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笙道,“可此事明面上牵扯顾裕珩,背地里顾裕泽又在克制、不肯打草惊蛇,所以两边的人都不会为此事出力。”
“让陈贤直上书。”谢善淩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贤直:我发神威的时候到了[愤怒]
第56章
◎最终谢善淩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谢善淩传书陈贤直, 等待期间并未闲着,调查起当初究竟是谁下令抓江锐。
这一查,是浔阳城兵器司令,也就是江锐的顶头上司, 名范弛。
他自称核批账目时察觉蹊跷, 留心之下发现了江锐的罪行, 立刻将之逮捕,物证人证俱在。
所谓物证是范弛自称紧急清查库房记下来的数量缺口, 这堪称可笑,谢善淩都不想多说。
倒是人证有点棘手。
除了兵器司中与范弛沆瀣一气的人外, 最要命的人证是出自白龙义军的一个百人小队的队长石宏。
石宏老家在浔阳城外不远的一个村落,他投身义军后混上统管百人的高位, 又离得近,忍不住偷偷往家里送些东西。
那倒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爹好酒好面好炫耀,几杯马尿下肚, 对着同村亲故大肆炫耀,竟都说了出来。
有心之人连夜跑到浔阳城举报线索,得了十两纹银的赏钱。
知府亲自指挥, 在石家周围布下埋伏, 待石宏又一次偷偷回家时将他抓获,关在牢里威逼利诱,想要套问白龙匪军之事,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人。
石宏虽没读过几本书,平生最敬关二爷,面对拷打与利诱也不心动, 不肯出卖弟兄。
然而没扛过以他家人性命作为逼迫。
好在自知道他被捕, 宋淮安就心知不妙, 火速将可能会遭他连累的投奔义军之人的家人转移。
数量倒不多,因为大部分投奔义军者都是早就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的。
石宏实在也是给不出太多线索了,然而杀了他吧又可惜,毕竟难得抓到个活的匪军。就一直关着。
这回可算让他们找到石宏的新用法了。
也不知这回是逼迫还是诱惑,也许因为江锐不是石宏的兄弟,更是朝廷的狗官,于是石宏就无需再敬关二爷,力证他曾亲自负责义军与江锐交易后的军械运送事宜。
正是石宏的指证令江锐百口莫辩,最终得以定罪。
……
顾望笙小心翼翼地偷看谢善淩脸色,怕他又想起人性恶毒人间无望论然后重燃避世修行之念……
谢善淩恍若未觉,语气平淡地分析:“虽然你说浔阳城上下都是三皇子一派,然而若真如此,他们何必突然栽赃江泊润?泊润平素性情比起我和陈贤直已经是很温和低调,不太可能得罪人。”
“一定和他将账本交给顾裕泽有关。”谢善淩道,“只有他们知道了江泊润知道并有心追查此事,才急着将他灭口。”
顾望笙疑惑道:“你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也可以顺着这思路往下查。但我有一处很不明。”
谢善淩看他。
顾望笙:“无论浔阳城这波人究竟是朝向老三还是老四,他们既然是因为江泊润察觉了此事而要灭他口,可为什么到现在江泊润还活着?总不能这些人都敢盗卖军械、诬陷朝廷命官了,却临到了不敢对朝廷命官下黑手?”
“所以我才怀疑这是顾裕泽的手笔!”谢善淩的语气一时有些暴躁,但很快就自己察觉出来。
他看向顾望笙的眼神中带有些愧疚,嘴唇嗫嚅几下,正要措辞道歉,顾望笙叹了声气,拍了拍他手臂。
“若我有朝一日发觉宋淮安其实与我道不同,骗我多年,我与他割袍断义,恐怕也不能轻易放下。”顾望笙宽慰道。
谢善淩一怔,回过神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顾望笙早有察觉,虽然谢善淩说起顾裕泽时总是嫌恶,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旧情难忘、不能释怀?
只不过这旧情于谢善淩而言不是爱情,是多年的友情,亦是他曾破灭的一处热烈真挚的理想,一朝反目就会更怨恨。
片刻,谢善淩低声道:“我没事……抱歉,我刚刚语气有些坏。”
顾望笙故意打趣:“没事,对我更坏的语气也有过。”
谢善淩无奈地回过头来白他一眼,却知他意思,叹着气摇了摇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继续说正事……”
“正因他们没杀江泊润……若是三皇子或二皇子,以他们一贯作风,自是尽早杀了才放心。”
谢善淩缓和语气道,“可若浔阳城只是表面附属于三皇子,实则整个浔阳城上下都是顾裕泽安插的卧底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如同许多缠绕的线头。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将一个一个线头扯开。
“倘若泊润将盗卖一事对外抖露,会如何呢?”他闭着眼睛慢慢地理顺,“就算此事并不鲜见,毕竟与匪军牵连,无论如何也得给皇帝交代,否则难平圣怒。”
“相比三皇子,顾裕泽更不愿意浔阳城官员清洗大换,因为倘若那样,原本已暗中归顺于他的浔阳城就很可能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江泊润……”
“江泊润对顾裕泽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谢善淩喃喃念着,脑袋忽的一阵刺痛,他忍了忍,难忍地皱起了眉头,又觉得有些头晕。
顾望笙察觉不对,急忙道:“你别太勉强自己,不急于这一时。”
“不!泊润关在牢中一日,我一日没想通其中关节,他就依旧面临性命之忧。”谢善淩微微喘气,“江泊润……顾裕泽……泊润出身寒微,亲戚少,顾裕泽贪图他什么……”
顾望笙本能地贫了一嘴:“肯定不是贪图他美色。”
谢善淩却仿若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顾望笙。
顾望笙一怔:“不是吧……不可能吧!顾裕泽……他能同时贪图俩美色啊?”
可是他一细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是没可能啊!像我这样专一的男儿本就不多见……话说回来,江泊润长什么样?和你一样漂亮吗?”
谢善淩正要回答,又闭了嘴。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善淩便只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算了,肯定不是。”
“你说啊。”顾望笙催促,“我好奇。你别管是不是,说给我听听,我给你参详参详。”
“没什么。”谢善淩回避道。
顾望笙细细瞅着他的神情,一边眉头渐渐挑高,冷不防道:“莫非只是单纯地因为江泊润是你好友,所以顾裕泽特地放他一条生路?”
谢善淩没有回应,可是在这时候他的沉默便好似默认。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许久之后,谢善淩轻声道:“我和他闹翻的时候,他是说过类似的话。”
他话音刚落,顾望笙就马上问:“什么?”
“……他说他不知道我对唐献仪之死那样耿耿于怀,他以为我和唐献仪关系不好。说,若他早知如此,会放唐献仪一条生路。”
谢善淩长叹一声气,有些艰难地措辞:“顾裕泽他……他有时的思路非常奇怪。我不知是他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自小被贤妃过于严苛管教导致……他对待人与人、与物之间的感情过于淡漠。”
“与他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所察觉。可他知道故意遮掩和伪装,我便以为是我多心,以为只是因为他过于少年持重的缘由。后来吵翻了我才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他垂眸,似乎陷入到了久远的记忆之中。
顾望笙就站在他身旁,也垂眸,看着他,心口涌起一阵阵的酸意。
并非不相信谢善淩……就连自己也觉得不该吃这味,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却就是不悦起来。
明明不久前才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那他对你是挺特殊的啊。”
谢善淩愣了愣。
醋味蔓延,酸得谢善淩鼻子都有些痒起来。
“他对你这么特殊,你一点也不感动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冷静下来,扭头仰起脸看着他:“你……嫌你我感情太融洽,不够刺激,又想搞砸,然后循环你恼羞成怒有强迫我、我讨厌你骂你、你越发恼羞成怒强迫我、我更讨厌你骂你……是吗?”
顾望笙被这话猛然警醒,悻悻然地看向别处,支支吾吾道:“没……没……刚刚我说什么了?一下子走神了……”
谢善淩又好笑又无奈,白了他一眼。
顾望笙讪讪地贴过来抱住他。谢善淩嫌弃地耸耸肩,没把人给耸下去,反而搂得更紧了。
“我在操心江泊润的生死大事,你混扯什么?”谢善淩低声斥责他。
顾望笙喃喃道:“可是你给我一种……如果顾裕泽真是为了你而对江泊润网开一面、你就忍不住又要用美人计了的感觉……”
谢善淩:“……”
顾望笙见他不回答,更慌了:“你快骂我混扯啊,你干嘛沉默??”
谢善淩:“…………”
“谢善淩!”
谢善淩舔了舔嘴唇,憋出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望笙反应强烈:“你还是给我拘一下吧谢善淩!!”
最终谢善淩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但顾望笙还是不放心,拧着眉头嘀咕:“什么叫‘非必要不使用’?什么时候是必要?你一会儿就能说江泊润这事上就必要……”
谢善淩被他念叨得有点恼羞成怒了:“顾望笙你有完没完?”
*
浔阳城的一处酒楼外不远。
微微瘸拐的身影停下,抬头,深沉的眼望向三楼凭窗而坐良久发呆的身影。
这几日谢善淩总是如此。
据安插在他和顾望笙住处的眼线回禀,他和顾望笙吵架了。
吵架的缘由是:谢善淩抽丝剥茧,发觉了浔阳城势力的真相,却也由此推测出四皇子对江泊润手下留情的真相。
谢善淩心绪复杂,引来了顾望笙的不满与质问,谢善淩心情跌宕,出口就又不逊,越发惹得顾望笙发怒,动手将谢善淩推倒在地。
虽然顾望笙很快反应过来,匆忙去扶谢善淩试图挽回,可谢善淩的脾气谁都知道,当即打开顾望笙的手。
于是又一顿争吵不休,直到谢善淩发病,顾望笙不敢再闹,勉强道了歉偃旗息鼓,可两人之间难免嫌隙。
谢善淩记仇,对顾望笙冷淡仇怨起来,若非还指望顾望笙救江泊润,恐怕连表面也不会维持。顾望笙拿他没办法。
宁蔚的嘴角不明显地微微上扬。
四皇子还是太了解谢善淩了。
谢善淩吃软不吃硬,却也不能一味纵容,他自幼被娇纵养大,若要重新降服他让他再度为己所用,就得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十颗枣。
第57章
◎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淩凭窗吹了好几日的凉风来稳住暗中窥探的宁蔚, 心中越发确信了猜想,也终于收到陈贤直回信,信纸中央一个端正大字:干!
顾望笙眉角一抽,回想在京城偶见陈贤直木讷的书呆子模样, 又想起谢善淩对江泊润素来低调的评价, 啧了一声。
“真是人以群分, 你们这几位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感慨道。
根据旁人所说,以前谢善淩即便还在意气风发的时候, 日常也颇能装,不熟的长辈见了总要夸他遗传了他爹谢三大人的温润之风。
“若非意气相投, 又怎会成为好友。在我生病之前常和陈贤直聚谈,还会和江泊润通信。”
谢善淩的语气里有些悔意, “后来我避世躲人,即便是他俩来信或登门,我都一概没理。好在他二人并未因此怨怼我。”
“怎么会?”顾望笙温声宽慰, “你也说了意气相投,数年好友,说不定他们比我更懂你, 自然也懂你的痛苦和倔强, 见你不愿将狼狈的样子现在人前,便给你留出了时间和距离,相信你谢思玄有足够的能力自愈。”
谢善淩看他:“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顾望笙哎了一声:“久病成良医~我倒霉那么多年,不把自己安慰好,哪活得下去。”
谢善淩受不了他卖惨,毕竟这人是真惨, 还能在惨况中保留弥足珍贵的真挚赤诚……还长得那么俊美。
当即抱抱给予安慰。
顾望笙柔弱地靠在他怀中, 突然出声询问:“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淩立刻松开他, 转身就要走,被一把拖住从身后抱上来赖着:“我就问问……”
“去找临江仙问,不关我事。”谢善淩一脸冷漠,“说不定临江仙是江泊润,喏,都有个江,比我靠得上边多了。”
“瞧你这话说得……那会儿临江仙在京城呢。”顾望笙继续死皮赖脸。
谢善淩沉吟片刻,道:“说不定是顾裕泽,他母亲出身蔺家,‘蔺’通‘临’……唔……”
顾望笙不得不堵住他这张就知道怎么气人的嘴。
*
京城中,陈贤直接到谢善淩的来信,当即大怒,先挥毫写完了言辞激愤的陈明江泊润冤情的奏疏递交完,这才回信。
皇帝收到这封奏疏看完,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急着动怒。
浔阳城,江泊润,陈贤直……必然其中是同样在浔阳城的那两人的同科谢善淩在牵线。这并不难想。
谢善淩与那两人自恩科结识便一直关系很好,一度被引为佳话。
还得怪顾裕帧这个蠢货。
老三送他个镀金的机会,只是让他去浔阳城晃悠几圈住几个月,回来也好一起给他封个王当,省得老三老四都封了,元后嫡子没封,说出去容易引发非议。
——非得带上谢善淩!
听(老三)说谢善淩还不愿意!顾裕帧搁家里闹了好几天,最后跟绑架似的将人逼着一起去。
老三问他,他说不知要去多久,怕老四偷偷回京给他戴绿帽,得把谢善淩栓自己裤腰带上。
这话说得老三和皇帝都要替谢善淩窒息了。
皇帝原本一直觉得这老大苦了二十多年居然还能好好儿的有点生疑,这下子就明白了。
果然人都有阴暗面,老大被生活折磨出的疯癫劲儿全发泄在谢善淩身上了。
但谢善淩也不是很值得同情。
这不,这不叫人省心的小子也是没闲着,把江锐的事翻了出来,还找陈贤直联手。
浔阳城和老三暗中勾连的那些事儿,皇帝心中早就有数,也是有意纵容。
他原本就偏疼这个儿子,而且老三若想壮大势力,钱必不可少。盗卖公器也不是老三他们开天辟地的干头一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虽说卖给了他最头疼厌烦的起义匪军这令他很生气,但想必都是底下人图省事儿搞的鬼,老二老三要钱也不会不避讳这个。
那么回头把底下人教训教训也就罢了。
明面上不能让老三下不了台,这事儿得压下去,所有的黑锅就顺势让那个无关轻重的江锐背了算了。
——他原本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转念他就想到了谢善淩在这其中可能担任的角色,顿时警觉起来。
自潘家那事后,谢善淩沉寂许久,一副再没心气儿的样子闹着要当道士不问俗世去。
可当初他疯狂较真的样子令皇帝记忆犹新,压根忘不掉。
*
三皇子被紧急召进了宫,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就被皇帝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他云里雾里地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先赶紧跪地痛骂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别说卖军械给匪军了,就连卖军械这件事他也不想认不能认啊!
皇帝斜眼睨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眉头皱起,忍了又忍,越忍越气,斥道:“知道你不知道这些事……但凡你知道,朕也没这么生气!你一天天的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指望你知道些什么?”
三皇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将头垂到胸前。
好在皇帝本就对这笨蛋儿子不抱指望,很快就自洽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事你想……算了你别想了,朕替你想。”皇帝白他一眼,“陈贤直倒还算好说……这事儿让谢善淩盯上,算你们踢到铁板。”
三皇子心里却其实不以为然。
他此刻就想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锐,既然黑锅都已经背上了,不妨背到底,砍了算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嗫嚅道:“何必怕谢善淩呢……他以往是刁蛮,可如今嫁了人,老大成天打他,早就没什么傲气儿心气儿,哪还算什么铁板……”
皇帝却自觉看得透,冷笑道:“老大打他无外乎是吃他和老四的醋!别的地方你难道没看到老大被这姓谢的迷得团团转吗?”
三皇子一想倒也是,可仍然坚持:“那父皇也没必要怕老大啊……”
皇帝猛地一声暴怒:“朕现在谁都不怕,就怕了你!”
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个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的纯纯草包——啊!老大也是个草包,但至少绣了花!
“用用你的猪脑想想!”皇帝道,“老大管不住谢善淩给江锐伸冤,谢善淩那脾性,若是为别的事也就罢了,江锐和他是至交好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裕珩依旧一脸浆糊。
“……”皇帝不得不直接说破,“若江锐出了事,谢善淩肯定发疯,就把你在浔阳城的那点子事儿全都抖出来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到那时你还封个屁的王,朕不当众处罚你都下不来台。”
顾裕珩终于听明白了,杀心骤起:“谢善淩实在不识好歹,不如索性……”
皇帝彻底不耐烦了,骂道:“索你个头!”
顾裕珩吓得脖子一缩,再度将脑袋垂回胸前,不敢再索。
皇帝反复深呼吸,良久稍稍冷静下来。
“谢善淩暂时还不能动。老大那里不能让他寒了心,跟你离心离德。如今老二不在了,也只能指望老大能接他的班好好辅佐你。”他叹气道,“老四那边也一直盯着谢善淩呢。”
想了又想,皇帝道:“那个江锐……做做样子查出来证据不足,放了得了。朕对他有些印象,人还行,这回也不知是得罪了人还是纯属倒霉背了黑锅……”
“就顺势让陈贤直去……”他心思飞速一转,道,“你跟上,一起亲自去浔阳解开这桩冤案,给江锐施施恩。往后……你也总得有些真正能用的忠臣贤臣。”
自己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为之计深远,可只看到儿子满脸不情不愿,根本不能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皇帝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在内心长叹。
身在天家,亲情难得。
因偏爱孩子的母亲而偏爱这个孩子是一回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古皇帝与皇子、太子之间的权力争斗。
儿子正在壮年,老子已朝暮年走去,摆在父子面前的是这世间至高的权势,而能拥有的人只有一个,谁也不能、也不愿与旁人共享。
自古以来为之骨肉相残的也不少!
老二不必说,即便活着,他身体畸形,除非其他皇子死绝了,否则皇帝都不愿考虑他上位。
老四固然优秀,然则心思深沉,而且过于优秀了。他身后还有蔺家做依仗,凌风飞骑所联结到的世家也未免太多……
若他当上太子,皇帝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皇位上坐几天!
偏偏老三就是太不成器了……而且,也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太无情了些。
同母而生的他尚且那样,其他还未长大的弟弟们呢??将来他会不会成为秦二世?残杀同父的手足,并受权宦的挟制。
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老二死讯传来后黯然感慨兔死狐悲的老大。
可惜,娶了个男妻……
但那男妻是谢善淩,一个至诚至性、而且有能力的人,是个一根筋。
他会担心谢善淩闹事,却不担心谢善淩造反。
倘若老三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么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是玩梗,不代表剧情真实走向。
秦青:淮安,我亲爱的兄弟,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宋淮安:[白眼]
第58章
◎降服谢善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陈贤直出发前先写了信给谢善淩。
这回不再那样凝练, 至少有了两行,说他与三皇子受皇命前往浔阳城断冤案,让谢善淩与江锐放心。
谢善淩却并不放心。
他下意识地焚毁信件——哪怕这封其实不毁也没事——眉间凝重沉思,半晌低声道:“贤直兄天真。正行……”
话音一停, 看着边吃荔枝边抬头看来的顾正行。
“……少吃点。”谢善淩忍不住道, “你都吃上火了。”
浔阳的荔枝出名, 没想到顾望笙很爱吃这个。
原本他爱吃就吃吧,可荔枝是温热之物, 而顾望笙阳气旺盛,两者叠加, 吃得眼底都发红了,今早还在嚷嚷牙疼喉咙疼。
“没吃多少, 一天两三把而已……难得不要钱,不吃浪费了。”顾望笙不舍道。
浔阳官府与荔枝商人自有勾连,走公账大肆采购, 一应官衙里作为普通时令水果供应。
顾望笙这个大皇子殿下的下榻之处自然而然也客气地分有配额。
“不吃也浪费不了,底下的人自会分了拿回家去。”谢善淩继续劝说,一面走去墙角拎起布巾浸湿拧干, 走回来抓住刚又剥了一颗荔枝肉的手, 低头将果肉吃进自己的嘴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齿尖轻轻刮过顾望笙的指尖,顾望笙顿时从尾脊骨麻到了天灵盖。
原本想小气叨叨才不把这好东西给那一堆来自各处的眼线坏人吃……却压根忘了话怎么说,就只能傻愣愣看着近在眼前谢善淩咀嚼着果肉的嘴巴。
唇倒是闭着,嘴颊微微活动,半晌停住, 喉结上下一滑吞咽下去了。
随后, 这嘴角朝上弯起了一个很小、却分明十分得意的狡黠的幅度。
“狐狸成精啊你……”顾望笙喃喃谴责, 抬手正要摸上谢善淩的脸,谢善淩侧了侧脸躲开,嫌弃道:“手脏,擦干净吧。”
刚刚刻意勾引,此刻却装正经还嫌弃,这不是耍人吗?
当然了,也不是今天头一回被耍了,天天都得被谢善淩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么一想,顾望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存心报复。
他偏不擦手,就这么姿态强硬地捏住谢善淩的嘴旁两颊,稍稍用力逼他张开嘴,露出里头鲜红的舌头和皓齿,凑过去在他不情愿的逼视下反败为胜地强吻。
吻完还不肯罢休,非要将利息也收到手。
顾望笙鼻尖蹭着他脖颈嗅闻,低声揶揄:“是谁一面劝我少吃荔枝,一面知道我喜欢,还特意用荔枝的香膏……”
头一回闻到的时候顾望笙还以为自己吃出幻觉了,尤其是谢善淩还一脸若无其事的镇定样子问他怎么了。
好在他生性多疑,将谢善淩按在墙上闻了许久,又将人搜身,搜出盒面画着荔枝的香膏,严加拷问,谢善淩不得不承认用了这东西。
但是嘴还留有硬的余地,恰如此时谢善淩仍不放弃狡辩:“此地特产,我给我娘我二婶她们带的,一不小心买多了……”
顾望笙:“不管,你就是为悦你者容。”
谢善淩恼羞成犟:“是啊,一会儿我还得去酒楼吹风,宁蔚已经蠢蠢欲动跟我装几回偶遇了。”
一说到这,顾望笙顿时泄了气,松开他。
顾望笙正要瞪几眼聊表愤怒,谢善淩先发制人地瞪他以表愤怒,拿起刚拧的湿布巾擦擦被他弄上黏糊糊荔枝汁水的脸,然后将布巾砸他手上。
顾望笙悻悻然地擦干净自己的手,瞥着谢善淩小声抱怨:“你明明答应我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又骗我,你就是个大骗子……怎么宁蔚也悦你啊?!”
谢善淩也挺糟心:“他替他主人悦……刚刚你打岔,我差点忘说了。”
他白顾望笙一眼才接着道:“虽然我们猜测顾裕泽留着江泊润的命是为了向我卖好,可皇上派三皇子带上陈贤直亲自前来审理此案,事成,三皇子很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顾望笙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前些时日两人通过气。
情报传递顺利,宋淮安那边有条不紊,这边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帮帮顾裕珩,不然这人真是够呛。
对于义军而言,顾裕珩当太子可比顾裕泽当有利多了。
谢善淩让陈贤直在京城里闹,也是算准了皇帝很可能顺水推舟地为三皇子招揽人心。
不过皇帝直接让三皇子亲自前来还是略略超出了他的预期。
“顾裕泽的势力越来越大,顾裕骐又没了,你爹急了。”谢善淩淡淡道。
顾望笙强烈排斥:“你爹……算了,是我爹。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我爹不是你公爹?你也跑不了!”
谢善淩就是故意恶心他的,还在报复他刚刚用脏手捏自己脸。闻言一脸无辜地看他。
顾望笙又想捏他脸了,可想到这人心眼小起来比自己还小,只好含恨暂且罢了。
“说正事。”谢善淩一本正经,“还不能放松警惕。我就怕顾裕泽或宁蔚这条疯狗擅作主张,还是对泊润下毒手,让三皇子此行无功而返。”
“那他们也要等顾裕珩来了之后再下手吧?”顾望笙道。
谢善淩摇头:“兵者诡道。对方不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推测存在与行事。”
顾望笙立刻道:“我会让王五在牢中更注意防备,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江锐下手。”
“有劳。我也得跟宁蔚周旋一二。”谢善淩道。
顾望笙一听又开始没个正形,拧起眉头质疑:“那小子真不是断袖?不是我多疑,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谢善淩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罢了,我给你交个底。”
顾望笙起初没当回事,还沉浸在怨念之中,随口问:“什么?”
谢善淩轻叹一口气,语气微快:“宁蔚给我下药绑我的时候,我跟他说其实我心慕之人是他,但他不好龙阳,我就不敢说,谁料竟有被自己心爱之人亲手送上他人床榻的一日,我恨他。”
顾望笙:“…………”
他一脸麻木看着谢善淩,眼中失去光芒。
谢善淩摸摸鼻子,目光移到别处,镇定道:“若非如此,又怎能真在那一下将他唬住。虽然后来我翻脸砍断他脚筋,但……”
谢善淩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戏都唱到那儿了,我当时没说自己是装的,顺势作出因爱生恨才越发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也许他真信到了现在……虽然他确实不是断袖,却难免对我生出些复杂想法。”
“别说他,我现在都要对你生出些复杂想法了!”顾望笙嘴角抽搐,原本就上火的牙龈更疼了,语无伦次道,“谢、善、淩、你你可真是……好好好……你好……你好……”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谢丈夫幽幽道。
“都说了你给我拘点吧!!”
谢善淩不语,只低着头收拾桌上刚被顾望笙剥下来的荔枝壳。
顾望笙盯着他修长细腻的手指,粗声粗气道:“搁着吧,叫那些眼线来收,你难道还心疼他们干多了活儿?”
谢善淩这才轻声说:“我收拾了拿去给你熬水喝试试。昨日问了鲜果铺的人,说这样能降火。”
“……”顾望笙欲言又止,半晌,戳戳他手腕,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刚刚是命令,此刻是央求,是语重心长,“毕竟是成了家的人了,你稍微拘一拘……除了这个和苦肉计,还有三十四计呢,难道就不够你使吗……”
“有用就好”在谢善淩喉咙里打转儿,看着正在用美人计的顾望笙,他最终还是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搪塞道:“嗯嗯听见了听见了。”
一听就又是敷衍,顾美人闷闷不乐地继续戳。
直到谢善淩被戳烦了,抬手朝顾望笙胳膊上啪啪啪啪地打了好几下。
*
谢善淩低头给自己续杯茶的工夫,一抬眼,不速之客已经拉开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嫌恶地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我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宁蔚平静道,“关于江锐的性命,你想不想谈?”
谢善淩一刻没有犹豫,拿起刚刚倒的茶水就朝宁蔚脸上泼去。
宁蔚急忙躲了下,茶水没泼到他脸上,但还是淋湿了他的半边肩头。
他皱眉不悦,威胁道:“看来你不在乎江锐的命?”
他和谢善淩讲事,谢善淩却与他胡搅蛮缠地讲情:“我不想再见到你!”
宁蔚沉默起来,半晌轻叹一声。
对于谢善淩曾经那番突兀莫名的告白,他不敢全信,因为太不可置信,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可也正因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谢善淩崩溃的模样不似作伪……
这令他对谢善淩的心绪有些复杂。
“你先坐下冷静,我真是与你来谈和的。”宁蔚说。
谢善淩依然站着,冷脸道:“我与你、与顾裕泽,皆无和可谈。”
可他嘴里说着狠话,却终究没走。
宁蔚心中得意一笑,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江锐的性命,这些时日熬鹰似的熬他,到底将他熬动摇了。
降服谢善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即便仍在过程之中,也是趣味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周起渝:@易悬,你应该挺能共情这个宁蔚吧,崇拜的大哥的男人却不爱大哥而是爱你们这种走狗什么的,背地里一想就能变态地爽翻天吧?(纯恶意)
易悬:……
第59章
◎谢善淩爱他在乎他才吃醋打他◎
“你背弃四殿下, 殿下并不与你计较,即便你与大皇子……”宁蔚的声音冷了冷,“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殿下的身边仍有你的位子。”
谢善淩冷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你却居高临下说得好像我求你们似的。”
宁蔚知他性情骄傲, 忍了忍, 正要继续劝说,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我已和大殿下成亲, 不会背弃于他。”谢善淩突然心平气和起来,他看着宁蔚的眼睛, 比起发怒或威胁,更像冷静下来的和谈, “你们也最好不要动他。”
宁蔚想了想,也放缓了语气:“你也知四殿下对你有多纵容,只要大皇子不碍他的大业, 看在你的份上……否则他哪有今日的风光。若你实在要和大皇子在一起,四殿下也并非巧取豪夺的人。只不过我看大皇子和三皇子真是越走越近。”
谢善淩又不耐烦了:“以我和顾裕泽的关系,顾裕帧不投靠三皇子, 难道投靠顾裕泽吗?而且这回有他的周旋, 你们攻打黔阳的后方供需才顺利,这有多难得你心里没数?二皇子就是死在这上面!”
这话倒不虚。宁蔚一时没说话。
“大殿下根本没有野心,他只想和我厮守过日!是二皇子生前再三刁难,他不得不择靠山以求自保。”
谢善淩道,“唐献仪和潘家事后,我早就心灰意冷, 对你们那些事情厌恶至极!若非自幼家人为保我性命定下与大殿下的婚约, 我对他有愧, 又怎会再蹚入这趟浑水?”
谢善淩越说越快,似是发泄,最终归于沉寂。
包间内安静了好一阵。
终于,谢善淩低声道:“我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再去改变什么。如今我只想护家人好友的平安。”
“你告诉顾裕泽,我可以保证说服江锐不再追查军械盗卖一事,就当从未发生。可若你们执意对江锐动手,我一定不惜代价让你们悔不当初。”
他冰冷的视线盯着宁蔚,半晌,转身离去。
宁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良久,轻笑一声,露出胜券在握的傲慢之色。
——谢善淩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
当晚谢善淩便在下榻的别庄收到了宁蔚叫人送来的一支带叶子的合欢花。
顾望笙低头擦拭刚从谢善淩那抢回来的母后的玉佩,给它涂油精心保养。
谢善淩站一旁看着玉佩。
顾望笙说这玉佩是送给他专一的未婚妻善菱的,不是给到处留情的大骗子的。
拥有夫君谢善淩的同时还拥有未婚妻善菱,你自己可真专一啊。谢善淩不由暗道。
罢了,权当让让单纯的小未婚夫。
谢善淩便大度而缓慢地解释:“合欢花又名夜合花,它的叶子夜晚合拢,故而引申出握手言和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不会对江锐动手。”
顾望笙无理取闹:“那他怎么不把他手砍下来送过来呢?”
太无理取闹了,谢善淩无从哄起,只好祸水东引:“这得问你的老相好宋淮安,怎么没在战场上为你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顾望笙正要反驳,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自己在京城辛辛苦苦出卖色相哄难哄得很的临江仙,为此身心受创,宋淮安做了什么?自己夙兴夜寐的时候,宋淮安在做什么?!
*
三皇子嫌水路晕船而且无趣,坚持走陆路。
他走陆路,一路排场可谓浩大,最苦的是前面一段路的郡县官员,刚孝敬了大皇子及大皇子身后的三皇子,谁料没多久三皇子自己来了!
小鬼都孝敬了,真佛不奉承那是肯定不行的。只好咬咬牙把地皮再刮刮。
陈贤直气得骂了一路!
当然,他只是直,不是傻,骂也讲究分寸,往好听了说就是进谏劝谏。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话也不会很好听。
出发前皇帝细细叮嘱了蠢货儿子一通,三皇子不得不忍耐陈贤直,反正左耳进右耳出,偶尔逼急了就催催行程做个样子糊弄,然后继续吃喝玩乐。
寻常宽松些半个月也能走完的路程,愣是走了一个多月,这还是陈贤直疯狂给皇帝送八百里加急告状的成果。
到达浔阳城门下的一刻,陈贤直和三皇子相看两厌,互相一瞥,不约而同翻个白眼转过头去,心里狂骂对方并且感慨自己终于得以解脱。
*
浔阳城虽暗地里实则归顺于顾裕泽,面上却是三皇子一派的拥趸,因而此次三皇子不远千里大驾光临,必是要夹道欢迎,极尽奢华招待之能事。
——也是为了暗戳戳地给皇上及世人上眼药,展示三皇子穷奢极侈、到了前线还不忘如此贪受的德行。
三皇子自是察觉不出这层,乐呵呵享受着美酒佳人与上贡给自己的奇珍异宝,快活似神仙,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直到兢兢业业陪吃陪喝陪玩的顾望笙捂着一边脸求他赶紧把江锐的案给办了、人给放了。
据顾望笙说是昨夜陪他在醉春楼喝完花酒回去被谢善淩吃醋打的。
顾望笙说这话的时候还怪美得慌,一副谢善淩爱他在乎他才吃醋打他的光荣笑容。顾裕珩都懒得说他。
不过还是得说说。
“行了别捂着你那半边脸了,本来其实都消了啥也看不出来,你这一捂反倒都知道了,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顾裕珩道。
顾望笙:“这不重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谢善淩吃醋你吃花酒!”顾裕珩自以为发现了真相,得意又嫌弃地揶揄他。
果然顾望笙嘿嘿一笑,肉麻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出息!”
顾望笙还振振有辞:“我给宁蔚那伙人看看!你先前没在,不知道,他们当众羞辱我……”
“得了得了,我没有不知道的。”顾裕珩不耐烦听他颠来倒去地说他们断袖之间的爱恨情仇。刚开始听听还好玩,听多了也就那样。
顾望笙见好就收,又提起江锐一案。
“谢善淩天天催我……”他叹着气,一副不堪生活重负的模样,“我也是难做。你就当帮帮皇兄我,先把江锐给放了。”
停了下,再度重重叹气。
“谢善淩也就罢了,那个陈贤直成天为这事儿跑我那儿找谢善淩叽叽咕咕,还骂我无能,我还不能骂回去,更不能揍他,看在他是谢善淩至交的面子上我还得陪着笑脸招待……”
好好一张挺俊的脸都快比苦瓜还苦了,顾裕珩这回看着倒是感同身受。
毕竟他和谢善淩以往没什么冲突,但来浔阳的一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陈贤直的烦人!
再想想也确实该给父皇一个交代,省得父皇骂人。顾裕珩便卖人情道:“好好好,看你这么惨,我就帮你这吧!”
顾望笙急忙感恩戴德。
大梁朝的官员行事最为灵活,可以无中生有,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众人早就得了四皇子的指示,只等三皇子一开口,便顺水推舟地答应,只是还需配合三皇子假模假样地走过场审审。
在过场上集体失忆,浑然忘却先前说的石宏人证铁证如山的话,更是倒打一耙,说匪军叛徒必是包藏祸心诬告朝廷栋梁,绝不可信!
无论如何,三皇子英明神武,再世青天,明断是非,识破匪军毒辣阴谋,护下忠良……
谢善淩和陈贤直从市街走过,路旁喝茶的民众听着说书先生慷慨激昂传颂三皇子的事迹,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顾望笙狗腿地给三皇子安排的好事儿。
当时案子还没结,他先督促人将十八部宣扬三皇子丰功伟绩的说本写了出来并且连夜排练。
如今江锐还没出狱,四下已经在歌功颂德。
陈贤直边走边回头看着那说书人,眉头紧皱,险些撞上旁边伸出来的摊子,还好谢善淩及时拉了他一把。
陈贤直这才回过头来,不屑地哼了一声。
“贤直兄何必置气,也不是头一天如此。”
陈贤直瞪他:“说这风凉话!”
“我安慰你呢。”谢善淩狡辩道。
陈贤直给他一个白眼当回复。
两人绕过大街,拐过巷子,周遭安静起来。远远瞅见层层平屋后面较高耸出的牢狱屋檐,陈贤直拉起谢善淩的衣袖催促:“走快点,等下泊润出来没见着咱俩……”
他却突的刹住脚步,望着从那腾空而起的青烟,愣了下。
下一刻谢善淩已经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反手拖住陈贤直就朝那边跑去。
两人喘着大气跑到浔阳城大牢的门口,火势已经很大了。
狱卒们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跑出来,也很慌乱,大声问着怎么回事,有人赶紧脱卸自己的责任,也有人急忙去叫水车,张罗救火。
“泊润!”
陈贤直也早就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这火是冲着江泊润而来,否则哪有这么巧?!
他当即就要朝火场里冲去,谢善淩紧随其后一起朝里跑。
狱卒急忙扣住他俩,厉声叱喝:“当着我们面就想趁乱劫狱?!这火就是你们放的吧!”简直合情合理!
人精们迅速反应过来。牢狱好端端着这么大火自己难逃追责,这俩憨货别管是真凶还是假凶,先逮住,不就是现成的负责的人吗?
当即火都可以先不管,先把两人抓住。
陈贤直两条胳膊被人扣在身后,怒斥道:“我是朝廷派来主审江泊润冤案的钦差陈忠树!快放开我!快去救火!去救人!”
狱卒平日横惯了,刚刚睡着觉被烟熏醒,火急火燎逃出来,正头昏脑涨地烦着,闻言不耐烦地朝这小白脸脑袋上就是一巴掌,骂道:
“又放火又劫狱,还冒充钦差,你小子九条命都不够花!老实待着!别自己找罪受!”
谢善淩:“他真是钦差陈忠树。”
于是他脑袋也被打了巴掌,而且看他长得更小白脸,还多踹了他两脚。
谢善淩和陈贤直自然都竭力反抗,大叫着要进去救人。
俩逮着他俩的狱卒被吵得更心烦气躁,正要动手狠揍,旁边更老道一点的一个狱卒拉了他俩一把,使了个眼色道:“先就这么拿着,别动手。”
说完朝陈贤直和谢善淩瞅去,语气客气:
“事态紧急且重大,我等没见过钦差,不敢轻信,只能暂且如此,还请见谅。两位也见着了,我们已经在张罗着救火,若这位是钦差,那身份尊贵,我们更不敢松手让二位进去火场。两位先安静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扰乱救火的秩序。”
这中年狱卒说话有条有理,谢善淩和陈贤直对视一眼,虽然都满面急迫满心担忧,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好,我们不闹,你们快救人!拜托了!”谢善淩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我在夙兴夜寐[害羞]宋淮安在干什么[可怜]
宋淮安:我在努力劝自己别写实名举报信给昏君[白眼]
第60章
◎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还在这儿给老子断袖情深!◎
宁蔚突然接到浔阳监牢失火的消息, 不由一怔,随即暗叫不好,匆忙策马赶回。
他回城时天已黑,径直去到牢狱外, 火已经灭了, 官兵层层站着, 手里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大门口的空地上摆放着两具从头到脚覆盖白布的人形死尸。
陈贤直扑在其中一具白布死尸上正恸哭不已。
站在一旁的顾望笙紧紧抱着挣扎不休的谢善淩:“你先冷静下来,人死不能复生……”
就连顾裕珩都被惊动来了这里, 皱着眉头一脸严肃恼怒地看着这一切。
他面前站着浔阳知府一应官员,全都印堂发黑一脸衰相, 看起来便是刚刚挨过顾裕珩的叱骂。
他们没法儿回嘴,这事儿确实突兀且重大。
同样被火烧死的匪军石宏也就罢了, 江锐一案是圣上钦点,派来京官乃至于三皇子亲自主办,结果人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死在了牢里……
更令人绝望的是, 这场火还只烧死了江锐和石宏这两个人。
但凡多烧死几个十几个,也没眼下这么难以狡辩。这就差把冲着诬陷江锐的冤案杀人灭口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了!
一时间他们甚至迁怒起张罗救火的那些家伙了。怎么就没都烧死在里面!
还有!案子都结了,干嘛不早点把江锐赶出牢房?!江锐只要不是死在衙门的地盘, 爱死哪都行啊!
可眼下说这些都没用!
宁蔚也很烦恼, 正沉默不语,同样焦头烂额的顾裕珩余光瞥见他,扭头看来,眼中精光一闪,急忙拉他下水:“宁蔚!你可终于来了!”
宁蔚不得不走过去朝他躬身问礼。
虽心中不屑且对方肯定知道自己心中不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
顾裕珩二话不说就开始甩黑锅:“哎呀你看这事儿怎么弄得, 你驻守在这……”
宁蔚立刻领会到了这个蠢货的意图, 打断他道:“三殿下, 我并非此地巡防驻守之将,陛下遣派我来收复黔阳,暂驻在此,浔阳城治安我无权也无空插手。今日我在黔阳城外勘察地形,接到消息原本不该我管,但想到殿下也在城中,担忧殿下安危,这才匆忙赶回。”
顾裕珩被他拿一番漂亮话堵回来,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怒骂:本殿下看你是生怕本殿下没有危险!
面上也不好看起来,冷哼了一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风凉话:“那也没见你把黔阳收回来啊。这都多久了……”
宁蔚正要回击,余光一闪,下一刻已经被谢善淩揪住了衣领。
其实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能躲开这一下,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谢善淩抓住了。
只不过谢善淩下一刻挥拳朝他脸上揍来时,他还是侧头避了过去。
谢善淩马上又一拳朝他揍来,这次被顾望笙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掰开谢善淩的手往怀里扯:“善淩你冷静下来!”
顾裕珩瞪着顾望笙低低骂了一句蠢货,不满他多管闲事阻碍谢善淩揍宁蔚。
谢善淩被顾望笙拉住,锐利而仇恨的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宁蔚,被浓烟呛了一下午、且悲愤过度而嘶哑的嗓音叫道:“是你!你们杀了江锐!宁蔚!是你!”
顾望笙惊慌地捂他嘴:“善淩!无凭无据的别乱说话……”
谢善淩挣扎着道:“顾裕泽……”
顾望笙一听他还要把顾裕泽扯进来,更害怕了,再顾不得轻重,使劲捂着谢善淩的嘴,皱着脸朝顾裕珩道:“殿下,这儿太乱了……谢善淩和江锐是好友,他一时接受不了事实,打击太大……要不我先带他回去……”
顾裕珩重重地啧他:“你说什么胡话呢!松开他!你太用力了!谢善淩一个读书人,啊,受得住你这手劲吗?!松手!快!”
顾望笙:“……”
顾裕珩急了,索性直接上手去掰扯顾望笙的手,一面低声骂道:“你蠢吗?快松手,让他把老四扯进来,否则父皇的雷霆之怒就得你我来担……蠢货!快松手让谢善淩嚷嚷!”
顾望笙却迟疑着没有如平常一般顺从他:“可是……我不想让善淩卷入这些事中……”
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还在这儿给老子断袖情深!
顾裕珩险些被他气死,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掰他,一面严厉道:“现在我命令你!立刻给我松手!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又晓以情理,“保全咱俩才能保全谢善淩,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真是……松手!”
最后顾裕珩掰得自己一个踉跄险些狼狈摔倒在地,但好歹有成果,顾望笙被他推搡着差点一起摔了,谢善淩重获自由,冲过去揪住宁蔚就是一拳揍过去。
嘴里丧失理智似的叫道:“为何不放过江锐!!我都说了他不会碍你们的事你们为何还不放过他!”
宁蔚一面闪躲一面沉声警告:“你冷静点,不要胡言乱语!”
“江锐已死,我无心再和你们虚与委蛇!”谢善淩崩溃道,“你们害死唐献仪,现在又杀死江锐……将来还不知要杀谁……我先杀了你们!”
人多口杂,谢善淩发起疯来,不知还能说出什么事。
宁蔚眼中寒光一闪,举起手刀就要朝谢善淩后脖颈砍去,却见另一道黑影朝自己撞了过来。
他身上纠缠着一个谢善淩,来不及闪躲,被陈贤直使出全力直直朝腰撞来,即便是习武之人,到底腿脚不便,竟就这么被这两人弄翻在地。
陈贤直一刻不停,蹲下来一拳揍他脸上,哭骂道:“无耻之徒!江泊润已死,现在还要对谢思玄动手吗?!不如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谢善淩跨坐在宁蔚身上,双手使劲掐他脖子,疯叫:“我杀了你!!!”
宁蔚:“……”
“哎——”
顾望笙惊呼着要来劝阻,却被顾裕珩一把拖住,怒斥:“说了让你别掺和!”
说着,顾裕珩厉目瞪向浔阳城一众官员,众人面面相觑,思索再三,没有动作。
明面上他们还是顾裕珩的人。
顾裕珩开心并期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宁蔚和谢、陈俩人,头一回觉得谢善淩和陈贤直是如此的可人心意——不,怎么不继续嚷嚷老四了?那才更可心!
他正在心中疯狂催促,宁蔚的副将匆匆赶来,自是不管顾裕珩的态度,一把扯开发狂的谢、陈二人,还令跟来的亲兵制住两人。他则亲自扶起宁蔚。
顾望笙顿时来了力气,挣开顾裕珩冲过去将谢善淩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还记着将陈贤直拉到自己身后,喝道:“我看谁敢动他俩!”
至此,场面僵持起来。
宁蔚被副将扶起,目光阴沉毒怨地扫过面前几人,最终却只能压抑下去,正要开口,顾望笙又是一声惊呼,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了他怀中软趴趴昏厥过去的谢善淩身上。
“……”人都晕了,宁蔚一时有气也没处发,只能沉声说道,“今日事发突然,极为混乱,还请三殿下速速离去,以免出什么意外。大殿下也……”
他的声音越发沉了下去。
“今日之事与我无关,更与千里之外的四殿下无关!久闻谢思玄身患癔症,江锐是他好友,今日他癔病发作胡言乱语当不了真!我此刻也暂且不和他计较,还望大殿下好、好、管、教。”
他看着顾望笙,顾望笙欲言又止,明显不悦自己的措辞,可刚刚一事若自己真计较起来,谢善淩拿不出证据,光凭一张嘴对峙到皇帝面前也不好说……
为此果然顾望笙只能含恨忍了,尽力挽回面子地说了句:“这事肯定要查,我必禀告父皇……”
语无伦次,丝毫没有气势可言,就连拿出来和四殿下相提并论,都是对四殿下的侮辱。
宁蔚不由冷笑。
顾望笙不知所以地胡乱说了几句,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顾裕珩。
顾裕珩气极了,狠狠回他一个白眼,看了看昏迷的谢善淩,心中骂了句没用,又看了下自谢善淩昏迷后白着脸失去主心骨似的不再强硬的陈贤直,心中骂了句废物。
事已至此,眼看宁蔚的亲兵围了过来,顾裕珩眼珠子一转,好汉不吃眼前亏……
“今日到此为止!乱糟糟的!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他看似在对浔阳知府说话,眼睛却瞪着宁蔚,“把场地收拾一下,尸体看管好!别让凶手找着机会毁尸灭迹!着火的原由给本殿下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无论凶手是谁,本殿下一定会为江泊润讨回公道!”
“……现在先回去!”
*
一日之后,顾裕泽就收到了紧急飞鸽传书。
他很快看完,眉头紧紧皱起,将纸条递给身旁的心腹智囊。刚刚两人正在讨论事情。
心腹看完也是一怔:“这……难道是三皇子故意陷害?”
顾裕泽:“他没有这个脑子。”
“这倒是。”心腹想了想,冷静下来缓缓道,“烧成焦尸了……宁蔚也说无法辨认,只能认出是成年男子身量相仿,也许是李代桃僵呢?”
顾裕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颔首,却又摇头。
“顾裕骐还没下落?”顾裕泽问,“谢婉柔怎么样了?”
心腹摇头:“依旧没有二皇子的下落……先前我们的人一路尾随谢婉柔南下,若二皇子没死,他必有眼目盯着谢家知道谢婉柔离家出走之事。谢婉柔到达黔阳附近时我们还故意制造危机胁迫她来试探二皇子是否在暗中保护,谁料谢婉柔竟宁死不从跳了江……如今还没找到。”
“若谢婉柔死了,那个丫鬟就没用了。”
“我明白,会处理干净。”心腹想了想,“殿下怀疑江锐之死是二皇子的手笔?”
“若把江锐的死成功栽赃给我,谢善淩必会报复我。”顾裕泽沉默一阵,道,“让宁蔚在浔阳内外好好搜找江锐。若他活着,一个大活人总能找到。”停了停,垂眸道,“若他真死了……谢善淩……”
心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回了句:“我这就给宁蔚去书。”
事涉谢善淩,恐说得重了,可也不好说轻了,索性不说。
刚走到门口,就被身后的顾裕泽叫住,道:“你额外叮嘱宁蔚一句,不要去招惹谢善淩,务必暗中护好他的周全……他对我们很重要。”
“……是。”果然。
说什么对“我们”很重要……唉,只对你很重要吧……
谢善淩固然有才干,就连凌风飞骑最初也是他提议主张,可既然已经摆明态度划清界限,也不是非他不可。
四殿下对他一再忍让,无非是出于私情。
心腹对此有些不满,可除此之外四皇子再无别的缺点,他也只好忍耐,暗叹道:情,果真是世间最难解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四:请苍天,辨忠奸!
读者:辨你个头,打你肯定不会白打[白眼][摆手]
宁蔚:不要放精神病出门!(说话的时候正被善贤二人组摁在地上打)
宁蔚:他俩哪里善贤了!(持续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