的周围封住,护了起来。

一直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们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都被下破了胆,面如土色地起身。

“……狼,”有人颤着声音说,“皇家围猎场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狼?”

“都别动。”薛应年沉声道,“稳住,它们在等我们逃跑。”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敢动了,全部发着抖注意着这群灰狼的动静。

“夫君,”陈宴秋害怕,去扯荀淮的衣服,“怎么办……”

“没事,”荀淮把陈宴秋挡在身后,手摸上自己身边的佩剑,柔着声音安慰,“有我在呢。”

“宴秋,等会儿跟着我,”荀淮眼神凌厉,“我和霖阳都会保护你,明白吗。”

陈宴秋知道自己战力为负数,不想给荀淮添麻烦,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方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动作。

但是陈宴秋知道,这太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先受不住,大喊着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

“蠢货!”薛端阳急了,没忍住骂道,“你这样跑,它们会追过来的!”

但是这种时候,大家精神都紧绷着,谁又能听得进去薛端阳的话?

一时间,不少人都尖叫着,撒丫子向后跑去。

而那些狼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嗷呜——”

为首的那只仰天长啸一声,吹响了属于狼群冲锋的号角。

它的战士们也附和着,回应着,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以飞快的速度跳下悬崖,朝众人冲过来!

狼爪淌过小溪,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发出重重的踢踏声响。

兵士们立刻与狼群厮杀起来,达官显贵们急于奔命,四下逃窜,惊呼、尖叫与呐喊不断地闯入人的耳膜。

人,马,狼,血,水,现场一时间乱作一团。

而在那些狼冲过来的一瞬间,荀淮一手拉着陈宴秋,一手拉着薛端阳,转身就往山下跑。

薛端阳:???

薛端阳本来还想跟着冲上去,没想到自己却被荀淮不由分说地拉走。

偏偏荀淮拉着她的力道还挺大,薛端阳怎么也挣不开。

她另一只手把两只小狼崽子搂在怀里。两只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表现得有些反常,不断地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薛端阳会选择把两只小狼还给狼群,毕竟让同类养大,是对两只小家伙最好的选择。

但是,今天不行。

那些狼的反应不正常。

甫一见到它们,薛端阳就从它们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

“皇叔,皇叔!”她急道,“你放开我,我也要去帮忙!”

“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荀淮把两人拉远了些,低声嘱咐道,“端阳,帮我把你皇嫂嫂送下山,知道吗?”

薛端阳与陈宴秋俱是一愣。

“你呢,”陈宴秋急得去拉荀淮的衣服,“夫君,你跟我们一起下去……”

耳边全是惨叫、痛呼和狼嚎声,似乎还弥散着渐渐浓郁起来的血腥味。

只是不知道是人的,还是狼的。

“我不行,”荀淮语气柔和,语速却很快,“皇上还在那,我得去看看。”

陈宴秋还想说什么,却被荀淮打断。

“宴秋,”他道,“听话。”

“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陈宴秋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荀淮,只能红着眼看他,心下着急。

而一直藏在暗处的霖阳此时悄悄现身,语气是有些反常的急躁:“主子,它们快追过来了。”

“把王妃和公主送下去,”荀淮转身拔出自己身上的佩剑。

他对陈宴秋道:“没事,那些狼不是我的对手。

“你回去等我。”

皇家围猎场里,尖叫与狼嚎此起彼伏。

一瞬天堂,一念地狱。

第34章 受伤 别看,会吓到你。

四面八方都是狼群的嚎叫声, 偶尔还有黑影从他们身旁闪过,又没入郁郁葱葱的深林里。

身边的场景不断变化,无数树木从自己的视线里划过去, 陈宴秋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被薛端阳拉着, 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跑。

原主与陈宴秋都不是喜欢锻炼的人,他跟不上薛端阳的速度, 感觉自己的肺部都要炸开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懒了,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

生死关头, 陈宴秋万万不敢停下, 只能这样绝望地想。

突然, 一道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强烈的直觉迫使陈宴秋猛然停下脚步,还不等薛端阳反应,他就猛地把薛端阳往后拉:“公主殿下, 退后!!!”

薛端阳下意识照做,截住往前冲的步伐倏地后退!

而她方才站过的地方,瞬间窜出来一只狼!

那狼扑了个空, 眼神愤恨地盯着他们。

陈宴秋惊魂未定地看过去。

见到同伴偷袭不成, 又有两只狼从一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

它们双眼通红,嘴巴里滴着血, 流着涎水低吼着, 身子低伏,眼看就要再次扑过来!

霖阳瞬间闪身来到两人身前:“王妃,殿下,退后!”

他抽出匕首反握住, 朝向他们冲来的狼迎了上去,一个弯身,将匕首狠狠捅入其中一只狼的脖子!

血流如柱,那只狼的哀嚎声只发出一半,就没了气。

霖阳与他们狼缠斗了起来。

薛端阳有着“保护皇嫂嫂下山”的重大任务,此时更不想坐以待毙,她从怀里拿出把小刀,把手里的两只小狼崽塞到陈宴秋怀里,嘱咐道:“皇嫂,保护好自己!”

陈宴秋惊了:“公主,你等……”

可不等陈宴秋说完,薛端阳就闪身飞出、腾空跃起。在空中转了个十分漂亮的圈后,她双眼一凛,以极快的速度稳稳地将手中的佩剑狠狠刺进了狼的眼睛里!

“嗷呜——!!”

那只狼发出吃痛的哭嚎。

薛端阳一击毕,动作很迅速地拔出剑来,又往那只狼身上补了一刀,确保它死透。

与此同时,霖阳那边也结束了战斗。

他刚用匕首杀死了最后那一只,一转过头,见到薛端阳提着一把滴血的剑,脚下踩着一匹狼的尸体,对自己笑笑:“霖阳大哥,你还是那么好身手。”

霖阳真心实意道:“公主殿下也身手了得,属下佩服。”

在一旁全程观赛的陈宴秋简直要惊呆了。

他看了看自己连怎么握刀都不知道的手,想着,看来不仅是要锻炼身体,还得学点防身术……

薛端阳与霖阳在旁边叫他,他应声走过去。

两只小狼崽今天实在有些反常,一只很躁动地用还没长好的牙咬着陈宴秋的手,把陈宴秋咬得有些疼。

往薛端阳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陈宴秋无意识地瞥了那狼的尸体一眼。

只一眼,他陈宴秋就停住了脚步。

“等一下,”陈宴秋蹲下身子去看,“公主,霖阳,你们过来看。”

他指着那只狼的脖颈:“这脖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薛端阳与霖阳循声看去,只见那几匹狼的脖颈处异常肿大,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磨过,皮肉翻飞,泛着血色,绕了整整一圈。

霖阳脸色微变,翻着狼尸检查道:“这狼有问题。”

“这脖子应当是被人勒过。”

“什么?!”

陈宴秋与薛端阳俱是一惊。

“我先前就疑惑,”薛端阳沉着脸道,“皇家围猎场里不可能出现这么凶的狼,原来是有人作怪。”

怀里的小狼更加躁动了些,陈宴秋安抚着他们道:“这两只小崽子反应也不太对……”

霖阳道:“事关重大,我们先下山再说。”

陈宴秋点头,心底却更加担忧起来。

荀淮还在山上……

几人跑回围猎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惊魂未定地站在空地处焦急等待。

来福在大门处梗着脖子朝外望,看见陈宴秋的那一刻差点哭出来。

“哎哟,我的王妃呀,你没事吧!”

陈宴秋身上沾了不少血,差点把来福吓得六神无主:“御医!御医!快来人那!”

陈宴秋好一通解释,来福才把那口气儿给缓过来。

他拉住来福:“公公,可有皇上和王爷的消息了?”

来福泫然欲泣:“就是没有半点消息……谁能知道这围猎场里会有狼呢!我的王爷王妃啊,你们好命苦……”

来福:“王爷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有脸去见荀老将军哦……”

陈宴秋安慰他:“来、来福公公,没关系的,王爷说了他会没事的。”

薛端阳也凑过来道:“来福,你就放心吧,皇叔的身手比我好。”

来福看见半边都是血的薛端阳,一口气没顺过来,晕了过去。

陈宴秋:“!!”

演武场一片混乱,薛端阳站了出来,有条不紊地组织兵士分队上山寻人,叫来御医为受伤的人医治,稳定军心,费了好大劲才把场面给控制住。

而霖阳把陈宴秋送下山后,就马不停蹄地扭头上了山,去找荀淮了。

崔明玉焦头烂额地帮着薛端阳,他在大门处找到好不容易把来福送回去的陈宴秋:“王妃,外头危险,你也先回帐子里吧。”

陈宴秋望向身后深深的树林。

荀淮还没有回来。

荀淮说过的,让陈宴秋回去等他。

陈宴秋相信荀淮绝不会食言。

他也不会。

陈宴秋目光坚定地摇摇头:“崔大人,我要等王爷回来。”

谁知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陈宴秋换了衣服,包扎好在下山的过程中擦出来的伤口,抱着一直躁动不安的小狼崽坐在演武场门口,望着树林的方向一动不动。

不断有兵士护送着大大小小的官员回来,他们或愤怒,或惊惶,有的在破口大骂,有的大声哭泣,还有的受了伤,身上还流着血。

唯独荀淮和薛应年还没有回来。

大梁朝的皇上和摄政王没有返回,没有一个人敢离开,大家都惊魂未定,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和王爷怎么还没回来……”

“哎哟,再等一会儿太阳就下山了,夜深霜重,到时候可更加难办……”

陈宴秋听着这话,嘴唇又抿了抿,脸色有些发白。

怀里的小狼又咬了一口陈宴秋。

这一下用了狠劲儿,陈宴秋“嘶”了一声,把自己的手指从狼嘴里救出来。

他看了看,手指已经被咬出了伤,此时正在往外滴血。

陈宴秋心里更乱了几分。

天色暗沉了下来,在外徘徊的人都回到了帐中。留守的兵士们在演武场周围点燃了火把,不断有人来来回回巡逻,确保百官和王公贵族们的安全。

陈宴秋觉得有些冷,寻了个毯子盖在身上。

方才薛端阳终于忙完,来把小金小银接了回去。

陈宴秋告诉她两只小狼的反常,薛端阳有些若有所思道:“这不正常,我会让人帮忙看看。”

陈宴秋心里头牵挂着荀淮的安危,并没有听清楚薛端阳说了些什么,只得胡乱点点头。

没事的,陈宴秋,没事的。

他强打起精神,又等了好久,终于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几个人的影子。

陈宴秋倏地腾起来。

薛应年灰头土脸,原先还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乱非常。

而荀淮却脸色苍白地瘫在霖阳的背上,不断有鲜血从他左手的手腕里往下滴。

陈宴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他冲到荀淮身边,手刚扶上荀淮的肩膀,就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全是血。

陈宴秋一下子湿了眼眶,脑袋在一瞬间有些空白。

他有些愣愣:“夫君,你受伤了……”

陈宴秋不知所措地重复:“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眼前的画面不断变化着,陈宴秋一会儿看见火把下荀淮惨白的面容,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梦里的那个雪原里,看见荀淮释怀地闭上眼睛。

不要……

我不要……

陈宴秋的情绪明显不正常,荀淮流着冷汗,强撑着精神安抚他:“没关系的,只是小伤。”

他道:“你跟端阳都没受伤吧?”

陈宴秋终于回过神来。他咬着嘴唇摇头,抹了一把眼泪,对荀淮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都没事,都好好的。”

荀淮被霖阳背回了王帐里。

一路走着,荀淮受伤的左手便一路往下渗着血,流了一路。

陈宴秋想去捂住荀淮冰冷的手,又怕碰到荀淮的伤口,只能跟在霖阳身后,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荀淮听到了陈宴秋呜呜咽咽的哭声,把没受伤的右手伸过去,让陈宴秋抓着。

他哄道:“没事啊,只是被狼咬了一下,死不了的,别哭了啊。”

荀淮的声音听着很虚弱,但是又那么温柔。被这么一哄,陈宴秋更想哭了。

回了王帐,御医早就恭候多时。

他对荀淮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王爷,下官得罪了。”

荀淮脸色发白地点点头:“开始吧。”

眼看那御医拿起剪刀要来剪荀淮跟伤口缠绕在一起的衣服,荀淮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等等。”

他扭头,对一旁的陈宴秋说:“宴秋,你别看。”

“会吓到你。”

陈宴秋哭着摇头,攥住荀淮的右手。

“没事,我不怕,”他说,“夫君,你疼不疼?”

“其实真不是很疼,”荀淮逗他,“我觉得没有上次生病胃疼难受。”

但是在我这里是一样的。

都疼。

从心脏蔓延出来的,密密麻麻的的痛感就要将陈宴秋淹没,反复有一群小虫子钻入了他的血液里,流到他的全身。

他看着御医剪开荀淮腻在一起的衣服,只见那手臂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翻飞,鲜红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涌出来。

荀淮的左手手腕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脸色也因为失血在王帐内的烛光下先得越发惨白。

第35章 梅 是福还是祸?

御医在陈宴秋期期艾艾的目光里处理好了荀淮的伤口, 用绷带把狰狞的伤口缠了一层又一层。

荀淮失血过多,身体发冷,撑不住睡下了。

陈宴秋让人在帐子里烧了足量的炭火, 又去多找了一条毯子披在荀淮身上,想要把荀淮捂暖些。

他把荀淮冰凉的右手揣到自己怀里, 却从兜里掉了个烤红薯出来。

是他在山上时掉出来的那个。

陈宴秋愣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

烤红薯已经凉了, 闻起来一点也不香。

夜色已深,秋风瑟瑟,送来山林里的血腥味。

皇家围猎场出现了狼群,秋猎自然无法再继续, 文武百官连夜收拾, 清点人数后, 天刚一蒙蒙亮就往京城走。

来时欢声笑语,去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荀淮伤得不轻,马车颠簸, 弄得绷带又渗出血来。

陈宴秋与荀淮待在一起,看荀淮脸色惨白地歪在马车里的软榻上。

荀淮叫来负责布防的武将,商讨回京事宜。他好像着了凉, 在谈话过程中时不时地咳嗽, 头脑却依旧清晰,有条不紊地重新布防, 安抚群臣。

送走武将后, 荀淮回过头,见陈宴秋还湿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伸手摸了摸陈宴秋的脸:“一晚上没休息,想不想睡一会儿?”

陈宴秋摇摇头:“夫君, 我睡不着。”

陈宴秋一闭眼,就能看到荀淮左手滴血的样子。

他吸吸鼻子,想去摸荀淮受伤的左手,果不其然发现荀淮的左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夫君,左手能抬起来吗?”陈宴秋抬头问荀淮,“还有没有力气?”

荀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柔声道:“没关系,会好的。”

那答案就是不能,没有。

陈宴秋盈着眼泪去捏荀淮的手指,觉得脑子里面很乱。

他总觉得,发生的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薛应年逼迫荀淮用神武弓开始,荀淮的身体状态就算不上好。

袭击他们的狼群显然被人折磨过,脖子上的伤口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两只小狼在山上也一反常态地躁动。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意外。

陈宴秋告诉了荀淮自己的疑虑。

谁知听了这话,荀淮却只是对陈宴秋笑了笑。他靠在一旁白着脸,说的话意有所指:“我们宴秋很聪明。”

“夫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陈宴秋抓着荀淮的右手,“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陈宴秋犹豫了一瞬,还是讲了出来,“是不是皇上他……”

是不是皇上他故意的?

这话陈宴秋没讲出来,但荀淮却明白。

荀淮闭上眼,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浊气。

对于别人恶意,陈宴秋总是有小动物一样敏锐的直觉。

他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叹道:“宴秋,你看,京城快要入冬了啊。”

“等回了京城,我估计又有好一阵子闲下来了。”荀淮对陈宴秋笑,“夫君陪你过个好年,怎么样?”

荀淮他不想提薛应年的事。

对着一个病号,陈宴秋再想知道真相,此时此刻也只能顺着荀淮的意思。

他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又把荀淮盖着的毛毯子掖了掖。

“好。”

很快,陈宴秋就知道了荀淮“闲下来”是什么意思。

薛应年以荀淮“需要静养”为由,安排了好几个将军帮着荀淮处理军中事宜。

看似帮助,实为分权。

薛应年这样,荀淮干脆朝也不上了,宫里送来的奏折也不批了。那些奏折怎么送来的,就被荀淮怎么送了回去。

他真真正正撂杆子不干,当起了甩手掌柜。

只是陈宴秋看着,怎么都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更令陈宴秋担心的是,荀淮最近尤其喜欢发呆。

拿着书发呆、捏着他一直带着的那枚绿佩发呆、对着院子里那棵快要掉光叶子的金黄色银杏树发呆。

甚至有时候陈宴秋正跟荀淮说着话,荀淮都会恍恍惚惚地走神。

“……崔大人说,户部尚书被人弹劾,皇上下令抄了他的家。”陈宴秋念着崔明玉写来的信,看向荀淮,“夫君,他问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宴秋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荀淮的回答。

他疑惑地望过去,却见荀淮眼神没有聚焦,虚虚地望着空中,显然又走神了。

陈宴秋担心地握住荀淮的手:“……夫君?”

荀淮猛地回过神:“啊,方才讲到哪里了?”

陈宴秋一脸担忧地看看他:“夫君,你没事吧?要不要睡会儿?”

荀淮皱着眉头笑笑:“可能确实有点累。”

除此之外,荀淮身上的伤被陈宴秋和老赵小心将养着,但也总不见好,急得老赵饭都吃不下,天天拉着陈宴秋探讨荀淮的心理健康问题。

“心事太重,郁结于心,这哪能好嘛!”老赵急得要跳脚,“王妃,您也想想办法!”

陈宴秋其实也很着急,但是他知道,荀淮这样与薛应年有很大关系。

他突然想到先前荀淮问自己的话。

“一直以来你全心信任的人,却是你一切苦难的开始,你会怎么办?”

那天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问一个人或许会得到答案。

这天,等荀淮睡着后,陈宴秋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了院子里。

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陈宴秋试探性地唤道:“霖阳?”

一阵冷风吹过,霖阳倏地出现在陈宴秋面前,单膝跪地道:“王妃有何吩咐。”

“你起来吧,”陈宴秋把霖阳拉到旁边的石椅子上坐下,“我叫你出来是想问你一个事。”

霖阳似乎已经猜到了陈宴秋想要问什么,面色有些犹疑。

“王妃,”他为难道,“王爷下了命令,围猎场发生的事情,我不能说。”

陈宴秋:……

但是你这样不是明摆着事情不简单吗?

山上究竟出了什么事,荀淮连他都要瞒着?

“霖阳,你告诉我,”陈宴秋循循善诱,“王爷再这样下去,对身体很不好。”

“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陈宴秋目光灼灼地看着霖阳,让霖阳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难受得很。

这几天王爷的状态,他也看在眼里。

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身为暗卫,他也有自己必须坚守的原则。

只是……

霖阳思考了一会儿,斟酌开口道:“王妃,具体的事情我无法描述。”

“但是,属下能告诉您,王爷的伤,不是因为狼。”霖阳说,“他本来能躲开,那些狼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陈宴秋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本来能躲开,但实际上没躲开。

薛端阳也说过,荀淮的身手比她还要厉害。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是有人害荀淮受了伤。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薛应年动了手脚。

这再次证实了陈宴秋内心的猜想:这次遇袭,怕是薛应年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只为收回荀淮的兵权。

而荀淮恐怕早就察觉了这一点,选择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他交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

只是……这是福还是祸?

皎洁的月光下,陈宴秋目光沉沉。

……不过这都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

陈宴秋想。

当务之急是要养好荀淮的身体。

那比什么都重要。

陈宴秋心里一转,有了主意。

第一步,先转移荀淮的注意力。

毕竟整天盯着院里那棵快要掉得光秃秃的银杏树看,陈宴秋真的怕荀淮会看抑郁。

于是这天清晨,荀淮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感受到身旁没有往常的热度,他下意识清醒过来,伸手往旁边摸。

冰的,陈宴秋不在。

他撑着床头起身,看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来福,外面在吵什么?”

来福擦着汗,喜气洋洋地拿着把铲子进来:“回王爷的话,王妃带着奴才们在院里栽树呢!”

荀淮有些发懵:“栽树?”

来福:“对啊,上好的红梅树,好多棵呢……”

荀淮有些疑惑。

宴秋这是在干什么?怎么突然想栽树了?

他披了衣服出来,看见陈宴秋拿了把带着泥土的铲子在手里,抄着袖子在院里指挥:“这棵栽到这里,对对对,那棵栽到这……”

王府里的小厮踩踩地:“王妃,这里吗?”

陈宴秋歪着头观察:“再往左点!”

荀淮看了看,发现陈宴秋把那些梅树都栽在了寝屋那扇窗户外头。

但是窗户在院子的右侧,导致左边空荡荡,右边满当当,看起来极度不协调。

有些许强迫症的荀淮:……

他开口唤道:“宴秋。”

陈宴秋听见荀淮叫自己,当即扔下手里的铲子小雀儿一样飞过来:“王爷!”

他拉住荀淮的手:“你醒啦!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荀淮摸摸陈宴秋的头:“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来种梅花树了?”

陈宴秋听荀淮问起来,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比比划划道:“我种了梅花,冬天就能开了!”

“你一开窗就能看到!”

陈宴秋一大清早就爬了起来指挥,在尘土飞扬的院子里呆久了,显得脸也有些灰扑扑的。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荀淮的表情:“夫君,你多看点花,少看点那银杏树,好不好?”

“光秃秃的,很难看诶!”

荀淮没想到陈宴秋的回答是这样的。

他看着陈宴秋满怀希冀的眼睛,觉得心里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一直沉郁的心情终于荡了荡,泛起涟漪。

良久,他对陈宴秋笑了笑:“好。”

“不过,我觉得多看看你也挺好的。”

“只是……”说完,荀淮又顿了顿,“为夫还是觉得,要讲究一下布局的。”

“现在这样……”荀淮努力斟酌措辞,“看起来有点丑。”

第36章 静月湖 新雪初霁。

院子里的梅树在荀淮的强烈要求下被重新设计, 终于还是如陈宴秋所愿种好。

此时还刚入冬没多久,一颗颗梅花树含苞待放,花骨朵也小小的, 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于是每天拉着荀淮到院子里看梅花又成了陈宴秋的一项例行工作。

他欣喜地发现荀淮盯着那棵树发呆的时间变少了很多,又继续看起了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