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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务新事 Your唯 18886 字 3个月前

第91章

◎将灵就像冷宫里疯掉的妃子◎

三朝回门, 顾裕骐全程陪同,装了几车的厚礼且不说,他对待谢家人十分敬重,对谢婉柔更是体贴入微, 连往日总阴郁森森的神情也化作了内敛温柔, 说十句话里有九句时是说着便忍不住将目光落到了谢婉柔的身上。

谢家人看在眼里, 越发欣慰起来。

不过欣慰归欣慰,终究有所忌惮防备, 因而饭后惯常的年轻兄弟们聚谈时事的环节默契地取消了。都还是不太愿意和楚王议论这些。

女眷却还是有她们的聚会,尤其是谢婉柔刚刚新婚, 定然要拉着叙谈追问的。

谢善鸣原想牺牲自己陪楚王坐坐(不敢让谢善丰陪,怕他说漏什么嘴), 楚王却主动提出:“若兄长有事要忙,不必特意招待,只将我当成与我大皇兄一般的家人对待即可。”

这一声“兄长”谢善鸣从大皇子口中常常听说, 但大皇子一贯平易近人,听着就很自然,可以往见了面虽说客气却十分生人勿近的楚王嘴中说出这话就……

谢善鸣其实有点怵楚王, 从他还是二皇子时就如此。不是畏惧权势, 而是人怕鬼的本能反应。

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婉柔是怎么想的。

兄弟二人私下议论时谢善丰说估计是学佛学傻了见到鬼就激发了佛性的爱想超度。

虽然当时他骂了谢善丰一顿,但事后想想又觉得说不定兄弟大智若愚。

无论如何,亲妹子在人家手里,谢善鸣就算发怵也只能硬着头皮陪,此刻一听不用陪,心中松了口气, 面上却还是客气拉锯了一阵, 这才恭敬地将人送去妹妹出阁前的小院午休。

*

顾裕骐四下观看着谢婉柔长大的地方, 心中很是宁静。院子不大,很精致,四下栽种着显然时常打理的花草,还有两只狸奴在其中嬉戏打闹。

这是婉柔养的吗?要不要带回楚王府继续养?

他情不自禁地生出如此温情来,可是转瞬便警醒,想起了两天前……自己大婚的隔日清晨。

他贪恋温柔,一直装睡,谢婉柔醒后见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思来想去,局促着也一动不动。

就在顾裕骐想就这样到天荒地老之时,煞风景的人来了。下人来通传将灵拜访。

什么人会在别人大婚后的头一天登门拜访?!

某个瞬间顾裕骐觉得谢善淩捅将灵那一剑捅轻了。

但他不得不起身去见将灵。

谢婉柔见他起身,不顾他的柔声阻拦,非要跟着起来,为他整理衣装。她动作生涩,他甘之如饴,再三真挚地道谢,却反而害她脸都红透了。

顾裕骐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然而见到将灵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的一瞬间,顾裕骐如梦幻泡影一般的美妙体验就如同被尖利的毒针刺破,砰的一声炸开,告诉他一切皆是虚妄。

“王爷看起来真幸福啊,不过也难怪,如愿娶了心上人,洞房花烛,人生幸事,我都羡慕。”将灵笑着道。

顾裕骐没搭茬,只淡淡地问:“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不过这事又很重要。”将灵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我怕王爷忘了这句话,过来提醒提醒。”

“……不会。”

“不会就最好。”将灵含笑看他,语气轻快,说出的话却令顾裕骐厌恶,“毕竟……若让王妃和王妃那位难缠的堂兄知道这场局其实是王爷与我设下栽赃四皇子的,恐怕又是一场风波。我那狠心的相好还好,原本他就没想放过我们,但王妃不一样,她那么柔弱心善,若知道潘凤是被你陷害杀死……”

顾裕骐的神色越发阴郁,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就是说这些。你新婚燕尔,我若说太多也太不识趣了。”将灵始终都是笑着的,只是这笑容在顾裕骐看来和恶鬼没什么两样。

场面一时寂静,将灵没说要走,坐在那端着茶装模作样地吹,顾裕骐不便逐客,只能忍耐着等待。

许久后,将灵放下吹了半天一口没喝的茶,看向他,依旧笑面虎的模样。

“和心爱之人成亲真好啊,看王爷红光满面的滋润模样,和先前那憔悴苍白判若两人哪!”将灵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顾裕骐:“……”

不想搭理他,也根本不知道能怎么回这话。跟这伙断袖没什么好说。

“不知我何时能小登科。”将灵羡慕道。

顾裕骐很想说,若是想登谢思玄这科,那可能是猴年马月……终究没说。

将灵:“唉,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

“……”

顾裕骐一点也不想深究这英雄是什么玩意。

“有时候我想,不如索性把谢善淩绑走得了,他又没心,我要他的心岂不是缘木求鱼?”

爱绑绑,总对着我说这废话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谢善淩,甚至不是顾裕帧。

顾裕骐越发不耐烦起来,却还得忍耐。反正也不是忍一天两天了。

不说正事的时候,将灵就像冷宫里疯掉的妃子,一遍遍地向他念叨与谢善淩的往昔,恨是恨得很,恨完又馋得像要饿死的狗一样淌口水。

顾裕骐曾委婉地问他跟别人也是这么大谈特谈吗?将灵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不是。那事实在丢脸,我嘴上风轻云淡,实则在意得很,我父王都不敢轻易跟我提起,我只跟你坦认过这些心迹。”

“……为何是我?”

将灵深邃道:“你被自己的亲娘诓了那么多年,亲爹也不爱你,为兄弟两肋插刀却被兄弟插满背的刀,还跟谢婉柔相爱不能相守,比我可惨多了也好笑多了,性情还那么阴沉,我料你也没心思嘲笑我。”

顾裕骐:“……”

顾裕骐最忍无可忍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点点求而不得的感同身受,看将灵有几分可怜,难得生出些善意来建议他与自己一样抄抄佛经静静心。

这混账却反过来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自己,然后幽幽地意有所指地说:“咱俩不一样,我光静心是不够的。”

顾裕骐就再也不浪费自己原本就不多的同情心了,他去死也好。

……

顾裕骐望着狸奴出神,突然被谢善淩的声音拉了回来。

“怎么一副新鲜的样子?以前没少暗中窥探吧。”谢善淩“纯恶意”地问。

顾裕骐回头看他,神色淡淡,道:“在她被顾裕泽的眼线、那个丫鬟晶儿诓骗前,我不曾做过这样失礼的事。”

这是不演了。谢善淩冷笑:“那后来被你收买的谢家奴仆是谁?说出来让我清理一下门户。”

顾裕骐不答,只是说:“我只是担心顾裕泽又利用她,没打算用来窥探其他,你不必挂心。如今婉柔已经嫁入楚王府,我不会再联系那人。”

谢善淩恨得牙痒痒,忍耐着嘲讽道:“也没见你保护得很好!”

“……潘凤一事是我疏忽。”顾裕骐道。

谢善淩哼了一声,一时没说话,两人对峙了一阵,顾裕骐忽然主动向他走来。

顾裕骐停在谢善淩面前,低声说道:“谢思玄,你我可歇战。”

谢善淩冷冷看着他。

他缓缓道:“你肯襄助顾裕帧,我想匪军确实不止是为了谋图私利。父皇昏庸无道,宠信奸佞,上行下效,确实民不聊生。可若你我联手……将来涤清污垢,重振大梁,岂不比兴起战火好?”

“你做皇帝?”谢善淩不动声色地问。

顾裕骐颔首:“毕竟你与皇兄……还是婉柔母仪天下为好。但也绝不会亏待了你与皇兄。如果你们想,可以长江为界,两坐天下。”

谢善淩的神色瞬时凛冽起来。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为了权势可以勾结豲戎,也可以分裂国土。”谢善淩逼视他,“你许诺了将来割分哪里给豲戎?河西走廊?还是蜀地?”

顾裕骐再度不答。

谢善淩怒道:“你别连累婉柔陪你一起背负千秋骂名!”

“我自有说法,不会连累她。”顾裕骐侧过身去说,“你若不愿谈就罢了,我只是不愿婉柔未来为难和难过才拉下脸拉拢秦青。”

“你真要干这遗臭万年的事吗?”谢善淩质问道。

顾裕骐看着花丛中的狸奴被谢善淩惊跑了,沉默一阵,问:“那两只狸奴是婉柔养的吗?”

谢善淩一噎,硬邦邦问:“关你什么事?”

顾裕骐像在问他,却没看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在想,是先问过婉柔好,还是偷偷带回王府给她一个惊喜好?”

谢善淩都惊呆了,好像头一回看到他似的盯了半天。

顾裕骐余光知道他此刻模样,没搭理,有些不高兴。他觉得谢善淩这副样子相当冒昧,好像只有谢善淩和顾裕帧这俩断袖才能真心恩爱似的。

半晌,谢善淩回过神来,说:“不准带。”

顾裕骐更感被冒犯了,嘲讽地问:“你的吗?你好像将所有的东西都当成你的一样,好霸道。”

谢善淩看着他,幽幽道:“那你就去问婉柔,这两只狸奴是谁的。”

顾裕骐一怔。

……

虽然……但当谢婉柔回来,顾裕骐真向她问起那两只狸奴。

谢婉柔如今面对他还有些不自然,其实这三日以来两人言谈得很少,可如今他问起,她怔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府里的狸奴都是善淩堂兄的。”她说。

顾裕骐:“……”

还真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定概率明早八点更新推迟,但因为这一加更,我理直气壮x

第92章

◎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

与豲戎正式签订结盟的日子定在两日之后, 夜间,谢善淩在灯下沉吟良久,缓缓说道:“这些时日我和将灵来往颇多,不如将我毒倒, 然后嫁祸给他。”

顾望笙躺在被子里装了半天假睡, 原本打算等谢善淩过来就掀被子罩住他, 吓他一大跳,此刻反被谢善淩给吓了一大跳, 掀开被子坐起身,惊悚地叫:“你别胡来!”

旁人说也就说了, 谢善淩可是真敢这么做的主儿!

谢善淩瞥他:“没有时间了。”

“有没有时间也不是让你这么瞎胡闹的!”顾望笙严肃起来,下地走过来坐他对面, 盯着他道,“我说真的,这不行。”

谢善淩争取道:“我自己有解药……”

顾望笙激动道:“这是有没有解药的事儿吗?吃药还三分毒呢, 你倒好,直接吃毒药!有解药也经不起这折腾啊!别说了!”

谢善淩啧了一声,说:“你不要不顾大局。”

顾望笙黑着脸说:“你不要又给我犯犟。”

谢善淩的脸色也沉下来, 说:“我原本可以不提前知会你。”

顾望笙不如平常一般让着他, 针锋相对道:“我还要谢谢你是吗谢思玄?”

谢善淩不再说话,垂眸望着偶尔闪烁的灯火。顾望笙则望着他在烛光中这几日眼看着消瘦了一些的脸,许久,轻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软和下来。

“不是凶你,我是真急眼, 真怕你这么干。”顾望笙抬起胳膊, 用指节轻轻蹭蹭他的脸, 苦口婆心地劝,“犯不着冒这险啊,实在不行,结盟后豲戎开拔往黔阳去的路上折腾他们,法子多得很。”

过了会儿,谢善淩闷声道:“就是觉得恶心……”

“又怀上了?”顾望笙问。

谢善淩不悦地斜睨他,给了他一个白眼表示自己没心情。

“好了好了,不逗你,这不看你心慌么,”顾望笙捏了捏他脸颊,心疼道,“你这都操心得没肉了……恶心的事儿多了去了,这就一张废纸罢了,犯不着为这个,啊。”

好劝歹劝的,谢善淩终于略舒了口气,承诺放弃那个吓死人的想法。

顾望笙却嘀嘀咕咕:“你还承诺不用美人计呢,结果见人就用……”

谢善淩坦然地纠正他:“我是说非必要不使用,这一路都相当必要。”

顾望笙嘴角抽抽,小声地骂骂咧咧,仔细一听全是骂将灵和顾裕泽。谢善淩建议他可以添上顾裕骐,他颇有原则,说顾裕骐不属这一类。

*

翌日,谢善淩如常一般去礼部点卯,手中拿着待办的文书,却不由出神盘算起后面的事……

突然谢聪的声音火急火燎响起:“少爷!少爷!快回去吧!大殿下出事了!”

谢善淩回过神来,愣了下,看向寻来的谢聪,还算镇定,问:“怎么了?”

谢聪满脸都是汗,嚷道:“大殿下在外头突然吐血昏迷被送回来了!”

手一松,文书掉到桌上,谢善淩根本顾不上,腾的起身就朝屋外跑。一旁的同僚们面面相觑,等他走远了才小声议论起来,却都还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他们就知道了。

——大皇子殿下在三皇子的府上突然吐血不止,随即倒地昏厥,气息微弱,三皇子吓得一蹦三尺高,急急叫来府医一看,说是中毒了,三皇子更害怕了,赶紧将他送到谢府,连连撇清干系。

面对谢善淩铁青的脸,顾裕珩就差往地上跪下了,急切解释:“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要干了我肯定认,但真不是我啊!我们当时啥也没吃,就坐院子里看我新养的几只鸡打架,突然他就……”

谢善淩依旧死死盯着他,似乎在辨别他话的可信度。

顾裕珩还要继续为自己辩白,谢善丰匆匆进屋,沉声道:“善淩,潘成栋死了。”

谢善淩的目光移向他,眉间微微蹙起。

潘成栋死在了京城某处巷子深处,初步验出是半夜死的,被人以利器割断脖子,伤口不致命,是生生流血过多死的,不难想象他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是将灵,他杀了潘国栋,并且对大殿下下毒。”谢善淩沉声说道。

此刻他在中和殿中,皇帝就站在他的对面,脸色也很难看,听了他这话越发难看,不耐烦地说:“朕找你来是排除你的嫌疑,如今你嫌疑最大,你倒还惦记着拉扯将灵下水!”

谢善淩不可思议地直视他:“潘成栋暂且不说,难道我会毒害大殿下?!”

皇帝冷笑:“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只是杀了潘成栋,没杀顾裕帧,只让他半死不活地睡着,待事了再给他服下解药。谢善淩,你不要以为朕老糊涂了,朕对你可是太了解了。”

谢善淩立刻说:“我若要私下里杀潘成栋,何必等到今日?”

皇帝正要说话,外头传来通传声,说是潘成栋的母舅为了潘成栋之死求见。

皇帝烦恼地皱起眉头,却还是先让人进来了。

这人名邹显,进来就往地上一跪,先恭恭敬敬地磕过头,随即哽咽着高声道:“成栋是臣的外甥,他父亲在外为国镇守边疆不敢为家事随意回京,臣定要为成栋之死讨得真相!”

皇帝不由得将目光瞟向谢善淩。

谢善淩面无表情,似乎丝毫不惧。

邹显却没看谢善淩,而是说:“臣刚刚拷问成栋的随身奴仆,得知他昨夜死前从家中出去,是受某人之邀密谈事情。”

皇帝微微挑眉,又看了眼谢善淩,问邹显:“谁?”

邹显:“豲戎,将灵。”

皇帝一怔,眼珠子转到邹显的脸上。殿内安静片刻,他皱眉问:“有何证据?”

邹显自怀中取出一张细长的纸笺,呈过头顶。

“……拿过来。”坐在案桌后的皇帝道。

邹显这才起身将纸笺送去,皇帝一看,头疼道:“能不能遇事多想一想?将灵约他密谋谈事,其实是为了杀他,啊,事前还写个纸条留着给你们当证据,生怕别人不知道事儿是他干的?”

说着忍不住又看一眼谢善淩,满脸写着“你都沦落到用此等拙劣的手段陷害将灵了吗”。

谢善淩却神态自若,毫不慌张。

邹显忍着悲痛哽咽道:“臣也如此怀疑过,可臣查验得知这字迹确是将灵的!而且有人见着了,送这纸条给成栋之人是豲戎使团里。”

说罢,他朝地上一扑,哀声道,“臣姐姐膝下唯有一儿一女,竟接连不幸,臣恳请陛下必定要为成栋寻出真凶,为他讨得一个公道啊!!”

皇帝又看向谢善淩,谢善淩不再忍,愠怒道:“陛下总以怀疑的眼神看臣做什么?大殿下与潘成栋先后脚遭人所害,很难说是巧合,凶手或许皆是将灵!”

遭他这一顿呛声,皇帝也来火了:“你与潘成栋的仇、对豲戎和将灵的恨,谁人不知?如今若将此事栽到将灵的头上,大梁和豲戎结盟一事必不可行,你打的无非就是这个主意,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谢善淩冷笑道:“臣知陛下维护将灵是为了维护与豲戎的结盟,可臣已经是受过一次冤枉的人了,不会再不知反抗地受第二次。”

“大胆!”皇帝猛拍桌子,指着他鼻子道,“那你倒是说说,将灵为何要杀潘成栋?”

谢善淩却一时迟疑起来,皇帝正要乘胜追击,谢善淩开口了。

“为了我。”他说,“将灵行事诡谲,不可以常理论之。也许他是为了栽赃我,转移给大殿下下毒的嫌疑,也可能……是因为潘成栋与我有仇,他为我报仇。”

皇帝气急反笑:“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

谢善淩垂眸:“陛下理应召将灵前来对质,而不是诘问斥责臣。”

“朕不需要你来教做事!”皇帝喘了几口粗气,目光在下面两人身上逡巡一阵,想了想,道,“来人,请将灵入宫!”

将灵很快就到了。迎着邹显和谢善淩仇恨的眼神,他听完皇帝简单讲述前因后果,手一摊,不慌不忙道:“还好我有人证。昨日从傍晚到深夜,我一直和楚王殿下在他府中饮酒谈论两国结盟与之后剿匪的事,楚王府的诸多人都可作证。后来我喝醉了,还睡在了王府的客房。”

谢善淩冷眼看他:“需要你们亲自动手吗?”

将灵朝他一笑,反问:“你这不就是胡乱攀扯吗?这你怎么说都行啊。不过你若非要这么说的话,你毒大皇子不是更方面?杀潘成栋也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谢善淩正要与他争执,皇帝摆手阻拦,道:“都不要说了!说来说去也不会有结论。交大理寺……”他一顿,道,“由刑部、都察院会同大理寺三司查办此案,东厂和锦衣卫从旁协办。”

说完,看向将灵,语气和缓道:“你放心,朕会查明此案,不会偏信小人的挑拨。”

将灵拱手道:“那小王就多谢陛下的信任了。”随即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善淩,朝皇帝使眼色道,“不如早点签完结盟契书,我就立刻传书回去让大军开拔前去剿匪,早一日令陛下得以安睡,也令那些处心积虑想要破坏结盟的人早日放弃这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第93章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皇帝还未发话, 谢善淩先悲愤交加地质问:“我是痛恨豲戎,也不想大梁与虎谋皮,可难道我会献祭自己夫君的生命安危来制止吗?!”

将灵不由得笑了起来,似乎这是一句很好笑的话。

“别人大概硬不起这心肠, 但思玄你就说不一定了。”他看着谢善淩笑着如此说道。

皇帝想起谢善淩与将灵的当年情仇, 眼中流露出赞同之色, 竟忍不住微微地点了点头。

谢善淩见状,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眼中憋泪直到发红,死死咬住嘴唇, 不再说话。

皇帝想他也是无话可说,自个儿想了想, 挥了挥手:“好了,等三司查案吧!都给朕私下里不要惹乱子!谁胡来,那有理无理都变无理!去吧!”

也许是因为潘凤潘成栋妹兄二人接连遭难, 并且潘国梁不在京城,局势过于复杂,邹显显得很疲惫。

即便他认为的真凶和另一个素有旧仇、嫌疑很大的真凶就在面前, 他都未多说什么, 并不纠缠,闻言朝皇帝恭敬地又叩拜了一顿,随后规矩地退了出去。

谢善淩僵站着直到邹显离开,他抬头看着皇帝,就在皇帝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训斥他闭嘴时,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无任何礼节, 放肆之极。

皇帝当即大怒就要叫他回来叱骂惩罚, 可话到嘴边,生生忍住。

想了想,只叫进来太监去追着谢善淩传口谕,让谢善淩即日起只准留在家中照顾大皇子直到大皇子康健,除非传唤,不得擅自跨出府门一步,否则便以罪论处。

随后他看向将灵,安抚了几句,表明自己不会受到离间动摇的结盟决心,让将灵也不要动摇。

“今日见陛下如此态度,哪还有不安心信任的。豲戎大军已整装待发,只等明日盟契签订,贵国备好通关文书,打点好边关及沿途的军将,豲戎军便可直驱南腹,剿除匪患,从此陛下可安寝,我豲戎则与大梁通商,受大梁扶持教化,改游牧为农耕,从此丰衣足食,自也不必再受贫瘠之苦,冒险去掠夺边疆。”将灵道。

皇帝欣慰道:“如此就好。”

将灵突的话锋一转:“在公事之外,小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将灵迟疑了一阵,叹了声气:“无论此次是谁设局陷害……请陛下不要责罚于善淩。他过于固执,于豲戎而言是敌非友,可他仇恨豲戎不过是出于他对大梁人的真挚爱护之心。这样的人,即便是敌人,豲戎人也钦佩。”

皇帝:“……”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这可太情了!

半晌,皇帝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谢善淩是朕嫡子的妻子,你……收敛点儿,不然朕也下不来台。”

*

谢善淩缓慢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残阳挂在天际,昏鸦哑哑,他面无血色,似是脚下有针,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痛苦艰难。

突然身后传来了衣角飞速掠过风声,有人奔他而来,他仍旧走了几步似乎才反应过来,迟缓地停下了脚步,一脸麻木地抬眼看着拦在自己去路上的将灵,眼中渐渐溢满仇恨与厌恶。

将灵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的笑模样。“我都没恨你,你倒这样地恨起我来。”他感慨似的说,然后问,“这一切就只因为我是豲戎人?”

“你杀过多少大梁人?”谢善淩冷冷地问。

将灵眉间有一丝不耐烦:“这个问题你以前问过我,我也问过你,你杀过多少豲戎人,所以能打住吗。”

谢善淩:“血海深仇打不住。”

“呵……好,那我问你,”将灵上前一步,低头凑到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问,“你那好夫君秦青,他杀过多少大梁人?我是豲戎人,杀大梁人理所当然,他身为大梁的大皇子,却也杀大梁人,你却只和我认死理,这公平吗?”

谢善淩猛地抬起手就要扇他耳光,却被将灵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

“把解药给我!”谢善淩红着眼睛瞪着他,浑身都在颤抖。

“现下只有你我,还装呢?”将灵笑着说,声音轻柔,“若是我下毒,我就直接毒死他,然后霸占你。但我不会再为了儿女情长……不会再为了你毁掉我的宏图大业。”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谢善淩的眼中满是仇怨:“你不配。”

“我在豲戎听说你抑郁成疾,日夜地想你是否其中有一丝是为了我,我有多恨你,我该多恨你,可我却最恨我还依旧爱着你、为你开脱!”

谢善淩的胳膊被迫维持着刚刚扬起的姿势,将灵攥着他手腕的手越发用力,似是想将之折断。

“结果呢?”将灵的声音越发冰冷,“结果你和顾裕帧成亲……这我不怪你,也许你有苦衷,可你却和他夫唱夫随当真恩爱起来!好……我也忍了。可你得知我没死,你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吗?你只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死,只想再一次杀掉我!”

“你可以没有心,但你有心,心在别的男人身上。”将灵的眼中竟也湿润起来,“谢善淩,那个时候,你难道真的每一刻都在骗我吗?”

“……”

半晌,谢善淩败下阵来,沉默地避开他的视线。

“……为何不看我?是心虚吗?还是……你可以反驳我?”将灵问。

许久,谢善淩轻声道:“得知你是豲戎人之前……”

将灵无奈地打断他的话,痛苦质问:“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是大梁人还是豲戎人?”

不等谢善淩回答,急促地问,“所以,其实你是爱过我的,是不是?只是因为我是豲戎人才逼自己不爱我,是不是?!”

“……”谢善淩深呼吸,看回他的脸上,“将灵,把解药给我。”

“还装?”

谢善淩忍无可忍:“还在装的人是你!那毒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将灵忽的笑了,问:“既然是豲戎王宫里才有的秘传,怎么你会知道?”

谢善淩一噎。将灵这才松开他的手腕,却在下一瞬就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到一旁的宫墙上,看着他低低道:“我告诉你的。”

“……”

那时两人私奔,谢善淩有时会露出郁郁之色,半夜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久久不能入眠,将灵问他,他说是怕人追来,也许是大梁的人,也许是豲戎的人。

将灵心疼得紧,安抚他不必害怕,将保命的毒药放在他的身上,告诉他如何使用,或用在敌人的身上,或在实在迫不得已时用在自己的身上蒙蔽敌人,将灵会用解药救他苏醒。

……

“那药你一直留着,用在了顾裕帧的身上。”将灵笑起来,“哈哈哈哈……谢善淩,你为达目的比谁都不择手段,却偏偏还要以为自己比谁都正义非凡,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即便是世间最恶的人都不敢想。”

“我没有!不是我!”谢善淩急道,“这次我真不是装的!”

他眉头拧紧,揪住将灵的衣襟问:“这里没别人,你不给我解药我也束手无策,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毒是不是你下的?如果不是你,还能有谁有这个毒?”

将灵愣了愣,与他大眼瞪小眼:“真不是你?”

“我真疯了吗没有解药我也敢往他身上用?”谢善淩崩溃道,“你给我的那瓶毒丢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的,当时我杀了你我也——”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停住不再说,脱力一般低下头。

将灵眼中一亮,问:“你也什么?”

“……我一时疏忽,不知什么时候丢了那瓶毒。”谢善淩低声道。

将灵追问:“你刚想说你也什么?你告诉我,也许我愿意帮忙想想解药放在了哪里。”

谢善淩过了许久却只是哀求道:“把解药给我……”

将灵坚持:“你先告诉我,你刚想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谢善淩的身体颤抖,哽咽道:“将灵,我求你,把解药给我,我不能失去他……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他陪着我……”

将灵的脸颊抽搐了几下,低头看着他,恨笑道:“你这是希望我把解药给你的样子吗?看来你其实有解药,又或者根本也不在乎他的死活。”

谢善淩哭着摇头:“不是……我求求你,你把解药给我,我的病……若没有他,我撑不下去……”

“是吗?”将灵凉飕飕道,“我最痛苦的时候可没人陪着我,我的心病都没人医治。”

谢善淩只是哭着一味摇头哀求,其他的话再说不出半句来,哪有平日倨傲的影子。

将灵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不再说话,就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

谢善淩哭了很久,最后哭得没了力气,脚下一软,将灵急忙将他抱入怀中,这一瞬间,心不由漏跳了几拍。

“……”

咽下一口唾沫,将灵轻声问,“他比我好在哪里?你就如此爱他……只因为他是大梁人,我是豲戎人吗?明明是我先与你相知相许……”

他手用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闻见已经不再甜腻的淡淡的荔香。

“我真讨厌这个气味,你以前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香气。他喜欢,我知道,他在浔阳时吃了很多荔枝,我什么都知道。”将灵垂眸望着谢善淩乌黑的发,抬手轻轻抚摸。

察觉到的谢善淩抖了一下,似是这才反应过来,伸手要推开他,但此时没什么力气,推的手软绵绵的,将灵很轻易就压制住了他。

“我真想杀了你,谢善淩。但我又不想你到死都还是爱着他、恨着我。”

“若是你一直像现在这样软弱无力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但是我想了又想,若你一直是这样,也许我就没这执念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谢善淩,他真的话很多,是吧。

谢善淩:……其实以前他还是江凌的时候就这样。我还以为他装的,结果真的就是话痨。

顾裕骐:所以你就喜欢话痨是吗?

谢善淩:你在设陷阱坑我是吗?

第94章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天色黑了下来, 谢善淩不知何时止住了泪水,但他没有动作,将灵知道,也没有出声,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仿佛能假装时间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一阵凉风吹过, 谢善淩哆嗦了一下。他还未说话,将灵松开了他, 解开身上披风一展,披到他的身上, 温柔地为他系好。

“……”

谢善淩低着头不看将灵,抬手要解开, 将灵攥住了他的手,没用力气,谢善淩随意就将手抽了出去。

将灵的手在空中停了停, 保持着虚握的手势,片刻后才缓缓捏成了实拳放了下去。

“你又在勾引我,是吗?”将灵低笑着问他, 却又像在自语。

谢善淩仿若被这句话所惊醒, 脸色微变,这一次干脆利落地抬起手又要解开披风还他,将灵的动作也比刚才干脆许多,用力抓住了他的手,令他挣不开。

“是被我拆穿恼羞成怒,还是欲擒故纵?”将灵定定看着他。

谢善淩冷笑起来, 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问:“是我让你阴魂不散地纠缠我吗?”

“难道不是吗?”将灵幽幽说道, “你骗我,诱惑我,让我爱上你,然后背叛我、抛弃我。我重返京城,你就复出再度为官,难道不是为了撞上我?说吧,算了,不必说,你不过是想我再被你杀死一次,死彻底,我知道。”

“……松手!”谢善淩说罢,又挣扎起来。

将灵松开了手,看着谢善淩脱下披风砸到自己怀里,看着他转身离去。

轻轻的声音随着夜风从身后送来谢善淩的耳中。

“我恨你,谢善淩,我恨你。”

谢善淩的脚步停顿了很轻微的一瞬,在黑夜里难以看出来。但他立刻就按照原本的步伐继续离开了。

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清瘦的背影,直到他与夜色融为一体。

将灵再强撑不住,扶住一旁的宫墙,微微佝偻着腰背咳嗽起来,急促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两颗立刻塞入口中,许久才渐渐平复,站直了腰,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顾裕泽,扯起嘴角又露出惯常玩世不恭的笑来。

“你从哪里弄来阖杀的?”将灵好奇地问。

顾裕泽停在他两步外的距离,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又被他骗到了。”

“不算。”将灵说,“我只是同时怀疑你们两方。也许是他在贼喊捉贼,但也可能是当初你趁他杀了我后惊慌失措难过之际偷走或捡走了我放在他身上的阖杀。”

顾裕泽:“当时他以为亲手杀了你,并没有惊慌失措或难过,他很兴奋。”

“哈哈哈哈……我不会相信。”将灵挑眉,道,“你终究不理解他,编也编得不像。他就算真心杀我,却也会为我伤痛一场。”

顾裕泽淡淡道:“你足够理解他,又是落得如何下场?”

“哈哈……那也比你好。我是豲戎人他才恨我,若我是大梁人,他早就与我双宿双栖了。可你是大梁人又如何,即便你是大梁的皇子也得不到他。我赢了。”将灵说。

顾裕泽看着他:“给潘成栋放血的伤口是四棱刀所造成,豲戎人宰杀牲畜时惯用的刀。”

将灵不慌不忙地反问:“难道大梁造不出四棱刀吗?这样就想嫁祸给豲戎?”

顾裕泽沉默一阵,道:“你该去谢府亲自查验那毒是不是阖杀。”

将灵哼笑道:“那你陪我走一趟呗,否则他们不会让我靠近你们的大殿下。”

两人目光相接,达成了共识。

如今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三方皆有可能使用阖杀,既僵持不下,不如先确认顾裕帧是不是真的中了阖杀,或者……中毒的人是不是真的顾裕帧。

*

由三法司提出,皇帝同意,顾裕泽便与将灵连同数位太医、三法司负责此案的堂官来到谢府,要求在将灵的见证下再次查验大皇子所中的毒是否谢善淩口口声声所说的豲戎王室才有的秘传之毒阖杀。

自顾望笙中毒数日以来,谢善淩鲜少出门,尤其如今被明令禁足。

他一直陪伴在病床前,关于照顾昏迷不醒的顾望笙,无论事情巨细他都一一过手,不肯假手他人,已是衣带宽松,形容憔悴,嘴唇微微干裂泛白。

此刻谢善鸣引着乌泱泱一众人进屋来,虽然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谢善淩仍旧用防备和质疑的眼神瞪着来者,起身挡在床边,弱小无助却又倔强。

谢善鸣轻咳一声,提醒他:“善淩。”

顾裕泽的语气不冷不热,说:“只是例行验证,不必多心,诸位都在旁看着。”

半晌,谢善淩说:“太医我信任,但将灵不能靠近。”

将灵笑出了声:“谢善淩,你真的太霸道。是你口口声声说是豲戎王室才有的毒,如今却又不让我这个京城里除你以外唯一熟识此毒的人查看,是怕我认出来这是一场诬陷吗?”

谢善淩冷静地说:“我只是不信任你。若你趁机又动什么手脚……”

“我不碰他,就站近点看看。”将灵说。

谢善淩考虑了一下,依然摇头。

顾裕泽正要开口劝说,将灵忽然自顾自说了句“好”,然后便抬手解起了衣带。众人刷刷看向他,为他的举动而神色惊诧。

将灵慢条斯理地往下解身上的东西,譬如挂着玉佩的腰带,譬如护腕,譬如怀中揣着的匕首……

“啊,这个是一贯带着防身的,只在入宫时暂且摘下。别误会,我没打算用它来捅大殿下。”将灵解释着,将匕首一并放到身旁的八仙桌上,开始脱外衣。

顾裕泽露出些不忍卒视的神情:“你……”

将灵打断他的话,说:“一帮子读书人整天用这事攻讦我、攻讦豲戎,致使结盟定约一拖再拖,我对王城那边很难交代,都有人怀疑我谎称和大梁结盟实则是叛国投奔大梁了。我不得不尽早证明自己的清白。”

说话间,他将外衣脱下,身上只剩下了一套白色的中衣。

将灵张开双臂,朝谢善淩勾起嘴角:“如何,还要继续脱吗?我不介意。”

他身边的人们可介意得很,神色一言难尽,最终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冷漠地看着将灵:“继续。”

将灵当真脱去中衣上衣,正要脱裤子,顾裕泽忍不了地说:“够了!成何体统!”

“装什么呢,羡慕死我了吧,你不想当他面脱裤子?”将灵调侃道。

周围人脸上顿时写满了“我究竟是听到了何等脏污的东西啊”,恨不能当场昏厥或说家中急事……

顾裕泽看向将灵,眉宇间有隐隐的愠怒,强压住道:“不要在这胡来。”随之看向谢善淩,声音缓了一些,劝道,“就这样吧。”

谢善淩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侧了侧身,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将灵就这么走去床边,还有半步时,谢善淩冷声道:“就在这看。”

将灵好脾气地应了一声,低头看去,顾望笙静静地躺在床上,从刚刚起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闭着眼睛的神色宁静,呼吸微弱,不注意便会忽略,仿若一具已经安去多时的尸体。

“谁掀开他眼皮看看?”将灵道,“中阖杀之人,眼白上会有异样。”

谢善淩亲手掀开顾望笙的眼白,太医们先前看过倒没什么,三法司的几位官员探头一看,心中大骇。

大皇子的眼白上密密麻麻布满乌青的丝状,乍一看甚是吓人。

将灵的笑容渐渐淡去,眉头微蹙,想了想,道:“你让你信得过的人来摸摸他脸。我现在怀疑这不是大皇子殿下。”

谢善淩看着他:“你先告诉大家,这是不是中了阖杀的症状。”

将灵停顿了片刻才说:“是。”

“你承认就好。”谢善淩道,“太医与三法司的大人都可上前查验这是否大殿下真身。”

顾裕泽便站着没动,给了其他人眼神示意去验。

众人在谢善淩死死的盯视下冒着汗仔细摸过大皇子的脸与颈部,确认不是谁易容假扮的,这就是大皇子本人中了阖杀躺在这儿。

将灵的神色已经不是刚进来时的轻松自信,他拧着眉头,似乎很难接受似的一直盯着顾望笙看。

许久,他慎重地说:“我仍只能说我与豲戎是被陷害了。我们绝对没有对大皇子动手。当然,潘成栋的死也与我们无关。”

谢善淩冷笑起来,视线在他和顾裕泽之间逡巡了两个来回,最终落在大理寺少卿的脸上。

“大殿下所中的阖杀之毒暂且不说,农大人及诸位大人都知道,案卷中写明了潘成栋死前和凶手纠缠挣扎间大约是咬住了凶手某处,因而验尸时他牙间始终有股异香挥散不去……”

谢善淩缓缓说道,“而这异香来源于产自豲戎的奇花夜琉璃,也是豲戎杀手常用以刺青的染料,此举为防杀手叛出,好追踪。一旦刺青处受伤流血,会大大激发香味。”

将灵想了想,看向顾裕泽:“好一出直接却又令我辩无可辩的局啊。”

顾裕泽淡道:“父皇已将此案交由三法司查定,只是你坚持亲自查验皇兄所中之毒,父皇恐怕谢家生忧,因而叫我陪同做个见证。其他的,目前不由我管,以三法司的结论为准。”

将灵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眼中嘲讽之色越发浓厚。

顾裕泽看了他一眼:“你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你如今还代表豲戎的脸面。”

“呵……”

将灵看向谢善淩,后者似乎对他和顾裕泽的争论没有丝毫兴趣,正用帕子浸入刚刚下人送进来的热水,拧干后细致温柔地擦拭着顾望笙的脸和脖颈。

当年他一剑捅穿自己胸膛时,不是这样的。

将灵将衣服穿回去,正要走,谢善淩淡淡道:“如果他死了,我会陪他。他自幼无亲,孤苦伶仃,我答应过不会再让他一人独行。”

将灵回头看他。他没有看自己,也没有看顾裕泽。

第95章

◎将灵说他当年诈死一事是四皇子从中襄助才得以脱身◎

顾裕泽忽的转向将灵, 说:“既是豲戎王室的密毒,你应有解药,不妨拿出来救治我皇兄,也表两国友好之意。”

将灵原本神色黯然看着谢善淩, 闻言有点不耐烦地看顾裕泽一眼, 似笑非笑道:“四皇子会做好人。”

他说着, 看到了躺着的顾望笙身上。

“解药的方子我知道,需现配。其他好说, 虽是珍贵药材,大梁地大物博, 收全不难,但其中一味药引要取生活在沓沓尒草漠辣荆附近的十年以上的野外活沙蝎三只, 我现下没有。我可以传信叫人去找,但能否找到、何时找到,我不能保证。”他说。

谢善淩终于看向了他, 问:“中毒之人可以等多久?”

“三个月内他仍有意识,就像此刻其实他一直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无法动弹。三个月后, 他会渐渐失去意识, 至于快慢不一定,依各人意志而定。直至最终彻底与死尸无异。”

说这话时,将灵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谢善淩。谢善淩虽然故作镇定,眼中仍有一闪而过的恍惚心虚。

当年他将阖杀交给谢善淩,是让谢善淩在关键时刻以此假死保命。

这何尝不是他自己用来假死保命的底牌。他给了谢善淩,却在被谢善淩捅透胸膛后, 听到对方对赶来的顾裕泽说:“豲戎有一药能令人如同假死脱身……”

所以谢善淩让人架火焚烧他的尸体, 以防他用阖杀脱身。

将灵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 深呼吸了两口气,将腰背挺得更直,昂着脖子,说:“没别的事小王这就回官驿去赶紧传信王城……谢大人叫那些读书人停手吧,若小王与他们计较起来,闹到陛下面前,不好看。”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一阵才说:“有劳。”

将灵凄笑了两声,不再言语,快步走了出去。

顾裕泽目光沉沉看着谢善淩随着将灵动作而移动的眼睛。谢善淩忽然视线一转,与他对上,那隐隐一线的动摇便又成了防备与厌恶。

他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转身也离开了。

屋内的人纷纷跟着出去,最后剩下谢善鸣,他走过来,斟酌着说:“我去送他们。你……不要有偏激的想法。若如将灵之言,大殿下此刻将外界之声听得明明白白,他一向珍视你,听见你那话得有多焦急担忧。他自是希望你好好的。”

谢善淩转头看着顾望笙,恨声道:“那就急死好了,谁让他中毒吓我,我就要他死也死不安生。”

“你……唉……这哪能怪他……”

这堂弟的怪性子又发作起来,谢善鸣不知如何应对,想也只有大殿下应对得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叹了好几声气,最终拍了拍谢善淩的肩膀以示安慰,不再多说,也出去了。

屋内恢复了静沉沉。

谢善淩摸了摸水已经凉了,便不再管,转头看顾望笙,脸上没有表情。他就这么坐着看着,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石像。

*

将灵还未制出解药时,又发生了变故。

谢善淩被宫人引去中和殿,见到顾裕骐、顾裕泽和将灵都在,顾裕泽还算镇定,但不难看出他脸色之差。皇帝坐在桌后,也是面沉如水。

见他来了,皇帝瞥过去,怔了怔,不由多看了几眼。

短短时间,谢善淩已然形销骨立,身上的衣裳像挂在一个架子上似的空荡荡,双目飘忽,眼下乌青,嘴唇苍白,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倒下。

虽然皇帝早听说了他这段时日的表现,可亲眼看到还是愣住了。

半晌,皇帝犹豫了下,叹了声气,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假意。“来人,赐座。”他说。

谢善淩没有推拒,看起来不是出于倨傲,而是此时他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懒洋洋地不想多说一句话,因此让他坐他就坐了,大概让他起他也会起,让他一直跪着他也就一直跪着了。

原本皇帝想开门见山的,被他这副样子唬住,不由得声音都柔下来几分,寒暄道:“裕帧近日怎么样了?朕每日都问了去看他的太医,说脉象还算平稳。”

谢善淩垂着眼眸,轻声说:“死人的脉象也很平稳。”

“说什么胡话呢!”皇帝啧了一声,看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儿,终究没了脾气,叹道,“倒没想到你有如此真心……”

谢善淩耷拉着脑袋,没接话。

皇帝想了想,说:“料你也没心思多待,就早点问完你话,你再回去守着吧。”

谢善淩这才又出声,短促地应了下。

皇帝视线扫过其他三人,落回谢善淩的身上,说:“将灵说他当年诈死一事是四皇子从中襄助才得以脱身,因为事涉到你,朕就叫你来问问。”

谢善淩过了一小会儿才缓慢地回答:“有或没有,我都不知道。当时我昏昏沉沉,没注意。若我知道……”

他没往下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后面是什么。

“朕想也是,只是终究叫你来问问方才周全。”皇帝说着看了眼顾裕泽。

顾裕泽开口道:“思玄,你或许没注意到其他人,可当时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寸步未离,你还记得吗?”

谢善淩低着头思考了很久,缓缓道:“不记得了。我头很晕,现在我只想顾裕帧醒来,其他的都与我无关,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了,能不能放过我和他?我什么也不掺和了,你们要结盟,或是打仗,我都不管了……”

“思玄!”

谢善淩抬起脸来,眼下两行清泪。

“我错了,”他的神情很茫然,像与家人失散的孩子,轻声说,“我真不该搅和这些事,这都与我何干?是我害了他。”

“……”

将灵看着顾裕泽吃瘪,哼笑了一声,轻松道:“四殿下其实也不必太过慌张,总之如今两国交好,我这条命有赖殿下当日襄助才得以留下,也才有今日,陛下不会为这陈年旧账责罚与你。”

顾裕泽锐利的目光瞪向他:“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处心积虑构陷于我?”

如今两国是交好,可当时没有。若坐实了当时发生这种事,那他就有了里通豲戎的大罪。固然不太可能在明面上惩戒他,可这终究是一根刺。

更何况,将灵还说了一件对顾裕泽极其不利之事——

他坚称当日为求得生机,与顾裕泽达成了交易,将豲戎密探多年来收集编纂的记录有大梁数百千权贵官员秘密把柄的《权谍录》给了顾裕泽。

这若传出去,人人当自危,对顾裕泽更会忌惮。

顾裕泽断然否认。

将灵拿不出他拿了《权谍录》的证据,却拿出了浔阳城官员与豲戎七王子这些年来往交易的账册及密信。根据其中提及信息,暴露了浔阳城表面是三皇子附属、实则却为四皇子所有的秘密。

顾裕泽依旧否认,反指将灵造假,为了转移先前大皇子中毒及潘成栋被虐杀一事中的嫌疑。

眼看将灵和顾裕泽二人各执一词又争论起来,谢善淩一直恹恹地心不在焉,似乎只惦记着家中的夫君,而顾裕骐几乎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

皇帝将几人反应看在眼中,终于出声制止那两人的争吵,问道:“老二你怎么看?”

顾裕骐淡淡道:“当时儿臣不在场,不知真相如何,不敢妄言偏向。今日只因将灵说事涉四弟与皇嫂,儿臣不知何事,出于关心才一同前来。”

皇帝给他一个白眼,问:“那你就白来?”

“总比不明真相却胡乱猜测好。”顾裕骐四平八稳道。

“好好好,你倒是知道明哲保身!”皇帝没好气地说着,又看了那两人一眼,皱眉道,“无论过往如何,如今两国既已交好,旧事不必再提。至于裕帧和潘国梁那案子……”

他沉吟过后,朝将灵道,“嫁祸的痕迹过于明显,朕不信!”

将灵朝他拱手行礼:“陛下圣明。”

皇帝示好地点头,说:“朕会让国师再择一个良辰吉日与你签订盟约。”

“其实择日不如撞日……”

皇帝摆摆手打断将灵的话。

“你不清楚国师的本事,还是请他算算好。这段日子下来曲折连连,依朕看哪,还是得更慎重一些,毕竟关乎两国的友好未来。”他道。

皇帝说得坚定,似是已经下了决心,将灵只好点头。

*

将灵随顾裕骐回到楚王府,埋怨道:“让你去是帮我说话的,你站那儿一声不吭。”

顾裕骐坐下端起茶盏,平淡道:“我就算说了什么,结果也依旧如此。父皇本就不可能依据你说的那点事处置顾裕泽,你给他心里头留个结,点到即可。”

“我可不止是在皇帝的心里留个结,权谍录在他手上的消息传出去,自是人心惶惶。”将灵笑道,“他在背后推波助澜地害我,我当要回敬。”

顾裕骐忽的问:“沙蝎还没消息?”

将灵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才说:“没消息。我又不急,呵,若秦青死了——”

“谢善淩会殉情。”顾裕骐打断他的话接道。

将灵皱了皱眉头:“我不信。”

“随便你,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上,日后无论后悔与否,不要牵扯进我来,说我没提醒你。”顾裕骐说。

将灵突然用微妙的神情看他:“你还真是什么事儿都不想沾啊,都忙着撇清干系。”

顾裕骐淡漠道:“原本就并不干我的事,只是一贯以来都喜欢莫名其妙地将我牵扯进去,很烦。”

“你都想坐那个位子了,嫌烦可不行。”将灵道,“莫非如今真是沉醉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了?”

顾裕骐一时没有回答,低头饮茶。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跟没老婆的人说也说不明白,不必浪费口舌。

第96章

◎此局若成,将来史书上会赞誉朕乃一代开疆拓土的明君,你亦有不惶于昔秦王世民之功略!◎

将灵瞪大眼睛:“你可别临到头了给我来这一套!我又当不了你们大梁的太子、皇帝, 你若不做,无论是你哪个兄弟做,你都没活路!”

顾裕骐眉间浮现出一股忧郁的戾气,半晌回怼道:“不必操这多余的心。”

将灵起身走近他, 居高临下道:“楚王殿下, 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边若不好,我在豲戎也会很难过。”

曾经他是豲戎王最器重的儿子, 对他委以重任,然而谢善淩毁了他的前途。

他灰溜溜逃回王城, 虽没遭受明面上的责罚,却明确地感受到了父王的失望, 加之七王子年岁逐增,显现出能力来,父王的心中显然有了其他想法……

顾裕骐抬眼不闪不躲地与他对视, 不耐烦地说:“我也希望你记得这些,而不是一见到谢善淩就魂都飞他身上去。”

将灵听了这话并不恼,反而沉思起来。

许久, 他郑重地看着顾裕骐说:“你说咱俩算不算连襟?这么一想还真有缘。”

“……”顾裕骐放下茶盏, 起身道,“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

“聊聊啊。”将灵说。

“不想聊。”顾裕骐果断拒绝,不等他再说,抬脚就要火速离开。实在是受够了。

“等等,等等,不说那个了……”将灵赶紧叫住他, “说顾裕泽!”

顾裕骐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