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灵严肃起来, 说:“得一击即中, 将顾裕泽彻底按死,否则蔺家会很棘手。潘家如今和你结仇,说不定会襄助他。你能调动的兵太少而且零散,若真到那时,形势对你很不利。还是得趁着皇帝的话有用时下手。”
顾裕骐蹙眉:“原本豲戎军可以剿匪名义入梁助我,可出了那些事……今日父皇说找国师算日子,也不知会算到什么时候。”
“这个国师我有所耳闻,却不多,他很神秘,我当年也没能安插进人手去他身边。”将灵眯了眯眼睛,道,“若利诱不行,就威逼。”
“没用。”顾裕骐说,“我与国师有过几面之缘,不认为他是可以收买的人,无论你是威逼还是利诱。”
“那就杀了他。”将灵冷道。
“先别横生枝节了。父皇执意结盟,顾裕泽劝不动,正等着抓你的把柄,你不要自己递过去。”顾裕骐说,“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
自潘成栋惨死到三法司彻查此案,拖了一个来月,即便尸身周遭每日堆满冰块也依然随着天气的暖和而腐败发臭起来。
三法司最终在皇帝的示意下拉了个不相干的替罪羔羊出来顶走一切,也算给个交代,终于潘成栋得以举行葬礼。
然而他的父亲潘国梁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京城,说是边塞离不开人,可人的心中却自会有判断:是无法回来,还是不想回来?
或者是不想回来,也不能回来。
他的一双儿女接连去世,死因可疑,都与二皇子、将灵有着说不清的纠葛干系,而皇帝近来却极其宠信这两个……
加之先前的种种矛盾,君与将之间有了这样的隔阂,难免相互猜疑防备。
这样的当口,潘家其实还防着一人添乱:谢善淩。
楚王与潘凤成亲那日,谢善淩当街放话今后潘家的红白喜事他都会捣乱,后来潘凤葬礼他倒是没真现身,可如今潘成栋……
潘家现如今也知自己处境危险,只想尽力低调,就怕谢善淩不依不饶。
他们提心吊胆地将潘成栋送葬出城,谢善淩始终没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大皇子中毒昏迷了,才拖住了这难缠的家伙!
潘成栋的尸身从西门出城,遥遥相对的东门原本安静少人,忽然街上由远而近一匹骏马扬着蹄飞奔而来,驾马的人剑眉星目,一眼便能认出是四皇子。
若按以往,守城官兵见四皇子行色匆匆要出城,不会阻拦。可今日他们对视一眼,伸出手中长枪拦在城门前。
顾裕泽急忙长勒马绳,马抬高前蹄嘶鸣,后退停了下来。
“……我有急事出城,放行。”顾裕泽沉稳道。
守门的生面孔却道:“陛下旨意,不许殿下出城。”
顾裕泽眉沉压眼,道:“我怎不知父皇有此旨意?”他视线扫过两人腰牌,“你们是锦衣卫,楚王的人。”
一人道:“回禀四殿下,卑职是锦衣卫。因近来多事之秋,奉特令调守城门。请殿下不要为难卑职。”
“放肆!”顾裕泽难得怒于色,呵斥道。
那人却不慌不忙,只说:“卑职等是奉上令,若殿下要出城,需拿出皇上手令特许,否则卑职不敢放行。”
他说这话,自是有把握四皇子拿不出来。
近日来关于四皇子与豲戎勾结多年的传闻传得有愈演愈烈之势,一贯负责镇压流言的东厂及锦衣卫附属于楚王,自然不会认真去管,甚至有人认为幕后少不了他们动的手脚。
更有甚者,说潘将军迟迟不肯回京,是在外等着和四皇子里应外合谋反。
皇帝嘴上说不追究往事,心中却到底介意,又听说民间颇多传闻,更加气恼疏远四皇子,找借口让他在府中安养旧伤,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体面一点的软禁的说法。
四皇子几次求见皇帝都不见,更是令人颇多揣测。
这段日子皇帝为了各种事烦心操劳,龙体很不康健。大皇子中毒,三皇子避世在家几乎不出门,其他皇子年幼,四皇子受到厌弃,只有楚王时常出入宫中。
不仅如此,楚王还接管了京城内外禁军兵马。
皇帝几乎日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召他朝会后去中和殿与一众老臣议事,据那些老臣些许透露的意思,确实有委以重任的倾向。
关于太子之位即将有定论的消息也就不胫而走。
这样的时刻,楚王自然要将最有实力的对头四皇子禁在京中,若他回去军中岂不是放虎归山?
顾裕泽冷冷道:“难道不该你们先拿出父皇禁我出城的圣旨来?”
对面便一时语塞。
顾裕泽问:“谁让你们假传圣旨的?楚王吗?”
“自然不是!”那人立刻否认。
“那你就拿出来,或者立刻放行,否则我可以治你假传圣旨的抄家灭族大罪,指使你的人也难逃其咎!”顾裕泽昂然道。
那人目光闪烁几下,坚持道:“不可出城!除非殿下有皇上的特许……”
他话未说完,顾裕泽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展开朝向他,冷笑道:“我还真有。”
对方怔了怔,睁大眼睛看着纸上的字句与落款玉玺之印,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也有了一丝慌乱。
半晌,守门的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讪讪开口:“可是……”
“无妨,我现在不出城了。”顾裕泽冷眼看着他们道,“我要带你们去面见父皇,问清楚是谁授意你们假传圣旨阻我出城。”
……
“混账!”皇帝怒吼质问,“锦衣卫一向是你在管着,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来,你也说你不知情!你若什么都不知情,朕还能指望你什么?!”
顾裕骐跪在地上,皱眉道:“如今多事之秋,儿臣确实调派了锦衣卫协理城门守卫,也说了凡五品以上官员出城皆需特令,这是儿臣向父皇禀报过的事,父皇准了。至于假传圣旨,儿臣实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你不敢也敢了!别以为朕不知道,这段日子老大病着,老三不中用了,老四养伤,你其他弟弟还小,朕看你婚后还算沉稳,就让你多分一点忧,你的心就野了!”皇帝冷笑道。
顾裕骐叩头道:“儿臣绝无此心!”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你这身子,也敢肖想——”
“父皇!”顾裕骐猛地出声,皇帝一怔,反应过来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四,有点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皱眉道:“你在对谁大呼小叫?”
说是这么说,显然语气中带着些许心虚与放过。
半晌,皇帝放松了一点语气,摆手道:“老二你一向谨小慎微,朕谅你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想是下面的人托大,歪曲上头的意思只求自己交差,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把那俩人全家抄斩以儆效尤,事儿就到这了,你往后牢记不要松懈御下。”
顾裕骐低声道:“是。”
皇帝叹道:“如今朕只有你们两个倚靠,一文一武,一内一外……”
他看了眼顾裕泽,朝顾裕骐道:“是朕让老四出城。宋淮安和秦青那伙匪徒又闹起来,已突击夺下了樊城!还要继续北上。昨夜收到的密报。朕怕引起人心慌乱,何况如今潘国栋态度不明,恐生无妄之乱,就且叫老四先低调去着,谁料闹出这事。”
顾裕骐仍是应着。
……
顾裕泽策马驰骋在城外无人的路上,风自身边呼呼掠过,脑中回想起皇帝说过的话。
“朕以国师的名义拖着时间,待你此回先去南边站稳脚跟,朕再引豲戎军进入大梁境内,届时断他们后路,你在前方来一招瓮中捉鳖!”
“届时豲戎国内空虚,让蔺家军去打,至少都要夺下王城,将他们赶到沙漠里去,让他们元气大伤,至少可保边境二十年和平!”
“此局若成,将来史书上会赞誉朕乃一代开疆拓土的明君,你亦有不惶于昔秦王世民之功略!”
“先前是朕被老二这畜生蒙了心,没想到他们一来就对老大下那狠手,将来难保不对朕也如此凶残!他如今为了权势已是不择手段。朕看透他了,实在失望。”
“这段时日朕故意冷落你宠信他,观察你们各自的反应,你很沉稳,他却小人得志露了马脚,呵呵……”
“为了蒙骗住他们,朕将京城的防卫大权给了老二。你远在外头,以防来日不测,朕给你一封密诏,将来你可凭此奉天靖难……”
“朕这些年来被奸人蒙蔽,冷待了你母子俩,好在你自个儿争气。唉,你是朕最有本事的儿子,唯在谢善淩的事上犯糊涂。江山与美人,没出息的才选后一个,明白吗?”皇帝苦口婆心道。
他却不知,若要江山稳固,那个美人不能少。好在他不知。他也不需知。
顾裕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是幽暗深邃的光。
第97章
◎“还真是情深啊。”将灵终于忍不住出声。◎
深夜, 万籁俱静。
顾望笙依旧了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谢善淩依旧坐在床边看着他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谢善淩低下头,闭上眼睛,似乎很痛苦, 眉头紧紧皱起, 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手指插入发缝之中用力抓着头皮。
又过了一阵,他睁开眼睛, 扑到顾望笙的身上低低抽泣。
渐渐地,抽泣声小到消失, 谢善淩似乎是就这么睡着了,却没睡得很安稳, 偶尔会不安地梦呓什么。
突的,他浑身一颤,低低地惊呼一声醒来, 两眼发直瞪着顾望笙,咽了口唾沫,指尖颤抖着伸去他鼻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泪水又流了满脸。
睡在廊下的谢忠一个激灵爬起来, 隔着门问:“少爷?怎么了?我进来了啊。”
“没事。”谢善淩吸了吸鼻子,说,“我做噩梦了。”
“嗐……要不吃点儿什么?我去给您下碗面?吃完肚子里热乎点儿睡觉也舒服。”谢忠关切道。
“不必,谢谢。你回屋去睡吧,不用守着我,没事。”谢善淩说。
谢忠又说了几句, 见谢善淩后来索性不回答了, 叹了口气, 又劝几句,还是回他自己的小屋去了。
待外头脚步声远去到再听不见,谢善淩回过头看着顾望笙,又趴回他身上,低声哄道:“你若醒不过来,我把我的命赔给你……”
“还真是情深啊。”将灵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善淩大骇,循声抬头望去,与屋顶上扒开了一片瓦露出来的脸四目相对。
将灵不慌不忙地将瓦片放回去,脚下无声地跳下地,推门走了进来。
谢善淩已经拔出了墙上悬着的剑,挡在床前,直直刺对着一步步走近的将灵。
“站住!”谢善淩警告道,“否则我会再一次将剑刺入你心口。”
将灵垂眸瞥了眼剑,说:“都没开锋。”
谢善淩:“……”
“不过,就算开了锋,我也不会再给你一次将剑刺入我心口的机会。”将灵慢条斯理说着,抬手握住剑头一端,抬眼看他,“你不如叫人来,比这靠谱。”
谢善淩张嘴正要叫人,将灵的身形一闪,下一瞬就已欺身到面前,伸手封住了他几处穴道。
谢善淩口型动了动,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恼怒地抬手对着将灵就是一巴掌呼来。
将灵侧脸躲了过去,将剑夺走随意地往床上一扔,吓得谢善淩急忙转头去看,见剑落到了角落被褥上,没打着顾望笙,这才放心。
可这越发激怒了将灵,他依旧笑着,却笑得面目狰狞,将谢善淩拖到床上摁住,就来扒他衣服。
谢善淩羞怒着一面竭力挣扎,一面张着嘴大概在骂他,可是挣扎也挣扎不过,骂也骂不出声,多可怜呢。
将灵猫哭耗子地这么想着,低头去吻他,却被谢善淩一口咬在了脖子上。
这一口狠厉,将灵都忍不住吃痛一声,下意识要挣开,谢善淩却死咬着不松口。将灵脖子生疼,都怕喉管就这么被他咬断,摩挲着卡住了他下巴,这才用力掰开了他的嘴,将自己脖子抢救出来。
饶是如此,似乎被谢善淩咬下来了一块肉。他嘴角满是血,扭头呸出块什么东西,旋即用仇恨又得意的眼神瞪着将灵。
将灵气急反笑,一只手仍旧摁着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扇下来。
谢善淩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凌厉的风声却迟迟没有响起,最终那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摸了摸。
“……”
“我是挺贱得慌。”将灵自嘲道。
谢善淩的眼睫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看他,眸中神色复杂。
将灵将他拉起来,说:“老实点儿。他中了阖杀,我不给他解药他也活不了,我没必要现在动手给自己招惹麻烦,替真正给他下毒的人背黑锅。但若你不听话,我现在又酸得很,一气之下可就说不一定了。”
谢善淩又张了张嘴,依旧无声。
将灵挟制着他去桌前,倒了杯冷茶凑到他嘴边:“漱漱口。”
谢善淩眉头微微拱起,瞥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很复杂,想了想,含了口茶水进嘴里漱了漱,吐回杯中。
一套有六个杯子,六只杯子里全是谢善淩刚漱过口的污水。
将灵低眼看了看,端起最后那杯放到自己嘴边,好像要喝,却迟迟没喝,抬起了眼角看谢善淩的反应,又笑起来,将杯子放回桌上。
“其实我不嫌弃你,但你这样子太嫌弃我了。”将灵问,“怎么,顾裕帧吃你吃剩下的东西你就不嫌弃,我喝你漱口的水你就嫌弃?”
谢善淩看他的眼神里更嫌弃了。
将灵哼了一声,说了句“不知好歹”,将他拖回床边。谢善淩大概是误会了他,又剧烈挣扎起来。
将灵懒得解释,一只手轻松制住他,另一只手伸向顾望笙的脸,仔细摸索检查,再三确认确实没有易容的痕迹,又去掰他眼皮仔细检验。
顾望笙的眼白之中比起那日当众查验时黑丝更多,而且已经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丝状构成了某种图形。
“还真是……”将灵自言自语说着,挪开手,想了想,转头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知道了他的目的,没再挣扎,只是依旧仇怨地瞪他。
“你答应我不叫人来,我就解了你的哑穴。”将灵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
谢善淩含恨点头。
将灵立刻抬手为他解了穴。
谢善淩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低声道:“滚。”
“来都来了,再待会儿。”将灵将他按坐在床沿上,挨着他自己也坐下来,无视身后的活死人。
谢善淩浑身不自在,但识时务地忍耐着没说什么。
将灵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递向他,香味顿时四溢。
“应该还有些余温。但不知你还喜不喜欢吃,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将灵自嘲一笑。
谢善淩垂眸看着油纸里的烤红薯,也想起当年和将灵在街头笑着闹着的一幕幕。
将灵等了等,见他迟迟不接,长叹了一声气,收回手,掰下一块原想自己吃,却又觉得了无胃口。
“还是那对老夫妇在卖,价钱也没变,只是我们变了。”
将灵停了停,看着谢善淩说,“听说顾裕帧也给你买过,你没吃。我一直在想,你是当初骗了我,其实根本不爱吃,还是因为想起了我才不再吃?”
谢善淩张了张嘴,却不发一言。
将灵接着说:“我还想问……当初你刺我那一剑,狠心将我挫骨扬灰,真是因为我是豲戎人,你从一开始答应与我私奔就是为了诓骗我杀我,还是因为在私奔途中我杀了收留我们的那猎户一家?”
谢善淩的眼睫猛地一颤,像是……被说到了心事。
将灵的心也随之一颤。
“我说中了。”他自己都不可思议一般喃喃道。
谢善淩猛然反驳:“不是!”
将灵却看着他的手问:“那你的手为何颤抖得如此厉害?”
谢善淩遮掩似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僵硬地逼自己镇定。
将灵看在眼中,柔声道:“就算你起初是为了设局杀我,可是就像我起初接近你是为了骗你一样,后来你也动了真心,是不是?”
“没有。”谢善淩嘴硬道,“我从未对你动过真心!”
“我不信。”将灵直直看向他的脸,声音越发温柔,“我错了,善淩,我一直在后悔杀了那家无辜的人。”
谢善淩冷笑着看他:“你不是后悔杀了那家人,而是后悔对我用的迷药剂量太小,使得我醒来太早,你还没来得及带我离开当场。”
将灵急忙拉住他的手,被甩开又立刻去拉,这次用了力,逼迫谢善淩不能轻易甩开。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嗜杀之人,当时是太紧张了,迫不得已。若遭人出卖被追兵找到,大梁会杀我,豲戎会杀你,我不得不过分谨慎。”将灵道。
为了避免败露行踪,其实已经尽力避免借宿,连客栈也极少住,只是一路风餐露宿太过艰苦,谢善淩病了发起高烧。
当时附近荒无人烟,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猎户。
在猎户家住了几日,吃了草药,谢善淩渐渐好转,将灵就说要走。
走前,猎户家老人端来的药汁,要他再吃一碗固固神。谢善淩不疑有他就喝了,不曾想将灵暗中在里面下了点迷药,谢善淩吃完就犯困睡着了。
将灵原想将这户人家处理干净了就带谢善淩离开,待路上谢善淩醒了,就哄说先前是药效发作所致。谢善淩这几日病得迷迷糊糊,应该不会多想。
他不舍得对大病刚愈的谢善淩用太多迷药,却也因为这一点优柔寡断的迟疑令自己的罪行被中途醒来的谢善淩看了个正着。
谢善淩大怒,抢过剑横在将灵脖子上,将灵没有反抗,反倒出言让他杀了自己为猎户一家报仇。
谢善淩终究下不了手,许久,扔开了剑哭起来。将灵忙抱住他,任他如何挣扎着踹打自己也不松手。
谢善淩哭闹着说要回去,说不和他私奔了。将灵哄了许久,谢善淩渐渐平静下来,终于肯继续跟他走,却好多天都郁郁寡欢不搭理他。
将灵继续哄,终于谢善淩又肯搭理他了,但那件事仍如同一根刺扎在两人之间。谢善淩再不肯接近任何旁人,怕再给人惹来灭顶之灾。
不过将灵觉得等时间过去终究会好。谢善淩已经跟他到这儿了,那猎户一家与谢善淩非亲非故的,久了会自然而然地淡忘。
直到谢善淩将剑刺入他的胸膛,他太过诧异,都没想到那户平平无奇、甚至只知道姓氏不知道名字的猎户一家上。
后来他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终于想起来,不由得怀疑:也许谢善淩原本是真心抛弃一切和自己离开的,只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谢善淩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是嗜杀之人,他那么善良,一时激愤才……
作者有话要说:
豲戎王:[小丑]
第98章
◎呜呜呜贤直兄,我们都被谢思玄骗了!!!◎
屋内沉寂许久, 谢善淩一脸冷漠地说:“不必多说废话。你今夜来此的目的已经达成,可以滚了。”
“你错了,我今夜来此看他只是顺便,目的是看你。”将灵心疼地劝说道, “你吃点东西, 别再整日哭, 如此伤心伤身。他这么久了都没吃解药,就算之后吃了醒过来, 也很可能变成一个痴傻的人,不必为他如此。”
谢善淩气急, 转头又要扇他巴掌,被他眼疾手快握住了手腕。他问:“实话难听, 可难道你要听我和顾裕泽一样对你说那些虚伪的假好话吗?”
“那你就早日制出解药啊!”谢善淩道。
“沙蝎难找,就算你这么催我,我也没办法啊。”将灵说。
谢善淩充满不信任地说:“我才不信你没有现成的解药。”
将灵似是有些无奈:“这东西又不是大街上能买到的货物, 就算有现成的解药也极其稀少,我当年也就仅有一颗,你杀我时我吃了阖杀蒙混过去, 事后那颗解药就用了。”
谢善淩嘲讽道:“后来就没再制?”
将灵默了片刻, 幽幽道:“后来我想,若再沦落到那境地,我也就用不上吃解药了,无药可救,也没有求生的意义。”
谢善淩:“……”
半晌,将灵抬手要用指背轻触他的面颊, 却被他稍稍侧脸躲开。
将灵并不恼, 只说:“善淩,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许你不齿这句话,可你也得为谢府上下几十口人着想。”
谢善淩猛地看他:“你在威胁我?!”
“不,恰恰相反,我为了帮你的家人可做了不少的事。”将灵笑道,“如今你堂妹嫁给了楚王,楚王对她一片情深,即便谢家和匪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将来他看在谢婉柔的面子上也会多给些生机。”
谢善淩却愈发愤怒:“是你设计婉柔?潘凤是你害死的?”
将灵理直气壮:“潘家兄妹二人都是我弄死的,那又如何?潘家那样害你,满门一个都逃不掉。”
他深情款款地对谢善淩说:“善淩,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让潘成栋做了个明白鬼,他是在放血中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后悔死去的。”
谢善淩不假思索道:“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将灵心中刺疼,脸上却仍带着笑,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因为我没有伤害你啊。”
谢善淩咬着牙说:“顾裕骐为了权势抛弃过婉柔一次,将来若有需要,他只会再一次地放弃婉柔。你们这种人,嘴里说得情深一片,都是虚伪的自我感动的谎言。你虐杀潘成栋也不过是为了嫁祸给顾裕泽,助楚王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将灵笑笑,没有反驳,却也不肯承认:“善淩,你对我们的偏见太深了。”
谢善淩冷笑一声,随即冷冰冰道:“你可以走了。若没有解药,你不必来见我,我不想见你。”
“你错了。”将灵说,“我会时常来见你。”他说着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顾望笙,嗤笑道,“你俩那样的情深义重,你说,假如我说,善淩你愿意回到我身边的那一日,就是我能加急制出解药给他的那一日,他是情愿就这么死去,还是……”
不等他说完,谢善淩就怒不可遏地起身提起了他的衣襟:“你住口!”
将灵勾着唇笑:“我不会对你动粗,我要你心甘情愿。”
“永远也不可能。”谢善淩咬牙切齿道。
将灵一摊手:“我无所谓,耗得起。”
*
自那夜过后,将灵几乎夜夜都会来到谢善淩房中。
他不再多看顾望笙,也不再对谢善淩行强迫之事,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着谢善淩,直到谢善淩忍无可忍地叫他滚。
他当然不会滚,等谢善淩太过生气的时候就自顾自去书架上捡两本书看,好像这是他家一般自在。
谢善淩拿他无可奈何,只好愤懑地撇过头去当他不存在。
如此过了半个月,将灵又一次来到,一进屋,他微微挑眉,久违地瞥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有点想笑,又有点想调侃一句真好闻的香味,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做。
他佯作无事发生,去桌旁坐下,谢善淩先开了口。
谢善淩的声音压抑着,有几分低声下气,问:“解药还没好吗?”
将灵看他:“唔,沙蝎……”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急切道:“他身上都开始散发这股诡异的香味了!”
将灵曾提起过,阖杀服下后太长时间不解毒,人的神智开始消散,标志就是中毒者的身体飘散出奇异的香气。
将灵正色道:“真是还没找到沙蝎。上回我说那话是故意刺激你,知道你不会答应……”
“我答应。”谢善淩说。
将灵的脸一下子阴沉,死死看着他。
从将灵进门前,直到现在,谢善淩都一直握着顾望笙的手。此时他依然握着,转头看着将灵,重复了一遍:“我答应。”
将灵冷笑:“唬我?谢善淩,你不是这样的人……”
话音未落,谢善淩向他确认:“如果我今夜就陪你睡了,你能立刻拿出解药吗?”
“……呵呵,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
谢善淩松开了顾望笙的手,站起身,朝向将灵,开始脱衣服。
“……”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硬撑着看着他脱到只剩中衣,手拉着衣带,指尖用力泛白,许久没使下力气。
将灵缓了缓神,正要嘲讽,谢善淩慢慢蹲下|身坐在脚踏上,佝偻着身体蜷成一团,抱住膝盖埋着头,崩溃地闷声哭了起来。
“……”
是装的,在赌我心软,他最会这一招。
将灵这么告诫着自己,转而暗道:我理应将计就计。
他按捺不住地立刻来到谢善淩面前蹲下,正要柔声安抚,谢善淩动了动,只露出半张脸,湿漉漉的眼眸盯着他,像一只中了箭的小鹿般无助。
“你也要强迫我吗?”谢善淩哭着问。
“……我没强迫你,是你自己突然自说自话,开始脱衣服。”将灵停了下,问,“谁强迫你了?顾裕泽?”
谢善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将脸埋回去哭泣。
将灵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捡起他脚边的衣服披到他身上,却换来他的指责:“不要你假好心!”
将灵气急反笑,欲言又止,最终只悻悻然地嘀咕:“不识好歹。”
谢善淩一边哭一边还要冷笑,发着抖说:“装什么?无非都是为了做那种事羞辱于我……”他喃喃道,“你们没有差别……”
将灵脸色难看:“你说这话真是诛心啊谢善淩,我若只是为了那个,至于此刻还在这被你这样侮辱真心?”
谢善淩不再说话。
良久,将灵叹了声气,摸了摸他的脑袋。谢善淩挣扎着偏头躲了下,可幅度不大,将灵又觉得他这样子很可爱,小猫似的。
当年他就爱这么摸谢善淩的脑袋,故意逗笑说谢善淩比自己矮很多,谢善淩就会恼羞地瞪自己,要生许久的闷气,哄许久才好。
一幕幕如在眼前。那怎么可能都是假的呢?
“其实你明知我对你的心,却故意说这些话,骗我,也骗你自己,是吗?”将灵问。
谢善淩否认,声音木然地说:“不……我不知道……”
将灵不逼他此刻就承认,安静看着他的时候将他刚刚说的话反复回想琢磨,总觉得哪里听起来奇怪……忍不住转头又看了眼顾望笙。
*
在楚王府的书房里议完事,众人散去,将灵坐在椅子上迟迟没动,深邃看着顾裕骐。
顾裕骐已经很有经验,佯作没看出来,也要出去,被他厚着脸皮叫住:“问你些事儿。”
“……什么?”顾裕骐不情不愿道。
果然,将灵开口便是:“你说谢善淩真的爱顾裕帧吗?”
“不,他不爱顾裕帧,他爱你。”顾裕骐语气淡淡道。
将灵精神大振,目光炯炯盯着他问:“何出此言?”
顾裕骐:“因为你爱听。”
将灵嘴角一抽,冷笑道:“你这日子是好起来了,敢嘲笑于我了。”
“不然你要我说什么?说别的你又不乐意。”顾裕骐不耐烦道,“何必在这庸人自扰,顾裕帧已然毒发,你不给他解药等他死罢了。若怕谢善淩殉他,就赶在他死前给他解药,他活过来也是个傻子,谢善淩有着牵挂不会死,你去逼|奸他换取顾裕帧和谢家人的生存之机。”
“呵呵,你怎么当初避着不娶谢婉柔呢?你怎么不去逼|奸谢婉柔呢?”将灵问。
顾裕骐幽幽看他,将灵一顿,移开视线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阖杀真不是顾裕泽下的?”
“你想说是谢善淩?”顾裕骐皱眉,细细回想,道,“谢善淩狠不下这心。”
将灵嗤笑道:“不,他最狠得下心。”
你和顾裕帧在他那儿的地位又不一样……顾裕骐欲言又止,终究没刺激他,只是沉默。
过了会儿,将灵道:“他俩成亲不是顾裕帧挟恩逼迫的吗?婚后还闹僵过一段时间,渐渐才融洽。”
“而且当年我给他阖杀,那药瓶与寻常装金疮药的无异,谢善淩不可能特意告诉顾裕泽,那么顾裕泽也没必要特意偷走、或是捡走一直带着。阖杀最可能一直都在谢善淩的手上。”
他分析道:“最令我怀疑的是谢善淩这些时日的态度……”
“以他性情,难过固然会很难过,却不会如此颓废软弱,他宁可愤怒起来找我们或顾裕泽的麻烦。可他日夜以泪洗面,总是说要一死陪他……”
顾裕骐也分析起来:“谢善淩先前生过病,好像就是动不动要死要活……”
“你根本不懂他!”将灵忽的有点激动,“没人比我更懂他!”
“……”顾裕骐暗暗深呼吸,问,“所以,你怀疑他为了阻止两国结盟,亲自对顾裕帧下毒?”
将灵又镇定下来,但顾裕骐现在已经觉得他的镇定都是假镇定,其实早就疯了。
“唯有顾裕帧中毒可以同时令我和顾裕泽都有嫌疑,一来阻止两国结盟,二来我和顾裕泽相互猜疑是对方陷害,因而斗起来。”他说。
顾裕骐摇头:“万一你不给他解药,顾裕帧当真毒发身亡,他岂不傻了眼?”
将灵冷笑道:“这就是他的冷情之处!他最有情,却又最无情,为了他所认为的大义,可以牺牲他自己,也可以牺牲他所爱之人,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顾裕帧。”
你和顾裕帧在他那儿是一回事儿吗……顾裕骐忍了忍,将这话忍住。
将灵继续道:“他这段时日与其说是担忧,不如说是……忏悔。此计走险,若我真不给解药,顾裕帧就真的会死。”
顾裕骐沉默片刻,无比冷静地说:“你这完全只是猜想,而我看事实。事实是顾裕帧中毒危在旦夕,谢善淩无暇他顾,而你我确因此事被拖延了计划,顾裕泽得以逃离京城,南下与宁蔚会合。”
将灵不服,正要再说,突然外头传来急匆匆脚步声,他立刻收住了声音。
顾裕骐让人进来,问是什么事。这人道:“回禀王爷,王子,我们一路暗中跟随江锐,他已来到京城外围,因京城近来戒严,他正在想法子蒙混入城。”
“再看看,若他实在愚蠢想不出法子,帮他想想。”顾裕骐说。
“属下知道了。”
将灵叫住准备退出去的人,说:“他从匪军那儿逃出来后直奔京城,不是找谢善淩就是找陈贤直,两边都盯紧点,但不必阻止,只是立刻来报。”
“是!”
顾裕骐看着人出去,看向将灵。
“我还是认为应该将他抓起来拷问出顾裕帧是秦青此事。他当日假死,后来却在匪军那现身,想必是谢善淩或顾裕帧所为,后来这两人去过黔阳城,江锐知道秦青身份的可能性很大。他有软肋,只要以他父母性命相逼……”
将灵瞥他,调侃道:“你在东厂做过太久,整日就惦记拷打逼问,王妃知道你这么喜欢拷打逼问别人吗?”
顾裕骐不悦地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将灵哼了一声,道:“先看看他要说什么再决定怎么做。对着他两个好友,可能比你拷问出来的东西更多更真。”
“哎,来赌一把,江锐是先去找谢善淩还是陈贤直?我赌谢善淩。陈贤直看起来就没用。”将灵说。
顾裕骐问:“那我还和你赌什么?”
“你赌陈贤直啊。”
“……”
*
陈贤直从翰林院结束一天回家,正要推开自家小院的门,突然身侧传来低低的一道略有些沙哑沧桑委屈、却又有些耳熟的嗓音:“贤直兄……”
陈贤直转头一看,愣了愣,盯着看了好一阵,眼睛渐渐瞪大,反应过来后急忙左右张望,随即一手推开大门,一手拽住江锐的手将人拉进去,砰的关上门。
“你怎么在这,还这副狼狈的样子……屋里去说!屋里去说!”
陈贤直不由分说地拽着江锐进屋。江锐前脚刚踏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扑到陈贤直身上哭道:“贤兄哇!!!”
“唉……你这一路受苦了吧……不过怎会如此?思玄不是说将你妥善安顿好了吗?”陈贤直猛然想到,“你藏身之处也被匪军占领了?”
江锐哭得更凄惨了:“谢思玄他……他……他根本就是将我软禁在了匪军的大本营里!”
陈贤直嘶了一声,想想拍着他背安抚道:“最危险处便是最安全处,正所谓灯下黑,思玄向来心思缜密,他当时必是为你妥善安排好了……”
江锐一把推开他,泪眼婆娑,道:“不要为他说话了!!”
“什么?”陈贤直发愣地看着他,“泊润你……”
江锐道:“他跟匪军就是一伙的!”
陈贤直:“啊??”
江锐抓住他双肩摇晃:“谢思玄和匪军是一伙的!大皇子就是匪军!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喝人血吃人肉的秦青!我亲眼所见,谢思玄和匪军头子宋淮安谈笑风生,一起逼迫我降服、辅佐匪军造反……”
陈贤直急忙拉住他手:“你别晃我……小声点!你在说什么啊?莫不是疯了吗?大皇子怎会是匪军,谢思玄又怎会逼迫你造反……”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后来我绞尽脑汁才从宋淮安那逃出来……呜呜呜贤直兄,我们都被谢思玄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王爷和王子23333
顾裕骐:我是你爹。
顾裕骐:算了,当你爹命很苦的感觉。
将灵:你这日子是真好起来了,话怎么这么多呢?
第99章
◎你太善良了,又恨他,想他死,可见他如此却又心生不忍。◎
将灵的神情莫测, 仍旧静静听着屋内那二人对话。
陈贤直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仍旧是连连地低声直呼不可能。
然而江锐言之凿凿,说得十分真切。
他信谢善淩的品格,可江泊润也是他的挚交好友, 这……
“怎会如此……”陈贤直喃喃着退后两步往凳子上一跌, 两眼发直, “思玄他怎会如此糊涂……大皇子怎会是秦青?!”
“我当时也是你这样不可置信!”江泊润道。
“……思玄、惨啊!”陈贤直突的道。
江泊润:“他惨什么惨?”
陈贤直捂着心口痛道:“和那不成形的人断袖已经很惨,那人还是匪军头子!思玄所托非人啊!如今还被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匪随匪……”
江泊润打断他的话:“你又错了!谢思玄嫁人之前已经和匪军暗通款曲!他们根本就是早就珠胎暗结、不是, 是……是……早就狼狈为奸!”
陈贤直怒道:“你怎能用这种难听的话说谢思玄!”
江泊润怒道:“你若被他害去那里日夜被宋淮安那天杀的无耻匪徒骚扰,你也会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他!”
陈贤直深深呼吸, 努力镇定下来,与他互相瞪看了一阵, 问:“那如今怎么办……你想上告,揭露此事吗?”
“你疯了吗?那谢思玄岂不必死无疑?!”江泊润反问。
陈贤直一怔,江泊润也一怔, 半晌,他哽咽起来。
陈贤直拍着他肩道:“自古忠义难两全……我去见见他,试试他。”
江泊润边哭边说:“你试他干什么啊!待他知道你知道了, 一不做二不休, 将你也绑去送给匪徒……他还好,那秦青可蛮横粗鲁了……”
“如今大殿下……秦青粗鲁不起来。”陈贤直重重叹息,“他中了奇毒,成了个活死人,谢思玄成日里守在他床边茶饭不思……”
*
陈贤直当真去谢府要找谢善淩问明白,然而没能进得去。禁卫军守在门口, 说是保护大皇子, 不让人随意进出。
“前天我还能进去呢!”陈贤直争论道。
禁军问:“和今天何干?”
陈贤直原想再争, 转念一想如今江泊润在自己家中,若自己出事他就没人照应了,只好悻悻然地原路返回。
他却不知,与此同时将灵已经又轻易进了谢善淩的房间。
谢善淩似是愣了下,还看了下窗口,不明白怎么今天天还亮着他就来了。这模样莫名可爱,将灵忍不住笑了笑。
如今将灵已经看都懒得看一眼那挺尸的顾裕帧了,他只看着谢善淩道:“你说说软话,我就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谢善淩恹恹地看回顾望笙脸上,不搭理将灵的玩笑。
将灵讨了个没趣却也已经习惯,自顾自道:“不说也行,反正你那嘴也说不出什么软话……你那个好友江泊润,从匪军逃出来,回到京城了。”
谢善淩脸色微变,强撑着不作反应,好像觉得这是将灵在瞎说套话而自己不上当。
将灵笑道:“别装了,没骗你。他在陈贤直家里躲着,将你与顾裕帧在匪军那边的身份和勾连抖露了个底朝天。刚刚陈贤直来找你确认真假,我恐你为难,叫人拦下了。”
“但你不必担心,我看他俩那意思还是顾念你们的情谊,没见到你向你质问清楚前不会暴露出去。”
谢善淩依旧不动声色,直到将灵笑嘻嘻地叫了他一声“临江仙”,他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缝,转头诧然看他。
“这个名字好。临江仙……”将灵反复念了几遍,越念越喜欢。
谢善淩的脸上毫无血色,渐渐地肩头也垮下,许久,他认命似的说:“你想怎么样?”
将灵微微挑起眉头:“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去揭发你吧?我倒还叫人盯住了他俩以防万一呢……”
谢善淩闻言,急忙要说什么,将灵抢白道:“不必担心,不会对那俩书呆子下狠手,只是若他们不识趣,就将人软禁住而已。”
谢善淩一噎,轻轻叹了声气,看着将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神态中的软化一闪而过。
将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柔声道:“想谢谢我的话,亲我一下就好了。”
然而没得到香吻,只得到了白眼。
将灵却不气馁,反倒笑意愈深,好像得了很大的便宜。
他径直坐到床沿上,与坐在床畔椅子上的谢善淩几乎要碰着彼此的膝盖。谢善淩有些不自在地将椅子往后挪了点,将灵没说什么。
他只是说:“我帮你这么多,不求你的回报,只希望能从你这得到一个答案,而且这个问题不涉及政事,只是你我与顾裕帧三人间的私事。”
谢善淩沉默了一阵,嘲讽地笑了,说:“你有备而来,陈贤直和江泊润在你的手上,我难道有拒绝的余地?”
将灵也笑了,旋即道:“我想知道你和匪军的来往始末。不需要说具体做过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为何要为他们做事,后来顾裕帧和你成亲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谢善淩疑惑地看他,仍带有几分防备:“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你的事,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想知道。”将灵深情款款道。
谢善淩狐疑地审视了他很久,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阵,大概是实在想不出这会有什么陷阱,最终还是说了,但说得很缓慢,肉眼可见地逐字逐句地斟酌,生怕一不留心就授人以柄。
将灵看着他这副谨慎的样子也是很机灵可爱,眼神直勾勾的,好几下换来谢善淩的白眼,将灵便盯得更紧了。
“……就是这样。”谢善淩讲完了。
他刚刚将自己因为潘案愤而帮助义军,随后却发生了王尨一事,他彻底灰心失望,想要远离俗世一心修道,却被顾裕帧纠缠上的前后说给了将灵听。
“哎?说完了?啊,我刚就顾着看你去了,一句没记住,你能再说一遍吗?”将灵问。
谢善淩当即大怒,张嘴正要骂他,将灵噗嗤一声笑了:“逗你的!”
谢善淩狠狠瞪他!
将灵忍不住身子前倾向他,抬手想去捏他的脸,谢善淩急忙躲开。
将灵手扑了个空,想了想,没将他逼太紧,放下手得意地笑道:“我原是想到,若你有临江仙这一层身份,那么你和顾裕帧成亲是否一开始为了隐人耳目……却不料,比我想的还要好,你竟然是受他胁迫才嫁给他!”
谢善淩别开脸,闷声道:“我没这么说。”
“可你所说出来的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将灵问。
谢善淩不再说话,却听到将灵道:“以你的性情,你曾帮助义军,后来是他们出事在先,你不帮了也仁至义尽,并不欠他们的,顾裕帧却反而拿那事做把柄胁迫于你,你不可能不恨他。”
“都过去了。”谢善淩回避道。
将灵定定看着他,突的说:“其实真是你对顾裕帧下的阖杀吧。不止是为了阻止结盟、挑拨楚王和顾裕泽,还因为你恨顾裕帧。你一直以来都是假意屈服。”
谢善淩的气息有一瞬的不稳,他立刻遮掩过去,冷笑道:“我似乎应该顺势承认来蒙蔽你,但事到如今我想没这个必要。如果毒不是你下的,那就是顾裕泽。”
“……所以你那么痛苦。”将灵悠悠地说完。
谢善淩不耐烦地看他:“你自欺欺人也有个限度!我已没有耐心和你周旋。若是我下的毒,我何必又低声下气地求你给解药!”
将灵道:“因为你太善良了,又恨他,想他死,可见他如此却又心生不忍。”
谢善淩嘲笑道:“你想太多了。起初我是受他要挟,可后来夜夜同床共枕,早已对他有了夫妻之情。”
将灵看着他嘴硬,心中无比畅快,原本隐隐压着的巨石松动开来,语气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我会给他解药,不让你为他的死而内疚终生,反而惦记他一辈子。”
谢善淩听了这话并未过于高兴,眉眼间仍旧染遍着郁郁之色,纠缠着化不开的忧愁。
将灵宽慰他道:“若他醒后成了痴傻之人,那是他强逼你的报应,无需为此自责。”
谢善淩低着头良久不言。将灵叹道:“你为了国仇而明明喜欢我却可以对我下那毒手,如今报复伤害你的人,你却为他而痛苦……”
他想了又想,忍不住轻声地又一次问出那个那个问题:“善淩,告诉我,在你以为亲手将我杀死了的这些年里,你有过哪怕一次为此后悔与痛苦吗?”
谢善淩没有回答他,只是在许久之后抬眼看他的一瞬间泪水从眼中滑落,眼中似有千万种情绪交杂,却一句也不能宣之于口。
“……”
将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止不住心中的颤栗,想伸手去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可在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竟反倒浑身都动弹不了分毫。
他张了张口,已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呼之欲出,却在下一刻惊醒。
如果再一次地求谢善淩与自己抛弃一切远走高飞却再一次地被谢善淩抛弃,怎么办?
*
将灵很快拿来了解药,谢善淩反倒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伸手就要去拿,将灵却故意将手往回一收,让他扑个空。
谢善淩忧郁地看他,不骂他,也不抱怨,了无生机的模样令将灵无趣起来,就没了心思逗他,撇撇嘴给他。
谢善淩低头看了看,欲言又止。
“都拿解药给你了,没必要从中做手脚。”将灵的语气相当轻松和气,并无被怀疑的恼怒。
自从他确认是谢善淩亲自给顾裕帧下的毒,心情一直都很愉悦。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帧:@顾裕骐,你能不能跟点体面人合作?就不觉得寒碜吗?(忍无可忍)
顾裕骐已读不回。
第100章
◎当初为了秦王这一封号争闹出一堆事来,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头上。◎
顾裕帧在服下解药后的第三天终于醒过来。毫无悬念地, 他成了一个傻子。
在谢家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在将灵玩味的神情里,谢善淩看起来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只是淡淡地问太医:“有可能恢复吗?”
太医无措地下意识看向将灵,将灵双手抱胸, 倒没幸灾乐祸, 但也许只是没表现出来在这时候雪上加霜, 他正儿八经地回答说:“不一定,倘若精心好养着, 有可能。”
谢善淩看他一眼,这一眼看不出喜怒, 淡得像已经下了两个月的雨。
然后谢善淩收回目光,似是自嘲地一笑, 用手温柔抚摸顾望笙的脸。许久顾望笙才反应过来似的,动作缓慢地转头,目光呆滞落在他脸上, 没有心疼,只有空洞。
谢善淩看了一会儿,再忍不住, 一把抱住他, 克制地哽咽。
*
顾裕帧醒来变傻子,对顾裕骐而言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总之当将灵又一次深夜造访时,顾裕骐觉得这更倾向于是坏消息。
圆窗外是高悬的月亮,屋内塌靠着窗,将灵半躺在上面看着微微咕噜冒泡的酒暖,时候差不多就伸手拿起来给自己也给顾裕骐倒了一杯。
他将酒壶放回酒暖里温着, 举起酒杯朝对面冷漠的顾裕骐笑道:“敬你大哥。”
顾裕骐没喝, 将灵并不在意, 自顾自喝下,扭头仰着脸赏月。
有这死出是因为顾裕帧醒后谢善淩就比较强硬激烈地抗拒将灵夜探香闺了,毕竟一旁的顾裕帧是闭着眼睛躺着,还是睁着眼睛看着,确实给人观感很不一样。
将灵倒并没动气,他如今自信得很,对顾裕骐说现在多事,暂且不管谢善淩那也好,反正等谢善淩照顾傻子久了会厌倦,届时他再小意温柔地趁虚而入。
那你倒是别来骚扰我……
顾裕骐委婉建议:“要不你坐谢善淩屋顶上去赏月喝酒。”
“若他知道了会很烦我。”将灵说。
“本王现在就很烦你。”顾裕骐说。
将灵偏过脸来冲他笑笑:“无人在意。”
“……”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无人在意,包括待自己淡淡的婉柔。
先前种种的事伤她太深,虽然她答应了嫁过来,平时依旧娴静温柔,举止亲密些会脸红羞涩,却再不似从前多情。
顾裕骐在繁忙的政事之余挑灯研习佛偈,主动找她清谈,她却都爱答不理地推说谈不出来。
他若显得过于殷切求谈,她就会烦不胜烦地隐忍地说“王爷诸事繁忙,不必特意相陪”这种话来下逐客令。
这一想,顾裕骐也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两人静静地喝完了一壶酒,将灵忽的问:“我们的秦王殿下最近如何?”
“风云变幻,正待化龙。”楚王殿下掀唇冷笑道。
将灵一笑:“他自然会春风得意,当初为了秦王这一封号争闹出一堆事来,最后还是落到他的头上。”
前些时日顾裕泽南下剿匪,与白龙匪军几个来回有输有赢,虽然战况胶着,但对比从前,皇帝已经颇为满意,面对捷报频频叫好,甚至还在一众四皇子系朝臣的起哄下封了顾裕泽做秦王。
顾裕骐淡道:“当初你假死,张固帮你蒙混脱身,顾裕泽终究还是查了出来。他没急于声张,暗中观察,当张固和宋淮安那边传送消息时抓了个正着,以战时叛罪处死了。”
“可惜。”将灵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惋惜之色。
酒壶里还剩几滴,他倒在桌面上,用手指划拉画了几下。
“白龙匪军的意图很明确就是直驱北上打入京城,接下来只要他们跨过青枫山、炎云岗和飞瀑峡、水城这几处依仗地势地貌易守难攻之处,再往后就很好打了,届时就算豲戎军相助,恐怕也不乐观。”将灵说道。
顾裕骐冷漠道:“那也要他们打得下来。秦青如今成了傻子,宋淮安心肺中过毒箭迟迟未好,近来反复发作,几次告危。恐怕现在也很乱。就让顾裕泽再拖拖他们,拖到炎云岗就都没有了利用价值,在飞瀑峡一并送去见阎王。”
飞瀑峡顾名思义,处在绵延数里的悬崖峭壁之中,水流湍急,大小瀑布密集,很难行军。
宋淮安不必说,若顾裕泽在这里出个什么“意外”,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就算明知和顾裕骐脱不了干系,也拿不住把柄。
将灵摇头:“秦青变傻子是我亲眼所见,这个不必存疑,可宋淮安狡猾多变,他几次告危时都只有亲信在身边,不许别人靠近,何况也可以装。”
顾裕骐却道:“不必管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打就是了。”
“倒也是。”将灵笑道,“顾裕泽一死,你封太子,蔺家军必反,豲戎军便可以协同镇乱为由进入大梁。”他意味深长道,“否则等咱们这位英明谨慎的皇上和他那神秘的国师算出豲戎军能入梁的日子,可就远了。”
“他终究还是有些防备,这是人之常情,你不必为此介怀。而且他做事一向反复。”深受其害多年的顾裕骐说。
将灵挑起眼尾看他,调侃道:“你早点登基吧楚王殿下,和你打交道比跟那个死老头子舒服多了。”
顾裕骐冷冷道:“我把浔阳以南都划给你,你当然更乐意和我打交道。”
“别说得这么委屈啊,豲戎若半点好处都没有,掺和你们大梁的这些破事儿干什么?”将灵笑道,“而且浔阳以南真正属于大梁的地界也没多少,还得靠我们豲戎将来立稳脚跟后自行去打下那些南疆小国,还都是些瘴气弥漫穷山恶水的地方。”
顾裕骐道:“那也比现如今豲戎的地界富饶。”
将灵叹了一声气:“确实。前日王城附近又发生了沙暴……城底的暗河主流早些年改道,只余下支流,这几年支流的出水口自然萎缩,恐怕十年内会枯竭。”
他又叹了两声,转头又望向天上的明月不再言语。
将来谢善淩必定会为此大怒,但他也是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