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少爷……想您了!”◎
宋淮安假扮成自己去和顾裕骐打, 这小子长一张小白脸,平时又爱自诩文人,不在人前舞刀弄枪,但不代表他舞弄不了。
就像外人说宋淮安和秦青是一文一武, 其实自己并非一介武夫, 也是很通文墨, 说一句文武双全的儒将不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还像谢善淩总摆出一副刺人的模样,其实心肠软得很, 又单纯,只要自己能忍住脾气, 好好服个软,谢善淩总能比自己更软……
怎么又想到谢善淩身上了!想正事!
宋淮安亲自去了前线, 可白龙义军的后方也不是就没人守了。早算到孙瑛会伺机偷袭,丢一座城其实是故意为之,若不想丢, 自会有不丢的法子。
譬如说,若谢善淩真不想和自己做夫妻,难道会没有法子?不可能的。
所以谢善淩是心甘情愿和自己做夫妻的。
新婚夜明明气氛也很好, 是自己无知, 害他发烧说胡话,又不敢问清楚就在隔日冷落他,搁别人家这样也是要闹不愉快的,何况谢善淩那气性。
……想正事!
京中流言自然是自己放的,为了挑拨顾裕骐和顾裕珩这对亲兄弟。
顾裕泽这家伙倒是也很会见缝插针伺机拱火,大张旗鼓地说要将秦王封号让给顾裕骐, 果然惹得顾裕珩彻底大怒。
顾裕珩已经在运作克扣供给顾裕骐的军饷粮草, 其他方面也谋划着给顾裕骐使绊子, 绝不给他再获胜的机会,甚至还有索性除之的想法。
顾裕泽……确实是有本事,长得也不赖,和谢善淩青梅竹马,谢善淩与他……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
照昏君的话说,若非蔺贤妃以激烈手段制止,顾裕泽即便向来稳重有抱负,也是愿意为了谢善淩而不管不顾一把的。
谢善淩应该是很感动的吧。
谢善淩亲口说过,当初与顾裕泽分开在两人感情最浓最好之时,自是最难忘的。
成亲那日,顾望笙的眼线看到了,顾裕泽其实早就回京了,在无人处隔着大皇子府的院墙一脸落寞静立了很久,直到听说潘成栋去闹事,他才现身阻止。
想来若无闹事,他不会现身扰乱谢善淩的婚礼。这份深沉的心意,就连顾望笙亦能感受到。
谢善淩若得知背后这事,想到顾裕泽深情如许的时候,自己却在心软地与另一个男人圆房,心中又该对顾裕泽有怎样的愧疚?那浓烈的爱火又会如何重燃呢?
顾望笙抱着谢善淩枕头的手不由得用力,死死攥住布料。
可是他想,谢善淩不是自己可以如同攥这枕头一样简单直接就能攥紧的。
最终被攥住的,除了枕头,也就只有自己这颗酸涩苦楚、满是迷茫的心。
……想正事……
顾裕骐为何会是个天阉,他已查出了原因。
当年奸妃刚有孕时便偷偷从民间请了大夫把脉,大夫说怀的是女胎。奸妃大怒,要杀那大夫,大夫求饶说有转胎丸秘方可保女转为男。
这大夫在民间素有名声,相传他能精准诊别出男女胎,若实在诊错,待瓜熟蒂落后,甘愿将请诊费原数奉还。
若深思便可发现,这是即便不赚却也不会赔本的买卖。
他只管瞎猜,猜对了就白得一笔诊别费,猜错了无非是当没做过这笔生意,反正也只是上下两张嘴皮子嗑几下的事儿。
而且时人愚昧,多为了要男胎才请他,若他说是女胎,十之八九会尽早堕胎,堕出来的一团不成形的血肉,鲜少有人去仔细甄别男女,也很难甄别。
加之侥幸,他的骗术一直未被拆穿。
这江湖骗子向奸妃卖巧,说转胎丸没向外卖过,此药珍贵,要取他心头血炼制,他自然不肯,寻常人家也给不起这钱。可如今为了保命,他只好说出此事。
他一通忽悠,只为拖延时间想办法逃走。
奸妃求子心切,就信了。却不料,苍天将她作的恶报在了她儿子的身上。
顾裕骐原本就是个男胎,骗子将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奸妃吃了数月,硬生生把顾裕骐给吃成了个畸形儿。
骗子还振振有辞,说本来确实是女胎成功转男胎,可是奸妃执意提前生产,他屡劝不成,因而二皇子没转完就生了出来。
不过此时奸妃已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坑了,这事也被皇帝发现,大怒,下令暗中处死那骗子,还跟奸妃大吵一架,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她后来想法子复宠,生下三皇子顾裕珩后,彻底与皇帝和好。
南风馆的天阉男子是几乎相同的悲惨遭遇。所谓转胎丸的骗局在民间早已有之。时隔多他提及此事仍旧恨得直咬牙。
想想顾裕骐成日里那副要死不断气的阴森模样,顾望笙不信他不在意。
顾望笙从顾裕珩处旁敲侧击,亦收买了奸妃身边的人,得知她多年来隐瞒下事情真相,反过来责怪顾裕祺不争气,哄骗顾裕祺为她和顾裕珩卖命。
——也就是说,顾裕骐并不知道自己天生残疾的真正原因,恐怕之前面对顾裕珩的过分而隐忍多年确实有自责的心理。
可若在顾裕珩执意迫害顾裕骐的档口,将顾裕骐天阉的真相告诉他,顾裕骐会如何地与他母妃反目成仇呢?顾望笙很有兴趣知道。
他将此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待回过神时,夜已深了。
顾望笙静默半晌,又辗转了几遍,哀怨叹气,手正有所动作,突然敏锐地听到外头传来响动,顿时停住,警觉起来。
谢聪的声音低低响起,问廊下守夜的小厮:“殿下歇了吗?”
小厮:“早歇了,都这时候了。”
谢聪:“嗐,我得趁我家少爷睡着了才偷偷来通风报信……”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大殿下外罩都没披,只穿着中衣站在门口,关切地问:“什么事?善淩还好吗?不必多礼,快说!”
“哦,殿下放心,少爷都挺好的,是郡主让我偷偷来……”谢聪瞥一眼身旁的小厮,给大殿下使眼色。
大殿下让小厮离远点,谢聪这才压低声音说:“少爷……想您了!”
“……”顾望笙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点不在状况,“何出此言?”
谢聪也不知何出此言……“郡主说的。”他老实道,“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但郡主说是就是。”
“……”这倒也是,自然是岳母说是就是……可是岳母何出此言?!
顾望笙一时之间惊疑不定,还掺杂着不敢信的欣喜。
他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轻声道:“我这几日有些事,没顾上去谢府……善淩没好好吃饭?”
谢聪仔细回想:“那确实是吃得不多。”
自打天杀的潘家害少爷之后,少爷就一直食欲不振,在大皇子府和殿下吵完架之后偶尔会多吃一点点补充体力,不吵就仍旧吃得少。
“没好好睡觉?”顾望笙继续试探。
谢聪:“那确实是没好好睡,我在外间陪睡,夜里总听少爷翻身。”
顾望笙:“!”
谢善淩和自己睡一起时,夜里可不怎么翻身!总能在自己怀里一觉睡到天明,睡觉的时候格外乖巧。
“殿下,您还接少爷回大皇子府吗?”谢聪兢兢业业地转达郡主的意思,“郡主不是嫌弃少爷的意思,她就是觉得,那什么,您和少爷是又吵架了吗?”
“没啊!”顾望笙急忙否认。
“那……”
顾望笙清清嗓子:“我想着让他在家好好团聚……他真想我了?郡主的意思是让我接他回来?”
谢聪:“应该是吧。”
“我明日就去接他!”顾望笙积极道。
谢聪完成使命,转身要趁着夜色回谢府去继续陪夜,脚下一顿,回过身来郑重地朝姑爷道:“郡主说,殿下和我都千万不能让少爷知道此事,否则怕少爷一害羞,又犟起来。”
顾望笙:“哦……知道了。”
这啥人啊,害羞也犟!啧啧啧啧,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这么凑合了,没办法的事儿!男子汉大丈夫,愿娶服犟!
看着谢聪匆匆离去,顾望笙美滋滋回去屋内,屁股刚坐到床沿上,腾的起身,但站在原地猛然理智上头,迟疑一阵,又坐了回去。
大半夜的潜入谢府,似乎不太礼貌。若被人察觉,失体统不说,恐怕会泄露自己会轻功的事。一个猎户力气大些无妨,会轻功就不好解释了。
他只好努力压制住自己的迫不及待,躺回床上抱回谢善淩的枕头,埋着脸吸了又吸,忍不住又咧开了嘴笑。
岳母都看出来的谢善淩想自己了……那得多想啊!
母子连心,岳母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可能有假,岳母那样正派的人!
谢善淩可真是的,表面上冷冷淡淡,不苟言笑,其实背地里偷偷地想!比自己都会演!
他忍不住用力亲亲枕头,还是略嫌粗糙了。谢善淩的嘴和肌肤可比这真丝的枕头柔软细腻多了。
哎呀!谢善淩真是……干嘛那么倔呢!想就直说嘛!让谢聪早点捎话嘛!直接回来也可以嘛!真是……爱面子!
好好好,自己脸皮厚,让让谢善淩这脸皮薄的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自己是夫君!
顾望笙又搂着枕头一顿亲,然后抱紧。
*
谢善淩醒得不早,醒来时心情和睡前一般差,一面叫通常这时候会候在外屋或廊下院中的谢聪,一面盘算着休书怎么写。
脚步声传来,他抬眼一看,愣了下。
顾望笙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新衣服,手里端着热水盆进来放下,很自然地说:“谢聪回大皇子府算账去了。”
谢善淩听了没多想,确实如今大皇子府的账目由谢聪统管。至于顾望笙突然出现,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如之前一般有空了就过来做做戏,只不过今日来得早一些。
他下地去穿衣服洗漱,没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岳母[星星眼][让我康康][加油][撒花]
第42章
◎“我和顾裕泽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顾望笙十分殷勤, 谢善淩穿衣他给递衣,谢善淩漱口他给端茶,谢善淩洗脸他给拧棉巾。
“……”谢善淩不动声色,且看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顾望笙见他洗漱完, 站一旁主动提起自己最近很忙。
“估计你没打听现在外头的事儿。宋淮安在南边应付顾裕骐, 我在京城也不能闲着, 到处拱火让顾裕珩和顾裕骐反目成仇。如今见了成效,顾裕珩可恨顾裕骐了……”
谢善淩有些无奈, 说:“别跟我说这些。”
顾望笙鲜见地没还嘴,顺着道:“好好好, 不说不说,说别的。总之, 我很忙。而且是你主动说要回谢府,我寻思着,嫌弃我是一方面, 你肯定也是真心思念母亲,就索性一直没接你,让你好好儿团聚。”
谢善淩暗道:莫名其妙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
终究没将这心里话说出, 只是去窗前浇花。
顾望笙亦步亦趋地跟上, 就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端详摆弄花的谢善淩,柔声问:“你想我了没?”
谢善淩毫不犹豫:“没。”
装!嘿嘿,真会装。
有了岳母和谢聪做人证,顾望笙如今颇有底气,却不因这底气而倨傲,反倒心中踏实多了, 就越发沉稳下来, 大方起来。
只是话说出口的时候难免羞涩。
“反正我想了你。还很想。”顾望笙含笑看谢善淩两眼, 急忙挪开视线,但忍不住又偷偷看回来。
一副肉麻极了的样子。
谢善淩都要怀疑顾望笙是想出了新招折磨自己。
顾望笙肉麻完,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大皇子府?”
他既然这么问,谢善淩就冷淡地答:“不愿。”
“真不愿假不愿?”顾望笙今日脾气好得吓人,继续柔声细语,“若真不愿我绝不强迫你,你就继续在娘家住着,直到自个儿想回再回。若是假的,我就不管那么多,直接带你走了。我真是想你。”
谢善淩起了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冷笑:“何必假惺惺。你何时这样在意我的想法?此刻又没别人,别装了。”
话说出口,屋内氛围陡然尴尬起来。谢善淩突然后悔。
顾望笙今日好声好气的,也没动手动脚,就算别有所图,就算有所积怨,大不了自己不搭理他、搁着就好,何必一开口火药味这么浓?
然而话已经说出了口,也只好就这样。大不了就是和以往一样激怒顾望笙,两人又针尖对麦芒地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或者又被顾望笙强行亲热。
可如今是在谢府,顾望笙若敢再那样羞辱自己,谢善淩绝不能让他得逞,宁可作势往床栏上撞,不信顾望笙这也不被吓到。
片刻后,谢善淩已经做好了准备和顾望笙斗法,顾望笙却没动手,动口也和平时不同。
“对不起。”顾望笙恳切道,“以往是我不好。”
“……”
他这突然的服软令谢善淩措手不及,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顾望笙被他这讶异的眼神一瞅,心中更软了,也越发地愧疚后悔。
“这段时日我夜里独自待着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你,咳,想了很多事儿,反省了对你不好的种种。”
平素故意肉麻谢善淩的时候没什么,如今认真来说些话,顾望笙的脸上直发烫。
他不好意思看谢善淩,却又怕谢善淩怀疑自己的真诚,只好硬着头皮忍着羞涩看。
倒是谢善淩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也不自在起来,默默挪开目光看花。
顾望笙叹了声气:“洞房那夜是我无知把你折腾病了,却只顾自己气恼吃醋,第二天非但不好好向你道歉、照顾你,反倒冷落你,你定然是茫然无措,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谢善淩听他说起这事,原本以为已经过去的那股委屈情绪又隐隐浮上心头。
顾望笙细细观察他眉目间微妙的神态变化,越发内疚,抬了抬手想抱他,伸到一半想了想又放回去。
“后来在书房,也不是想和你吵架,原本是想和好。”顾望笙小声说。
谢善淩忍不住冷声道:“没看出来。”
顾望笙却反倒心中一喜。谢善淩肯搭理自己,肯说这话,说明是想听自己解释的。比毫无反应、根本不在乎强太多。
他急忙再接再厉,道:“是真的!只是……”
他犹豫了下,难为情道,“我太吃醋了,心里很害怕,很慌张迷茫,因而不知怎么的就摆出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我怎么比得上顾裕泽呢?”
谢善淩一怔,转头对上顾望笙湿漉漉的眼眸。他眼眶发红,好像又要哭了。
谢善淩:“……”
如此人高马大的一大块,还长那副样子,还颇有武艺,还……总之,怎么也不该是有泪轻弹的人吧。可偏偏就是爱哭。
谢善淩下意识地扭头朝窗外看了下,暗道:若母亲看到这一幕,又得认准是我一直在欺负顾望笙了。
这些时日佘郡主没少见缝插针地明示或暗示谢善淩对大殿下好一点,别打别骂别欺负人,大殿下都那么惨了,天可怜见的……
谢善淩一开始要气炸了,但只能忍着。后来听多了,面上没什么,心中却冷静下来,知道母亲说的许多话是真的,也是有道理的。顾望笙确实挺惨。
惨惨的顾望笙垂下头,惨惨地说:“我承认自己原本就对顾裕泽心怀芥蒂。你也知道,我和他不止同父,我母后和他母妃系出同门,我舅舅弃我选他。而你也喜欢他……”
“就像你所说那样,顾裕泽文武双全,仪表堂堂,高大俊美……还有他母妃和舅家的全力扶持与疼爱……我对上他,原本就自惭形秽。”
顾望笙有些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去用手背狠狠擦眼睛。
谢善淩忍不住又看了眼窗外,谨防母亲不告而来,然后指责自己仗势欺人。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顾望笙落寞的背影,为难得很,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局促一阵,几番欲言又止。
顾望笙又开口了。谢善淩都想求他别开口了。一开口感觉自己好像真在恃强凌弱,可老天有眼,明明……罢了,若老天有眼,潘家怎么还没被雷劈。
顾望笙哽咽着继续忏悔:“是我不好。”
“……”
细想之下顾望笙确实也是很有委屈之处,蔺府拒绝出席婚礼的事谢善淩也知道,而且原本就是造化弄人,重重误会导致,自己也是推波助澜地故意说过些刺人的话……
顾望笙却在这儿将错都揽他自己的身上。就算是装的,谢善淩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半晌,顾望笙回过头来,眼眶通红,怯生生地看着谢善淩。
“还能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吗,善淩?我再不使性子故意惹你生气,就算吃醋我不吃到你眼前来,自己躲起来独自酸一酸。你不喜欢我拈酸吃醋,那么在你面前我就一点也不计较。”他可怜兮兮地求道。
谢善淩:“……”
顾望笙见他不说话,又哽咽起来:“我自幼没有亲密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家人相处,但今后我会好好学。谢家人那么融洽,我很羡慕,这是我不曾有过的,我也是真心喜欢来谢府,在郡主面前我承认有一些装,却也是真心敬爱她亲近她,甚至将她视作我的母亲。我还暗暗想过,若我母后还在,是否会像郡主爱护你一样爱护我……”
说到母亲,这下子顾望笙是真落下了泪,急忙侧过身去不让谢善淩看到。
谢善淩犹豫了下,掏出手帕递到他面前。
顾望笙低头看到,伸手接过来,往怀里塞。
“给你擦眼泪的,你干什么?”谢善淩都要无语了。
顾望笙不舍道:“这丝帕多好的料子,我脸糙,别给擦挂丝了。”想想瞥谢善淩一眼,声音小了些,含情脉脉道,“你的东西都是香的,别给我擦臭了。”
谢善淩差点被他气笑,伸手拽住丝帕漏在外头的一角就要抽回来。顾望笙眼疾手快地拽住丝帕另一端,满脸欲语还休就是不想还。
僵持一阵,在谢善淩逐渐不友善起来的眼神中,顾望笙讪讪地松开了手,可他的眼睛却一直黏在这丝帕上,好像这是什么神仙的宝物。
“……”
谢善淩暗暗深呼吸,低头也盯着这丝帕看了一阵,原本不觉得什么,被顾望笙这一肉麻,就也觉得肉麻起来,不好再将它给他。
在顾望笙巴巴的哀求眼神中,谢善淩郎心似铁地收起了丝帕,去脸盆旁打湿棉巾拧干水,拿过来递给顾望笙。
顾望笙悻悻然地接过来擦了把脸,心中不由埋怨起谢善淩小气,连个丝帕都不肯给。肯定是知道丝帕代表相思之意,所以不愿给自己。也不知道给没给过顾裕泽。
说出口的话却是:“善淩,只要你肯和我重新开始,我会努力朝前看的,再不疑神疑鬼。”
谢善淩在他殷切的目光中幽幽道:“将灵和顾裕泽都有我的丝帕。”
顾望笙嘴角猛地一抽,欲言又止,最终一咬牙,扭头趴在窗台上将脸埋入冰冷的湿棉巾。
谢善淩看着他跟小孩儿似的,忽的忍不住笑了。
顾望笙听到笑声回头一看,越发悲愤,可又不敢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好含泪将头扭回去继续试图用冰冷湿棉布闷死自己告别这欺负人的悲惨世界。
“我和将灵装样子,自然要哄哄他。”谢善淩道。
顾望笙听他肯解释,反倒有了些架子,扭过头来看着他,闷闷地问:“那顾裕泽呢?”
“他受伤了,没多想,随手拿了给他包扎伤口,后来他没还我,还以为脏了扔了,谢府再清廉我也不必要找他赔一条帕子吧?”谢善淩慢条斯理地解释,“我和他都是男子,当时关系不错,根本没往那上面想。”
都关系不错了还没往那上面想,哄傻子呢?顾望笙酸溜溜腹诽。
谢善淩看他表情就猜他心里在骂自己哄他呢,想了想,道:“我和顾裕泽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呵呵,不是我想的……嗯?“不是我……不是,那……那是什么……”顾望笙紧张地问,一双乌黑分明的眼睛牢牢盯着谢善淩,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生怕错过心中乍然浮现的那个想要的答案。
被他这么盯着,谢善淩想不想说也非说不可了。
他垂眸:“那时候,我和陈贤直的理想一样,想辅佐明君整顿朝纲,力挽狂澜,成为中兴之主身边的一代贤臣,青史留名。说出来恐怕你又要生气……可这是事实。即便不和三皇子作对比,即便是和二皇子比,自小顾裕泽不仅文武双全,而且性情稳重,体恤下人与民情,看起来很正直。比起二皇子不喜亲人且与司马忠良为伍,我自然而然地倾向于他。”
顾望笙温柔可意道:“不生气,不生气。大家都说我脾性温和,很讲道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见着宋淮安了就知道,他长得小白脸的样子,其实脾气很暴躁,我虽然看起来凶,其实很有耐心,很温柔。”
谢善淩一下子不是很想说了……
顾望笙伸手要拉他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改而隔着衣袖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桌前拽着硬让坐下,殷勤道:“坐下说,别站着累着。然后呢?你只是想辅佐他当皇帝?后来怎么不辅佐了?因为他明知你是他大嫂却还对你有那意思,你也觉得他很不知羞耻目无伦理吧?”
谢善淩:“……”完全不想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孟某蛇:长嘴啊你!
对顾望笙:少说点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白眼]
宋淮安:其他人是玩梗,但老子现在是真想把这玩意卖了[摊手]
第43章
◎谢善淩有点受不了他◎
谢善淩是真不想说了, 无奈顾望笙两眼亮晶晶地等在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实在是又好笑又叫人心酸。
谢善淩不得不劝自己,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何必忸怩呢?
“然后……”他回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 问, “你可知道唐献仪?”
顾望笙立刻就回答:“和你同一届金科的探花, 名声不错,可惜后来……”
他真为唐献仪的遭遇而感到同情与愤懑, 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才接着往下说。
“我读过他的文章, 不比你的差太多,亦能看出其骨气智略, 只是略输在太爱玩弄文采,骈词奢华过甚,给人轻浮感。”顾望笙道。
谢善淩突的问:“那你觉得我的文章如何?”
顾望笙很认真地回答他:“你那时候的文章我也拜读过, 锋芒甚锐,似化兵刃为笔下文字,我真心喜欢, 只是说实话, 更像檄文的风格。从文章造诣而言,选他。”
这其实已经很委婉。直接说的话,谢善淩的文章就是在骂天骂地骂这骂那。
当然,他不是乱骂,他只是善于发掘许多该骂之人该骂之事该骂之物,为之深切动情, 然后极尽讽刺之能事, 不带脏字却又咄咄逼人。
往好听了说是鞭辟入里, 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刁钻刻薄。
顾望笙觉得谢善淩骂得很好很对,可毕竟不同于主流。
但顾望笙不怕自己这么说会引来谢善淩的不悦。谢善淩写都那么写了,心中自然有数,恐怕以他的心性,被人如此评价反倒会引以为傲。
果然,谢善淩听完评论,虽未露喜色,却也不见恼色,只是将话说回了唐献仪的身上。
“唐献仪之案,世人皆以为是顾裕骐所为,其实不然。”谢善淩缓缓说道。
顾望笙一点就通,讶异道:“顾裕泽?”他顺着一想,立刻就全明白了,“好一手借刀杀人!”
谢善淩的语气很冷:“他惯用此招。”
停了下,垂眸道,“夺嫡之路凶险,我并非迂腐之人,铲除异己我不是不能理解,但唐献仪满门何辜?甚至,唐献仪并非他的异己。”
面对谢善淩的诘问,顾裕泽承认对不起唐献仪,谢善淩却没有看出他的一丝悔意。
他振振有辞,说欲成大业不可妇人之仁,来日他若得登大宝,重振朝纲,令海晏河清,唐献仪泉下有知必会原谅他,亦会为之欣慰。
谢善淩没忍住朝他脸上就是一拳揍了上去。
顾裕泽没有躲,也没恼,只是微微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谢善淩,好像错的是谢善淩,好像在头疼谢善淩的过分天真。
半晌,他柔声道:“我知你心软,因此瞒着你。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为之挂怀,我不会脏你的手。”
谢善淩又看了他一阵,只觉得从未这样陌生过。
也许顾裕泽还瞒过自己很多其他的不择手段的事情,不过是唯有这一件被自己发现了。
……
谢善淩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顾望笙关切的眼眸。
顾望笙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他并不口渴,但对方如此示好,他就还是拿起来沾了沾嘴唇,然后放回桌上。
“以你性情,发生这样的事,也难怪你要与他决裂。”顾望笙道。
谢善淩:“所以你无需再为他耿耿于怀。无论他是如何想的,我从前当他是未来的明君,亦是我的至交好友,如今却不如陌路人。”
“我知道了。”顾望笙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从今往后,我再不为这事和你置气。”
谢善淩微微地点了点头,忽然问:“你也觉得我天真吧?”
顾望笙摇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正直是天真,那我可真希望天下都是天真之人。”
谢善淩想到一事,张嘴欲言,却又猛然止住。
不料顾望笙主动提了起来。
“其实我说顾裕泽的坏话,自己又何尝不是曾犯你忌讳。王尨一事我知你是对的,只是有时局势逼人,不得不考量许多,做出错误的让步。”他苦笑,“我说这话,恐怕你听了也要生气。”
“我不是那个人。”谢善淩先嘴硬地否认,随后语气淡淡道,“只是我也认为有错就该罚,不能因他从前之功而饶今日之错,如此才能严明军纪。否则长此以往,法不成法,人人皆可效仿,所谓军心所向也不过是一支乌合之众。不如一开始就剔除掉心存妄想之徒,留下的人哪怕少却是精,才是长久之道。”
顾望笙深深看他:“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你愿意再次出山帮助我整顿军队吗?我在一些事上不如你想得深远,更不如你果决,还得你来谋划。”
“……”谢善淩移开目光看别处,“都说了我不是那个人。”
顾望笙长叹一声:“今日都说开到这了,怎么还不承认?”
谢善淩:“不是我认什么?”
“好好好,你现在还不是……”顾望笙哭笑不得,耷拉下脑袋独自郁闷。
谢善淩默默将目光移回来看着他这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抬起手摸了几下他的脑袋。可能是因为这脑袋看起来有点好摸。
这一摸,把顾望笙给摸愣了,微微抬头,睁大眼睛错愕地与谢善淩对视。
谢善淩:“……”
事已至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顾望笙刚刚那垂着脑袋沮丧的样子真的有点好摸。谢善淩索性又摸了两下。
顾望笙:“……”
他没反对,谢善淩又摸了两下。
顾望笙忍了忍没忍住,问:“你干嘛?摸狗呢?”
谢善淩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了自己刚刚怎么突然有那股冲动。
“你这什么表情?”顾望笙瞪着眼睛问。
谢善淩略有心虚地抿了抿嘴,收回手,说:“看你一直找错了人,觉得可怜,安慰你一下。”
顾望笙都懒得拆穿他,想想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屋里安静片刻,顾望笙问:“所以是继续住你家,还是回大皇子府?我都行,看你,我跟着你住。”
谢善淩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却乍一听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你若觉得谢府好,就拿谢府当你家。”
顾望笙一怔,一颗心迅速地化成了水,轻声道:“嗯……那你的意思是,你肯和我还做夫妻?只有这样我才是谢家一员,才能拿谢府当家,否则多名不正言不顺。”
谢善淩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道:“你若想……”
话才刚出口,顾望笙就已迫不及待地抢白:“我当然想!”
谢善淩:“……”
顾望笙心口一阵激荡,生怕谢善淩反悔,急切地剖白:“我今日来找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求和,我怎么会不想?我做梦都想。先不说义军那些,只说你我夫妻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过,真心想。我从三岁那会儿就幻想我们成亲后的日子!”
“……哦。”谢善淩想想自己这样有些太过冷淡,也太扭捏,便措辞道,“原本就不是我不想好好过……”
顾望笙又忙不迭地抢白:“是我是我,都是我错,我现在知错了,善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反正看你吧。”谢善淩矜持客气地说。
*
没把儿子送回大皇子府,反而多了一个人入住谢府,佘郡主觉得也不是不行……
其实是她很高兴!
儿子既成了亲,和儿婿和和美美,又能继续住在家里和自己母慈子孝,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大殿下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儿婿!
谢善淩看着母亲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自己也高兴,想了想,看向正殷勤奉承母亲的顾望笙,心头那股微妙的心绪越发复杂起来。
*
到了夜里该就寝的时候,谢善淩沐浴过后坐到床上,莫名紧张,好像哪哪都不对劲,仿若……仿若回到了洞房那夜一样。明明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顾望笙沐浴还没回来,谢善淩僵坐了一阵,实在是太局促了,想来想去,自己先躺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外头。
但是很糟糕,这个姿势他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快了,或者说是更明显能感受到。
想喝水,但是算了,算算时候顾望笙差不多要洗完了,这会儿万一自己一起身正好和顾望笙迎面撞上,那可如何是好?
想曹操曹操到。谢善淩听见顾望笙进屋的声音。他能感受到顾望笙在某个时候突然放轻脚步声,大概是看到了床上的情形,以为自己睡着了。
顾望笙蹑手蹑脚来到床前,小声地叫了谢善淩一声。谢善淩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到是继续装睡还是回答,他已经先自言自语了一句:“睡着了啊。”
那就,这么着吧。谢善淩顺水推舟地想。
一阵窸窸窣窣,顾望笙吹灭烛火也进了被子。
过了会儿,他挪了挪,靠近谢善淩,又小声叫他:“谢善淩,你没睡吧?”
“……睡了也被你吵醒了。”谢善淩说。
顾望笙问:“困吗?”
谢善淩简直不想理他,但白日才说要摒弃前嫌地和好,这会儿不好太快就嫌弃,至少也得明天吧……这么想着,就说:“你有事就说。”
顾望笙就直说了:“你想那个吗?”
谢善淩:“……”
顾望笙等了一小会儿,颇为失落地说:“你若不想,就罢了。”
谢善淩有点受不了他,问:“你脑子里只有……那个是吗?”
顾望笙还不服气:“哪儿就只有那个了?我每天好多事。”停了下,调整到老实巴交的语气,说,“只是和你夜深人静躺在一起,就只有这个了。”
谢善淩:“……”
“不过你别怕,我再不强迫你。说了好好过,我再不惹你生气。若你不想那个,就不那个,你看我今天都一直克制着没抱你亲你。”
顾望笙停了停,不死心地问:“所以你想那个吗?”
原本他若直接那样,谢善淩白日答应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过,既如此自然愿意履行夫妻义务,可他这么问,谢善淩哪有脸皮回答想,只能说不想了。
顾望笙闻言很是失望,却还是强打精神温柔体贴地说:“好的,你说不想那就不了。早点睡,好好养身子。”
“……”
谢善淩不再和他言语,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真能赶紧睡着。无奈越是这么想,越是了无睡意。
不过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跳也不那么快了。
睡不着,谢善淩索性想些别的事情。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顾望笙又凑近了一些,手隔着被子搭到了自己的身上,额头贴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呼出的气息湿热,倒没造成什么很不舒服的影响,只是……
来这招?刚刚高看了他。谢善淩有些不高兴地想。果然顾望笙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一句也不可信。
然而顾望笙迟迟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谢善淩等了许久,耳边依旧只有顾望笙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谢善淩一下子迷糊起来,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顾望笙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设定存稿箱时间的时候可能太困了就误触了,设成25号的早八了[爆哭]刚发现
第44章
◎他都那么惨了,让让他吧。◎
脖子上热烘烘的, 习惯后很助眠。
谢善淩渐渐被睡意包裹,半梦半醒间,猛然顾望笙身子剧烈抖动了下,谢善淩吓了一跳, 瞬间睡意全无, 睁开眼睛发懵。
回过神来, 听到身后顾望笙粗重混乱的喘息。感觉到他坐了起来,一直在低低地大口喘气。
过了会儿, 顾望笙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地,回头将被角掖紧, 然后去八仙桌旁倒了杯冷茶,咕噜一口喝下肚, 然后握着冷冰冰的空杯子站在那发呆。
忽然他的手指更紧了紧,看向床上翻了个身朝向这边、随后爬坐起来的谢善淩。
屋内没点烛火,但今夜窗外的月光很亮。
“吵醒你了?抱歉。”顾望笙轻声说。
谢善淩摇了摇头, 问:“你是做噩梦了吗?”
顾望笙犹豫了一阵,放下杯子走回去床边坐下,没回头看他, 只低低地说:“梦到了小时候在圣林禅院……那时候菅贵妃和司马忠良总找人半夜刺杀我。”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 也不知怎的偶尔还会梦到,梦里还是害怕。说出来怪丢人的,不想说,可你又问了……”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想问问他那时候怎么过来的,还经历过什么, 可是想也知道都是不好的回忆, 顾望笙也分明是不想提起。
于是便只是安慰道:“不丢人, 你已经很厉害了。那时候你还那样小,在如此的境遇里却能保全自己,后来我在圣林禅寺与你相见,你很是讲礼,还很善良,明明自己身陷囹圄、明明在我告诉你我是男儿身后很难过,却还为我和谢家着想,其实我当时便觉得你很不一般。若换了是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谢善淩的语气很诚挚,顾望笙受宠若惊:“你、你原来这么会安慰人吗……哪、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是安慰你,却也是实话。”谢善淩真心实意道。
顾望笙庆幸这会儿没点烛火,否则自己这从耳朵尖烧到脖子根的窘态不得被谢善淩看个彻底?男子汉大丈夫,被夸两句就乐呵成这样,多叫谢善淩看笑话啊……
但是,谢善淩夸自己了……还夸得那么真诚,还说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不一般……
“那……那头一回见面,你还觉得我怎么样?”顾望笙红着脸问。
谢善淩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想听什么,可是又着实不想故意说肉麻谎话哄他,想来想去,说:“当时没多想,只是急于告诉你我是男子的真相,还以为说出来后你自然就会明了一切并且不再拘泥于你我的婚约关系,谁知道……”
顾望笙愣愣地问:“谁知道什么?”
“……谁知道,你竟天生是个断袖。”谢善淩耿直道。
顾望笙登时反应很大地扭头看他:“我不是!谁跟你说我是天生的断袖?我若是天生的断袖,我怎会在还以为你是女子的时候给你写信送东西还偷跑去看你?”
谢善淩看他眼睛,真挚地问:“那你为何知道我是男子之后还和我成亲?所以你不是断袖,其实喜欢女子,完全只是为了逼迫我承认自己是那个人才非要和我成亲吗?”
谢善淩明明语气很温和,神色也并无怒气,好似只是在再寻常不过地聊天气冷暖,可顾望笙在他这平静的注视下猛然背脊一凉,张了张嘴,紧张地咽下口水。
谢善淩继续温和地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回答的专心模样。
“……”顾望笙感觉自己都出汗了,半晌嗫嚅道,“我没太想过这个事儿。我三岁就知道自己和你定亲了,我未来的妻子就是你谢善淩,虽然知道你不是女子的时候很意外,可好歹你确实是个活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亡妻,也是妻。但这话说出来不吉利,顾望笙就没说。
谢善淩奇道:“无论男女都可以吗?”
“你这说的怎么有点奇怪……”可顾望笙一下子又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只是道,“我和你定亲,是你就是了,其他不是很重要。”
谢善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假如和你定亲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会不会你执着的人就是那个人了?谁和你定亲,你就喜欢谁?”
顾望笙反应极为激烈,下意识要反驳,可是又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就刚刚那些话来说,谢善淩的这个结论似乎很理所当然。
——可是!可是!
顾望笙急得真出汗了,无奈张着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是,我……你……我……”
反倒谢善淩一脸无辜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着急,我没别的意思。”
顾望笙怀疑他就是想找茬!可是没有证据!
谢善淩见他一脸警备,有些好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时候喜欢和人聊聊天,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不用想太多,没有任何深意。”
顾!望!笙!才!不!信!
谢善淩见他这么开不起玩笑,抿了下唇角:“逗你的。我曾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喜欢耍弄我的堂表兄弟们,现在大了不好再逗他们,只好拿你开刀。”
顾望笙:“……”
谢善淩说起这些话来其实也有些羞,可是想到顾望笙更羞,他就大方一些了。
不过看起来眼前的人就要急晕了,谢善淩只能往回收:“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种事,原本追根溯底也是没有必要。”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况两人之间原本便是缘分匪浅,也许真有月下老人将人一对一对地拴上红线,所以就是天生一对……
谢善淩想着想着把自己脸给想热了,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又拨弄了一下头发,强作镇定。
好在顾望笙好像这会儿仍忙着紧张,没看出来。
谢善淩怕自己把自己给一起耍了,何况已经成功地将顾望笙注意力从童年时的噩梦里转移,便道:“不逗你了。你快回被子里吧,就这么坐着,不冷吗?”
“还、还好。”说是这么说,顾望笙还是听话地回了被子里。
两人重新躺下去,可顾望笙迟迟不能入睡,甚至不能闭上眼睛。
他仰面朝上,双手叠放在小腹上,身体微微绷紧,半晌,忍无可忍地问:“你、你不睡吗?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从刚刚起,谢善淩就朝他这边侧躺着,一直盯着他看。
谢善淩:“我只是看着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先前你也常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我说你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不逗我了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可是很好玩啊。”
顾望笙:“……”
除了好玩之外,其实还有些别的缘由,只是谢善淩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顾望笙的侧脸容貌,毕竟这是今后要好好过日子的人,得多熟悉熟悉。
其实,除开那些傻子一样的言行,顾望笙长得真是很好看。鼻梁很英挺,下颌利落,眉骨的线条流畅,既有男人味的英气,又不失于俊美。
谢善淩的视线慢慢移动,在顾望笙的嘴唇上停留了几下,默默移开,落到突起的喉结上。
就在这个时候,喉结滑动了几下,是顾望笙又在局促地吞咽口水。
谢善淩收回目光,想了又想,挪了挪,挨着顾望笙,将胳膊搭到他身上。
顾望笙的身体更僵硬了,一点也不敢动。
然后他听见谢善淩温柔似水的声音:“这样子,就算做噩梦,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顾望笙:“……”
很轻柔的声音,却仿若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扎入他的心脏。不疼,不怕,只是令他浑身的血管仿若一条条炸开。
谢善淩的手往上摸到他的头,好像在安抚一个孩童。
顾望笙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仍然像在梦里,像在云端,他怔怔地转头对上谢善淩澄澈柔软的眼睛,直到视线模糊。
谢善淩无奈又纳闷:“这么大的个子,为什么这么爱哭?”
“不是我……我没爱哭……”
顾望笙喃喃说着,忍不住将脸埋进谢善淩的脖颈间,身体还在微微颤栗。
这一刻忍不住眼泪的或许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多年前在圣林禅寺时孤独无助、无家可归的自己。
却也正是在这一刻,顾望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那个时候的梦想实现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想的很少,没想到报仇,没想到造反,没想到天下苍生、民不聊生,只是想着活下去,活到十八岁离开圣林禅寺,迎娶谢善淩,有一个温暖的家。
在自己难过、孤独的时候,谢善淩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自己,温柔耐心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谢善淩静静听着顾望笙抽噎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十几二十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孩子,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得有多么痛苦啊,以至于许多年后仍旧无法释怀,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却依旧会被幼年时的噩梦惊醒。
谢善淩想象不出来,但是心仍旧为此难过不已。
……
顾望笙有没有再做噩梦谢善淩无从得知,反正他睡得不是很好。
因为顾望笙跟条大蟒蛇似的紧紧缠了他一晚上!睡着了都不松手!
谢善淩断断续续地做了一晚上噩梦,不是被蛇缠,就是胸口碎大石,好几回因为呼吸不顺畅而活生生憋醒过来。
憋醒的瞬间挟带着起床气,谢善淩每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挣开,可一旦睁开眼看到脆弱无助又依赖地蜷缩在自己心口的巨大一团人,就会立刻心生不忍,甚至连呼吸都急忙放得更轻一些,担心假若惊醒他,他又要伤心又要哭。
他都那么惨了,让让他吧。谢善淩只能这么劝告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大鸟依人
*[明]汤显祖《牡丹亭记》
第45章
◎你我既已结成夫妻,又敞开了心扉,自当相濡以沫。◎
佘郡主:“……”
谢家其他人:“……”
谢善淩:“……咳, 大殿下,二伯在跟你说话。”
顾望笙依旧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听他说话如闻天籁,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天籁里的意思, 转头目光茫然地在众人面前逡巡, 一下子想不起来二伯是谁。
谢善淩:“……”
顾望笙的视线已经从二伯的脸上扫过去三趟了, 谢善淩忍无可忍,低声说:“你清醒一点。”
话音刚落, 顾望笙恰好清醒,终于认出谢二伯是谁了。
他若无其事地关切道:“二伯和我说什么?”
谢二伯嘴角微微抽搐, 努力粉饰太平:“哦,我……”
也没人问, 顾望笙自己笑着解释:“因为刚刚善淩吃东西的模样太可爱了。”
谢善淩:“……”
谢二伯:“……”见了鬼了,我要说什么来着……见了鬼了!我刚刚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以往大殿下也和谢善淩亲近,可今日格外腻歪, 实在是叫人不忍直视。
谢善淩眼前发黑,却只恨不是真的彻底黑掉,免去他看见众人微妙神色的尴尬。
最好耳朵也聋掉, 不必听见隔壁桌的兄弟姐妹的偷笑声。
他余光瞥见, 连向来表现得稳重的谢善鸣也与身旁堂弟带着揶揄的笑意不知在耳语什么,非常怀疑谢善鸣还记恨十多年前一起回老家祭祖时,自己将他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七拐八绕小巷子里,然后躲起来看他不知所措的那件事……
谢善鸣未免太记仇了些。
谢善淩讪讪这么想着,垂眸看着碗里还没吃完的菜,想了想, 假装自己真的很饿, 用左手拿起筷子继续吃。
为什么不用右手呢?因为顾望笙非要牵着手吃饭。
确切说, 从今早上醒来后顾望笙就这德行,跟只雏鸟似的,一刻离不开。
实在是受不了,饭后谢善淩坚持搬回大皇子府,至少那里人少。
*
回到大皇子府,顾望笙更是毫无忌惮了,不满足于只牵手,半个人都挂在谢善淩的身上,谢善淩走路都得拖着他。
这令谢善淩怀疑自己今夜又要在梦中反复被胸口碎大石或蟒蛇缠绕窒息。
“你……未免也太叫人看笑话了。”谢善淩尽量委婉地劝说。
顾望笙此时正从身后抱着谢善淩,低头在他肩头蹭蹭,又来用脸和他的脸贴贴,眼中的满足和迷恋一点点也不遮掩,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注视着谢善淩。
“可是我好喜欢你。”顾望笙撒娇道。
谢善淩:“……”
从今早开始顾望笙的声音就一直也很不对劲。
以往顾望笙有故意压低嗓音扮出更有男人味的气质说话的时候,可今日顾望笙反其道而行之,嗓音听起来像故意夹着一般,带点儿不像二十多岁的少年气和一些诡异的娇气,好像含了块糖在喉咙里。
谢善淩沉默的期间,顾望笙又来和他贴贴脸。
谢善淩无奈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可是,其实也并不讨厌这样的顾望笙。
脸被蹭久了都有些发热了,谢善淩稍稍侧了侧头,对上顾望笙的眼睛,抬手抚上他的脸,顾望笙立刻打蛇随棍上地用脸蹭谢善淩的手掌。
莫名安心。虽然谢善淩也不知道自己安的哪门子心。
可是……真的很莫名,空落落了很久的心,在这一刻好像重新充盈了起来。
谢善淩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也好,总归一时半会儿死也死不了,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
谢善淩稍稍地往顾望笙身上靠了靠,半晌,问:“你什么时候出门?”
顾望笙又撒娇,问:“赶我走?”
“不是。”谢善淩耐心解释,“趁你不在的时候,我回谢府移点花草种过来。你不是希望我在大皇子府也种一些吗。”
顾望笙略微一顿,搂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头埋着脸闷笑道:“你就不想我和你一起回谢府。”
他自己都边说边笑了,想是知道原因,谢善淩就不说破他了,微微地也笑了起来,只问他喜欢什么花草。
“都挺喜欢的。”顾望笙小声说,“你对我真好,善淩。我小时候都不敢想你会对我这么好。”
谢善淩听了都心酸。
他抚慰道:“你我既已结成夫妻,又敞开了心扉,自当相濡以沫。”
顾望笙乖巧地点头。
*
翌日趁顾望笙出门,谢善淩回了一趟谢府,在大门口凑巧遇上回来的堂弟谢善丰。
“哎,善淩,怎么又回来了?”谢善丰随口一问。
“把我院里的花草移一些过去。”谢善淩说。
他院中的花草生得好,很多都不是市面上随意能买到的,而是经好此道的人精心栽培数代繁育而成。
谢善丰哦了一声,热心道:“我刚好一会儿没事儿,帮你一起弄吧,你这一个人弄得够呛。哎,谢聪呢?”
“他有别的事忙。”谢善淩没拒绝堂弟的好意,“那有劳你了。”
两人并肩朝小院走去,一路堂弟瞅着他直乐,揶揄道:“怎么大皇子今天没黏着你?哈哈哈哈!”
昨天谢善丰也在,数他最爱凑热闹说闲话,左边说完右边说,兄弟间说完去姐妹们面前也能说上两句,一张碎嘴子完全得了他娘的真传。
谢善淩淡然道:“大殿下有事外出了。”
谢善丰却一眼看破:“嗐!你又装上了。”
两人年纪相仿,自幼打打闹闹,感情好是真,爱相互拆台也是真。
谢善丰打小就爱埋汰谢善淩装模作样,而谢善淩不反驳,只一次次给他挖坑跳,其中不乏真坑,比如在地上造个陷阱,故意从对面叫谢善丰过去,接着装模作样地惊讶问谢善丰怎么走着走着掉洞里去了。
不过谢善丰两年前成了亲,今年初有了女儿,当了爹的人成熟了一些,逗了几句便忍不住叹道:“不过看你们感情好,大家也都放心了。就你那脾气,真怕你来一出宁死不从。”
“……”谢善淩平静道,“我脾气很好,从不揍你。”
“对,你只是怂恿我哥揍我。”谢善丰说。
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到了小院一边小心弄着花草,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看你好了很多,今后打算怎么样?”谢善丰道,“难道你还要继续待屋子里不出门?”
“其实当年之事本就是潘家阴谋,人群中恐怕许多人被他们事先买通了。而且近来关于那件事民间有了新说法,也不知是谁牵的头,说起真相,风向已经有所变换。”
谢善淩背对着他将一盆君子兰分株,淡淡道:“已经无所谓了。我如今每日清闲,落得自在。”
谢善丰将手中的小铲子插回泥土中,回头看他,皱眉道:“谢善淩你能不能支棱回去?那事儿是叫人受打击,可你也躲了这么久了,该释然了吧。”
谢善淩没说话。
谢善丰望着他瘦削的背影,语气放缓:“那事真相如何,朝内心知肚明,陛下自不例外。他都能接受你和大殿下成亲了,这段时间对大殿下还赏赐不断,格外厚宠,想来其实也是对你的一种示好信号。”
他语重心长,“你不妨试试谋求个一官半职,也好成就一番抱负,为国为民再做些好事,比一蹶不振的强。你既有才学,若弃之不用岂不可惜?再者说,也可叫你娘和祖母安心开怀。”
半晌谢善淩才回他:“我如今志气全无,你不用再劝。其实这不是坏事。我若再为官,难免又得罪权贵,自身在劫难逃且都不说,恐怕祸连家人。现在这样就好。”
谢善丰沉默一阵,道:“好,我且不劝你这个,说另一件事。”
“什么?”
“如今众人皆知大殿下和三皇子关系匪浅,你知道这事吗?”谢善丰问。
谢善淩:“不知道,我对朝政不感兴趣,不管他这些。”
谢善丰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若实在不掺和也行,可他偏偏与三皇子交好!哪怕是四皇子也好……”
“三皇子什么德行,你我都清楚。我看大殿下不像是急功近利的人!兴许他只是流落在外多年,不懂其中利害,不是有意为之,你该提点他。”
谢善淩反问:“顾裕泽让你说的吗?”
谢善丰一怔:“你……不是。你那会儿当着我面给他一巴掌逼他发誓再不许沾我,他从此见着我就差绕道走了。”
关于此事,谢善丰其实是有些微词怨言的。
四皇子待谢善淩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贤妃将他打伤后,谢善丰前去探望,正好赶上太医换药,那背上血肉模糊,一块好肉都没有。
都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一再追问谢善丰他母妃有没有为难谢善淩,若有就立刻向他通风报信。
唐献仪一案诚为冤案,可那是二皇子顾裕骐及东厂一手营造,这也众所周知。
谢善淩却疯了一样非要说那是四皇子的阴谋,不仅他自己与四皇子断交,还竭力阻拦谢府其他人与四皇子来往。
更叫谢善丰同情四皇子的是,谢善淩不对谢府人如何,他直接冲四皇子动手……
四皇子在别的事上少年英杰,英明果决,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偏偏对上谢善淩就成了情痴。
旁人都为谢善淩捏一把汗,四皇子竟真是谢善淩说什么他做什么,众目睽睽打不还手,还深情款款地说:“是我不好,你不要气坏身子。”
……真是不懂这些断袖!
谢善丰左看右看谢善淩,模样确实是俊秀,可自己也长得俊秀,满谢家儿郎都遗传了祖父年轻时的风姿,就没有不俊秀的。
再说了,京城人才济济,俊秀的多了去了。
谢善淩也根本不是祸国妖姬的秉性啊!
这小子犟起来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犟的时候也不见好,爱一本正经地戏弄人,可欠得慌。
断袖之中究竟是何种风潮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将灵:不用你管。善淩打我啊,我必然比顾裕泽打起来更舒服。
谢善丰:我真的想叫救命。
第46章
◎他的心从未这样地满过。◎
谢善淩没再接谢善丰的话, 谢善丰自顾自说了一阵,得不到任何回应,最终只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