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尘埃落定 十九岁了也会有春游综合症吗……
陈宴秋回到屋里的时候, 荀淮眉头紧皱着,盯着空中的不知哪一点发呆,显然在想着事情。
他想得太入迷, 连陈宴秋坐到了他身边去都没发现。
“夫君,”陈宴秋开口道, “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了陈宴秋的声音,荀淮才刚刚回过神来似的猛地把视线收回来。他调整了一下心情, 对陈宴秋笑:“宴秋。”
荀淮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陈宴秋看着心里难受,握住荀淮的手:“今天发生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事吗?”
听了这话,荀淮依旧笑着摇摇头,捏捏陈宴秋的手指, 是安抚的意味。
“没事, ”他想了一想, 又补充道,“王耿那边的事情我都已经解决了,跟你没关系, 你别担心。”
陈宴秋觉得自己要急死了。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陈宴秋的语速不自觉加快道,“夫君, 我是担心你。”
“你今天看起来……很不好, ”陈宴秋把自己的手覆上荀淮心脏的位置,“你心里好像装了什么让人很难过的东西。”
“我能感觉到, ”陈宴秋说, “夫君,你不开心。”
“告诉我好吗?”陈宴秋的眼眶里已经装了些眼泪,“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你身体不好, 告诉我好吗?”
“……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荀淮沉默了一会说。
“那你憋在心里,你会更不开心。”陈宴秋不赞同道,“说出来了,我们就一起承担,你会好受些。”
“你告诉我,”陈宴秋喊他的名字,“你告诉我,荀淮。”
荀淮抿着唇,去看陈宴秋。
陈宴秋的双手摁在自己心脏处的位置,滚烫的温度从他的心口传递到全身。
很多时候,陈宴秋在他的面前都是柔软的、温顺的,他细心又温柔,把王府里的人和他都照顾得很好。
在这时候,荀淮却觉得那柔软里有着坚硬的内核,正在一寸一寸撬动着自己的心防。
陈宴秋用自己带着眼泪的双眼死死瞪着荀淮,一副“你不说出来我就跟你刚到底”的架势。
就是因为荀淮这样,身体才越来越不好。
陈宴秋有时候觉得,他的王爷就像是一把尘封在府库中的剑。
这把剑再坚硬、再锋利,在这尘土飞扬的府库里也抵不住风雨潮湿的侵蚀。
荀淮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宴秋,我问你。”
“若是你发现……一直以来你全心信任的人,却是你一切苦难的开始,你会怎么办?”
“你会恨自己吗?”
“你会原谅自己吗?”
陈宴秋愣住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是皇室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荀淮的这个问题太沉重,陈宴秋想了想,看着荀淮的眼睛答道:“我不会。”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面对那个人,而不是去怀疑自己。”
他摸摸荀淮的眼睛说:“夫君,无论发生什么,错都不在你。”
“你是受害者。”
“懊恼也好,悔恨也好,这都是正常的情感。”
“但是你要记着,责任不在你。”
“我在你身边,我就在这,”陈宴秋抱住荀淮,在怀里拍了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嗯。”陈宴秋等了好久,才听到荀淮小声回答。
王耿倒台,还有许多事务交接的事情需要荀淮去处理。
这次科举成绩全数作废,薛应年下令,另择了日子重新举办会试。
因此,荀淮连调整心情都没什么时间,只有那天晚上难过了一小会儿,就又投入到了朝政中。
这样也好,把自己充实起来也不会那么难过。陈宴秋苦中作乐想。
这天,陈宴秋刚用完早膳,想着去看一下新修的厨房,刚拐进院子,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雪白的影子。
“崔大人,”陈宴秋笑道,“你是来寻王爷的吗?王爷进宫去了,可能要下午才能回来……”
“非也,”崔明玉对陈宴秋行礼,笑了笑道,“我是来寻王妃的。”
“啊?”陈宴秋有些疑惑地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吗?”
你找我干什么?
陈宴秋对崔明玉眨眨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说,崔大人你不用去上朝吗?
像是看出来了陈宴秋的困惑,崔明玉施施然对陈宴秋行了个礼:“王妃还不知道吧,草民被革职了,现在是个闲人。”
“科举出事,我这个礼部尚书再怎么样也得治一个玩忽职守之罪。”崔明玉道,“所以,我现在不用去上朝了。”
陈宴秋狐疑地打量崔明玉。
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那崔大人寻我是…?”陈宴秋还是没搞明白,“你要我劝王爷复你的职吗?”
但是崔明玉跟荀淮关系那么好,能复职早就复了啊!
“非也非也,”崔明玉摇摇头,坐到院子里的石椅子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一口茶,细细品道,“微臣……草民来王府打秋风。”
陈宴秋:“……”
荀淮回王府的时候,看见崔明玉与陈宴秋两人,正在王府的院子里开开心心地吃糕点。
“崔大人,你尝尝这个,”陈宴秋嘴里嚼着一个,手上还拿着一个。
他把一块冰皮月饼递到崔明玉面前:“王府名下的糕点铺做的,我觉得很好吃。”
“多谢王妃。”崔明玉从善如流地接过,很讲究地把月饼切成几个小块,一小块一小块地吃着。
动作慢条斯理,看着优雅,但是速度却不慢,三两口就解决掉了。
在他们旁边,陈宴秋不知道去哪里喊来了戏班子,此时正敲锣打鼓,“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荀淮愣在那,觉得能说的东西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陈宴秋率先看见了荀淮。他飞快把咬了一半的糕点吃完,鼓着腮帮子对荀淮喊:“夫君,你回来啦!”
陈宴秋跑到荀淮面前拉荀淮的手:“来,你也来吃点…”
荀淮黑着脸,由着陈宴秋把他拉到桌子旁。
崔明玉这才起身慢悠悠行礼道:“草民崔明玉,见过王爷。”
“明玉,”荀淮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记仇呢?这几日老是躲着我。”
不就是让你多加了几天班吗……
“草民不敢。”崔明玉没看荀淮,张口就是呛他。
“过几天我就给你复职,”荀淮无奈道,“礼部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再歇几天,我们就可以趁热喝了。”
“不去。”谁知崔明玉扭头,又咬了一口糕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前些日子为了王耿那事,我好几日都没睡好,我要歇几天,恕不从命。”
陈宴秋看着一脸为难的荀淮,心里乐了乐。
上一次看见荀淮露出这个表情,还是面对薛端阳的时候。
他面对崔明玉时,几乎从来不摆王爷架子。
他们是朋友。
荀淮对身边的人总是很宽容。
“你不愿意还跑到王府来干嘛?”崔明玉的那点小九九,荀淮心里门清儿,“说吧,你要什么补偿?”
果然,听了荀淮这话,崔明玉就一改方才懒懒的姿态,两眼放光对他道:“听闻前些日子王爷得了前朝书圣颜大人的真迹……”
“行行行,”荀淮大方地摆摆手,“等会儿我让人送到你府上便是。”
“多谢王爷,”崔明玉这才高兴了,“王爷大气!”
“不过,”崔明玉画风一转,“我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荀淮有些惊讶地看向崔明玉。
他不是那种会提无理要求的人。
“陈冉和安幼禾,是两个好苗子。”崔明玉道,“我要他们到礼部来做事。”
荀淮细细考虑了一下。
这两个少年有谋略、有胆识,正直善良重义气,本就是荀淮想要重点培养的人。
把他们给崔明玉,他也放心。
“好。”荀淮答道,“就按你说的做。”
崔明玉这才欢天喜地走了。
过了些日子,第二次会试放榜,安幼禾与陈冉丝毫没有辜负两位的期待,分别摘得状元与榜眼的位置。
荀淮以“崔大人识人有方”为理由,复了崔明玉的职位,把两人都塞到了崔明玉的手底下。
自此,秋闱舞弊案正式告一段落。
京城见惯了无数的朝堂争执与血雨腥风,一个王家的倒台,不过是又给京城的历史添上了短短的一行字,是不重要的一笔。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更何况,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大梁朝一年一度的百官秋猎即将开始!
秋猎那天,陈宴秋兴奋得一夜没睡。
每过一会儿,他就冒个问题出来:
“夫君,秋猎要干些什么呀?”
“嗯……弋射,围猎,驰逐,诸如此类吧。”
“我能穿新衣服吗?”
“早就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做好了,明天到了营帐里就换上,穿轻便些。”
“我们会住帐篷吗?你们会射大雁吗?秋猎是不是顿顿吃烧烤?”
“是住帐篷,会射大雁,会吃烧烤。你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陈宴秋意识到荀淮其实已经很困了,但还是抢答起精神回答自己的问题,主打一个十分有耐心,句句有回应。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一直支着的脑袋缩回去,趴在荀淮的肩头道:“夫君,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没吵。”荀淮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弱,逐渐没了动静,“你没去过,兴奋是自然的……”
荀淮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陈宴秋盯着荀淮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闭上眼睛,准备安心地睡过去——
然后又睁开。
我这是小学生春游综合症吗?陈宴秋有些欲哭无泪地想。
完全睡不着啊!!
第26章 乞丐 我夫君很善良。
即使一夜没睡, 第二天陈宴秋也得起个大早。
他迷迷糊糊地坐上车,靠在荀淮怀里打瞌睡。
武将骑马,文臣坐车。天子车驾在前, 皇亲紧随其后,其余的便按照官位的大小次序排列。
百姓夹道相迎,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皇家围猎场行进。
马蹄声踢踢踏踏,伴随着车辙滚动的声响, 交谈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宴秋有些新奇地撩开帘子,看见百官的队伍伴随着礼乐声缓慢前进着,从山的这头绵延到那头。
比小学生春游要壮观多了。
等到出了京城大门,视野便更加开阔了些, 清道也没有那么严格, 有不少平民百姓占满了山头, 远远地张望着。
秋日天寒,王府的马车里已经烧起了炭,烧得暖烘烘的。来福怕陈宴秋饿着, 提前备好了各色精致的糕点。
陈宴秋抓了一块放到荀淮嘴边:“夫君,你吃。”
荀淮没有辜负陈宴秋的美意,很给面子地咬了两口。
“还不错。”荀淮评价道。
他们正吃着, 周围突然一阵骚乱, 传来嘈杂的叫嚷声,马车蓦地停了下来。
这急刹车把陈宴秋吓得不轻, 好险没噎着。
“咳, 咳咳咳……”他被呛了两下,抓起桌子上的果汁吨吨吨喝。
陈宴秋被呛到,荀淮就微微有些不悦。他一边给陈宴秋顺着气,一边皱着眉头掀开帘子问道:“来福, 怎么了?”
马车下的来福答道:“回王爷的话,似乎是有两个乞丐冲撞了王爷的车驾,奴才这就叫人打发了去。”
陈宴秋终于不呛了。他用手扒住车窗,跟着荀淮探出脑袋,似乎听见有人在凄苦地叫喊。
好像喊的是……救命?
陈宴秋低头问:“来福公公,他们在喊什么?”
来福答道:“哎呦,不过是一些庶民的疯话,王妃去听这些做什么……”
几人说话的功夫,那叫喊声好像又清晰了些:
“求贵人救命,求贵人救命……”
陈宴秋:!!!
他猛地抓住荀淮的手,眼神有些不安。
夫君,有人在喊救命诶!
只一眼,荀淮便明白了陈宴秋的意思。他抚了抚陈宴秋细嫩的手背,对来福吩咐道:“去把人带过来问问。”
车队的兵士很快就带了两个乞丐过来。
陈宴秋掀开帘子看过去,只见两个乞丐一大一小,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的衣服不知是由几件衣裳裁剪而成。
大的那个是个中年人,脸上皱纹满布,像是干涸的河床。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多岁大,似乎被大乞丐照顾得很好,面色要红润些。
隔了一个车窗,荀淮看着他们,挑挑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两个乞丐怯生生地看过去,只见马车里的人一个矜贵非常,举手投足间都是上位者的威压;一个看起来温柔和蔼些,但仍旧穿着不凡,不知是哪一位贵族。
他们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福在一旁着急提醒:“哎呦,不是喊着救命吗?这可是我们大梁朝的王爷和王妃殿下,还不快叩见!”
他们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赶快跪下,声音都发着颤:“叩见王爷,叩见王妃……”
陈宴秋不想吓到他们,语气温和道:“无妨,快平身吧。”
他对两人笑:“告诉我,方才你们在喊什么?”
大乞丐闻言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回、回王妃的话,草民只是想求点银子,救救我那可怜的媳妇……”
小乞丐在他爹怀里嗷嗷哭:“娘害了痨病,已经有好几月了,我们实在是没银子了,求王爷开恩,求王妃开恩……”
一听是痨病,来福首先变了脸色。
他尖着嗓子斥道:“你们染了痨病,怎么还敢冲撞王驾!伤了王爷你们担当得起吗?”
陈宴秋也隐隐有些担忧。
痨病是传染病吧?
他下意识往荀淮身前挡了挡。
两人显然被来福吓了一跳,磕头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来福担心荀淮的身体,怒道:“王爷的身体怎么能做得玩笑!”
来福正想让人把他们带走,不料荀淮先开了口:“来福,本王在马车上呢,不必如此紧张。”
“王爷!”来福跺跺脚,急急地把那两个乞丐拉远了些,“你们过来点!”
荀淮看向他们:“你们还差多少银两?”
小乞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忙答:“二、二两!”
荀淮笑着从一旁摸出个钱袋子,拿出两块银子来递给来福:“给,二两。”
两个乞丐从来福手中欣喜若狂地接过。
这两块银子沉甸甸的,必然不止二两!
他们喜极而泣,拼命磕头:“谢过王爷,谢过王妃……”
谁知荀淮却说:“我这银子,可不是白给你们的。”
“冲撞王驾,罪责非轻,但是我念你们救人心切,只有一个要求。”
他看向那小乞丐:“救活你母亲后,我要你自去大理寺领三十鞭罚,你可愿意?”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看向荀淮,心下有些疑惑。
三十鞭罚……应该不算轻。
荀淮既然答应要救他们,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去领罚呢?
那小乞丐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犹豫:“草民愿意,只要能救活我娘,我干什么都愿意……”
荀淮这才对他笑笑:“好小子,有种。”
两个乞丐感恩戴德地走了。
来福被吓得不轻,立刻张罗着要人到营地里煮艾草水,说是要给马车驱疫。
荀淮知道来福这是关心则乱,也就随他去了。
陈宴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索性问道:“夫君,你都给了那小乞丐银子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领罚呀?”
感觉有一点多此一举。
荀淮对他笑笑:“按照大梁律法,冲撞王驾,本就是该罚的。”
风吹得荀淮有些冷,他伸手重新把扯帘子放下:“若是我不罚他,反而赏了他,今后只会有更多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撞王公贵族的马车,平添些事端来。”
“赏罚分明,才是长久之道。”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皇家围猎场。
宫人们早就搭好了帐篷。薛应年的王帐居于正中央,然后是薛端阳与荀淮,再是文物百官,成众星捧月之势。
陈宴秋起得早,又坐了太久的马车,身上都软趴趴的,没骨头似的扯着荀淮的袖子走。
进了荀淮的王帐,陈宴秋便瘫倒在床上。
他有气无力道:“夫君,你们每年都得来一次吗?”
荀淮在他旁边笑着逗他:“每年也就这时候能够出京城放松些,不用埋身于案牍之中,我可盼着呢。”
陈宴秋发了一会儿呆,再看向荀淮时,荀淮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平日里,荀淮总是用宽大厚实的衣裳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即使是在盛夏也披着两件衣裳。
今天他却穿了一身窄袖骑装,暗红色的腰带系在玄金色的衣袍上,上面的花纹隐隐流动,旁边坠着他那枚从不离身的绿佩。
荀淮平时总是慢条斯理,显得病恹恹的,如今他墨色的长发用一根金色的发带高高竖起,终于显出些内敛的锋芒来。
玄金在大梁朝是最尊贵的颜色。
逆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荀淮背起手,对陈宴秋笑。
陈宴秋愣愣地看着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要给荀淮多做点这种衣服。
总是穿他的高级病号服,会给荀淮不太好的心理暗示。
更何况,他穿骑装很好看。
荀淮看陈宴秋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抱着手打了个响指道:“怎么了?”
陈宴秋对荀淮总是不吝夸奖:“夫君,你真好看!”
一旁的来福看见荀淮的这身打扮,语气怀念道:“哎哟哟,王爷果然还是穿骑装最合适,还是那么英姿飒爽……”
荀淮被他们夸得心情又好了不少,嘴角翘起道:“你也换身衣裳吧,换好了我们就出去看看。”
陈宴秋也想看看自己穿骑装是什么效果,当即跳下床道:“好!”
过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在来福满意的目光下一起出了帐子。
陈宴秋年纪小,骑装的颜色也选得鲜亮些,是一身夺目的红。
他雪白的肌肤隐隐没入窄袖,玄金色的腰带勾勒出健康流畅的腰线,丹朱色的发带猎猎而飞。
他们一个玄衣一个红衣,处处相衬互补,引来演武场中众人的目光。
“那是王爷和王妃吧,可真是一表人才……”
有的官员家眷说话没什么顾及,窃窃私语:“哎哟,看起来可真是登对……”
陈宴秋听了这话,微微红了脸。
等众人都收拾好了行装,大家便都来到了中心演武场附近。
秋猎的第一场比试,大多都是表演性质的。
薛应年、薛端阳、荀淮与陈宴秋四人坐在上座,一群人来到他们面前说场面话,叽里咕噜的,陈宴秋听得无聊,坐在荀淮身边专心吃果盘里的水果。
等大臣们终于把场面话说完,秋猎就该正式开始了。
薛应年身边站着的大太监来到荀淮面前,对荀淮毕恭毕敬道:“王爷,传皇上旨意,今年的秋猎还请王爷您开红绸,也讨个好彩头。”
陈宴秋一下子抬起头。
他对周围人情感的变化一向十分敏感,是一种近乎小动物般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个太监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或者说,是薛应年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开红绸?开红绸是什么意思?
陈宴秋下意识去看荀淮。
荀淮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几息。
随后他起身,对薛应年行礼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吧?”
薛应年听了这话却也不恼:“朕还记得幼年时,皇叔在军营里可是能百步穿杨,朕也是许久没见识过皇叔的箭术了。”
一旁的薛端阳皱皱眉:“皇上,皇叔近几年身子弱,那神武弓太重了,用起来对皇叔不好……”
薛端阳这话没说错。
大梁习俗,秋猎开始要以一位高权重之人用重弓射断红绸来讨彩,以祈求秋猎顺利、国家安宁。
重弓名神武,是从高祖时就传下来的礼器,重量非常,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动。
何况荀淮已经好久没碰过箭。
荀淮皱着眉看薛应年,并没有回话,几人一时间僵持住。
第27章 红绸 我夫君很帅气。
诺大的演武场内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陈宴秋有些担心, 他站起身来,轻轻去拉荀淮的手:“夫君……”
知道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把陈宴秋吓到了。荀淮回过头,对陈宴秋安抚道:“没事, 你别担心。”
说完,他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局, 薛应年设置得很精妙。
若是荀淮执意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 日后若是薛应年下定决心要追责,他必讨不到好。
若是荀淮同意,就会分为两种情况。
其一,他拉开了那神武弓射中了红绸, 足以说明他依旧战力非凡, 势必加重薛应年的疑心;
第二, 他没能拉开弓,就是没能给秋猎开个好头,自己也没办法完全撇清干系。
无论怎么说, 似乎都是一个死局。
好小子,终于还是像样了些。荀淮对薛应年笑笑,随后垂眸道:“臣遵旨。”
荀淮他同意了?
陈宴秋拉住荀淮要走到演武场的中心的手, 急道:“夫君, 你切莫逞强……”
“放心,我心里有数。”荀淮答。
陈宴秋狐疑地看着他, 总觉得荀淮是在哄他。
通体漆黑发亮的神武弓早就被人摆在了演武场正中央。看见荀淮走出来, 文武百官都有些哗然。
“今年居然时王爷亲自开红绸?”
“王爷当年可是大梁第一神射手,老夫今日是难得一见啊!”
“只是王爷近几年身体不好,能射中红绸吗?”
“我看悬……”
陈宴秋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捏紧了拳头。
他紧张地起身, 踮起脚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荀淮挺拔高大的背影。
荀淮在演武场上战定,红绸在远处拉开。
细细的红绸两端被系在木桩子上,距离太远,陈宴秋只能看见一点红色在风中晃荡。
陈宴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花了。
这这么可能射中啊!
他揪着衣服袖子看向荀淮,只见荀淮摩挲着那把弓箭,修长的手指触摸着弓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荀淮侧过身子,对旁边的兵士说了句话,那兵士领了命,噔噔噔地跑了下去。
很快,那兵士便拿了一段红色的布缎来。
荀淮他要干什么?
该不会……
陈宴秋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想——
只见荀淮拿起那缎带,慢条斯理地把那布缎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陈宴秋愣住了。
荀淮竟真的是要蒙着眼射箭!
这下子,百官们彻底安静不下来了。
“天哪!蒙眼射红绸!”
“上一次王爷蒙眼射红绸,还是先帝在时吧……”
“是啊,那时候王爷都还只有十多岁呢,大梁第一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秋风乍起,系在荀淮脑后的那段红绸随风舞动,像是少年踏马时意气飞扬的影子。
荀淮缓缓抬手,双肩张开,将手中的弓拉满,浑身的线条也随之紧绷。
荀淮在用耳朵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见风、听见水、听见云、听见鸟。
还听见了人,各式各样的人。
这些人各怀鬼胎,有的爱慕、有的怀疑、有的试探、还有的跃跃欲试。
薛应年的这一局,看似是个死局,但若是破解起来,也异常简单。
大梁的这一位少年天子,生性多疑。
——那么他会给薛应年一个想要看到的答案。
更何况,陈宴秋也在这里。
陈宴秋此时紧张得死死抠住自己的衣服扣子。
那一刻,陈宴秋耳边的噪音全数消失,大臣们的声音被他的大脑自动过滤,连带着演武场里的箭靶、围栏、一切,都消失在他的脑海里。
他的眼睛里只有荀淮一人,耳边只有自己响若擂鼓的心跳。
在此时,风也静止,云也静止,在这静止的时刻,连呼吸似乎都是一种打扰。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秒。
荀淮蓦地松开手,手中羽箭离弦,宛如宝剑出鞘般闪过一道寒光,破空之声乍响!
那箭飞离荀淮手中的那一刻,陈宴秋眼里方才像是被定格的画面,才像是按了播放键一般,再次流动起来。
众人的惊呼声、篝火的燃烧声、白云的流动声、还有鸟雀拍打翅膀的声响混作一团,汹涌地涌入陈宴秋的耳膜。
陈宴秋先去看荀淮的手。
被勒得红白相间的指尖在微微发着抖。
荀淮他没事吧?受伤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陈宴秋有些着急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表情都很微妙。
他定睛看去,只见那红绸还完好无损地挂在远处,正随着秋风轻轻泛着拨浪。
很明显。
荀淮射的第一支箭射空了。
即使知道荀淮的箭术不可能再比得过当年,群臣还是略略有些失望,不少人都发出了唏嘘声。
陈宴秋看着荀淮,心里闷闷的。
他不喜欢这些人说荀淮的坏话。
其中还有几个声音听起来很耳熟,陈宴秋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听到过。
荀淮却丝毫没有受这些人的影响,很快又架起了第二支。
这一支箭倒是稳稳射中了红绸,轻薄的绸缎被千钧之力从中间破开,往两边施施然落下。
群臣们顺势欢呼起来,但是总归不如第一支箭就射中有震撼力。
荀淮笑着取下眼前的红布,转头对薛应年行礼道:“微臣箭术不佳,献丑了。”
薛应年却是摆摆手:“皇叔哪里的话?”
他笑道:“将军引神弓,蒙眼射红绸。皇叔的箭术依旧令人叹服啊!”
开红绸之人照例封赏。荀淮领了赏才告退,回到陈宴秋身边坐下。
他刚坐稳,陈宴秋就着急地扑过来捧住荀淮的手臂:“夫君,没事吧?你的手没事吧?”
荀淮的手臂方才用力过猛,此时肌肉僵硬地很,捧在他温热的手掌里像是一块冰冷的寒铁。
陈宴秋觉得薛应年老是欺负荀淮,心里特别不舒服,撅着嘴给荀淮揉着胳膊。
他本就是泪失禁体质,此时越想越委屈,眼眶又红了。
荀淮无奈安抚他道:“怎么了?为夫出了风头,怎么还不高兴了?”
陈宴秋哑着嗓子小声说:“夫君,他们欺负你。”
荀淮笑道:“不算欺负,我现在的箭术的确不比当年,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实话也不行。”陈宴秋在这方面非常不讲道理,“说你就是不行……”
“好好好,你说不行就不行,”荀淮知道陈宴秋难受,他凑近陈宴秋耳边,对他神神秘秘道,“等会儿结束了,我待你去个地方。”
陈宴秋盈着水光愣愣抬头看他:“什么地方?”
“一会儿就知道了,”荀淮揉揉他的脑袋,“放心吧,我没事。”
第一场比试结束时,太阳已趋近落山。
黄昏时分,倦鸟归林,一群又一群的飞鸟追着最后的天光盘旋鸣叫。
宫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搭着烧烤架子,升起的柴火与夕阳连做一处,点燃远处的天际线。
陈宴秋跟在荀淮身后,钻到了旁边的林子里。
此时视线已经微微有些暗,陈宴秋怕摔,紧紧捏着荀淮的手,忍不住好奇道:“夫君,你带我去哪?”
怎么还要往林子里钻。
荀淮牵着他走在前头开路,闻言还在卖关子:“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两人左拐右拐,来到了一棵参天巨木前。
陈宴秋蓦地瞪大了眼睛。
那树底下,落了一只大雁!
那雁被一只羽箭一剑封喉,死得十分干净利落。
这箭陈宴秋是见过的。
是荀淮方才射出的第一支箭!
他的第一箭没有射空,而是射中了这只大雁!
陈宴秋眼睛里的神情从震撼、惊讶逐渐定格为崇拜,他猛地握住荀淮的手,满眼冒着星星激动道:“夫君,你第一支箭是射这大雁去了?”
“夫君真厉害!”
“你是我见过射箭最厉害的人!”
荀淮被这一连串的夸赞哄得嘴角翘起:“可是你现在就只见过我射箭。”
陈宴秋摇摇头,明显并不赞同荀淮的说法,语气雀跃道:“我不管,你肯定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荀淮被陈宴秋夸得心情明媚,他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开口唤道:“霖阳。”
陈宴秋:霖阳?
原来霖阳也跟着他们过来了?
一直待在树上的霖阳听见荀淮叫自己,悄无声息地跳下来道:“主子。”
“把这大雁带上,交给厨房吧。”荀淮吩咐,“就说我顺手打的。”
霖阳回了声“是”,动作利落地迈着轻功飞走了。
陈宴秋目送着霖阳远去,心想,原来王府的暗卫还是兼职厨子。
培养暗卫也得十项全能。
两人回到营地时,宫人们已经架好了火炉,准备开始吃饭。
互相熟识的官员们围城一团一团地烤肉,天色暗下来后,火光便更加清晰,柔和温暖的火焰照亮演武场,看起来倒也温馨。
他们一迈进场地,就看见薛端阳朝他们招手:“皇叔,皇嫂,这边这边!”
陈宴秋也对薛端阳挥挥手,定睛看去,却看见崔明玉也穿着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地坐在一旁,对两人拱手行了个礼。
“崔大人也在?”陈宴秋跟着荀淮走过去,看着崔明玉好奇道。
“那是自然,”薛端阳晃晃脑袋,身上的铃铛随着少女的动作叮叮当当响,“从小时候开始,我们秋猎就是坐一处的。”
她对崔明玉笑笑:“对吧,崔大哥?”
“嗯。”崔明玉唇角勾起,对薛端阳点点头。
“端阳,明玉现在是礼部尚书,要叫崔大人了。”荀淮对薛端阳无奈道。
“我们明明一起长大,叫崔大人多生分,”薛端阳对荀淮做鬼脸,“我就要叫崔大哥,崔大哥崔大哥……”
崔明玉不介意给荀淮拱火:“微臣也以为这样的称呼亲昵些。”
荀淮看着这两人,嘴角抽了抽。
薛端阳趁热打铁道:“这样吧,皇叔想让我改口也可以。”
她眨眨眼:“只要皇叔让我回荀家军里去,我保证从此再也不闯祸,该怎么喊就怎么喊……”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看向薛端阳。
小姑娘语气轻轻松松的,可肢体语言出卖了她。薛端阳无意识地握着拳,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瞥着荀淮的表情。
上次听薛端阳说起这件事,还是他刚刚嫁入王府的时候。
这好几月过去了,薛端阳原来还没如愿啊。
薛端阳提起这话,荀淮又叹气:“你还想着回荀家军呢。”
“荀家军是我的家,我想回去怎么了。”薛端阳愤愤地看着他,“皇叔,这皇宫我待着不开心。”
荀淮望向薛端阳。
眼前烧烤的火焰晃了晃,照亮了薛端阳赤诚而热烈的眉眼。
她跟着荀淮在军营里长大,她是刀与剑、血与火里长大的姑娘。
薛端阳很像一个人。
很像年少时的自己。
荀淮突然想。
第28章 又喝醉啦! 人还跑了!
荀淮沉默着看了薛端阳好一会儿。
不让薛端阳回荀家军, 荀淮其实有自己的考量。
大梁与燕国毗邻。最近一段时间,燕国新帝登基,两国之间边境摩擦愈发频繁。
倘若真的把薛端阳送回去, 一旦战争爆发,她一定是冲到最前面的那个。
只是……
荀淮皱着眉头, 略略松了些口:“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肯松口已是很有机会。薛端阳登时眉开眼笑起来,举起酒杯对荀淮道:“那我就当皇叔答应了!皇叔你真好, 谢谢皇叔!”
荀淮:“……”
我真没答应。
几人说话的功夫,宫人们已经把烤肉架了起来。
烤肉腌得入了味,被纯天然的柴火烤得喷香。表皮流油,金黄酥脆, 里面的肉鲜嫩多汁, 光是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陈宴秋看得眼睛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