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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务新事 Your唯 19081 字 3个月前

第71章

◎顾望笙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谢善淩拉着江锐坐下, 关怀道:“听宋兄说你旧伤未愈,却不肯继续服药,连饭也不进,撑得住吗?”

江锐敏锐地问:“宋兄是谁?”

“……宋淮安。”谢善淩很了解他地说, “泊润, 不要逃避现实。”

虽然只这几句话, 可看自己这悠闲态度,他也理应明白了。

江锐确实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一切, 可他无法接受……他怔怔地瞪大着眼睛看谢善淩,半晌出声, 声音和指着谢善淩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你……你……谢思玄你你你……”

谢善淩坦然看着他:“不错,我里通起义军已久。”

听他清清楚楚地亲口承认, 江锐如遭雷击,身子一震,脑袋停滞许久才重新运转开来。

“什……什么时候开始……”江锐猛然想到, 问,“因为潘家一事?”

谢善淩点了点头。确实是发生了那件事后,自己痛定思痛, 纵观时局, 最终决定化名“临江仙”联系上了白龙义军,为之出谋划策。

不过后来发生了王尨之事,自己心病发作,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灰心绝望之下断绝了与白龙义军的联系,想不再问世事, 就在清静峰上直到死去。

江锐欲言又止了一番, 最终重重叹气, 并没有过分责难,只是感叹:“你糊涂啊。”

谢善淩却反问:“难道愚忠不比这糊涂?今上昏聩,宠奸佞远贤臣,任由上行下效,百官有不如无,整日只会争权夺利、中饱私囊,致民不聊生,天下动荡。这是你我饱读诗书所要效忠的朝廷吗?”

江锐是在官场里做过几年的人,且他家境寒微,远比不上罢官前的谢善淩风光、受人退让,说起来,他眼中所见到过的官场腌臜和民间疾苦,说不定还要比谢善淩所知的更加深刻。

听到谢善淩那一番话,江锐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了一阵,叹了声长气。

“即便如此……将来四皇子登基后……”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四皇子不是明君。泊润,浔阳城官员私下盗卖军需与他脱不了干系,明面上浔阳是三皇子势力,但你当日只将那事告诉了顾裕泽,若他仅仅只是按而不发,我也可以如你一样认为他只是在暗中搜罗更多证据,可随即为何浔阳官府突然对你发难?难道你真的丝毫都不怀疑吗?”

江锐欲言又止,而谢善淩从他这样的停顿中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你也怀疑了,不是吗?”谢善淩问。

江锐看他一眼,目光有些闪烁,移开了看着地面支吾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我自己泄露了行迹被别人察觉……”

谢善淩没有急着与他辩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屋内的空气都似乎沉重了起来,化为一块巨石压在江锐的胸口,令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正如谢善淩所言,这些时日他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又一遍,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

许久,他的声音放低了很多,说:“我并非是不信你,只是,这种事,我不能就听你在这里猜想、一面之词。再者说,浔阳监牢里的火是你……是匪军放的吧?不是四皇子,也不是三皇子。”

谢善淩并不瞒他:“是。当时一则有个义军的叛徒也在牢里要灭口,一则,我怕夜长梦多,你在里面并不安全。”

“你有心检举他们盗卖军械,就算陈贤直替你翻了案将你带出牢狱,将来即便顾裕泽不杀你,顾裕珩这边的人得知后也会要杀你,或者参与此事的官员也容不下你。你若留在那里,死路一条。”谢善淩缓缓说道。

江锐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着谢善淩,一字一顿道:“可是我身为大梁朝的官员,不能因为惧死就假死投奔匪军。”

“那难道你就要冤死吗?”

谢善淩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的眼中都迸射出尖锐的光芒。

“人固有一死,若你能伸张公义而死,我不拦你,可那样的情况下,你一死也不过是做个屈死鬼,那些真正该死的人却因此松了一口气,继续贪贿为祸,你得到了什么?愚忠之下的自欺欺人?”谢善淩问他。

“……我说了,我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词。”江锐别开视线道。

“好,我会找出证据给你。”谢善淩说。

江锐想了想,又看向他:“放我回去。”

谢善淩果断拒绝:“不可。”

“你——”

“是我请宋兄将你禁锢在这里,你以后不要再骂他,要骂骂我。”谢善淩说。

江锐看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之间真想骂他,可话到嘴边又不舍得。想来想去,恨道:“还是那个宋淮安该骂!罪魁祸首一定就是他,不知他如何的巧舌如簧蒙骗了你……”

“……不,他没有……”

江锐打断谢善淩替那贼首辩解的话,武断道:“不,就算是他。”

“不是……”

“我说是他就算是他!”江锐怒道,“他身为匪军首领,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你若想我不骂他,那就让他放我走。”

“那你随意,当我欠他人情。”谢善淩道,“他还挺欣赏你的檄文。其实他自幼饱读诗书,文墨也是颇好,可惜义军之中能与他研讨此道的人几乎没有。”

顾望笙虽也读了很多书,但他是秦青的时候总沉默寡言,也不爱舞文弄墨。

江锐顿时面露嫌弃:“我就说你肯定是被他骗了!信他饱读诗书,还是信我和贤直兄背着你说你坏话?”

“嗯?你俩背着我说我坏话?说什么了?”谢善淩问。

江锐忙道:“没有!只是说他饱读诗书此事比我和贤直兄背地里说你坏话这事更荒诞。”

“哦……但他真的是饱读诗书啊。你不知道他的身世吗?”谢善淩问。

见江锐面露疑惑,谢善淩微微叹气,将宋淮安的身世大致说了一遍。江锐听完,呆怔一阵,讪讪道:“假的吧……”

“这事不算秘密,”谢善淩道,“当然,若你非说是假的,那我也没办法。”

江锐嗫嚅了几声,最终只是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虽然讨厌宋淮安,可若对方真是这样的身世,那有今日,江锐觉得也不是完全的情无可原。只能说各人有个人的选择了。

但他最后还是争取了下:“真不能放我走?”

“不能。”

*

趁着没人,顾裕珩大胆地趴在桌上写今日劝赎“家书”,突然门就被人粗暴地打开。

顾裕珩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抓着纸笔趴到地上,伪装自己一直是卑微乖巧趴着写的假象。

下一瞬,一大团啥玩意被面具秦青一脚踹了过来,压到他身上。

顾裕珩惊呼出声,竭力推开撞上来这人,先忙着捡起刚写了半天的家书,一看,被自己慌忙中给弄破了。

他瞪向来人正要发怒,对方一个骨碌爬坐在地上也看他,顾裕珩突的一怔。

四目相对,静默许久,顾裕珩嗷的一嗓子,顾望笙随之也嗷起来。

“你怎么也来了啊?!”顾裕珩绝望地问。转瞬一想又很气,不等泪眼婆娑的顾望笙回答,一把揪住他衣领恶狠狠道:“好你个好家伙,后来怎么不救我了?!”

起初秦青说顾望笙冒大不韪积极营救,他狠狠被感动到,发誓自己回去后要好好对待老大,可是后来秦青说顾望笙也不管他了!

他急忙连去家书给顾望笙,却都如石沉大海。

甚至有次秦青还说送信人差点被埋伏回不来了,雷霆大怒地打了他一顿。

顾望笙面露愕然,随即悲戚无比,颤抖着声音质问:“你这是什么语气?你不信我?以为我抛弃了你?”

啥玩意娘唧唧的,大概这就是断袖吧。顾裕珩皱着眉头粗声粗气质问:“难道不是吗?”

当然了,据秦青所说,放弃自己的不止顾望笙,父皇那边也放话不再受威胁,母妃给还是给,却给得很抠搜了。

为此,自己以前三天饿六顿,至少一天还有一顿,如今只有两天一顿,每顿一碗清粥。

顾裕珩饿狠了连给自己写信的纸都吃过,无奈实在是咽不下去。偶尔他都恨自己怎么没索性饿死,饿死就不用活受这罪了!

秦青还要说风凉话,说多少人连这一碗清粥都吃不上,真是活生生饿死的。

这关我什么事嘛!他们命不好不会投胎,怪我吗?顾裕珩在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只能悲痛忏悔。

总之,顾裕珩不敢怨怼父皇和母妃,这会儿也怨怼不到他们,只能逮着顾望笙撒气。

顾望笙悲恸地用力抹眼睛,嘶声道:“为了救你我都敢和老四那帮子人干起来了,差点被他们弄死,你却这样看我的吗?!”

顾裕珩一怔:“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吗?”顾望笙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有事儿说事儿,别跟个娘儿们似的!”顾裕珩拧起眉头叱喝,但随即惊醒,小心翼翼看向门口的秦青,谄媚地挤出一个笑来,指指顾望笙,解释道,“我凶他、我凶他……他不识时务,都不继续上贡给义军,实在是不知好歹,我替您教训教训他!”

秦青戴着面具反正看不清表情喜怒,但略一颔首,顾裕珩就还是从中看出了对方对自己识相态度的满意,嘿嘿一笑,转而看到顾望笙,又板起了脸:“说!”

顾望笙泄愤似的大声道:“还有什么好说?老四巴不得你死在这里,一面鼓动朝中风声逼迫父皇放弃你,一面让宁蔚将我和谢善淩圈禁起来不得见外人。”

“若非孙瑛将军来到浔阳,好歹让陈贤直来看看我们,我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整日提心吊胆怕被谋害了。”

“陈贤直都看不下去了,求孙将军做主将我们放出去,可还是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宁蔚从中阻拦还是孙将军也有考虑,好歹孙将军还保我不死,那个宁蔚啊……”

顾裕珩听得双目赤红,紧握双拳,饿了这么久的仇恨迸发出来,恨不能声音里都淬上毒,带上诅咒,可于千里之外杀人。

“老四!!宁蔚!!”他咬牙切齿,脸上筋肉滚动,“我跟你们没完!!!”

顾望笙满脸心疼地看着他,拱火道:“你怎么瘦这么多了?他们不给你饭吃吗?”

可不就是不给饭吃吗?!可是理智碍于秦青大魔头还在,顾裕珩只能忍住猝然遭受这关怀而涌上的委屈的泪,哽咽道:“别说了……都是老四的错。我是饿得头昏眼花的错怪你了,你别怪我。”

“怎么会怪你,都是老四的错,焉知他是否还故意在从中挑拨,让你那样误会我,他可真是坏透了。”

顾望笙说完,扭头天真无邪、无知者无畏地冲大魔头嚷嚷,“你们也很坏,给了你们那么多好东西,连口饭也不让人吃饱,你们做人不行!”

顾裕珩急忙拉他:“说什么呢你!快住口!等下打你还连上我一起……秦、秦将军见谅,他自小流落在外,当了许多年的乡野猎户,我父皇常说他没教养,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将军冷冷道:“好,他没教养,我不跟他一般计较,你有教养,我跟你计较。就给你这次机会,若他还管不好他的嘴……”

顾裕珩忙捂住顾望笙的嘴,给他警告的眼神,一面对秦大魔头点头哈腰地连连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一定,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当着人家老相好的面说他,那老相好能不生气吗[吃瓜]

顾望笙:不,宋淮安只是很纯粹地想找借口打顾裕珩。

宋淮安:我都闻到醋味了你没闻到?而且我什么时候成你老相好了[问号]

冷酷秦青: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别管。

宋淮安:拿我当你们play的时候怎么没跟我分这么清?可真有意思嗷[白眼]

第72章

◎大皇子当匪军这件事可比谢思玄里通匪军这事更……◎

顾望笙离间完老三和老四, 演得差不多了,扮成秦青的宋淮安就假装不耐烦拽他走。

顾裕珩有些不舍地下意识想要拉扯,可秦青一瞪他,他立刻警醒, 只能含泪看着, 然后低头看看纸笔, 不知这家书还要不要写……

写吧写吧,多写点总之不会错!他想来想去得出如此结论。

顾望笙和宋淮安一路走到住着江锐的小院, 门口的守卫小兵说谢善淩还在屋里和他说话。

宋淮安颔首,摆了摆手, 小兵便先行退下,只留两人在这。

两人就站在这聊了一会儿。顾望笙离开太久, 无论是义军之中还是京城之中,彼此都有太多要互换交流的信息。

说了会儿公事,宋淮安看了眼屋子方向, 又来看顾望笙,笑了笑。

顾望笙此刻又是秦青的样子,神色稳重而淡漠。

宋淮安逗他:“撒个娇啊, 就像先前在谢公子面前一样。噗!”

顾望笙依旧沉稳如山, 双手抱胸,转头看着远处窗户里绰约的人影不语。

“快点,就……嗯,”宋淮安夹起嗓子,“‘求你’~‘求你求你’~‘你答应我要改的’~‘谢善淩’~‘你如今变了’~他原本究竟是什么样啊我好好奇啊。还有,‘秦青是不干那档子事’的~哪档子事啊啧啧……”

顾望笙冷酷地将头转回来瞥他一眼:“你无不无聊。”

“哟, 我说的可都是你说过的。”宋淮安狭长的狐狸眼中全是戏谑, “当初我让你去京城劝临江仙, 你还不乐意。现在算怎么回事?我一听你直接和谢善淩成亲了我都惊讶了,你那未婚妻不要了是吗?”

京城离这边遥远,平日来往传信自然只说紧要的事,私下里的调侃便留到了这时候面对面地说。

关于秦青的未婚妻,宋淮安早有耳闻。

秦青高大俊美,身手不凡,虽沉默寡言却更显得可靠,对他有意的人不乏男女,秦青一概不沾,只表示自己对未婚妻一心一意。

有时他会和宋淮安一同找清闲坐会儿,宋淮安会小酌一番,秦青不爱喝酒,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望着某处发呆,听着宋淮安说,但有时也会接话,有时也会用酒过过嘴。

别人问起他未婚妻的事,他是不说的,不过这种时候,若他沾了一点酒,宋淮安又说到了这里,他也不是醉了,只是自己也不知怎的,偶尔也会想回应几句。

但即便他愿意说,能说的也很有限,所以宋淮安知道的也很有限,就知道未婚妻名门贵户千娇万宠,很温柔漂亮,知书达理,善良,会说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

嗯?知书达理的善良温柔的名门贵户为什么会说一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什么小谎?

秦青却不肯细说,只是神色黯然地默默多喝两杯,搞得宋淮安一度不敢再提这事儿,因为怕那未婚妻的无伤大雅的小谎其实很伤大雅,譬如脚踩两条船什么的。

如今看秦青和谢善淩恩爱到性情都变了,不像是单纯地为了拉拢临江仙而牺牲自我,想来对未婚妻的事儿该释然了,宋淮安这才一说。

顾望笙想了想,淡淡道:“我未婚妻就是谢善淩。”

宋淮安:“啊?”

顾望笙:“嗯。”

宋淮安看他神色不像是在胡说,知这其中定有缘由。

但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没什么好问的,说不定是两边父母指腹为婚的时候太理所当然了。

便没有问那旧事,只是感慨:“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了。怪不得你从前就对谢善淩很上心,特意叫人打听他的事迹,可真让你去京城接触他你又莫名有些别扭,还以为是不想去见你那亲爹呢。”

顾望笙没说话。

宋淮安想了又想,收起了戏谑的神情,认真地说:“这样也好。看来你与他恩爱也是真的,不是装的。你真能幸福我也为你高兴。”

“多谢。”顾望笙道。

刚说到这,两人几乎同时敏锐地看向院中。

适才谢善淩从窗口看见了他俩,便打开了房门,拉着江锐朝他们走来。

江锐还有些别扭,看向两人的眼神十分警惕。

走近后,他朝着笑面虎似的看自己的宋淮安狠狠翻个白眼,然后多看了几下旁边的年轻男人。

没见过,仪表不俗,但既然出现在这里,还和宋贼首模样亲近,那必然也不是好人!

宋淮安笑着问谢善淩:“你介绍还是我介绍?”

谢善淩也笑了:“我吧。”他坦坦荡荡地朝好友介绍顾望笙道,“这位是大皇子顾裕帧,先前在浔阳城你们还没机会见过面。”

江锐一怔,正要开口,谢善淩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白龙义军的秦青。”

“……”

江锐两眼发直地看着里通匪军的大皇子……不,大皇子不是里通匪军,大皇子就是匪军……

三人都静静地等着他接受这件事。

江锐无法接受……良久,他身子晃了两下,颤抖着抓住谢善淩的胳膊:“谢思玄你扶扶我,我好像中暑热了,又或者那姓宋的贼首给我下了药……”

姓宋的贼首:“碰瓷都没你这么碰的。”

江锐不管他,被谢善淩扶着,继续直愣愣地盯着顾望笙:“你……你你你真是……”

顾望笙沉稳地点头。

江锐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谢善淩虽然扶着他,反被他拖着往地上去,好在宋淮安离得近,眼疾手快地拉起江锐:“让你别绝食了,腿软了吧?”

“我腿软是因为——!”江锐停了一下,怒目而视,“你才腿软!我刚刚只是太过震惊!”

说话间已经不软了,扭头朝向顾望笙悲愤质问:“大皇子您怎能当匪军呢?!”

大皇子一脸冷酷:“昏君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江锐又想要晕倒了,晕倒了就不用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了!大皇子当匪军这件事可比谢思玄里通匪军这事更……

等等。谢思玄,大皇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先前在浔阳无事时接到过陈贤直来信,说这二人成亲的事。

江锐又要晕了。他已经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眼冒金星地将目光在大皇子和谢思玄之间反复逡巡,最终呜呼一声,掩面泣道:“贤直兄啊……”

顾望笙冷酷提醒:“陈贤直不在。”

谢善淩看透一切:“不,他和陈贤直真的在背后说过我的坏话。”

“说了没。”江锐否认。但紧接着他就说:“不过今后会开始了。”

*

谢善淩在,看他架势是要带着江锐四处走动,宋淮安一句没多问多说,只当自然。谢善淩也没特意征询他的意见。如此反而彼此之间无形无言中亲信许多。

宋淮安领着两人在黔阳城内四处游看,自然不是单纯地招待,而是有心让他们看看被义军占领统治这段时日的黔阳城如何井井有条,并不像外界污蔑渲染的那般恐怖。

朝廷一向宣传起义军是匪军,全都是生吃人肉啃人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就差说贼首秦青是青面獠牙的妖怪了,哦,不对,还真说过,因为秦青总戴着面具示人,不过太荒谬,说得比较少。

“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有一些流窜的山匪势力穷凶极恶,伺机作乱贪图一时私利,爽快一天算一天。”宋淮安边走边说,“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冲着改朝换代去的,自然不会胡来,凡事都比照着正规正经的来。”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江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视线忍不住继续逐一扫过路边路上热热闹闹小商贩与客人等。

那些百姓看起来毫不局促,也没有被匪军攻占城池后理应有的慌怕,依旧安居乐业。

……不。

曾经黔阳城还没被匪军攻占,江锐来过这里出公差,见到当地百姓的面貌其实不如现在,多是面黄肌瘦中带着愁容。

黔阳城周围一直有不少匪军,城中自然重兵布防,当时大小匪军势力不敢轻易攻打,城中百姓并未受匪军什么害,反倒是吃尽了官员以匪军作为借口大肆逼迫苛捐杂税的苦。

谢善淩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想。

京城是天子脚下,自然从来都是繁华的,百姓也都是一副其乐融融模样,可他以前也去过一些地方,见识过各地疾苦。

在如今的大梁,很难见到下层百姓如此积极健康的面貌。

宋淮安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两人的神色变化,笑了笑,道:“先吃过午饭,午后去驻兵营看看。”

四人就近找了间不大不小的饭馆,正是用餐的时候,店内几乎座无虚席,颇为热闹。

点过菜后,宋淮安笑着聊起来:“说起来不怕你们见笑,比起行兵打仗,我还是更爱、也更擅长货殖农商之术。”

谢善淩点头:“民乃国之基石,基石不稳则必动摇,民生民计是大事,宋兄若致力于此,所造福泽不能言计。”

江锐嘀咕:“话说得好听罢了……说不定其实都是演出来的呢。”

宋淮安忧愁看他:“泊润对我们的偏见真的很深啊。”

“不要试图和我套近乎,请称呼我为江大人,我江某依然是大梁朝的官员。”江锐昂着头,绷着脸道。

宋淮安没接这话,看向谢善淩,话锋一转,尊敬且恳切道:“当日王尨一事激怒了你,秦青说已向你解释了,不过其实你若说都是辩解我们也无从再辩。但此事我们确实已经再□□省议论,逐步明确军纪,秦青说你想出了许多教化管理的法子,只是先前中间传话不易,这回才冒险接你亲自过来说,只望那事能成为后事之师,我们不会再陷入同样的困局。”

谢善淩点了点头。

江锐不知他俩说的什么事,好奇想问,却又碍于贼首在这,不想显出自己对他们这些大逆不道造反的事感兴趣。

第73章

◎匪军不单卖。◎

吃过午饭, 四人去驻兵营看了一圈,营中四处可见明显纪律管教的痕迹,自不必说是与其他流民起义军相比,便是和朝廷的正规军相比也能说道一二, 颇有章法。

傍晚时回到住处, 谢善淩说有话再和江锐说说, 顾望笙和宋淮安便先行离去。

江锐扭开头不看谢善淩,闷声道:“若是又想劝说我, 你就免开尊口。”

谢善淩却道:“不是为这个,只是中午见你好奇宋兄所说那事, 现在和你说说。”

“哦。你说,我权且听听, 不过若来日被我当成把柄,你可别后悔。”江锐梗着脖子说。

谢善淩便将王尨一事前后说出,包括自己为这事和义军闹翻, 也包括顾望笙是为这事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找自己,也包括顾望笙劝说自己时说过的许多话。

江锐听完,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 却不知该说哪个, 皱着眉头不语。

谢善淩长叹一声:“泊润,你我挚交一场,我自然希望你与我走同一条道,可原本若你坚持效忠大梁,是你的道义,我不会逼迫你, 这是你的选择。将你假死脱身送来这里, 主要是为了保你的性命, 不希望你为了那些人的无耻私利而遭遇不测。”

“你若坚持不肯帮义军,宋淮安不会对你如何,待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将你父母也脱身送来,与你一家团聚。好过你真的离世,从此再无可能侍奉他二人终老。”

谢善淩说得很缓慢、很真挚,江锐越发无言,与他两两想看,良久,道:“我知你好意,否则早就不和你说话了。”

谢善淩笑道:“我知道,今日中午你还给我面子吃了点东西。”

江锐白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也长叹一声气,道:“你我幼受庭训,头一条就是教我们忠君爱国……”

谢善淩摇了摇头:“你我读书明理、出仕为官,应该是为荫蔽天下苍生,而非一家私姓。若君是明君,河清海晏,你我自当忠君爱国,可若是昏君,朝纲败坏,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你我却仍迂腐于所谓忠君爱国,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此事,贤直兄知道吗?”江锐问。

谢善淩又摇头:“我还未有合适机会告诉他。你这是因为事发紧急,不得已为之,否则我也只会循序渐进,伺机再说。”

江锐沉思一阵,低低道:“你让我再自己想想吧。我这一时还是……”

谢善淩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不急。”

“我父母那边……”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倒也犯不着对你家人都赶尽杀绝,反而容易给自己留下把柄。何况宋淮安一直安排了人暗中留心,你不必担忧。”谢善淩道。

江锐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惧死,只是希望他们能安享晚年。”

“天下子女谁不这样期盼?”谢善淩淡道,“可是多少无辜家人因昏君酷吏作恶之人而生离死别?”

江锐想起谢善淩告诉自己的宋淮安身世,他自己以往也并非浑然未曾见过类似的冤事,不由得又叹起气来。

*

谢善淩离开江锐的小院,见到顾望笙在院门外墙角站着等自己,走过去,不等他开口,顾望笙主动说明:“宋淮安有事先走了,我等你。”

“我又没问你,秦青不是话很少吗?”谢善淩问。

顾望笙其实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对着谢善淩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其中许多都是说亦可不说亦可、或者索性不说更好的废话车轱辘话。但就是忍不住。

然而秦青冷酷不爱解释,更不爱顺势撒娇,他便没接这话茬,只是问还想不想去哪逛逛。

“逛一天了,早点歇吧。”谢善淩说。

顾望笙点头,看向远处站着的小兵。小兵得令立刻过来守在江锐的院门口。

如今还是怕江锐想不开偷跑,得继续盯着。

谢善淩和顾望笙回去自己住的小院,其实就和江锐一墙之隔。进屋后,冷酷的男人就默默抱住了谢善淩。

谢善淩冷笑:“有种继续冷酷。”

顾望笙讪讪接话:“你我的情况,我有没有种也没用了……”

谢善淩使劲拍掉他摸自己肚子的坏手。坏手不敢摸了,但立刻抱了回来,还抱得更紧,生怕真被甩开。

“你说不嫌弃秦青的。”顾望笙小声委婉抱怨他的言而无信。

谢善淩见招拆招:“没嫌弃秦青,纯属嫌弃你。”

顾望笙更委屈了:“小未婚夫你心疼得很,秦青你不嫌弃,敢情就看我不顺眼呗。”

谢善淩沉默起来,顾望笙在沉默中化为巨蟒,越缠越紧,谢善淩在被缠得喘不过气来的前一刻不得不自救出声:“我跟他俩又不熟,跟你才熟,自然埋汰你。”

顾望笙要如何哄,谢善淩自信没人比自己更懂。

果然,顾望笙一下子就高兴了。

虽然这人根本就是在做自己和自己争风吃醋的傻事。不过……真的是相当可爱。谢善淩忍不住抬手摸摸搁自己肩头撒娇蹭蹭的脑袋。

“再没人比你会哄人了。”顾望笙一边被顺毛哄得舒服,一边还要斤斤计较一下,“顾裕泽宁蔚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啧啧。”

抚摸着这颗脑袋的手摸索着揪住了耳朵。

顾望笙立刻老实了,小狗似的呜呜求饶卖乖。

*

接下来十来日,谢善淩带着江锐到处溜达,有时是顾望笙跟着,有时是宋淮安陪着。

谢善淩会认真地询问一些细节,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他还每每都要过问江锐的想法。

江锐十分痛苦:“说了不要问我……既然要关着我,何必还非把我拉出来和你们一起……我不想知道你们那些事……”

私下里顾望笙就调侃谢善淩:“你们不愧是好友啊,起初你拒绝承认自己是临江仙、而且也不肯再出山的时候,就和他一个样儿。”

谢善淩平静如水:“我现在也没承认我是临江仙,都说了不是我,可能就是江泊润,不然你去劝劝他吧,说不定他就趁乱承认了。”

顾望笙只好道:“给我尝尝。”

谢善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硬嘴。”顾望笙说完,就伺机亲嘴。

谢善淩等他尝完一阵,冷笑道:“如你所说,江泊润的嘴也很硬,你……”

见这张嘴还是很硬,顾望笙继续尝。不过试验证明,这张嘴只在说话的时候硬,尝的时候是特别软的。

*

然而十数日后,一个噩耗传来——二皇子顾裕骐,活着回到了京城。

这对于白龙义军而言确实是个噩耗。顾裕骐聪明有心机,心狠,且道不同,谁也不想拥有这样的敌人。

但是对于谢善淩而言,比起顾裕骐活着返京一事,同时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更令他惊诧与心绪复杂难平。

——顾裕骐不仅回去了,还带回去了和豲戎的结盟。

当然,这件事对于顾望笙和宋淮安而言也很不妙。大梁和豲戎在此时结盟,要对付的敌人显而易见就是声势浩大、几乎已经满占了南边的起义军。

“豲戎狼子野心且狡诈多端,大梁指望借由他们来攻打义军,一定是许下了丰厚的条件。我恐怕不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宋淮安说道。

顾望笙平静道:“宁与外敌世仇,也不与家奴,这样罢了。”

他看一眼一直没说话、神情恹恹的谢善淩,道:“我想我和善淩要提前回去,才好一探究竟,早做打算,早有预备。”

却不这么轻易回去,还得再捞两笔。

宋淮安让人送信给菅贵妃,语气和缓许多,发誓这回是真收钱放人。

随赠顾裕珩亲笔书信一封。

顾裕珩生怕魔头反悔,积极配合,魔头怎么教他他怎么写,在信中分析得头头是道,说秦青他们不知老二的真实地位,只知道老二活着回去了,吓得够呛!

他们担心自己这个老三就会沦为弃子再无用处,那不如索性再捞一笔就把人放回去,还能和老二争争抢抢,给朝廷添点内乱。

——其实写着写着,顾裕珩自己也很恐怕若再不回去,父皇和母妃真的从此放弃自己、改而扶持那个狗屎运的老二!

菅贵妃看完信仔细一想,颇能理解匪军的心情……当然了,匪军活该。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宝贝小儿子早日归来,当即去皇帝面前又哭又闹又是提及旧日一家三口的天伦温情。

皇帝近日和豲戎结盟,商讨一同剿匪的大计顺利,心情不错,也就挥挥手让她去赎了。

只是有言在先,最后一次。若匪军这次只是诓他们,收了钱还不放人,那从此之后就当没生过老三了,仁至义尽了。

这话听在菅贵妃的耳中,结合小儿子在信中的分析,她越发深信不疑,觉得是顾裕骐的活着回来抢走了原本该完全属于顾裕珩的来自皇帝的父爱。

虽然皇帝从前也不待见顾裕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可这怪物假死过一回,死而复生,也许皇帝心中因此生出慈父心怀——由此可见,说不定当初假死就是顾裕骐故意设计的!

但这都只能暂搁,当务之急是赎人。

菅贵妃还不能只赎一个人,匪军给的是两个皇子的价格,还故作大方说谢善淩不是皇子不算钱,算白送。

“……”

非要说起来,她觉得顾裕帧不如谢善淩值钱……当然了,若让她为谢善淩出钱她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顾裕帧根本不值钱!顾裕帧凭什么和顾裕珩一个价钱?!

菅贵妃才不想白费这钱,然而一则是皇帝看着,更重要的是那伙匪徒说了,要么一起赎,若只给一个的钱,那就一个都别想要回去。

这也太无耻了!

另一边,宋淮安还叫人去给四皇子顾裕泽送信,让他出钱赎谢善淩。

一说到钱财,宋淮安可有使不完的劲儿、想不完的蔫坏招儿。

他生怕顾裕泽抠门按下此事不肯给,将这消息大张旗鼓地传给谢家,让满京城都知道。

——消息里指明,不管顾裕泽从哪弄钱,总之这钱得由顾裕泽手中交易。

这就是将顾裕泽架上去了。

谢家救人心切,谢大伯谢二伯亲自写信,由谢善鸣带去面交顾裕泽,表示愿意由谢家承担这笔赎身钱,将钱转交顾裕泽给绑匪、呃,匪军。

然而顾裕泽又怎么能真收?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他原本打不打算出这笔钱,被谢家这么一架,他也只能说自己会出这笔钱。

但他只赎谢善淩一个不行,匪军不单卖。

匪军说了,谢善淩和大皇子是夫妻,瞅着两人恩爱非常,自己不愿当棒打鸳鸯的恶人,所以要赎一起赎,若只给一个的钱,那就一个也不放。

顾裕泽:“……”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搞钱不寒碜哈,卖兄弟的钱真香,一弟多卖,多卖多得[点赞]

第74章

◎“我们离开京城吧,也不回王城。”将灵轻声缱绻◎

谢善淩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顾望笙小声叫了自己几声, 他理应应答,却又有股厌倦嫌恶之感。不是厌倦嫌恶顾望笙,而是对这世间一切都不想回应。

他闭着眼睛继续睡,不多久, 被人从被子里半刨出来抱在怀里。

“吃点儿东西好不好?”顾望笙一边贴上额头一边柔声询问。

他知道谢善淩醒了, 微微颤抖的眼皮和有点紊乱的呼吸泄露了这一点秘密。

谢善淩仍旧装睡。顾望笙便抱着他耐心地哄了又哄, 哄小孩儿似的,还轻轻拍他的背。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黔阳, 正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好在走的水路,谢善淩病着也能舒服一点。

——上路不久, 谢善淩就急病倒了。

起初高烧滚烫,顾裕珩嘀咕不会是时疫吧, 顾望笙把他扔水里的心都有了。

好在顾裕珩当时刚逃出生天还算识趣,读人脸色的水平磨炼得极高,见顾望笙不悦, 立刻就话锋一转假装关心地说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顾望笙才不和他计较。

停靠岸边找了当地的名医瞧,幸而不是时疫, 就是普通的发烧。

饶是如此也折腾了个够呛, 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开始不理人,懒洋洋的不想吃饭也不想起来,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干,整日闭眼躺着。

顾望笙瞅着他这像是那病又发作了,又停岸找大夫, 细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 大夫说应该确实是又发病了。

也没别的法子, 只能开了一路的药,每日哄着喂着。

平时谢善淩最懂事贴心,看不得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忧,可一旦发起病来就有股谁都要抛弃而去的狠心。顾望笙每次哄到没法子了都发起火来,谢善淩依旧不肯吃药。

念及当初佘郡主和谢大伯逼迫谢善淩吃药时的场面,虽然此药非彼药,顾望笙依旧舍不得强灌,只能没了脾气继续哄,这样子反复下来,谢善淩才肯勉强吃一点点。

“这才多久,你瘦了好多你都不知道。眼看就快到京城了,你家里人肯定都等得心焦,头一个来码头接我们,到时你这副模样让他们瞧见,不是叫他们心疼难过吗?”

顾望笙慢慢地、小声地跟他讲情讲理。

“我知你是为了和豲戎结盟的事难过,没事的,我们会把他们拆散的,啊。”

谢善淩依旧恹恹的,只是眼角悄然湿润了。

他又钻入了牛角尖里。大梁和豲戎结盟一事令他胡思乱想了很多,无法接受。

虽然顾望笙自己没觉得怎么,但在他看来,谢善淩无法接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大梁与豲戎是世仇,谢善淩自小便立志要铲除豲戎,后来更是践行幼时的志向,以身做饵大挫豲戎的元气。

谢善淩不以此居功自傲,但确实也是在潘家一事后暗暗拿这件事当作勉力支撑自己的自我安慰的方法。

然而如今为了对付起义军,皇帝竟忘却了和豲戎的血海深仇,选择了结盟。

那亲手杀掉了将灵的自己算什么?笑话吗?谢善淩明知自己不该这样想,却控制不住。

……将灵。

其实……

谢善淩对所有人都表现出自己对将灵从一开始便是利用和欺骗,似乎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也没有人怀疑过谢善淩诛杀将灵的完全的决心。

然而……然而,最开始的时候,谢善淩是真把化名江凌的将灵视作挚友。

那时他还未通过恩科结识陈贤直和江泊润,而即便是后来,与这两位好友的感情其实也没有少年时与江凌初相识的热烈。

江凌刻意逢迎,自然是哪里都投谢善淩的契,与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常常金樽对月,把酒言欢。谢善淩正当热血之年,踌躇满志,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畅谈自己对于浩瀚宇宙的一切想法。而将灵全都能接上。

就连谢善淩说起对豲戎的深切仇恨,将灵也表现出了真挚的同仇敌忾。

谢善淩曾激动又天真地和母亲说自己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双生兄弟,不仅名字有缘,还哪哪儿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为此被母亲笑了很久。

他还将自幼丧母的江凌带回谢家,想让母亲认他做义子。

母亲一贯随和,待江凌也亲切,却还是婉拒了。没什么理由。他杀了江凌后曾问母亲是否早就察觉了异样,母亲说诚然不知,只是本能的没喜欢江凌到愿意收他做义子的地步。

即便如此那样,谢善淩在察觉了江凌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后,仅仅难过了很短的时间便下定决心铲除他与豲戎的苦心经营。

许久许久之后,尽管谢善淩努力避免,难免还是会想起那段时光。尤其是在他辞官发病的那段时日,他怀恨世间,对大梁失望透顶,莫名频繁回想起这件事。他常在午夜梦回时猛坐起身,昏暗中恍惚出神,反复质疑在自己与江凌虚与委蛇的许多个瞬间里是否真的狠心到一丝动摇与恻隐都不曾有过。

当时是绝不怀疑的。当时谢善淩干净利落地将豲戎苦心谋划多年安插在京城的数百个暗桩连根拔起后,江凌终于发现了源头在哪,发现谢善淩早就知道了真相,并反过来哄骗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大计。

谢善淩原以为到这一步终于要和江凌彻底撕破脸,脸红脖子粗地大吵一架大打一场,甚至江凌会下杀手。

然而江凌没有这么做。摊牌的那一夜,两人各自内心不提,面上都格外冷静。江凌用两人惯常的方式约他出去,坐在两人常去的楼阁顶上眺望着百家灯火喝酒,甚至还和往日一般边喝边聊天。

不过这次聊的是江凌,不,应该说是将灵的自幼平生。

大梁仇视豲戎顺理成章,因为豲戎无理屡犯江山、烧杀抢掠大梁的百姓。豲戎却有自成一派的道理,认为豲戎人不幸生活在贫瘠之地,只能那样做,这不是他们的错。

“我当然知道那是不对的。”将灵轻笑一声,“但我生来就是豲戎人,站在我的立场,其实好像我认为豲戎不对这才是不对的。”

“父王有很多姬妾,他并不很爱我的母亲,但很敬重她,而且宠爱我。你应当知道豲戎的风俗,我母亲是他的长嫂,照料他长大,后来我伯父死了,父王业已长大,便娶了我母亲。母亲生我不易,难产而亡,我是唯一被父王带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孩子,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对我寄予重望。”

“我长得像中原人,父王曾抹去我的身份将我送入离豲戎王城很近的一处中原城池,入学堂接受中原文化的启蒙与教化。”

“彼时年幼,我还不太会隐藏,许多豲戎的习性暴露出来,甚至急起来脱口而出豲戎话,被识破了身份。”

“那个地方其实两国人间有些往来交易,已经算是相对融洽的,饶是如此,他们也不许我们豲戎人上他们的学堂,我被中原小孩用棍子石子打了出去。”

说起这件往事之时,将灵的眼中浸满了遗憾与难过,仿佛是这件事不止毁掉了他的童年,更是豲戎这些年来贼心不死蠢蠢欲动的元凶。

谢善淩冷笑一声,拆穿他:“豲戎数百年来不断犯边,与你们相近的哪座城池里没有许多被你们烧杀抢掠家破人亡过的人?他们仇恨豲戎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更何况,你们学习中原文化不过是为了谋划道路壮大自身的力量,好在将来攻占中原、统治中原。”

将灵与谢善淩四目相对,又笑了笑,说:“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满,垂眸望着微微摇晃的弯月。他看了很久很久,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个小世界,所以才能看那么久,那么入迷。

良久之后,将灵望着杯中月轻声道:“人性本贪,憎人有,憎己无,好的便想据为己有。豲戎无法不继续觊觎大梁的富饶肥沃。”

“所以你今日叫我出来,究竟想说什么?”谢善淩神情冷漠,“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便如两国之间无话可说,若要动手就动。”

将灵又看向他:“你以为我要对你动手,那为何还独自前来赴约?还以为你有足够的自信我舍不得下手。”

谢善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仰着脸遥望着仿佛伸手便可触及的月亮。

皎洁清冷的月光撒在谢善淩的脸上和身上,他的肌肤像一块莹润的白玉。

将灵看了他很久,忽的伸手,用指背轻轻触摸自己的月亮。

谢善淩一怔,转头看过来。

“两国是两国,我们是我们。”将灵柔声道。

谢善淩眼中凝滞了一会儿,渐渐复杂起来。

“我知道让你放弃对豲戎人的仇恨很难,可若我不再是豲戎人,而你不再是大梁人呢?”将灵的手指沿着谢善淩的脸颊轮廓滑下,落在他的手腕上一把抓住,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谢善淩的身体有点僵硬,将灵感受到了,但他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以前两人相处默契,心意相通,言辞举止的往来中早有青涩隐晦的暧昧悄然滋生,可毕竟没点破过这层窗户纸,谢善淩的年纪还很小。

他也曾想过此事,那时他不急,他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游刃有余,便计划再过两年戳破这一层。

可是如今没有时间了。

“我们离开京城吧,也不回王城。”将灵轻声缱绻,“去极北之地的北箩国,或者南下去交趾一带,抑或出海东渡,总之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地方没有大梁没有豲戎,也就没有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身份和立场。从此往后,我们放下所有的前尘旧事,远离是非,做一对不问世事、游历天下的神仙眷侣。”

谢善淩良久不语。将灵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心在这一刻很紧张,很迷茫,却又平静得出奇,也许是因为谢善淩就在自己怀中的缘故。

他杀过许多中原人,而谢善淩间接地杀了许多豲戎探子,大梁和豲戎都不能同时容下他们两个人。只有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做出这个决定很难,放弃自出生以来的一切很难,甚至在今日赴约前将灵的心还有所摇摆,然而所有的迟疑都在看见谢善淩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鸽子][可怜]

下面请听题。谢善淩的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A.直装基,天打雷劈。

B.只要坚持目标不放弃,总有一天能达成。

正确选项:B

题目解析:A,谢善淩没有装基,他就是基,因此本选项错误。B.谢善淩坚持他的交友模式,在经历了被两个偏执型基佬误会并持续x骚扰后,最终还是交到了真正的直男好朋友陈贤直和江泊润。

豲戎王:凭什么A是错的?我就选A,骗子就该被天打雷劈!快点把谢善淩天打雷劈!

将灵:父王不要这么说他,他不是骗子,他答应过我若有下一世我不是豲戎人他就不那么恨我了[爆哭]

谢善淩:没答应过这种事情。

将灵:等我都不是豲戎人了你干嘛还恨我?四舍五入就是这么回事了。宝宝你等等,先别说话,我先糊弄我父王哈[玫瑰]

豲戎王:你出生的时候我怎么不把你阉了[愤怒]

顾裕骐对豲戎王好感-10000

豲戎王:关你屁事啊[愤怒]

第75章

◎你分明被我迷住了。◎

顾望笙早就察觉有人停到舱门外, 听步履的轻重缓急像是谢婉柔,但这只是判断,也有不准的时候,他就还是谨慎了言语, 仍旧哄谢善淩吃药进食。

许久才进了一点点, 见实在是再哄不好才不得不作罢, 将人放回被窝里继续自我封闭,走去门外。

还真是谢婉柔。她站在舱门外三步远的地方, 原本垂眸静立,听到声音看来, 认认真真地行礼:“大殿下。”

顾望笙语气柔和:“你堂兄刚进完食又歇下了,你若想看望他可以进去。”

说着侧了侧身示意。

谢婉柔犹豫了一下, 摇了摇头:“既然堂兄在休息,我就不去打扰了。他……”

顾望笙:“还是那样,不理人, 不想起。”

谢婉柔心中愈发愧疚。

堂兄与豲戎的恩怨情仇她自然知晓,何况她也是自幼被教导与豲戎的世仇,如今大梁和豲戎竟结盟, 还是……二皇子力成的此事。

她心中亦是百般滋味。

许久, 谢婉柔忍住了眼中的泪,朝屋内方向看了看,终究没进去,告辞正要走,转身遇上一道返京的陈贤直,也是来探望谢善淩的。

陈贤直没谢婉柔那么讲究, 刚听到了顾望笙的话, 他和谢婉柔相互见过礼, 就径直进去看望了。

“贤兄还真不客气啊。”

顾望笙朝他背影嘀咕,他当没听见,来到床边看着谢善淩直叹气。可算是亲眼见到这人发病时的模样了,也是无奈。

若是心病,不难猜想谢善淩此次发病的缘由。

他也很愤怒于和豲戎的结盟,在他看来起义军究竟还是大梁的百姓,何况是因民不聊生才反叛,实在打不过可以招安,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的事儿,怎么可以引进血海深仇的外敌?!这不是与虎谋皮吗?根本就本末倒置啊!

他早已经传激情反对的文书回京了,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顾望笙这厮还说风凉话说肯定没用。

陈贤直自顾自在床边劝说了一会儿,无奈自己也觉得没劲,劝说起来干巴巴的,反而把自己给说生气了,痛骂了二皇子和豲戎一通。

谢善淩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发一言。

顾望笙坐在桌旁自顾自吃完了谢善淩刚剩下大半的饭。

*

又过了几日,眼看京城越来越近,谢善淩勉强自己爬起来下地走动走动,恢复一些气色,以防到时前来接的家人见着了太担心。

但他气血虚弱,走几步都喘不上气来,脚下发软,心中疲累非常,随时都要往地上倒。顾望笙不得不紧陪在他身边,时刻准备好搀扶在怀中。

好在谢善淩倒也不逞强,肯乖顺地靠在顾望笙怀中。顾望笙索性抱着他四处走动,他也乐意。

顾望笙给他系好大氅,掖严实了,抱去甲板上看看风景,谢善淩爱看风景。

谢善淩依旧不发一言,顾望笙就自己絮絮叨叨地找话茬跟他聊。

船上其他人见着了,觉得两人实在腻歪,可谢善淩这副样子,就连顾裕珩都不好说什么。

他乍听到老二促成结盟时第一反应也很愤怒,不过后来想想匪军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又觉得和豲戎结盟剿匪也挺好。但谢善淩为这事儿生病他也能理解。

“你看那边,是京城吧?”顾望笙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城郭轮廓问。

谢善淩迟缓地抬眼看去。

“回去后躺着比这船上舒服些。”前些时日顾望笙总拿家人说事儿激励他好起来,效果不大,顾望笙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态,改口道,“你就好好休息,我一直陪着你。”

“……抱歉。”谢善淩难得说了句话,嗓子哑哑的。

顾望笙听得心疼,先急着问:“喝点水好不好?”

谢善淩点了下头。

先前顾望笙让人搬来椅子放在船头,此刻他坐在椅子上,谢善淩坐他腿上,他一手扶着人,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桌上拿了茶水,面不改色地以内力暗暗催温,然后才喂给谢善淩。

谢善淩小口喝了几下,又赖回他的怀里。

顾望笙这才接上刚刚的话头:“你不要道歉,生病又不是你想的,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是你的错。”

他说得很真挚,也很温柔,显得十分的稳重可靠。谢善淩轻轻抓着他的衣角,又过了一阵,低低道:“嗯。”

顾望笙低头细细查看着他神色,用指缝为他梳理长发:“再看一会儿,若困了就睡,我就抱你回屋去好不好?”

谢善淩忽的道:“我想看一看书。”

都这时候了还看什么书……顾望笙想了想问:“眼睛不累么?看得明白吗?”

其实还真看不太明白,谢善淩每天饿得眼冒金星。但他就是想看。他就小声指挥:“你给我读。”

顾望笙听了这话大喜过望,忙不迭答应,问想看什么书,启程前就特意为谢善淩准备了一些的,原本是防备他路上无聊。

谢善淩说随便,顾望笙就让人随便拿本来,一看是《易经》,顾望笙有点不太乐意,生怕谢善淩一言不合又要搞玄去,但还是硬着头皮念。

怕什么来什么,谢善淩听了一会儿,不睡觉反而越发多了点精神,话也多了。

“你会占卜吗?”谢善淩问。

“不会。”顾望笙警惕道,“我觉得人该务实,神神道道的东西不可靠。”

谢善淩自顾自说:“我会。”

“你什么都会,会点别的多好,会什么算命……”顾望笙嘀咕。

谢善淩幽幽道:“我不用算也知道你再说下去我又不说话了。”

“这么多天你就现在说起这神神道道的事来了兴趣,我就怕你又闹着要出尘修道。”顾望笙搂紧了他,“你若是去当道士,那我也只能去当了。”

谢善淩轻轻地笑了笑,甚至有心思逗他:“修道又不是做和尚,不用休你,你急什么。”

顾望笙哼了一声。

“给我三枚铜钱。”谢善淩说。

顾望笙不太愿意他弄这些,但还是给了他,就看着他在怀中神色淡漠又认真地投掷,顺便瞥了眼卦象,这下子乐意了,紧皱的眉头松了点。

虽然不知谢善淩究竟问的什么,但看起来很好。

“是乾卦。”顾望笙开心道。

谢善淩扭头看他:“不是说不会吗?还以为你真不会,那么嫌弃。”

顾望笙诚实道:“不符合我心意的我就嫌弃它是玄学之说不可信,符合我心意的大吉之卦我就愿意看愿意信。”

谢善淩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谢善淩说。

顾望笙和他黏黏糊糊:“我才不是大多数人,我是你唯一的夫君。”

谢善淩无视掉这句话,又扔了几次,顾望笙提心吊胆地看着,暗暗警告这三枚铜钱识相点,若是坏卦就把它们扔水里去。

大夫其实早就说过,谢善淩生这病,有时还能寄托于虚无,愿意访神问道,其实不算完全的坏事儿,有些时候反倒能勉励他迷茫无可依傍的心神。

铜钱识相,接连都出来的大吉之卦。谢善淩的精神肉眼可见好了许多,原本沉沉的眼中也有了几分光彩。

顾望笙开始感恩易经,赶紧夸夸,说传承这么多年肯定有道理的,肯定一切都会好起来。

谢善淩也很高兴,试着和他一起解说起卦象来,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渐渐心思就不在卦上了,转头一直看着他的脸。

顾望笙越发装模作样起来,滔滔不绝说了大半晌,展示自己的博学多才。

“你不信你还钻研这么深?”谢善淩问。

顾望笙假谦虚:“没怎么钻研,就是随便看看,不能入方家之眼。”转而就目的性极强地问,“不知能不能入谢小公子的眼?也就只想入谢小公子的眼。”

谢小公子给他的回应是笑了笑,脸贴上他的脖颈,矜持道:“还行吧,能凑合过。”

顾望笙不满意,当即道:“得了吧你,比我还能装,你分明被我迷住了。”

谢善淩不接话茬,低着头收起铜钱放进自己荷包里。顾望笙又来嘀咕:“我的钱……行行行你的钱你的钱。抢钱你还有理了,还瞪我。”

“那还给你。”谢善淩佯怒。

顾望笙十分配合:“我求您拿的,您就赏脸笑纳吧!”

谢善淩被他哄得又笑起来,顾望笙也笑了起来,给他掖掖衣角,摸摸他脸问:“不冷吗?要不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