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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务新事 Your唯 21232 字 3个月前

顾望笙也是服了。一晚上只准自己一回,若过了三更,也不管自己这一回如何了,反正就不让碰了,要睡觉。

你大白天的整天都待在家里那就白天睡觉不行啊?非得三更前睡??

顾望笙试过耍赖,谢善淩就说要连夜回谢府。而且显然这倔驴说到做到。

就这也叫索求无度??怎么不去出家……哦,原本是要做道士的,被自己拉回来成亲了。想到这儿,顾望笙只好作罢。

顾望笙正在腹诽着,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阵吵闹,似乎有人在哭喊什么。他完全醒了,却没急着睁开眼,仔细倾听。

很快谢善淩被吵醒了,在怀里拱了拱,眯瞪瞪地睁开眼睛。

在熟悉的环境中睡觉,又是这样好的天气。不知道被个什么玩意抱着,软硬适中,温度略微有些高,却恰好在很舒服的程度。

原本这一觉是睡得很开心的,可被吵醒了。

谢善淩的脑子还没醒过来,朦朦胧胧地见着了熟悉的轮廓,本能地用手盖上这张脸,嘀咕:“顾望笙你好烦。”

“我什么都没说我就好烦,你根本就是对我有偏见!”顾望笙没好气道。

谢善淩渐渐清醒,放下手,和顾望笙大眼瞪小眼,正要闭上眼睛翻个身装睡,又听见外头嚎了一嗓子,便顺势坐起身:“什么事?”

顾望笙跟着他起身:“我也刚被吵醒……你待着,我出去看看。”

说着已经下了地,扯过搭在一旁的外衣穿上。

谢家平日清静,最多二婶嚷嚷几句,却也只是热闹,不会这么吵闹。谢善淩自然不放心,便也下地穿衣。头发胡乱半扎了下,来不及和平时一样全整齐地束上去,额前还垂出几缕发丝。

顾望笙动作快,早就穿戴完了,见谢善淩要一块儿去,便站旁边等他。此时瞅着他这新模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唉,除了漂亮,没有一处和温柔体贴天真烂漫贤惠专一夫唱妇随的未婚妻善菱一样。果真就是骗婚。

待谢善淩弄好,两人一块儿循声而去,路上陆续撞见了也是闻声出来的各院人。

小厮恰好此刻飞奔而来,瞅了眼顾望笙:“是西府的大老爷和太太,呃,说是问到人了,失踪前最后见着他是和大殿下在一块,他们又知大殿下今日来了家里……”

西府正是谢胜宇家,也是自谢老太师那一脉分出去的庶出旁支。

谢老太师少时家中遇难,父亲的爱妾怕受连累,卷了金银细软抱孩子跑了。那孩子不算差,靠着那些钱银读书,后来竟也有了功名,还靠着姻亲谋划来了京城。虽然官职低微,好歹是京官。

却没料到数年后正房嫡子,也就是谢老太师也来了京城,还中了状元一鸣惊人,官路亨通青云直上。

那边就前来认亲了。

念在多年过去,那小妾都已作古,当年庶弟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又能怎样呢?何况庶弟并无坏的名声,到底是血脉兄弟,谢老太师便还是认回了他。

庶弟家住在城西,谢府里说起他们家便是称西府。这些年两府常常走动,关系也算融洽。

听到小厮的话,众人纷纷看向顾望笙。

这里人人知道谢胜宇近日失踪之事,唯独谢善淩才知道。他也看向顾望笙。

其他人只是随便看看,不会觉得此事真和顾望笙有关,但谢善淩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

顾望笙皱了皱眉,一脸凝重,欲言又止。

众人原本真以为只是凑巧,见着他这模样终于心生疑窦。

佘郡主在这里面出身最高,又是顾望笙的岳母,便代众人发言,问:“大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望笙犹豫半晌,却只是摇头,说:“先去看看吧。”

他这么说,众人也只好照做。

一行人去了前厅,谢胜宇的父母见着顾望笙,当即过来急切道:“我们多方托人打听才知胜宇失踪前正是和殿下在一起,这些日子何故殿下就看着我们着急寻找,却一言不发?这其中有什么内情?”

顾望笙为难地环顾一圈,长叹道:“这事不要问我了……当然,肯定不是我干的。只是……唉,堂叔堂婶别问我了。”

他这么说,哪有真不问的,反而叫其他谢家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出言帮忙追问。

顾望笙越发不知所措,频频叹息,可就是任人催问,甚至眼见众人都动怒了,他也仍旧什么也不肯说。

谢胜宇的父母爱子心切,当即竟跪在地上恳求起来。

佘郡主见状忍不住帮忙求道:“大殿下,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眼见他们如此……”

顾望笙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被逼急了道:“我是为了你们好,难道我说了你们敢去要人?”

众人见他果真知道谢胜宇的下落,越发急切催促他说。

顾望笙无奈道:“他……他在二皇子手里,你们敢去要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惊呆了。

半晌,谢胜宇他娘抹着泪道:“胜宇怎会……怎会落到二皇子手中?这孩子平日老老实实,官儿也小,怎会得罪到那上头去?”

顾望笙又是一脸极其为难的做作样子,谢善淩怕看多了眼瞎,索性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好在此刻也没人注意他。

“大殿下,你说啊。”佘郡主又来催。

顾望笙一副被逼得不行才勉强说的模样。“胜宇他……他……唉!都是家丑!我身处天家遇到兄弟反目也就罢了,谁料胜宇身为善淩的堂弟,竟也……唉!”

佘郡主察觉不对,声音严厉许多:“究竟怎么回事?”

顾望笙偏过脸去,哽咽道:“我那好弟弟……仍旧怀疑我是白龙匪军!”

众人皆是一怔,一时之间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望笙将二皇子坚持怀疑自己是白龙匪军,因而派谢胜宇假意接近来套自己话的事儿一一说出。

当然,改掉了自己找三皇子告密出卖谢胜宇一事。

只说是三皇子的耳目察觉不对,原本将自己也一同逮去了,可一番问话过后谢胜宇招出了事情始末,自己还了清白身,被三皇子放回来了,却警告自己不得说出此事。

“我倒也不是怕他这威胁,只是为谢家着想,怕你们为难,或是一时冲动惹火烧身。”顾望笙一脸真情实意,“我没坐视不理,暗地里费劲向老三求情,他才告诉我,人已经被二皇子救走了,我因此也就放心了。”

“可……”

顾望笙不等人开口,抢白道:“我知道我什么也不说叫你们白白到处忙着去找谢胜宇了,可我若说了,难免怕你们露出痕迹,或是堂叔堂婶们忍不住爱子心切找去二皇子府或东厂,将人惹恼了万一索性杀人灭口呢?”

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众人面面相觑,再没话说,反倒心中对谢胜宇起了想法。

难道真如顾望笙所言,谢胜宇竟做出那样无耻的事来?!

正当此时,小厮领着西府的下人进来,那人进来就说失踪许久的少爷被神秘人送回了家,身上满是伤,不过还是意识清醒,应该无性命之虞。

谢胜宇的父母闻言,当即就从地上爬起来要跑回去,旁人倒也没拦。

只是他们刚到门口,众人就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善淩开口了。

“堂叔堂婶请留步。”

谢胜宇的父母下意识停住,回头看他。其他人也看向谢善淩。

谢善淩的表情很冷:“谢胜宇能活着回来,我也为你们高兴。不过倘若中间出了一点岔子,大殿下就难以活着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他若不爱我,会在此刻为我出头吗?吗?吗?呵,口硬心软罢了,其实他已经爱上我了。但是我被他伤得太深了,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除非他能回答上来我一个难题。

谢善淩:问吧。

顾望笙:1+1等于几?

谢善淩:11。

顾望笙:你居然答对了,莫非是天意?!老天偏要如此折磨我?!难道我的姻缘除了你再不能有别人了吗?!既如此我只好认了忍了。

谢善淩:……

第37章

◎他对顾裕帧的心情实在复杂。◎

谁也没说话。自然也没阻拦谢善淩说话。

“谢胜宇是否投靠二皇子, 我自然不会管,也管不了。”谢善淩缓缓道。

可是谢家其他人心中自有计较。夺储之争向来残酷,而谢家是不愿参与的。

谢善淩和大殿下的婚事是不得已的意外,而且也是看在大殿下无心争储、且也根本没机会争的份上。

否则这门婚事就算谢善淩自己同意, 其他人也会坚决反对。

譬如当初的四皇子, 贤妃固然反对, 谢家也并不赞同。

他们都做好了若谢善淩闹起来就狠一狠心将他送回老家关起来都好的准备,还是谢善淩自己说没那必要, 而且此后确实与四皇子断了来往。

而谢胜宇竟为二皇子做事?!更是雪上加霜。若他投的是四皇子,谢家诸人都没这么生气。

更有甚者, 谢胜宇为二皇子做的事是陷害顾望笙!退一万步说,不说对顾望笙的道义, 只说顾望笙和谢家如今的关系,谢胜宇是被利益熏懵了不成?!

谢善淩不动声色地看过众人神色,知道不必多说, 只道:“我既已和大殿下成亲,谢胜宇要置大殿下于死地,便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与他的堂兄弟情义至此荡然无存, 今后也不必再提。”

众人正暗自唏嘘,谢善淩接着说:“若太师府不和西府断亲,我和太师府断亲。”

“善淩!”佘郡主先出声喝止他。这话毕竟说得太狂妄。

可太师府的其他人却并未跟着佘郡主出声。佘郡主一怔,转头看他们,只见众人并没有为谢善淩那话愠怒,反倒若有所思。

好吧, 其实她此刻也很烦那个谢胜宇。可终究那样大的话不该由谢善淩说出来……

谢胜宇的父母左右看看, 不服道:“那么大的事, 难道就凭大殿下一面之词吗?”

顾望笙成竹在胸,平静道:“不妨去问三皇子。”

他自然早与三皇子通气。顾裕珩对于折损顾裕骐的名望可是大有兴趣,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跟着顾裕骐没好处,让顾裕骐无人可用,就没机会嘚瑟了。

看到大皇子的模样,再想想谢胜宇平素的一些当时觉得无伤大雅却又着实难登大雅之堂的作派,其实大家不用去问三皇子也有数了。

但这样大的事,问清楚也好。

今日休沐在家看了全程的谢大伯皱着眉头说:“此事若是真的,胜宇就过于荒唐,我们也必要给大殿下一个交代,谢家也容不下那样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

谢胜宇他爹急忙就要辩解,谢大伯一抬手打断:“我与你们亲自去三皇子府询问事情经过,看究竟谁是谁非,其他不必再说。”

转而看向谢善淩和顾望笙:“大殿下,此事我定会公正处理,若谢胜宇当真做了那等事,要么西府清理门户将他逐出,要么我们与西府断亲,既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清正门风。”

顾望笙叹了声气,道:“我原本没想闹到这一步,怕你们为难,因而迟迟不说。如今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大伯忙道:“怎能这么说。殿下的好意,我等明白。”

顾望笙点点头:“那一切公平有劳大伯主持。”

*

谢大伯领着人去二皇子府了,顾望笙则以谢善淩精神不好为由与他回了小院。

不过谢善淩是真精神不好,坐在床沿靠着床栏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没打算让你出面。”顾望笙轻声道,“这事儿没让你知道,就是不想让你多思。”

谢善淩垂眸:“不必安慰我,谢胜宇做出那样的事,我并不介意你反击。说不定,若非他是我的堂兄弟,你连一条命也不会给他留下。”

顾望笙挠挠头:“那倒不是为了这个。只是凑巧老三没把他打死罢了。”

“不必多说。”谢善淩说,“让我静会儿。”

顾望笙却过来挨着他坐下。谢善淩转头看他,有些不悦。

“我看你又要钻牛角尖了。嘴上说着谢胜宇活该,心里也是这么想,却又会为此难过痛苦,心里想‘谢胜宇怎么这样啊,人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做这种事啊’。难道你不是这样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冷漠道:“你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

“没觉得很了解你,天天都觉得看不透你。”顾望笙悻悻然道。

两人并排坐着,屋内安静了很久,谢善淩闭着眼睛,忽然身上一重,也一暖。他被顾望笙抱住了。

顾望笙什么都没说,就只是这么抱着他而已。

*

三皇子亲口证实了顾望笙的话,幸灾乐祸地看着谢家人铁青着脸来铁青着脸走,吹着口哨继续逗弄养在檐下的鸟儿。

他就喜欢看别人都乱成一锅粥~

最要紧的是,如此一来,以后谁给老二做事都得再衡量衡量了~老二没了人手,做事儿还能那么顺么?司马忠良还能将他夸上天吗?

那日顾望笙说的话没错,顾裕骐有着司马忠良和孙瑛的支持,难保不会生出异心。

就算他是天阉,可若实在到了那一步,便是从宗室里抱养后代,总归不是全无解决的法子。

自己是得好好地防着老二啊。

*

西府权衡利弊,不愿背负骂名站队二皇子,也不愿断了太师府的亲,便不顾谢胜宇父母的闹腾,将这一家三口赶了出去做给别人看。

这消息经过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人人皆知谢胜宇被二皇子派去意图诬陷大皇子勾结白龙匪军,却被三皇子英明神武地断了案,还了大皇子清白,令二皇子诡计没有得逞。

甚至还以此编了个故事搬上戏台子,一时间街头巷尾的小孩都知道,大皇子惨,二皇子坏,三皇子公正贤明不偏私,对待无权无势的异母兄长不落井下石,而是敬重相待,实乃兄友弟恭的典范啊!

至于以前那略嫌荒诞不羁的形象……说不定是二皇子构陷的呢!反正二皇子连大皇子也那样阴险毒辣地意图构陷,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

*

皇帝也听闻了这事,将顾裕骐叫去狠狠骂了一通。

“你若要怀疑他,朕也不说你什么,可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全都知道了!说得多难听!你们平时几个斗鸡眼朕也不管了,皇家颜面你也不顾吗?”

顾裕骐心道你又何曾顾及过皇家颜面?无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可他什么都没说。

皇帝骂完了,喘着气问:“怎么就怀疑上他了?”

顾裕骐这才开口,将先前和孙瑛做局试探一事说出。皇帝听完又来气了:“怎么早不跟朕说?”

“只是试探,并无实据,不敢到父皇面前说。”他道,“此次原想让谢胜宇拿到确切的证据……”

皇帝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结果却是把你大哥吓得出卖了谢胜宇。”

为人父母的通病大约就是自己可以和兄弟姐妹勾心斗角争相倾轧,却又厌烦自己的孩子们那样地不和睦。

即便出于帝王之术的权衡,他倒是乐见老二和老四对立争斗,可老大和老三,后者是他真心疼爱、想方设法要送上储君之位的儿子,另一个……

他对顾裕帧的心情实在复杂。

曾经厌恶避讳,可如今对方的强龙命格已解,又甘心退出太子之争,天天没出息地混日子,时不时来自己面前嚎两嗓子,虽然烦人,有时候闲着无聊了又觉得还是有点趣味。

老三已经向他老实承认,此次事中老大主动向他示好,只求富贵闲人生活。

这样其实也好。老二和老四去斗,老大和老三就那么着。

若非身在帝王家身不由己,哪个当爹的又不希望自己子嗣安稳呢。

皇帝想了一通,把自己想得都有些感动了。

他语重心长:“老大虽不着调,蠢得跟猪似的,可心性单纯,不像你们心眼子多。这回你也试出来了,他不是匪军,也遇事不会去找老四,不是你的敌人。”

顾裕骐:“……”

“何况,朕在你之前召见了他,问他上回潘家的事被他闹得那样大,这回怎么都没主动向朕告状,你猜他怎么说?”

顾裕骐根本不想知道顾望笙编了什么肉麻谎话。

“他说,潘家是外人,他自当据理力争,可你是他同一个父亲的亲弟弟,也不过是为了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谋划,他虽难过,却不怪你。”

“他自幼命格不好,不得不被朕送去佛寺养大,就连一些和尚都偶有家人前去探望,他却无人问候,因而才对谢善淩生了执念,与其说是好龙阳,不如说他只是觉得自己似无根的浮萍,想要抓住一丝温情。”

顾裕骐:“……”

“唉……如今他母舅家亦疏远于他,他反倒越发地珍惜难得的亲眷兄弟,因而一反常态,只想低调渡过此事。若非谢胜宇的父母闹出来,他原本是想完全为你遮掩的。”

皇帝想起来都难免身为人父的动容。

顾裕帧虽平时混不吝,总叫他看了就想揍,这回在这事上倒是大气,难得这份心性,在天家是不常见的。

他跪在地上含着泪轻声慢语诉说自己吊儿郎当外表下深藏的对于父亲的孺慕之情、对于手足的向往,以及这些的求而不得,皇帝看了都眼睛湿润。

“总之,你别去找他麻烦了,朕不会将太子之位给他。”皇帝摆摆手,“去吧,别再让朕为他的事烦恼了。”

顾裕骐没说什么,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顾裕骐:老不死的[愤怒]小不死的[愤怒]中不死的[愤怒]除了婉柔[可怜]全都是该死的[愤怒]

第38章

◎谢善淩:“活寡次之,死寡最好。”◎

刚从皇帝那出来, 顾裕骐就被菅贵妃叫去,问他刚刚说了什么,可有连累他们也被皇帝嫌恶?

顾裕骐如实以告,菅贵妃听完这才放心。

转而想起小儿子的话, 她防备地警告:“你日后做事先跟你弟弟通气儿, 别有自己的小心思!”

顾裕骐垂眸, 语气平淡:“儿臣一心为珩弟。”

“哼,你最好是。”菅贵妃又一次提起, “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我如何向你父皇恳求才留下来的,若没你三弟的出生和争气, 你也没有今日。”

“儿臣一刻不敢忘。”顾裕骐道。

菅贵妃又哼了一声,道:“顾望笙那儿你别使劲儿了, 都是白使。”

“你弟弟说得很有道理,如今看来,怕不是那涂蟠受了顾裕泽的指使, 在这中间挑拨呢,就等着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要论起忌惮顾望笙, 其实我们在其次, 于公于私都合该是顾裕泽最恨。”

她一副头头是道的模样,顾裕骐只听着,并不反对,也不附和。

“到底顾裕泽才是你弟弟最大的对手,你别想着避重就轻,去欺负个顾望笙来糊弄交差。那顾裕泽之前回京一趟, 陛下竟有了给他封王的念头!”

细长的柳眉皱起。“竟还是想为他封秦王!这什么意思?”

虽然皇帝再三向她保证, 此举只是为了安稳顾裕泽与蔺家、甚至潘家的心, 也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甚至还会找理由给顾裕珩一起封王,可到底还是令她不满。

秦王是个好封号,她试图为儿子争取,皇帝却说面上不好做得太过,省得外人起什么对顾裕珩不好的议论。

顾裕泽战功赫赫,封王水到渠成,而顾裕珩……把他凑合着和顾裕泽一起封已经是需要低调行事的了,再何况,福王也是很好的嘛。

好个屁!一听就很没用。

她自然不会真骂出声,只是委婉表达自己的意见。

皇帝却坚持区区封号不必太在意,反正顾裕泽到死也只会是秦王,而两人的珩儿只要当几年福王便会做太子,在乎这个做什么?

可她还是不服气。

皇帝烦起来,索性道:“你若非要秦王这个封号,自己去想办法让他立个能说服大家的大功。”

菅贵妃想来想去,主意还是落在了顾裕骐的身上。

“本宫想过了,若你弟弟有军功傍身,其他人就无话可说了。”她忽的起身过来,用柔软的手掌握住他的上手臂。

顾裕骐微微侧脸,垂眼看着她鲜少如此亲昵的举动。

她声音温柔,仿佛满溢着一个母亲对于儿子深深的爱,是平常对着顾裕珩才有的腔调。

“你努一努力,为你弟弟挣个秦王,母妃自然也会为你在你父皇面前争一争你的封王。你俩都是母妃的亲儿子,你自小聪慧,母妃才对你要求高一些,这并不是偏心,只是因材施教。”她哄道。

顾裕骐沉默了一阵,轻声道:“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她立刻收回了用来做戏的手,似乎多一刻都忍受不了。

“事不宜迟,你父皇那里拖得了一时,恐怕贤妃那贱人也会使手段催促,你得尽早把事办了才好。”

菅贵妃道:“我与你仲父商量过,白龙匪军那儿是不指望你了,孙瑛都没法子,可南边其他那些不成气候的匪军势力却是很好下手的。”

“而且它们数目众多,你去逐一攻破,功劳簿呈上来一看都体面。到时我再在朝中找人造些势,秦王这个称号也就不是顾裕泽才有机会得的了。”

“你若连那些都对付不了,我也是白养你了。”

顾裕骐:“是。”

*

“谢善淩。”

谢善淩装聋,继续抄写道经。

“谢善淩。”

“。”

“谢~善~淩~~~”

“。”

顾望笙见他不理,拖长尾音又叫几声,他依旧不理。

“算了我直说吧。”顾望笙暂且小小投降。不,这叫不跟谢善淩一般计较。

他靠在桌边,拿着谢善淩刚刚抄完的一张纸,边看边说:“最近我要去南风馆混混,正事儿,但看起来肯定不是正事儿,先和你说一声。对了,你知道南风馆是什么吧?哦,你肯定知道,你那么好男风。”

“……”谢善淩终于如他所愿抬眼看他,嘴里轻吐三个字,“滚出去。”

“郡主说了让你对我好点呢,你也不想她发现你对我不仅打还骂,然后担心你我吧?”顾望笙厚颜无耻地这样道。

谢善淩冷冷道;“她若知道你去南风馆,她先打你。”

“但我真有事儿要去。”顾望笙站直身走到他身后侧,环抱住他,手握住他握笔的手,姿态十分亲昵,好似夫妻情趣。

嘴里却是说的另一个人:“你知道天阉是什么吗?”

谢善淩只当他又要戏耍自己,冷淡道:“我希望你是天阉。”

顾望笙嘴角一抽:“别以为是好事儿,那你得守活寡了。”

谢善淩:“活寡次之,死寡最好。”

“你这人真是……”顾望笙悻悻然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不是逗你!真是正事儿。”

“你说你的,不要打搅我写字。”谢善淩不耐烦道。

顾望笙啧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却顺势将手环住他腰,越发地贴着靠着,眼睛看着他继续写字,然后道:“我最近在南风馆寻到了一个天阉,亲自去见见,研究研究他的心性习惯,才好知己知彼。”

谢善淩扭头瞥他一眼:“你想说谁是天阉?”

“你求我我就告诉你。”顾望笙诱惑他道,“你绝对想不到。”

谢善淩看着他,许久没求,眼珠子微微一阵转动,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

这模样莫名讨人喜欢,顾望笙忍不住亲一亲他,赞赏道:“不愧是你,我的临江仙,我只这么一说你就猜出来了。”

“谁是你的——”谢善淩嫌弃地瞪他一眼,“说许多遍你找错人了。”

“早晚你得承认。”顾望笙又亲他一口,得意洋洋,“一开始让你只做军师你不答应,这下好吧,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要在将来做我的军师,还先做了我这土匪的压寨夫人。”

谢善淩简直后悔接了他的话,继续写字,可却心不在焉起来。

偏偏顾望笙可恶,不接着说那事儿。

谢善淩忍耐着抄了一会儿,顾望笙看够了他这好奇却又要倔着的好玩样子,才慢悠悠开口。

“顾裕珩告诉我的。我也才终于想明白,为何奸妃弃顾裕骐而选顾裕珩。按理说,就算寻常父母总爱偏疼幼子,也没她这么偏的,何况顾裕骐还和她长得那么像。”

“昏君也一副全然不曾考虑顾裕骐继位可能的模样。我以前想这其中必然有缘由,也许是顾裕骐的性情不讨喜,又或许他血统有蹊跷。直到顾裕珩告诉我那个秘密,我才恍然大悟。”

谢善淩搁下了手中的笔。他此刻心绪浮躁,无法再抄。

“顾裕珩所说就一定是真的吗?”他忍不住质疑。

“倒也没必要拿这事儿骗我。而且我暗中查探,二十五年前,顾裕骐出生那晚,长春宫里死了不少伺候的人,包括接生嬷嬷。听说昏君还大发雷霆。”顾望笙说。

“当时说是那些人被人收买,故意侍候不力导致贵妃早产。彼时我母后已经故去,却还栽赃到她头上,暗示那些人是她生前安插,也为杀那些人找了理由。”

“我母后在时确实与她水火不容,而且她生顾裕骐确是早产,险些她也难产了,因此大家都信了几分她的说辞。如今想来,原来是另有缘由。”

“我自然不能扒了顾裕骐的裤子检验,可他如今也不曾娶妻,龙阳癖好似乎也没有,又成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顾望笙沉吟道,“我看就是真的了。”

谢善淩一时之间想到最多的却是自己的堂妹谢婉柔。

原来如此。

所以顾裕骐不是不想将婉柔和谢家卷入夺嫡是非,而是因为……?

他有一段时日没见过婉柔堂妹了。她一直在病中,说不愿见人。

这回他回谢府小住,亲自带了些山参鹿茸之类的补品送去她院里,遇上婶娘寒暄了几句。

“上回就送了一堆,又送什么?你自己身子也不好,留着自己吃罢。家里的虽然没皇子府的好,这种东西其实也都那样。”婶娘道。

推拒间,她忍不住叹气。

他顺势旁敲侧击了几句,婶娘大约并不知道女儿是为情所病,只是感慨,原本有桩好亲事要结下了,她这一病不起,男方那边似乎萌生了退意。

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想娶个病秧子进门吧。婶娘理解,只是颇为遗憾,念叨着难道婉柔就这么没福?

……

“你在想什么?”顾望笙对着谢善淩的耳朵吹气,斤斤计较,“你是我的人,不许想顾裕骐扒了裤子的样子,就算他没有,你也不许想。”

“……希望你早晚没有。”谢善淩狠毒道。

顾望笙不悦,当即咬他脸一口。

谢善淩烦得很,躲了躲却没躲得掉,只好转移话题:“法子多得是,傻子才大张旗鼓去南风馆。”

顾望笙绷住了笑,故意说:“与其偷偷摸摸地去也要被他们的眼线看到,不如光明正大地去,说不定他们反而不会多想。”

“随便你。”

谢善淩兴趣缺缺,抄写的心情也荡然无存,使劲推开他,转身去一旁架子上抽出书来翻看。

却明显心思不在书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一目十行也翻不了这么快。

顾望笙瞅着他这姿态,“吃醋了”三个字在喉咙里徘徊许久,终究没出来,省得这人又恼羞成怒,嘿嘿。

还装呢!殊不知根本没装住。任谁看了都得说这是为了自己刚说要去南风馆而生闷气。

谢善淩的醋意取悦了顾望笙,他决定晚上自己多牺牲一些,哪怕累也多卖卖力气。

却不料,某人醋过了头,不似平时一样,虽然装模作样地扭捏几下,终究还是任由着自己,今夜谢善淩铁了心拒欢,顾望笙好说歹说也不同意。

看着那郎心似铁的冷漠后脑勺,顾望笙悻悻然地碎碎念。

“差不多得了啊,我就逗你一下,你要酸到什么时候去啊?一下午没给好脸……我就说说你都这样子,那你要不要正好趁这机会想想我平时怎么过来的啊?”

谢善淩忽的出声打断了他的碎碎念:“你拿住了二皇子的那个把柄,打算怎么对付他?要利用那一点吗?”

“这种时候跟我说这,你就是故意……”顾望笙悻悻然地揉了揉脸,但还是顺着话答,“再说吧,有备无患。顾裕骐一直死咬我不放,着实难缠。”

谢善淩一时不再说话。

“怎么,又发善心了?”顾望笙问的时候没有看他,仰卧着看着床帐顶。谢善淩背对着躺着。

床上安静了好一阵子。许久,谢善淩淡淡道:“只是觉得没意思,争来争去……为什么人非要争来争去不可?”

说完这话,他顿感自己多言了,没必要说的。

果然,他等了等,顾望笙没出声接话,谢善淩忍不住嗤笑一声,自嘲道:“天真之言。”

“没啊。我刚在认真想你说的这话。”顾望笙语气很自然地说。

谢善淩:“……”

“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顾望笙笑笑,“大同盛世,圣贤之望。”

他的语气中没有反对或嘲讽,很平和,甚至带着赞同的意味。这样的态度令谢善淩今夜莫名地起了多说点话的兴致。

其实谢善淩挺喜欢说话的,只是说的话总被人反驳或语重心长地劝说,话里话外指他天真。话不投机,渐渐就不爱说了,只是看书,然后自己和自己说。

“不切实际的空想罢了。”他低声说。

顾望笙微微侧过脸看着他的背影,说:“确实难以达成,可我觉得,人若这样希冀是没有错的。善良是始终没有错的,错的是令善良寸步难行的邪恶。”

谢善淩悄然睁开了眼睛。

顾望笙收回视线,看回床帐顶上:“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出现你所希望的人间。”

“……不会有这一天的。”谢善淩垂眸道。

顾望笙叹声气,谢善淩以为他要说自己悲观,他却只是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好一点也是进步,至少你看如今不茹毛饮血了,也少有人殉了不是吗?只要世间不绝,你焉知万年之后的结果?”

“万年……”谢善淩不由得苦笑了笑。

“嫌万年太久啊?”顾望笙张口就来,“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给你减减,九千年吧。”

谢善淩又笑了笑,没说话。

难得两人之间的氛围这样融洽,谢善淩收起了一身的冰刺,顾望笙忍不住又转过头看他,心底里一股温情悄然滋生蔓延。

半晌,他有些冲动地说:“就像我……”

话到嘴边猛然收住,慌张地看向别处。

谢善淩等了会儿,没等到下文,也没猜出来,好奇地主动询问:“就像你什么?”

就像我如今和你成了家,虽然你这样那样……但我这日子好歹也比从前好一些,至少不再那样的孤独凄清。若和我小时候相比,更是幸福得没边。

这样的话顾望笙难以启齿。

虽然夫妻间的事都做了,平日里也会故意说些肉麻话戏弄谢善淩,可若此刻正儿八经地说,那多那什么啊。

谢善淩的心里又不是自己……自己巴巴的算什么?

他一时别扭,含糊道:“没什么。”

谢善淩越发好奇,竟翻过身来看他。顾望笙余光瞥到,下意识看回去,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的距离,好像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

谢善淩的眼神清澈而柔软,神态放松,带着友好的善意。

顾望笙一下子不记得自己刚说了什么,接下来要说什么,神智出现了几个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时脸颊已然发烫,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眼珠子乱转个不停,简直不知道该看哪里。

实在不行,谢善淩还是对自己摆摆冷漠嫌恶的谱吧……

想来想去,顾望笙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善淩。

谢善淩愣了愣,看了他后脑勺一阵,不明白地问:“怎么了?你究竟要说什么?”

难得想多聊聊……难得觉得这人也是能好好说话,有正常的时候。

“没什么……想说很晚了……”话刚出口,外头传来敲更的声音,顾望笙如蒙大赦,急切道,“喏,敲更了,到你非睡不可的时间了。”

“……”谢善淩犹豫了下,小声说,“晚一点点也不是不行……”

顾望笙不服气了,猛的回头看他:“承认了吧!平时死活不行!说晚一点睡你就会死!这下子不死了?敢情阎王殿你开的啊?”

“……”

谢善淩默默给他一个“怎么回事难道你心里没数吗,难道说穿了你会很有面子吗”的无辜表情。

顾望笙暗暗磨了磨牙,翻回去继续背对着他,裹了裹被子,粗声粗气说:“我困了,再不睡我会死。睡了!”

他这态度,谢善淩总不能腆着脸求他聊,只好兴味阑珊地罢了,越想越气,也翻了个身,赌气背对他。

两人背对着背再没说话,夜里沉寂如水,偶有外头传来的敲更声和几声隐约的狗吠猫叫。

都许久没能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

*摘自佚名[先秦]《礼记·礼运》

在这辞旧迎新的除夕日,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春节快乐[玫瑰][红心][比心][点赞][鼓掌][亲亲]

第39章

◎你为何对谢善淩青眼有加?你也是断袖?◎

顾望笙突然之间又冷淡起来, 像新婚夜过后那时一样。不,略有差别。那个时候肉眼可见他的疏离和厌憎,如今却好像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再黏糊糊的,视线不经意接触上, 他就立刻移走, 不小心肢体碰到, 他就立刻不动声色地躲开,脸色不自然极了, 有股造作却又天然的羞涩。

谢善淩既能利用将灵的感情,自然不是懵然不懂情的人, 顾望笙那模样他转念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在明白的一瞬间, 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低头揉了揉鼻尖,又挠了挠眼角, 仿佛突然哪哪都出了点毛病,半晌才平静下来,发了一小会儿呆。

然后……谢善淩也避讳起来。

*

避讳谢善淩是一回事, 顾望笙向顾裕骐发出邀请, 邀他过船一叙。

船是河上用以娱乐宴请的游船,因四下敞亮,难藏人偷听,也方便达官显贵们谈些不便为外人知的事情。

顾裕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去了一见虚实。

顾望笙似模似样地摆上好酒好菜招待顾裕骐,顾裕骐瞥了眼, 没有碰的打算。

“不会以为我在这里面下毒这么直接吧。”顾望笙笑着说。

“不演了吗?”顾裕骐神情冷淡看着他。

顾望笙此时的样子镇定而大气, 似有运筹帷幄的架势, 哪里还是那个刻意装出来的窝囊又莽撞的乡野猎户。

顾望笙并不承认,却也没否认,语意暧昧:“瞧你说的这话……我知道你防备我,以为我如你看我一般看你,其实却不然。”

“顾裕泽不必说了,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剩下的兄弟间,我最觉得你满腹才能,确实是令我头疼,却又令我心生佩服。”

顾望笙坦然看着他,自顾自举杯朝他一敬,不顾他冷漠,自己饮尽。

顾裕骐微微朝后靠了靠,靠着椅背冷眼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顾望笙喝完这杯,起身走到顾裕骐身旁的窗前,望着外头道:“你看那艘破船。”

顾裕骐瞥去,外头远方河岸旁停着一艘破旧的画舫,依稀可见曾经的华丽风光。

“我听人说那艘画舫是主人家特意从扬州聘请数十位能工巧匠设计打造,玉石金银毫不吝惜,造好后顺着运河一路北上,一度引起轰动,那时十分风光,登船者不是名动四方的花魁,便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寻常人是没有机会的。”

顾望笙一直笑着,不急不缓地说:“可是天下没有永远的风光,新的东西会旧,好的东西会坏,趋之若鹜的东西有一天会避之不及,时随世易,万物更迭,乃是天道,人不能逆天而行。”

他站在离顾裕骐一步之遥的地方,转头四目相对,满面诚挚:“难道你要一直留在一艘已经破旧不堪、随时会沉的船上吗?倒不如早日弃暗投明,另谋前程。”

身为匪军头目的大皇子教唆二皇子也背离朝廷造自家的反,还用上“弃暗投明、另谋前程”的说法,看起来委实有些荒诞。

但顾裕骐并未嘲笑顾望笙荒诞,他依旧一副万事万物都那样的模样,说话间没什么起伏。

“烂船也有三斤钉。”

顾裕骐移开视线看着那艘画舫,“不巧,那艘画舫与我有渊源,它是探花唐献仪外祖家的生意,他外祖家是被我所抄,那艘船作为抄家所得拍卖给了人,新主经营不善,且没有唐献仪的外祖家实力丰厚,难以修缮,因此它才破败遭弃。”

他森森的视线落回顾望笙的脸上:“若是遇上有能力的人,它当然也还是会旧,也还是会沉,但什么时候旧,什么时候沉,就说不一定了。”

顾望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半晌,问:“所以你打算一辈子如此活在顾裕珩的阴影下,为他人做嫁衣?”

“这不劳你费心。”顾裕骐道,“你还是为自己的事费心吧,秦青。”

顾望笙又笑了起来,欲言又止。最终他只道:“我是惜你才干,又感于你对谢善淩的善意,才今日出言相劝。”

顾裕骐突的问:“谢善淩知道你的身份吧。”

顾望笙:“不知道。”

两人又对上视线,顾望笙并不闪躲,一副十分自然的样子。

良久,顾裕骐轻笑一声,说:“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让船靠岸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今日这船一靠岸,你我之间便再无和解之道了。”顾望笙说。

“我为什么要和你和解?”顾裕骐反问,随即说,“你好自为之。”

顾望笙点点头,倒不过多纠缠,去外头比划手势让掌舵的几个聋哑人将船靠岸。

等待停靠回码头的时间里,顾望笙不再言语,只是泰然自若地坐回席上吃喝,还又招呼了一句让顾裕骐也吃也喝,真没毒。

顾裕骐依旧并不抬手,顾望笙就不再劝说了。

“算了,估计你也吃惯了,不稀罕,我就不一样了。”顾望笙吃着喝着,突然瞥他道,“你为何对谢善淩青眼有加?你也是断袖?”

“……”顾裕骐平生憎断袖,当即恶心,正要反驳,心念一动,只幽幽道,“与你无关。”

顾望笙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顾裕骐喜不喜欢谢善淩他倒不是很在意,谢善淩没在梦里叫过这厮,也没看出谢善淩对他有什么藕断丝连。还是顾裕泽最可恨。

*

顾裕骐很快就离开了京城南下去剿匪。

既是急于堆砌功劳,自然选些能尽早看到成绩的软柿子。只需在捷报上略用言语修饰,夸大敌方,那胜利的功劳便会显得膨大。

捷报频传,一时风头无两,天生将星的势头都被造了起来。

然而,是顾裕珩的风头无两。天生将星也是指的他。

因为在明面上去南方屡屡剿匪立功的人是三皇子顾裕珩。

为此,顾裕珩也得配合,自然不能再在京城里随意晃悠。虽然其实大多数朝臣都门清是怎么一回事,可演不演又是另一回事,心照不宣罢了。多少演给老百姓看看。

其实他若能去南边待着,好歹更像模像样一点,可那边战乱,前线凶险,菅贵妃怕他出意外,不让他去。

顾望笙也一直关心地劝他以安全为重,南边混乱,天高皇帝远,万一顾裕骐有异心,随便找个机会害你可怎么办呢……

比起不堪一击的匪军,顾裕珩想来想去觉得确实还是反水的顾裕骐更危险。

吃人的人其实总是比谁都清楚自己吃得有多狠,有多可恨,也比谁都害怕和防备被吃的人突然觉醒反抗。

“虽然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她也确实是为了你好,可我心中始终不安。”

顾望笙叹气道,“功劳固然是你的,但那兵权如今实在是在顾裕骐的手上,若他和现如今手上的将士有了感情,伺机笼络人心……恐怕是养虎为患。”

顾裕珩眼中沉沉,半晌才道:“他不敢。他如何能成事?只要我说出他是天阉,谁会拥立他做太子?”

“这倒也是。”顾望笙点点头,“是我多虑了。”停了停,道,“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

顾裕骐在南边屡战屡捷,歼灭势力不强的起义军若干支,势头极猛。

余下的形单影只的起义军见状,不再敢盲目自信、妄自尊大,加之白龙义军主动遣人前来说合,积极表示唇亡齿寒的忧虑,愿意“无偿”提供帮助,之前一直不愿接受白龙义军联合的他们也终于动摇了。

于是,一个消息传了出来:白龙义军的秦青将亲赴前线,率领统合之后的义军进行反抗决战。

这个消息传到了顾裕骐的耳朵里,也传到了京城。

顾望笙对着三皇子道:“唉,我清白了。”

三皇子忙道:“你啊!还记着这事儿呢?”

顾望笙苦笑:“秦青害我几次差点去见阎王,若是我就记吃不记险,那也太没心没肺。”

而千里之外的顾裕骐却并不受这影响,反而冷笑起来。

“秦青”,呵呵。顾望笙为了洗清嫌疑,真是无孔不入。事到如今,他不会被骗到。

秦青在战场上喜戴骇人的面具,扎高马尾,十分显眼,但若白龙匪军有心找个身量相似的人扮演,一时之间旁人也难以分别。

当务之急,便是无论对方来的是秦青还是“宋青”、什么青,统统歼了就好。

如今与刚来时不同,顾裕骐接连得胜,虽然功劳一分没领到,却越来越得心应手,对于自己在军事上的天分也有了信心。

何况,那些匪军到底只是匪军,偶有些能人,又能能到哪里去?无非一些落第的读书人。朝廷虽然……但毕竟还在,一般有贤能的才子怎会愿意跟着一堆流民作乱,过不知前途的日子?都去入朝为官了。

也就白龙匪军的宋淮安有些见识,东厂早就查过他的底细,他在老家自幼有聪明的名声,家底还算殷实,有几间店铺做生意,说不上大富大贵,供养一个举人出来是没问题的。

若不出岔子,大概宋淮安的人生便是再标准不过的平民科考为官的腾升之路。

但偏偏就出了岔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快乐~初一吉祥~

顾裕骐:能不能给异性恋多一点空间?

第40章

◎“母亲,我要和他和离。”谢善淩冷冷道◎

宋家代代相传的几家铺子在当地繁华街上最好的位置, 生意红火,引来县令的小舅子眼热想要,撺掇姐姐吹枕头风。

县令也不是无利可图,便心动了。一合计, 小舅子先是去宋家摊出身份, 明显低于市价假惺惺说买。

宋家人不爱种地, 靠铺子生活,而且也有些骨气, 明知对方是要仗势欺人,自然不肯卖。

宋淮安的父亲将拒绝的话说得极为委婉, 还再三摆出难处道歉,做足了客气, 但无耻之徒行事只看对方是否如了自己的愿,只要没如,那统统都算得罪狠了自己。

小舅子恼羞成怒, 回去颠倒黑白、添油加醋,说宋家人非但不从,竟还胆敢出言轻蔑侮辱县令, 说自己的儿子以后是要出将入相的人物, 怕你这芝麻小官?

县令大怒,铁青着脸示意小舅子放手去干。

小舅子纠集地痞去宋家的铺子闹事,宋家报官,衙役被三催四请才一副勉强的样子前来,瞅一眼就摊手说闹事的人都跑了我们也没办法。

宋家人说认得来闹事的地痞是谁,让衙役去抓人, 衙役冷笑:“你们说是他们就是他们?官府做事不讲证据的吗?你们让我们抓人我们就抓人?你们是县太爷啊?”

宋家人说有人证, 当时的客人和周遭的邻舍亲眼目睹。

起初也不是没人愿意帮忙作证, 可衙役将眼一横,扫视全场,威胁的意味十足:“谁要惹一身骚我管不了,别事后又来报官。我们一天天忙得很,哪有空总为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跑来跑去,少不了还要治你们一个扰乱秩序的罪,到时候可别叫冤。”

本地县衙是什么鬼样,大家心中有数,当即萌生了退却之意,纷纷说家中有事先走。

都这样了,宋家人只能自认倒霉,想明白前后,长叹一声,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们备了厚礼送去县令的小舅子家告罪,主动提出各退一步,低于市价卖一间铺面。

县令的小舅子正得意,退屁退!他为何要退?

于是他狮子大张口,全都要,且分文不出。还得意洋洋地问:“谁让你们先前不懂见好就收,那么不识好歹?”

宋家人自然不可能答应这实在过分至极的要求,再次拒绝。这引得对方勃然大怒:“那你们来干什么?耍我?!”

自以为尊贵久了,这样的事竟真被他当成挑衅,心中越发仇恨。

地痞又去闹事,闹了许多场,到最后不耐烦了,索性放火烧屋。

宋淮安的祖父母年迈,又离放火的地方最近,夜里风一吹,待人察觉时火舌已将他们的住房吞噬,屋外的人只能听着里面传来的嘶哑无望的惨叫。

事后县令咬死了只是意外,不肯立案,宋淮安的父母气不过,去别处上诉,然而官官相护,并无结果。

甚至因此彻底惹恼了县令,勒令小舅子赶紧解决了这不识好歹的麻烦一家。

宋家父母无奈之下只能想到去京城上诉,然而省都没出,在野外被“流匪”追杀。当时清点尸体,并无一遗漏,就此放心。

直到十数年后,白龙匪军突起,头目之一宋淮安将身世公之于众,才知他命大,当年逃走时恰好遇到草丛间一具乞儿的尸体,身量年龄看着相仿,他便将衣物与乞儿调换,由此躲过一劫。

宋淮安幼有“神童”的名声,后来虽隐姓埋名、颠沛流离,没再正经上学,但底子在,更天生脑子好,与秦青一文一武、相辅相成,白龙军以极快的速度突起,在一众混乱的匪军里显得格外不同。

但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不过那样。

顾裕骐此番南下,母妃的目的只在于捏些软柿子给顾裕珩镀金,他却有野心要生擒宋淮安。

*

捷报再来!

早前说白龙匪军统合诸多匪军,由秦青亲率迎击朝廷的军队,令人担忧,可二皇子运筹帷幄,如有神助,几番交锋,胜多败少。

另一边的孙瑛趁机出城,直击内务空虚的白龙匪军,虽对方有所防备,并未让孙瑛占到大便宜,多少还是退出了一座城的距离。

顾裕珩的面上却丝毫没有喜色,甚至铁青一片,肉眼可见的愠怒非常,下完朝去母妃宫中,一言不发就先将上前奉茶的小宫女踹飞泄愤!

因为,都在说是二皇子。

京城的街头巷尾都知道了,是二皇子顾裕骐,不是三皇子顾裕珩。

从前两日起,突然间传言四起,顾裕珩冒认顾裕骐南下剿匪功劳的事大白于天下。就连以往的种种也都被翻出来了说。

菅贵妃一面叫人抬走宫女处理,一面安抚儿子:“你先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顾裕骐那儿我已传信去骂。他近来是招摇了些……”

“骂有什么用!你根本不知道今早朝会上发生了什么!”

顾裕珩吼道,“老四叫人传话,就在朝会上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也钦佩老二,若老二能歼灭白龙匪军,为父皇除去心头大患,秦王的称号他愿让给老二!他让个屁!好像已经是他的一样……他还愿让给老二?!那是我的!”

司马忠良平静道:“三皇子息怒。四皇子无非是在伺机挑拨离间。就连近日京中的流言,也很可能是四皇子的手笔。”

顾裕珩冷笑了一声,欲言又止,看了眼司马忠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老四?他看不然!今早老四那让称号的话他倒是知道是伺机挑拨,可京中那些流言,呵呵,恐怕是老二传的。

老二坐不住了,打了些胜仗,兵权在手,翅膀硬了,心也野了,想自立为王……不,恐怕不止是区区一个秦王之位,而是太子之位、皇帝之位。

可老二也配?

*

自回谢府“小住”,已经数月。顾望笙早已回了大皇子府,谢善淩仍留在谢府。顾望笙没催,谢善淩也不主动走。

佘郡主觉察出不对劲来,私下里催了几次,让儿子过后再回来小住都好,别一住不走啊,这叫外人看了得多少猜疑。

谢善淩装傻充愣。

佘郡主不得不直接问:“你又和大殿下吵架了?”

“没。”谢善淩说。

佘郡主明显不信,苦口婆心:“娘跟你说过许多遍了,当初嫁是你自己说嫁的,好在大殿下对你那么好,他长得也颇英俊……唯一不足在流落民间没什么学识,但不算大事儿,日常礼节没什么错处。他自幼不易,如今与你结发夫妻,自当相互扶持,你别总欺负他,天可怜见的。”

“我没欺负他。”谢善淩说,“说很多遍了,那日不是我打他,是他抓着我的手打他,我们在逗着玩。”

佘郡主忍不住白他一眼,问:“我跟你爹怎么没这么玩过?”

谢善淩神色略略微妙:“这我哪知道?又不是夫妻就都得这么玩。”

自打他成亲后,母亲在他面前提起父亲的时候都多了起来,意思他明白,就是希望感化他去和顾望笙也举案齐眉。

可顾望笙怎能和父亲相提并论?

虽他未曾见过父亲,可人人说起父亲都是温润如玉、斯文有礼,连母亲也是这么说,可见不是作假。

顾望笙呢?!

以往那些蛮横不讲理、粗鲁的地方暂且不提,此人还性情多变、反复无常,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多。

洞房夜甜言蜜语,戴凤冠逗乐自己,哄自己心甘情愿……一夜之后却只因自己发烧时说的梦话就问也不问地冷落自己。

后来问是问了,态度极差,还强迫于自己。

谢善淩念在误会重重,自己确实也是嘴硬,渐渐顾望笙态度软化,他就劝自己别太计较,只当没发生过。用顾望笙的话来说就是凑合过吧。

可那夜过后,顾望笙又开始作,主动说回大皇子府去,让他好好在谢府和家人团圆,不必急着走。

说话时规规矩矩,与谢善淩始终保持一步以上距离,眼睛不是看地就是看别处,总之不看谢善淩。

顾望笙都这么了,谢善淩还能如何?

那之后,顾望笙常会叫人往谢府送宫里赏赐之物,他人也偶尔过来谢府吃顿饭,在人前装出一副依旧夫妻亲密的模样,只字不提接谢善淩回谢府。

他不提,其他人都不好提,否则说起来跟嫌弃谢善淩似的,这自然不是。

谢善淩自己也不好提,否则说起来跟自己多想回大皇子府似的。

想来想去,顾望笙脑子有毛病。

又或者是……起初确实是为了公事暗地里去南风馆,见识到了温柔可意风情万种的手段,不由动摇,乐不思蜀。

……随便他。

“母亲,我要和他和离。”谢善淩冷冷道,“若不能‘和’,我写休书。”

“……”佘郡主深呼吸。

*

孤枕难眠!

虽然装奢靡享受的派头,让丫鬟在铺床时提着香薰的小炉子在床帐里逡巡几遍,被褥上略微能沾上些热气,可到底比不上大活人。

就算那个大活人是冰山一座,到底还是活的,活气儿多少有一点温暖。

可如今大活人不在。

顾望笙又翻了个身,迟迟不能睡着。

但是不能去接回谢善淩……也不是不能接,就是……就是不能接。

接回来之后呢?

说来说去这事儿还得怪谢善淩。

原本谢善淩跟自己对着干也就罢了,把自己气急了下黑手多少有些理直气壮,可谢善淩突然软化,用那样纯良澄澈的眼神看自己,什么意思啊?

顾望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反正自己不好意思了。自己原本也不是真那么蛮横不讲理的人!

谢善淩也不是真就忘恩负义的人。这一点,顾望笙也知道。

明明有十八岁前若不与自己定亲就会难以长大的批命,小小年纪的谢善淩还是毅然向自己说明实情。

长大后,以谢善淩刚烈的性情,若非是真觉得亏欠自己,就算自己拿谢家名声说事,谢善淩其实也没必要受这胁迫。

后来自己对谢善淩做那些事,谢善淩虽然不情愿,却也并未激烈反抗。以谢善淩的为人,这也许甚至堪称是纵容。

有时候顾望笙也会后悔,自责于自己的强势与蛮横。可谢善淩那张嘴说些气人的话,摆出气人的态度,顾望笙就被气得顾不上自责了。

谢善淩却忽然变了态度……那顾望笙还怎么好意思?

顾望笙想着想着,又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想想南边的战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实在不行咱不要临江仙了,总比现在临江仙也没有,秦青也要废了强。临江仙恐怖如斯,基佬恐怖如斯,人真的不要搞基,虽然可能说出来信的人不多,但我兄弟以前真的是很正常一人,我怀疑搞基伤大脑。

顾裕骐对宋淮安好感+1。

宋淮安:?顾裕骐你别想着搞我,我真的跟你们基佬不同。

顾裕骐对宋淮安好感-50。

宋淮安:基佬真的不正常。

顾裕骐对宋淮安好感+1。

宋淮安:……真的不正常。

顾裕骐对宋淮安好感+1。

宋淮安:……真的不正常?

顾裕骐好感度不变。

宋淮安:真的不正常!

顾裕骐对宋淮安好感+1。

宋淮安:………………哦,你不是基佬?

顾裕骐对宋淮安好感+0.5。

宋淮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