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2 / 2)

时务新事 Your唯 19896 字 3个月前

戴着秦青面具的宋淮安看着他这副凄惨模样, 心中并无半分同情。

自己无辜的家人,乃至于无数无辜的、家破人亡的百姓何尝不曾如此卑微地乞求贪官污吏饶过呢?而那些狗官依仗着谁?无非是顾裕珩这些人。

且不说顾裕珩和他那个奸妃母亲间接害死的无数人命,他们直接残害的人难道就能数得清吗?

顾裕珩如今只是急于苟活, 一旦来日他回到京城, 又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高高在上的三皇子。

若非为大局着想,若非顾裕泽比顾裕珩更难对付,宋淮安见到顾裕珩的第一眼就一剑捅死他了,省得还要为他糟蹋粮食。

此刻,他冷冷道:“那还不快写?要我请你吗?”

“不敢不敢,我现在就写, 现在就写……”

顾裕珩连滚带爬地到一旁抓起桌上纸笔, 桌子都不敢用, 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写。

宋淮安走过来,一脚踩在他的手和纸笔上碾了碾:“不是说血书吗?”

顾裕珩连连道歉,磕头求饶,好半天“秦青”才收回脚。

他赶紧重新取了纸,狠心咬破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手指,流着泪写血书催促各方赶紧给钱赎人。

宋淮安在一旁看着,嘲讽道:“皇后不是你那奸妃娘害死的吗?怎么你和大皇子的关系还很好?他是头一个给钱的。”

顾裕珩的手指一顿,眼中闪烁着泪花抬眼看“秦青”,但被面具后黑黝黝杀气十足的眼神吓一跳,急忙低头继续写。

“听说浔阳城里大小官员还在犹豫不决,大皇子大闹一场,持剑说谁拦杀谁,坚持连开几个库房,将要的白银、药材、兵器、粮草都给了我们,还跪在我们的人面前哭着求别伤害你,呵呵……数典忘宗狼心狗肺的东西!皇后白生了他!”

宋淮安说着,一脚踹在顾裕珩屁股上。

顾裕珩正写着字的手往前一搓,纸上留下一道血痕,指尖传来钻心的疼。

他不敢生气,死死咬着牙继续写。只是忍不住眼中酸涩,泪水一滴滴落到纸上。

老大……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老大那样胆小如鼠、不愿担负责任的一个人,竟能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

顾裕珩狠狠吸着鼻子,用粗糙的衣袖擦拭自己的眼睛。

“若非见他识相,你剩下的八根手指也别想要了。不过看在那些东西的份上,我暂时不会伤害你,今晚的饭还给你加点肉。”宋淮安说。

一听有肉吃,顾裕珩脑子里别的都想不到了,连连冲他磕头,哽咽着道谢。

这短短的又漫长的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先前的那群土匪根本不给饭吃,还逼他吃拌尿的泥巴取乐。

现在的这伙匪军没有那么残暴恶心,可也不善良,给他三天饿六顿,一天就一顿,那一顿还是没几粒米的米汤就咸菜和小半块窝窝头。

问就是阴阳怪气的:“被你们朝廷打得我们自己都没饭吃,这都围城多久了,有这些你就别挑了,到我们不得已要以人为食那天,你猜谁是头一个被吃的?”

顾裕珩深切地觉得他们干得出那种事!

吓得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黔阳城附近的布防机密和盘托出,重点是几处隐秘的紧急战况下才会开启的粮草储藏仓库——

有东西吃!干嘛吃人呜呜呜!

宋淮安见他光顾着磕头不写血书了,又踹了他两脚。

顾裕珩哭着问:“不是说看在我大哥给你们那些东西的份上不伤害我吗?”

“又没说不踹你,看到你就来气。”宋淮安道,“快点写。”

顾裕珩只得继续写。

写着写着,他灵机一动,手不停,一面谄媚地说:“秦将军,您光勒索,咳咳,不是,您光向我母妃要钱,总是有限的。其实我知道很多造孽的贪官的辛密,您拿去勒索、咳咳,拿去替天行道,逼他们花钱消灾,您也积德,我也每天都有肉吃……咳咳,我也、也……您也不用再踹我……”

宋淮安翻了个白眼,语气却温和下来,走到一旁坐下。

他缓缓道:“我从前和二皇子打过交道,他说你蠢笨如猪,如今来看,倒也不是嘛。你是故意在他面前装蠢、韬光养晦吗?”

老二!!老子就知道老二这个死东西背地里肯定不服老子!当着匪军的面都不忘编排老子,别的时候都不敢想!

不过,人都死了,算了,不气不气,气坏身子估计匪军也不会给我治……

顾裕珩竭力安抚好自己,陪着笑道:“嗐,老二……顾裕骐那家伙,我们父皇都不待见他,说他一看就是一副薄情寡义的相。”

说到这里就情不自禁想起义薄云天兄弟情深的老大。

顾裕珩不由得又呜咽起来,用衣袖擦着眼睛,忍不住感慨:“其实我也想不到老大能为我做到那一步……呜呜呜,若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对他好。”

“你倒在这儿跟我兄弟情深上了!”宋淮安又踹他一脚,“说吧。说点我能勒索上的,那个孙瑛就算了,我们送信给他的人一去不回,想也知道是何下场。呵呵,气得我……若非紧接着收到你那个老大识相的消息,你猜我会怎么对你!”

孙瑛!!!这也是个王八蛋!

顾裕珩咬牙切齿:“您别和他一般计较,他亲近顾裕骐,说不定巴不得我死。我也知道他得罪你们太多,您放我回京后,我一定替您好好整治整治他!”

余光瞥见宋淮安又抬起了脚,顾裕珩急忙将身体缩成一个团,颤抖着说:“我说我说……啊啊啊啊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了,最近司马忠良有一船古董玉石要运往扬州,那可都是真宝贝!”

一听又要有钱了,宋淮安语气越发温柔,问:“哪来的宝贝?运往扬州意欲何为?”

“嗐,还能干啥,就是卖钱呗……宫里的!也不是头一回了!”顾裕珩说。

宋淮安问:“皇帝就一点也不知道?”

顾裕珩长叹一声气:“其实父皇知道,卖了钱他也要花的……皇宫那么大,宝贝太多了,许多都放在库房里,实在没钱了卖一些也没什么……”

*

顾望笙站在窗边看了看院门外守着的兵士,放下纱帘,走到正在桌旁练字的谢善淩身边,低声问:“你说我这算不算‘功成身退’?”

“算把他们惹毛了。”谢善淩淡淡道。

顾望笙打着为救顾裕珩的旗号,将浔阳城内外仓库搜刮一顿,统统送去给白龙义军,把浔阳上下那些官和宁蔚那些人都气得不轻。

他们忍无可忍之下,派出兵士以保护为名将顾望笙监禁在这小院里,不准他外出闹事。

“总不敢真下黑手杀了我吧。”顾望笙说。

“不一定,小心点好。”谢善淩冷笑,“被抢了骨头还不咬人拼命的狗少。”

“还好咱们有先见之明,囤了干粮。”顾望笙说,“就是要委屈谢小少爷陪我吃糠咽菜了。”

“哪来菜?”谢小少爷挑刺。

顾望笙认错态度极佳:“对不起,为夫无能还夸大其词,其实只有糠。”

谢善淩给他一个眼神,继续写字,边说:“下不了毒,也能放火。”

顾望笙安抚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我早有所安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且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顾裕珩被绑架的事,他们还需要我来承担一部分昏君的罪责,若连我都出事,还是在浔阳城里出的事,头四个皇子就剩顾裕泽一个了,我们三个的事故原由还都指向他,他也算是到头了。昏君不会容他。他们会顾忌这一点。”

谢善淩朝他身上靠了靠,说:“但愿如此。”

“我倒是比较担心你那好友陈贤直。”顾望笙说。

陈贤直向来看不上三皇子,对于这家伙被绑一事毫无兴趣,也不怕问责,怎么算都问不到他头上,他这段时间没公事就去陪伴江锐父母,宁蔚他们因此没将他一起监禁的意思,反倒强行给他迁出了小院。

陈贤直尚不知道顾望笙来自白龙义军这事。

正值多事之秋,谢善淩不能确保他很快接受,为防节外生枝,便计划事了回京后再找机会单独详谈。

先前陈贤直之所以配合,纯属是为了救江泊润。谢善淩只跟他说顾望笙其实也有夺嫡之念,因此暗中也有些力量。

不过因为此事,陈贤直有了误会,他欣喜地问谢善淩:“所以你和大皇子只是掩人耳目,不是真的断袖是吗?!”

“贤直兄,你不是祖上有结契兄弟,对此事看得开的吗?”谢善淩反问。

陈贤直摆摆手:“那会儿你亲都成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骗骗自己也骗骗你,安慰自己也安慰你。”

“……”谢善淩叹气,道,“那要令贤兄失望了。”

贤兄果真肉眼可见失望,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旁边的大皇子。

大皇子也很面无表情,腹诽:我一直就在这儿,你当我面那么说我都忍了,你还瞪我!可真是!

……

“我叮嘱过他小心,你不也说过有人暗中保护他和泊润父母吗,若实在不好也就只能将他们也送去宋淮安那里了。”谢善淩说着,停了下,看向顾望笙,认真道,“但是多谢你关心他。”

“他是你好友嘛。”

顾望笙满脸乖巧的模样,看得谢善淩心暖暖,忍不住和他贴一贴。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我也会对你的好友(宋淮安)很关心的[让我康康]

顾望笙:这就大可不必了。

宋淮安:做个人吧秦青,对你可能有点难度,但你只要认真做,还是有机会的[摊手]

第67章

◎当心点吧,总感觉你还会被他骗。◎

屋漏偏逢连夜雨!

菅贵妃被皇帝骂了一通, 回到自己宫中几乎将整个屋子都砸了。

尤不解气,便叫来宫女太监,令他们脱去上衣趴在地上,她拿着带倒刺的鞭子将雪白的皮肉抽得血肉模糊, 以此发泄。

司马忠良就在旁边, 面沉如水, 一言不发,垂眸思索着事。

直到菅贵妃累了, 跌坐在贵妃榻上大口喘着粗气,司马忠良才叫人简单收拾了一下, 屏退出去。

菅贵妃觉得自己真要气死了。

不仅宝贝儿子被匪军抓去,自己遭受勒索, 那些匪军还好像疯了似的到处抢掠库房,连秘密运往南下变卖的满船珍宝也洗劫一空!

皇帝非说这不是巧合,说:“哪有那么巧?顾裕珩被他们抓去, 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朕看就是这小子扛不住吓唬告诉他们的!”

虽然她仔细想想也信了几分这说法,可是忍不住心中为宝贝儿子说话:若是你, 你难道不怕吗?珩儿哪受过这苦这惊吓!

这话肯定不敢直言, 而且还要打死不认,坚定地为儿子辩白、撇清干系。结果就遭了一顿骂,还被赶回来思过。

半晌,她气稍顺了些,看向司马忠良:“赎金还没送到吗?!”

司马忠良:“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只恐匪军收了钱仍不肯放人。他们知道挟持三殿下一日,我们就一定会给钱一日。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她生怕他这意思是不想给钱了, 立刻驳斥:“那难道不给吗?!”

“没这么说。”司马忠良压下心中不满, 面上依旧不急不缓, 转而说起,“三殿下离京前,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去危险之地,最好不要离开浔阳城,不要逞能剿匪,怎么三殿下忽然想起去那偏僻之地剿匪?恐怕是有人从中挑唆。”

他眼中阴沉,微微眯起。

“若说三殿下在那里能轻信谁,无非是大皇子。曾经二殿下察知大皇子实乃匪军头目秦青,这回难道不是大皇子联合匪军设下的局吗?”他问。

菅贵妃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猝然睁开,道:“不是说那段时日顾裕泽暗地里也去了那里吗?我看是顾裕泽所布下的局也未可知。”

司马忠良都有些头疼了:“娘娘和三殿下为何就是不信二殿下所说——”

“二殿下二殿下!整天你就二殿下!顾裕骐已经死了!”菅贵妃拂袖将榻上软枕掷于地上,尖声道,“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已经死了!”

司马忠良看着她,没说话。

她猛然冷静,犹豫了下,讪讪地、又有许多不甘愿地说:“他……你总是过于关心他……”

司马忠良来到她面前,伸手安抚地摸着她的脸。但他的手很凉。

“骐儿是你的孩子,长得那么像你。”他柔声道。

她正是不安在这一处。

她如同一只猫,用脸蹭着他的手心,呐呐道:“你看他的眼神,有时像从前看我的眼神。”

“是你多心了。骐儿是男子,我又不是断袖。”他淡淡道。

他算哪门子男子……她心中向来将他当成了一半的女人!

还是一个比自己年轻、和年轻时的自己容貌相似、让自己依赖之人举止暧昧的女人。这焉能不心生排斥妒恨?!

更何况,当年因为自己错信江湖骗子之言生出了这个畸形儿,每每看到他便倍觉尴尬,久而久之成了厌恶,甚至是憎恨。

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那难堪的谬错!

“但愿如此。”她嗔道,随即仰头看他,“不说那个扫把星了,还是救出珩儿要紧。至于顾裕帧究竟什么来历,回头再说。大不了以后叫珩儿远离顾裕帧,咱们再想法子除了他,也就是了。”

司马忠良沉吟一阵,忽的笑了:“除倒不必急着除,留着他也好。让他去斗四皇子,替三殿下挡锋芒风头。待四皇子被他斗倒,我们再揭露他的身份,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菅贵妃忙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

豲戎位于大梁的西北方位,面积辽阔却人口稀少,真正适宜居住之地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草原,更多的地方不是冰原便是荒漠。

就连草原也是物资匮乏,远比不上富饶的中原。

豲戎族自古便有,但在草原上分散,以小部落的形式赶牛羊逐水草移居。

他们原本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大的族群,有时小部落之间还会为了争夺牧地而大打出手。

盖因相貌特征与生活习性相似,中原的汉人将他们视作一体,还给取了这个名字。

直到几十年前,现在的豲戎国国王的祖父茶他尒才统一了各部落,真正建立起一个国家。

那之后,茶他尒仿效东南方的大梁建立起一系列制度,同时亲率军队掠夺边境交接处的大梁城池,快速积攒起了一批财富,豲戎国飞速发展。

大梁很快就反应过来,调配军队反击保卫,然而豲戎人彪悍且灵活,此后数代一直在大梁的西北边境敌战僵持,是大梁的心腹大患。

豲戎王城仿大梁国都建造,只是苦于资源有限,无论是规模抑或材料质感,处处都逊上许多,有些东施效颦的滑稽感。

王宫深处一个院落殿中,水汽自房屋中央的浴桶中弥漫至整间屋子,显得潮湿且到处是浓郁的药味。

黑发男子坐在浴桶之中,闭着眼睛,许久都一动不动,如同早已死去了一般。

窗户狭小,却都关了起来,还挂着帘布,屋内阴湿寂静,气氛越发诡谲。

直到一个蜂腰猿背的高挑年轻男子漫步走了进来。

他轮廓深邃,相貌特征偏像中原男子,但从头到脚都是豲戎人的装扮,长发披散,间以缕缕小辫,尾端坠有宝石。

身上是豲戎传统的斜领袍子,颜色艳丽,袖口收紧,穿雕着繁复花纹的精铁护腕,领口厚缝上狼皮防风,脚下是一双翻毛的马靴。

他靠着浴桶边,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里面的人,这样的姿态和神情令他的俊美极为邪气。

“你也算大仇得报一半了。你那好弟弟可没少受罪,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见你那偏心眼没边的父皇母妃~”他调侃道。

水中男子依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比起这个蠢货,顾裕泽才是他们真正忌惮的对手。所以顾裕帧……不,秦青,他还不会杀顾裕珩。”

男子撇撇嘴,笑道:“那你岂不是很不甘心了?说起来你也真是惨,三弟想杀你,他还没排到号,让你大哥抢了先。至于你四弟吧更不用说了,至今还在掘地三尺地找你,根本不信你死了,生怕你不能真死~”

水中男子——正是假死脱身的二皇子顾裕骐——终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与这男子对视,幽幽地问:“和你辗转无眠无数个夜后,终于下定狠心出卖自己的国家,割断苦心经营多年、得来不易的权势,抛弃雄图霸业的野心和谢善淩私奔,却被他毫不犹豫一剑刺透心口,告诉你一切都是为了杀你设下的局相比,又如何呢,将灵。”

将灵:“……”

顾裕骐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阴冷飘忽,轻得直往将灵的每一根血管里钻。

“当你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这次应该就知道你的心脏天生位置异于常人,会好好地将剑扎入你右边胸膛了吧。”顾裕骐淡淡道,“当心点吧,总感觉你还会被他骗。”

将灵突的笑了起来,眼中的恨意却惊人。

“你该让谢善淩当心点。”他冷冷道,“我会让他后悔他对我的背叛。”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你要怎么报复谢善淩?

将灵:不顾他如何恨我、如何不甘愿,我将来都会娶他做我的王后,一天三次,让他这一辈子虽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长命百岁权势滔天,但每日都因为要面对他不爱的我而羞耻和痛苦。

顾裕骐:……根据你们的习俗,找个大神跳跳驱驱邪看能不能好点吧。

第68章

◎我可是大皇子!当今圣上的嫡长子!里通匪军我是疯了吗?◎

菅贵妃一再坚持, 皇帝虽然怒斥过她几回,但捱不过爱妃的苦苦哀求,他自己虽不满于顾裕珩的愚蠢,却也到底是宠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只得答应和匪军和谈, 争取赎回人来。

然而, 那只是一开始的想法。

钱银财物如流水一般送到匪军那里,匪军却厚颜无耻, 继续狮子大张口,根本就是贪得无厌!

此事早已被人传得天下皆知, 四皇子一派的人借此大肆攻讦,哪怕是不站这两边的人的怨言也沸反盈天。

皇帝自己都心疼起钱银来。

最终皇帝恼羞成怒, 任由爱妃怎么闹也实在不肯给了,反而调了孙瑛前去黔阳城外接替宁蔚大将之职领兵攻城,誓要破城获胜, 将匪首秦青和宋淮安逮回京城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孙瑛所在姜城亦是需要重防的关隘之地,周遭大小起义军不断,其实他离不开身, 可如今皇帝正在怒头上了, 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孙瑛无奈,只得领命前往。

宁蔚心中也极不甘愿,这超出了他和四皇子的计划。

顾裕珩这蠢货擅作主张被匪军俘获,虽然令他挨了皇帝训斥,却到底不是他的责任,皇帝不会真将帐算到他的头, 反而这对三皇子是一次重大打击, 甚至也许不能活着回来, 宁蔚自然喜闻乐见。

他和四皇子都做好准备了,待三皇子死了或是皇帝不耐烦再和谈,四皇子就借口为三皇子报仇,亲自前来坐镇指挥,向朝廷再要粮草供给,然后攻打黔阳。

却没料到,都这样了,皇帝竟还维护着三皇子,派来三皇子派的孙瑛,顺理成章接走自己手中的军队控制权。

因为先前久攻黔阳不下,还保护三皇子不力,面对这一安排,四皇子一派在明面上理亏,还不能说什么。

这根本就是个哑巴亏。

孙瑛强势,来到浔阳后立刻召集宁蔚等众将领开会,双方心中都有气,立场又一贯对立,言语间自然摩擦不断。

孙瑛是个敞快的人,一听那些阴阳怪气暗戳戳的话就烦,原想着大局为重,忍了几下,可对方却以为他怕了,一再寻衅,他忍无可忍,沉着脸说了回去。

现在比起匪军,宁蔚更怕孙瑛真得胜夺回黔阳和顾裕珩,会上众人寻衅滋事拖延正事,是宁蔚的默许。

此时见孙瑛真有所回应,他给自己人一个眼色,示意将火拱得更高些。

既然是孙瑛坐镇浔阳,那么……倘若浔阳也被匪军攻下,那会如何呢?呵呵。与此同时,姜城也被匪军攻下,那会如何呢?呵呵。

匪军固然可恶,三皇子一派才是他和四皇子最大、最迫切需要铲除的政敌。

众人乱哄哄吵成一团,突然外头传来尖锐的叫骂声,一个小兵进来通传,说是陈贤直闹着要进来。

虽然两边都不待见陈贤直,可多事之秋让这人在外头一直骂也不是个事儿,也不知他是什么事儿。孙瑛略一沉吟,叫人将他带进来。

陈贤直一进来,环视一圈众甲胄在身、威武极了的将领,人人都比他高至少一颗头,腰间还挂着兵器。

他却丝毫不惧,走到中间怒骂:“事到如今你们一个个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都这时候了你们不想着赶紧收复黔阳,竟还想着政党攻讦!都是些什么东西!”

宁蔚沉声道:“你一个文臣,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掺和,省得惹火烧身。”

陈贤直却看向他冷笑道:“威胁我啊?我心中只有社稷黎民,读书为官为报效朝廷,无私无惧且孑然一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你吓不到我。我受朝廷俸禄,受皇命作为钦差身处浔阳,在一日,我就有责任守护浔阳一日。眼看浔阳城内乌烟瘴气,若匪军在黔阳站稳脚跟,来日必会攻打浔阳,我现来斥责督促你们,何过之有?你就是告去圣上面前,圣上难道会为此斥责我?”

这倒确实极大可能不会。

就陈贤直这一副要为了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名垂千古的忠臣作派,哪个皇帝骂他都是牺牲自己成全他。无论皇帝心中怎么想的,面上也只能赞许他。

宁蔚深呼吸,正要再找理由驱逐他,他手指头一个个用力地指过来,愤慨发言:“我倒反而要向圣上上书告你们一个个公私不分贻误战机之责!”

“……”

在座诸人身为武将,抛去各自立场不说,有一个共同的厌恶对象:文臣。

文臣看起来柔弱,心眼儿贼多,嘴极臭,说的话要么七拐八绕听不懂,一旦听懂,更是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阴阳怪气谁都会,可文人的阴阳怪气那可就太阴阳怪气了。

打又打不得,走近点都怕他们碰瓷,碰也没碰他们就能往地上一倒非说故意撞他(此事有先例)。

思及此,众将越发没有好脸色,却也不敢多说,怕当了出头鸟被他碰瓷上。

唯独孙瑛赞赏地看着陈贤直,客客气气道:“陈大人为国为民,此心圣上必然感知,孙某亦是钦佩。请入孙某的座。”

宁蔚不耐烦道:“这不合规矩吧孙将军。”

孙瑛脸色一沉看向他:“不然呢?赶走明事理的陈大人,我们还像刚刚一样相互攻讦,让匪军坐等我们内斗看好戏?陈大人说得没错,若等匪军充实力量,到时浔阳城怕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宁蔚想了想,道:“把他赶走,我们商议如何攻城黔阳。”说着轻蔑地看了眼陈贤直,“他又不懂军机之事。”

宁蔚现在对陈贤直是新仇旧恨全都有。

先前陈贤直找到他,让他传信给四皇子,自述始终信任拥戴四皇子,唯恐不知廉耻追随三皇子的大皇子连累他好友谢思玄的清白,一直力劝好友回头是岸。

在他这个优秀的内应孜孜不倦的离间下,谢思玄对大皇子日渐不满,其实已惦念起了四皇子的正直。

不过,由于江泊润之死的意外,大皇子栽赃给四皇子,谢思玄便又恨起四皇子。

陈贤直写信就是劝四皇子好好处理此事,千万要尽快解开误会,省得谢思玄被奸人蒙蔽而倒向奸人一派。

事关谢善淩,宁蔚不敢擅自决定不传这信。虽然不愿意,却还是传给了四皇子自行决定。

四皇子和陈贤直几番书信往来,究竟写了什么,宁蔚无从得知,总之最后四皇子竟私下里冒险亲来浔阳,趁大皇子不在时潜入驿馆私会谢善淩。

宁蔚还得替四皇子在外盯风,以防大皇子突然回来。

个中滋味旁人根本想象不出。

四皇子私会完,顶着脸上的巴掌印说确实有说服谢善淩回心转意的可能。

宁蔚:“……”

可怕的是,不久后三皇子就出事了。

若四皇子先前来浔阳的事被谢善淩嚷嚷出来,四皇子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就算疑点重重,皇帝也免不了怀疑三皇子一事是四皇子下的黑手。

所幸至今为止谢善淩还没出卖四皇子。

而四皇子好像因此更加认为这是谢善淩回心转意的证明。

宁蔚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有时候他真想索性杀了谢善淩这个红颜祸水一了百了!等事情已成定局,他就不信四皇子真能为此罪责自己。

可是,每每杀心骤起时,又忍不住想到谢善淩咬着牙眼中含泪瞪着自己的模样。

想到谢善淩说其实心中所慕之人是自己,对自己因爱生恨……

不止心情,有时就连身体也会为此产生难以抑制的亢奋之情。

他觉得这无关情欲,自己不是断袖,也绝无可能爱上不识好歹的谢善淩,而是征服欲上的满足。

可是无论如何……对,不能杀谢善淩,否则四皇子会生气。他这样解释自己杀心的骤起与骤去。

……

陈贤直不顾宁蔚的歧视之言,径直走向孙瑛,在孙瑛的礼让中礼貌地回了句谢,大大方方坐下来,这才回应宁蔚。

“我是文臣,确实不如诸位武将懂作战,因而我不是来胡乱插嘴指挥的,我只是督促诸位,若诸位都专心于战事,我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态度温和许多,不卑不亢,孙瑛连连点头。

其他人见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都来看宁蔚的脸色。

宁蔚还要反驳,孙瑛抢白:“若圣上因此怪罪,是我孙瑛的责任。现在可以开始专心议事了吗?”

宁蔚也就再没什么可说了,悻悻然地狠瞪了陈贤直一眼。这个搅屎棍!

陈贤直回以白眼,暗道,果真如思玄之言,宁蔚将党争重于社稷安危,已经没救了!

*

陈贤直果真如他所说,只要大家专心议事,他就不再发言,只静坐在那看。

开会效率直增,孙瑛越发满意,散会后主动邀请他每天都来。陈贤直欣然应允。

孙瑛进而邀陈贤直谈谈他听完今日议论的想法,陈贤直连连摆手:“我不懂,就不说了,省得贻笑大方。”

*

然而,不是众人专心议论,战事就会顺利。

宁蔚扰乱不了开会,就让人去军中使坏,总之绝对不能他久攻黔阳不下,而孙瑛一来就成。

孙瑛哪能看不出这其中道行,越发嫌恶,虽没挑明说破,但将底下闹事的人都干脆利落地挑出来,处理得毫不手软,其实和当众打四皇子一派的脸差别也不大了。

如此一来,双方越发剑拔弩张。

*

陈贤直取得了孙瑛的信任和好感,在孙瑛的帮助下,他终于能进入驿馆接触被软禁多日的谢善淩。嗯,附带谢善淩身边那个谁。

那个谁:“哇,久不见贤直兄……”

贤直兄面无表情:“休得乱叫,你比我年长。”

那个谁:“说了我随善淩。”

陈贤直敷衍地给他一个不想多说的眼神,关切地朝谢善淩道:“你别担心,虽然宁蔚还在不说好话,但孙将军已经答应帮忙解禁你们。不过先前确实是大皇子太胡闹了的缘故,只是连累了你。”

大皇子只能当自己没听见,去窗边看风景。

“他已经知错了。”谢善淩只能这样安抚道。

陈贤直还在心疼:“他可真是胡来,将那么多的东西给了匪军,就为了赎那个人!”

谢善淩熟练顺毛:“虽然他糊涂,不识大局,还请贤兄看在他也是全手足之情的份上,这次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略停了下,凄然笑道,“何况,内里那些人的嘴脸贤兄也不是不知,给他们中饱私囊满足私欲,和给匪军,差别又很大吗?”

陈贤直欲言又止,想了又想,重重叹气。

这些时日他亲眼所见那伙将领相互倾轧,竟都能为此无视外敌危急,实在是混乱不堪!有时他都忍不住心灰意冷了,也难怪谢思玄。

但想是一回事,嘴上还是说:“贤弟不可说这样不分内外的浑话……”

谢善淩没和他争,只是一味叹气。

陈贤直也忍不住叹气。

半晌,谢善淩问:“外头情况如何?”

陈贤直振作起来,回答他:“孙将军虽也明珠暗投,但他胸中有沟壑,我听他所列战法,想来收回黔阳指日可待!”

一直沉默看风景的顾望笙阴阳怪气道:“贤兄,哦不,贤弟也懂军法?”

陈贤直白他后脑勺一眼,却还是诚实承认:“不懂!”

顾望笙嗤笑。

你也肯定不懂吧笑什么笑!陈贤直没好气道:“就算我不懂……”

顾望笙突然回头打断他的话:“你我虽然不懂,这不有个人很懂吗?”

说着,他看向谢善淩。

陈贤直一怔,也看向谢善淩,须臾,他眼中亮起来:“是啊!思玄你——”

谢善淩立刻起身,冷冷道:“不要和我说这些事,我早已不问这些。”

陈贤直急忙也站起来,语重心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你对政事失望,对那些当官的失望,难道你不心疼战火中的百姓吗?百姓何辜?若能快战快决,能免去多少生灵涂炭?”

谢善淩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陈贤直再接再厉,拉住他衣袖又是一番苦劝,劝得谢善淩表情越发动摇。陈贤直瞅准时机,将孙瑛他们商议之事一一告诉谢善淩。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谢善淩挣扎道,“军机大事,你别泄密……”

“我又不是跟别人说,跟你说,我还怕你里通匪军不成?”陈贤直说着看了眼大皇子,突然沉默。

大皇子指着自己鼻子,惊讶道:“难道我就会里通匪军?我可是大皇子!当今圣上的嫡长子!里通匪军我是疯了吗?”

“倒不怕你里通匪军,只怕你出去后口无遮拦。”陈贤直悻悻然道。

大皇子正色道:“我能有这么分不清轻重吗?”

“这不就完全没事了吗。”陈贤直看回谢善淩,絮絮道,“所以我继续跟你说啊,你参谋参谋,若有好主意,你告诉我,我传达给孙将军。来日你解禁后我带你去和他面谈。若你不愿见他,我继续从中传话也可……”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对不起,贤兄[可怜]

得知真相的陈贤直:不怪你,贤弟,我知道肯定是有人逼你[白眼]

有人:[问号]你都这么看着我了,怎么不干脆把我名字说出来?

陈贤直:你名字那么多我要说哪个[愤怒]

*化用自《孟子·尽心上》,原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第69章

◎两人如今怎么说也是正经夫妻,当着人面说那话确实不好。◎

当孙瑛意识到, 即便自己及时破了宁蔚等人在军中使的坏招,也依旧会兵败时,已经晚了……

匪军仿若开了天眼知道他的战术设计,一个陷阱也不曾踩进去, 反倒精准地攻击到他的薄弱点。

——在他率军被击退到退守浔阳城之际, 噩耗传来:匪军趁姜城防备空虚, 竟联合周边的大小势力攻占了它!

孙瑛忍无可忍,起身一脚将矮几踹翻出去, 咆哮道:“宁蔚!!我和你势不两立!”

宁蔚心中窃喜,脸上却全是莫名和愠色:“孙将军, 你不要什么事都栽赃到我的头上,姜城一向由你坐镇, 如今丢失,也不过是因为你留下的守城副将不力。”

“你少在这装无辜!”孙瑛怒道,“若不是你为了党争而宁可里通匪军来拖累我, 姜城怎会有如此下场!”

宁蔚脸色乌沉,抬手将矮几掀翻:“孙瑛!你说话最好过过脑子!自己和手下无能,就想栽赃给我?没门!既然你那样胡说, 那我倒还要说我怀疑是你为了救回三皇子而里通匪军故意的呢!”

*

“最后两边都拔出兵器打了起来。”

陈贤直双手捧着热茶杯, 两眼微微发直地回忆。

谢善淩关切地问:“没伤到你哪儿吧?”

“这倒没。”陈贤直说,“孙瑛还记得叫我先出去。”

“孙将军他……”谢善淩没再说了。

顾望笙已经告诉过他曾多少次试图说服孙瑛弃暗投明,孙瑛一概不听。谢善淩也对孙瑛的事迹和脾性有过不少耳闻,知道这人恐怕确实是无法劝降的。

他和顾望笙一样对孙瑛很是敬佩。不过立场使然,只能为敌了。

“宁蔚真不是个东西。”陈贤直啜一口茶,皱眉道。

谢善淩看了顾望笙一眼, 犹豫片刻, 低声道:“也许这次之事确实不是宁蔚泄密。”

早晚有一日陈贤直会知道自己和顾望笙、尤其是顾望笙的身份, 因此谢善淩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瞒骗得他太狠。

谁料陈贤直道:“你倒还替他说起话来,可惜你不知道,就是他干的!”

“不……”

陈贤直抢白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谢善淩一怔,问:“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什么?”

陈贤直的眼中燃烧着两簇愤怒的火光,握紧茶杯,咬牙切齿道:“我亲眼所见他和人说笑似的议论孙将军的败战,言语间丝毫没有愧色或担忧,反倒幸灾乐祸,好像事不关己!这些家伙还说,不如索性卖些消息给匪军,让匪军把浔阳城也攻下,如此孙将军必受圣上重罚。他们还提到了姜城……”

当时陈贤直马上就冲过去叱骂他们,可他们压根不承认刚刚说了那些话,陈贤直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徒,却也拿他们没办法。

“如今想来,他们不止是说说,恐怕真是这么做的。”陈贤直越说越自信,“一定是这样的……”

谢善淩试图再劝说几句,反而惹得陈贤直不高兴了,反问:“你为何突然帮他说话?难道是因为四皇子……”

说着,猛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人,侧眼瞥了下。

顾望笙面无表情:“继续,我习惯了,就当我不存在一样地说吧。”

陈贤直:“……”

虽然……但是一直以来大殿下不顾自己的态度待自己一如既往的热情周到友好,而且从前的遭遇也着实可怜。

如贤弟所说一般他谄媚三皇子不过是确实无依无靠且渴盼亲情。

再者说,贤弟都没有和他割袍断义,偶尔还能见着两人举止间透着股旁若无人的亲昵默契。

不信大殿下为人也得信贤弟啊!那大殿下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地底下去。

何况两人如今怎么说也是正经夫妻,当着人面说那话确实不好。

陈贤直有点尴尬,轻咳一声,低声道:“抱歉。下次你不再的时候我再说。”

“……你就不能不说?!”顾望笙被他气到笑,“那你还是当我面说吧贤兄!”

贤兄这回都不反驳他了,假装无事发生,低头喝茶。

谢善淩看着二人,忍不住轻笑起来。

陈贤直赶忙看向他,不可思议。这种情况贤弟怎么堂而皇之笑得出来的?

谢贤弟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微笑着说:“无妨,他习惯了。”

瞬间,陈贤直更同情大殿下了。贤弟在别的事上清傲之骨,怎么对待大殿下有点……有点……那什么,不好说,不好说。总之就是欺负人。

再看大殿下瞪着谢善淩,却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唉。

陈贤直都没法儿再站在贤弟这一边说话了,左思右想,低头继续饮茶。

却见大殿下走过来,伸手翻了个茶杯,提起桌上咕噜咕噜的烧茶壶道:“你那茶都凉了吧,搁那一会儿给善淩浇花,我再给你倒一杯。”

谢善淩问贤兄:“他很细心周到吧?”

“……”

陈贤直看向贤弟,见贤弟眼中含笑眉角带春地看着大殿下;

他又看向大殿下,见大殿下低头认真倒着茶,却显然听到了,也许余光都瞥见了,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竟莫名有一抹疑似腼腆的感觉。

突然觉得背地里给四皇子通风报信的自己实在是……

说是说只是为了社稷,倒不是为了那个事儿,可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四皇子对贤弟一直以来的心思吗?真能完全不混为一谈吗?

旧情复燃,春风吹又生什么的……

还有,这些时日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虽然四皇子依旧是四皇子,四皇子手下的那些人,那个宁蔚,还有其他人,可真是混账啊,为了党争都能弃军国大事、礼义廉耻于不顾!

四皇子……难道真是一点点也不知道吗……

若他知道却不管,固然德行大缺;若他全然不知,那何尝不是一种驭下无能?无论是哪一种,都……

顾望笙将热气腾腾的茶推到陈贤直面前,瞥他一眼那心虚又沉思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却不点破,只继续细心周到:“烫,贤兄等等再拿。”

“哦……”贤兄闷声应着,已经不太敢多看他了。

*

皇帝接到八百里急报,大怒!

“一群废物——!!!”他拂袖将案头东西全都扫了出去,嘶声大吼,“废物!!全都是废物!!”

面前站着的几个老臣大气不敢出,全都将头低到了胸前。

皇帝却不会因此放过他们,指着他们鼻子骂道:“刚刚不还在朕面前相互扯腿吗?朕看你们话不是很多吗?怎么现在一个个的都哑巴了!骂啊!争啊!你们已经争丢了黔阳,又争丢了姜城,现在把浔阳也争给了匪军!继续骂!继续争!直到将朕的江山都拱手让给那伙匪徒!”

众人急忙跪在地上告罪。

“你们有什么罪?不过是为了党争互相掣肘,宁可里通匪军也不让敌党占到好处!”皇帝声歇力竭地吼,“不要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众臣心中不由异动,暗道:你什么都知道,可也是你一贯默许的不是吗?

君王制衡之术不是什么新鲜东西,能进到这议事殿的哪个不是人精,谁又能看不透皇帝那些心思呢?

以前他坐视三皇子与四皇子两党相争,争得越厉害他越渔翁得利,如今真因党争失了城地,他却又不乐意了,呵呵。

当然,这只是心中不忿之想,面上绝不敢表露分毫,只得长叩不起。

皇帝看着这群废物,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忍不下,冲过去一人一脚踹翻在地,喘着粗气,两眼一阵阵发黑。

城丢了,人也丢了……真的又把人给丢了!

不,更确切说的话,是又被匪军掳去了。顾望笙和谢善淩。

因为先前顾望笙开库一事,虽然孙瑛据理力争,宁蔚仍然坚持圈禁顾望笙,而匪军攻破浔阳的来势突然且凶猛,孙瑛忙于应战,哪还顾得上顾望笙这边。

待城破之际,孙瑛正要带上陈贤直和顾望笙谢善淩撤退,却发现这俩已不见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说是宁蔚派来监视大皇子的人里不知怎的竟有匪徒卧底!趁乱将人掳走了……

……

三皇子一派的人越想越气。

原本宁蔚久攻黔阳不下,是四皇子一派的无能和罪责,谁料皇帝竟非要调孙瑛前去,导致姜城也丢了,加上浔阳……反倒都成了孙瑛的错。

良久,一人麻着胆子道:“陛下,今次之事,恐怕四皇子手下宁蔚将军难辞其咎,早听闻他不服孙将军奉皇命接管讨伐黔阳的大军,一再刁难,生怕他当日久攻不下还坐视三皇子被匪军掳去、孙将军却能立刻立功……又听闻此次匪军仿佛是早就知道了孙将军的进攻之策一般……”

“你什么意思!”旁边的四皇子系听不下去了,“宁蔚虽久攻黔阳不下,倒也没丢城丢地!孙瑛平日便仗着一点点功绩目中无人,去到浔阳后横生是非,念在大局为重,宁蔚一再忍让,谁料到了今日你们还想将丢城的罪责甩给宁蔚?不齿为人言啊!当时谁是大将谁就该负全责,否则今后就全乱套了!”

双方其他人见状,纷纷助力,议事殿内又吵起来。

皇帝双眼赤红瞪着这群王八蛋,正要让人全部拖出去打,突然外头传来太监说有急报的声音。

他暂且按捺怒火叫人进来。

太监跪地道:“陛下,二皇子他、二皇子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皇帝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贤直:贤弟怎么是渣男[托腮][化了]

大殿下:[可怜]

谢渣男:没事他自愿的,只要我不抛弃他就好[墨镜]

陈贤直:贤弟你……[裂开]

杨复:@唐骏铭,其实……

唐骏铭:闭嘴

唐骏铭:我不是把你拉黑了吗?

杨复:……

(您已被加入黑名单)

第70章

◎刚来的第一天,谢善淩就想回家了……◎

谢善淩第一次见到宋淮安。对方如传闻中是个眉清目秀的白面书生, 举止言谈间却挥发出一股落拓的江湖气。

不过谢善淩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顾望笙注意到了谢善淩若有若无频频投向自己的微妙目光,但一时装作无所察觉,直到屋里只有两人时才提起来。

“刚刚怎么一直在看我?”他问。

谢善淩与他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一时不好措辞:“你好像不太对劲。”

顾望笙心中有数, 笑了笑:“吓到你了?”

谢善淩摇头, 故意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你有什么好怕的。”

顾望笙瞪眼凶恶地吓他, 谢善淩却看出了他的兴味阑珊,主动走过来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又踮一点脚用额头去感受他额头的温度。

顾望笙本能地扶住他,垂眸与他对视。

半晌, 顾望笙轻叹一声气,将他揽入怀中, 小声道:“我没事,我在这边都是刚刚那样子,不信你看宋淮安也没露出奇怪的表情。”

谢善淩细细回想他刚刚的模样。自从回到义军之中, 顾望笙反而神态凝重起来,甚至是很冷酷,不苟言笑。就连和宋淮安说话时也是如此。

“为什么?故意这样子震慑别人吗?”谢善淩问。

“也有这个原因吧……”顾望笙的语气里有明显的犹豫, 似乎还有话要说, 却又不是特别愿意说。

谢善淩静静地等着他,没有催促,只是轻轻地抚摸他的后背,像许多个他仍为童年噩梦惊醒的夜晚。

顾望笙抱着他的手越发紧了紧,依赖地嗅闻他的气味。

终究还是说了。对着谢善淩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若是我告诉你,其实在这里苦大仇深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你会嫌弃我吗?”顾望笙问。

“不会。”谢善淩说, “你是真的苦大仇也深嘛。”

顾望笙失笑, 却只是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很快就散去。他并非故意,只是回到义军之中,就本能地变回了“秦青”,被许多事压在心头沉甸甸。

“先前那些活泼开朗的样子是我装出来的。”顾望笙有点忐忑地说,“其实真正的我就是刚刚那个样子。”

谢善淩问:“所以你现在也还是在装样子骗我吗?”

顾望笙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谢善淩推了推他,他先是不肯松手,害怕谢善淩真翻脸不喜欢冷酷的秦青,可谢善淩连着推了好几下,他犹豫着,还是略松了下。

有了空间,谢善淩得以抬头看着他。

虽然谢善淩一直没说话,可是神态目光都很温柔,顾望笙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原本紧紧锢住他胳膊的手松开,改而撒娇似的揪住他的衣角。

谢善淩低头看着他的手,问:“那现在是装的吗?”

“不是……”顾望笙闷声道。

谢善淩看回他脸上,抬起手朝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那你究竟装了什么?”谢善淩想了想补充说明,“除了刚成亲那阵你装恨海情天……”

顾望笙悻悻然道:“那不是装的,那会儿我真恨……”

声音在谢善淩凌厉起来的视线中渐渐弱下,干咽了一口唾沫,舔舔嘴唇,索性又抱住他撒起娇来。

谢善淩挂着这个好大的人淡定点评:“我看你本性根本就是如此,少给自己贴金了。”

顾望笙:“……”

揶揄完,还是得哄几句。谢善淩拍拍他的脑袋,温声道:“没关系,不必担心我介意,我能明白的。”

他作为秦青的时候,背负了那么多的痛苦过往,又担负着白龙义军的未来,若爱笑那就很爱笑了,若每天笑不出来那也很正常。

而他一回到义军之中,熟悉的面孔和氛围就会立刻将他带回“秦青”的身份。

谢善淩只有心疼的,哪会嫌弃。这不还是那个脆弱惹人怜爱的顾望笙嘛。

良久,顾望笙低声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善淩觉得这话过于肉麻,努力扯开,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正好试试冷酷的秦青……”

顾望笙立刻一把松开他,表情颇为悲愤:“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答应了我要改的!”

“都这么大人了还能改到哪里去……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谢善淩脸热地埋怨道。原本没觉得害臊的,这人反应这么大!

顾望笙看他倒还委屈上了,更是不满:“我和你敞开心扉说心里话,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如今变了,谢善淩,变太多了。”

这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谢善淩恼羞成怒:“刚说我答应了改却没改,现在又说我变了,前后矛盾。何况是谁害的啊?我本来都是清修要当道士的人了。”

这么一说确实是自己理亏,顾望笙的气焰小了许多,嘀咕:“反正你别想。我现在可提不起劲来……秦青是不干那档子事的。”

谢善淩皮笑肉不笑:“好,最好是。”

顾望笙眼珠子转了转,正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以防万一,已经被谢善淩抢先一步堵死:“如今在义军里,顾望笙和顾裕帧不能出现,只有秦青。”

“凭什么啊?你说不能出现就不能出现?那要是半夜突然他俩想出现了呢?”顾望笙努力争取。

谢善淩此刻表情比秦青还要冷酷:“没有‘要是’,要是那样……”

顾望笙等了等,见他迟迟没下文,便悄悄腰板硬了一点:“要是那样就怎样?你能拿我怎么样?”

谢善淩冷笑看着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那我就把顾望笙、顾裕帧丢人的事迹都告诉宋淮安。”

顾望笙一下子哑巴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咬牙道:“也不嫌丢人的……我丢人就是你丢人……别说!”

“那你求我啊。”

顾望笙不假思索:“求你。”

“好没诚意。”谢善淩嫌弃。

顾望笙蹙眉柔弱:“求你。”

“噫……”谢善淩嫌弃。

顾望笙认真思索一番,低头抱住他使劲摇晃:“求你求你求你……”

谢善淩被他晃得又头晕又好笑,真笑了出来。

顾望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晃的力度渐渐小下去,轻轻咬他耳朵,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求你了。”

谢善淩向来很中顾望笙的独家美人计,当即就宽容了:“好吧。”

顾望笙又笑了,与他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忽的说:“谢谢。”

“不必说这话。”谢善淩继续摸他脑袋。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谢善淩平静道:“你的老相好打算看到什么时候去?这下子可不是我说出来你的丢人样子了,你肯定也知道他一直在外面看吧。”

“别管他。”顾望笙继续黏着谢善淩,“他就要三十了还孑然一身,对这事儿好奇得紧,给他开开眼界。”

“……我全听见了。”宋淮安的声音幽幽地从窗外传进来,“原本就说好了我去处理点事就回来接着跟你们聊,谢公子就不说了,秦青你早就跟我四目都相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谢公子,你就开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善淩细思不对,嘴角一僵。

他是从自己吓唬顾望笙要将顾望笙的丢人事说出来后发现宋淮安的,因此没说破,故意耍逗顾望笙看他反应,却不料是从夫复何求吗……那、那……那自己随后说的试试秦青什么的……岂不是也被宋淮安听到了?!

谢善淩脸腾的烧起来,暗中使劲拧顾望笙。很难不觉得是这人故意使坏不早早提醒自己!

——刚来的第一天,谢善淩就想回家了……

*

尴尬归尴尬,三个人都尴尬,那就能都当无事发生了。还是正事要紧。

谢善淩一早便知道谢婉柔被宋淮安阴差阳错间救下,如今好不容易能相见,虽然信任宋淮安,终究亲眼见到才放心,然而又怕节外生枝,谢婉柔没心机,万一回京后一不小心说漏嘴……便只好暂且按下关切不去见。

顾望笙宽慰他道:“一直都说还好,之后我们回京时带她一起,你别担心。”

谢善淩点点头,再度朝宋淮安拱手道谢。

宋淮安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客气,谢小姐虽外貌柔弱,实则心性坚韧,而且礼貌客气,没给我添麻烦。”话锋一转,“不过你的那位好友江泊润就……太刚烈了。”

谢善淩:“……”

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江泊润的一些“事迹”……

宋淮安叹道:“他不但屡次尝试逃跑,还要救谢小姐一起跑,也确实是有情有义之士。可惜大概是他着实不善于此道,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我还没有恼怒,他先恼羞成怒,开始绝食。我去劝说他就骂我,日均一篇讨贼檄文。”

顾望笙:“你别给他笔墨不就得了。”

宋淮安幽幽:“不给就说要杜鹃啼血以血涂墙来抒发悲愤之情。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兄弟很乖,一点不用操心,日均两篇要钱赎身家书。”

顾望笙:“……”

“唉,给你添麻烦了。”谢善淩不得不再度说。

宋淮安摆摆手:“说笑的,其实我很钦佩江泊润。你去见见他吧,他怎么都不信是你将他送来的。”

*

谢善淩走进屋子时,见到好友背对着门口的瘦削背影。

他正要开口,江泊润听到推门和脚步,冷冷道:“不必多说,我绝不会与你这匪徒为伍,也不会再吃你们的一嘴饭,我就要死在这里,来日我的好友会为我报仇,还会为我作传流传后人,让后人都明晓面对贼首该有的不屈不卑大义。”

他的好友:“……泊润。”

江锐本能地刚要回一句“你也配叫我泊润?”,突然一怔,不可置信地回过身来看着谢善淩。

“泊润……”

谢善淩刚开口,江锐猛地起身失声惊叫:“怎么你也被抓来这里了?!”

“啊这,其中一言难尽……”谢善淩努力措辞。

作者有话要说:

谢善淩:总之我们投匪吧[笑哭]

宋淮安:咳咳是义军是义军……

江泊润:[问号][问号][问号]好友你怎么了,好友你是不是被他们胁迫,好友即便我们被人胁迫也不能丧失我们的骨气啊!我们慷慨就义后,陈贤直会为我们报仇和作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