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该死之人只有不能开口的死人才能保守……
剥离的白条之下,许自新剑眉如飞,也算品貌方正,带着岁月奠基的沉稳。偏偏从他的眉心至右边唇角横亘一条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暗红增生如蜈蚣盘踞,几乎将一张脸一分为二。
大朝会上的许多年轻文官这辈子哪里见过这样的脸,瞟了一两眼便收回视线,生怕今夜夜半做起了噩梦。
“伯爷可还记得在下?”许自新抚摸脸上疤痕,“我如今这般模样可是拜您所赐。”
因着被割裂成两半的骇人面容,长兴伯一时竟没能想起许自新是谁。
许自新看出长兴伯是把自己忘了,自嘲一笑,想想也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里会记得一个本该淹没于淮河的小人物。
“看来您是贵人多忘事。”
整整十六年过去,便只剩他一个人还记得当年之事,也只剩他一个人还活在世上。
许自新平静地说出两个词:“北冥寨,五千两白银。”
长兴伯的瞳孔骤然收缩,不可置信地盯着许自新。他想起来了——
作为朝廷官员,手上须青白无血,许多事情长兴伯自然不可能亲手去做,十六年前便是他用五千两银子雇佣了淮州附近山上的一伙匪徒,前去解决自己的兄长。
这人……便是当年北冥寨的匪首。
“你是许平。”
北冥寨位于淮州以北的北冥山上,规模并不算大,里面多是老弱妇孺,唯靠寨中的一些年轻男子撑着。拦路打劫终究不长久,再加上这些男子多会些武艺,更有几个身手格外不错,便常隐姓埋名接了些单子,不拘是什么,总能补贴些家用。
“等等,”刑部尚书上任后便翻阅了各地历年的卷宗,对北冥寨也有些印象,“我记得这北冥寨在鸿禧四年一月便被淮州团练使给剿灭了,匪首许平也已经伏诛。”
许自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恨意蔓延:“这位相公说得没有错。我本该是个已死之人,却侥幸天不收我,活了下来。许域,你敢不敢看看老子脸上的这道疤,这就是那日围寨时,被你们带来的人用刀砍出来的!”
许自新手戳着面上的疤痕,面目狰狞,几近怒吼:“全寨子的人都死了!一个不留!我们几个杀了人的,要杀要剐都认了。但吴婆婆、小花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一直安安分分呆在寨子里,连寨门都没有出过一步,你们也不放过他们!”
国朝推行仁政多年,即使是寨匪,若被俘后不加反抗,皆会暂留其性命,待逐一细细查过后再行发落,安排去处,更别提毫无武力的妇孺。如凉州的沙丘营便是由当地的一伙沙匪招安后改组而来,其眷属也成了军眷。
长兴伯冷然道:“北冥寨全寨负隅顽抗,试图袭扰朝廷命官,才会被尽数就地正法,卷宗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崇尚书,是否?”
刑部尚书点点头,卷宗里的确就是这么写的。
许自新“呸”了一声,不屑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果然是颠倒黑白之人,这什么案卷是你们写的,自然白的能写成黑的,黑的自然也能写成白的。”
“许自新,你先不要急。这岁月久远,卷宗上所记文字终究是死物,尚有待商榷之处。朝廷上下也非全是你所想的酒囊饭袋之徒,若有不实,那便改,若有不公,那便平凡,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刑部尚书见许自新情绪激愤,出言欲安抚一二。
“那便依这位相公的意思。”许自新抱拳道。
张月盈事先便同他们交代过,刑部尚书是位还算公正的人物,凡事只看证据,他若发问,只管把事实说清楚就行。
许自新交代道:“当年,这淮河的水涨上来了不久,寨子里的钱就用得差不多了。然后,有人说要跟我们做桩大生意,帮他杀个人,事成后一共会给我们一万两银子。我们想着总不能让寨子里的人饿死,便接了下来,长兴伯也先予了我们五千两银子的定钱。”
许自新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盘算着等水灾过了,便去山下低价盘些田地,慢慢将寨子给散了。
没想到这些银子竟成了全寨子的催命符。
“几个月后,寨子外边来了许多官兵,我们自知不敌,利落地开了寨门投降。没想到那些官兵进了寨门,见人就砍,我身中数刀,被逼到水边,才寻到机会跳水逃了。”
许自新慢慢攥紧掌心。
这样的鸡犬不留,分明是在灭口。
仔细想想就是那一桩生意招来的。
许自新从水里出来,寻了个破庙待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热,险些丢了性命。隔了好几个月,他才敢扮成乞丐进城偷偷打听到了消息,那日领头的除了淮州团练使还有长兴伯。
趁着夜色,他从铁匠铺里偷了一把大砍刀,拎着一路去往京城,想要报仇。人刚到京城,窝在长兴伯府门外了几天,就被楚太夫人的人拦下,好说歹说,送到了江南的一处庄子上。
“今日来的这些人都是人证,而我的手里还有件物证。”许自新从脖颈上拽下一枚荷包,小心翼翼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扉,“我虽没读过几本书,但有个习惯,只要做生意必然要留下凭据。没想到吧,这东西我还好好留着呢。”
刑部尚书接过凭借查看,纸页已经干枯变黄,仿佛一碰即碎,上面写了:“北冥寨许平可以此凭据自张域处兑得白银五千两。”
如果名字还能勉强称是同名同姓,但右下角赫然印着长兴伯的私印,这个可造不了假。
刑部尚书小心翼翼将证物放在内侍所捧的托盘上,对皇帝道:“启禀陛下,臣也已看过,应该就是长兴伯的私印。至于确认,还需拿回部里,等田老勘验过,才能下最终结果。”
田老乃是刑部专门辨别字迹、印章和油墨的小吏,已在行当里做了近四十年,几乎从未出过错。
皇帝点点头,开口:“长兴伯,你可还有什么辩驳?”
长兴伯明白自己决不能承认,否则他就彻底完蛋了,于是矢口否认:“微臣可从来没签过这种东西,就算这页纸上的私印是真的,也定是旁人偷拿了微臣的印章,要栽赃陷害微臣。”
“叔父这是第几回否认了?”张月盈冷笑两声,蓦地嘲讽道,“这后面可还有四个人,莫不是他们每说什么,叔父就否认一次?”
这一回,张月盈可算将自己在长兴伯和旁人眼里的形象颠覆了彻底,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缄默无声的襄王妃口齿竟这般伶俐。长兴伯本人更是被怼得气血翻涌,连吸了好几口气都觉得胸口憋闷。
紧接着,长兴伯府薛小娘生前的丫鬟翠柳言明旧主之死乃是因为替长兴伯收捡书房时,无意间看到了与淮州之事有关的信件,这才被长兴伯掐死在了书房中。翠柳收敛尸身时,从薛小娘的紧握的拳头里发现了她临死前撕下信件一角,偷偷藏到了如今。
再然后是十七年前淮州衙门的两个账房,当年被人卖到了矿上做苦役,幸亏楚太夫人找人把他们捞了出来,不然早埋进矿坑里了。
因着登闻鼓响,这一日的大朝会轰轰烈烈地开了三个时辰,直接开过了饭点,朝上的官员早已被饿得饥肠辘辘。直到未时,皇帝轻描淡写地下旨将长兴伯关进了刑部天牢,再由刑部彻查事情始末。
当然,秉着避嫌的原则,沈鸿影不得参与其中。
说到此时,皇帝颇具深意地瞄了张月盈和沈鸿影这夫妻俩一眼,眼神里含着警告。
张月盈低头摩挲着左手腕上的芙蓉玉镯,心道:该防的可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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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大黄伯书房中的一盏上好的汝窑茶盏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小黄伯焦急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二弟啊,你走来走去,晃得我眼睛都花了。”大黄伯端着茶盏,慢慢啄着碧螺春。
这碧螺春可是去年末苏州新进贡的贡品,因他爱喝,黄淑妃特意从宫里拨了些赏赐给哥哥。
看着自家大哥这般悠闲模样,小黄伯焦急道:“大哥你还喝什么茶?咱家都快要事到临头了。可别忘了……”
“你慌什么?”大黄伯搁了茶盏,抬眸白了自家弟弟一眼,“要镇定,别自乱阵脚。人家如今告得是长兴伯,证人证物直指的也是长兴伯,跟你没有半点儿干系。我若是你,便好好想想当年还有哪些尾没扫干净。如果还有,就想个法子全推到长兴伯身上去,免得被牵连出去。”
小黄伯思量了片刻,眸光一亮,左手往脖子中间比了一道,压低声音说:“有明晃晃的教训在前,只有不能开口的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咱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张域给做了。”
大黄伯双眉微皱,都不知道该说这个弟弟什么为好,捞钱的时候倒是利落,每到关键时候就会做出些蠢事来。
鸿禧三年,淮州秋汛,小黄伯怕被查出来是他贪墨公款、以次充好导致堤坝决口,和长兴伯合伙把张垣摁进河里淹死,可谓是蠢的不能再蠢。大黄伯都怀疑是自家这个弟弟被长兴伯忽悠瘸了,做了人家袭爵的刀。
当时,最明智的做法是直接从手底下找一个替罪羊,拖到张垣回京,以当时陛下对淑妃妹妹的爱宠,他必不会有事,也不至于时隔多年爆个大雷出来。
大黄伯道:“你杀人倒杀得爽快!可曾想过要是杀不到该怎么办?”
第112章 隐瞒不报似襄王妃这般能狠下心将这个……
“别跟我说什么杀不到就再杀一次的蠢话。”大黄伯冷冷瞪了小黄伯一眼,语气森然,“你以为你还有第二次机会?怕是张域还没死,你派去的那些废物就全被当场逮住了。”
小黄伯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辩驳:“大哥说的是。”
大黄伯见他心有不甘,叹了口气,谁让这家伙是自个儿的弟弟,认命地继续剖析道:“你给我仔细想想,为什么偏偏就今日那些与淮州有关的人就跳了出来。”
“襄王妃。”小黄伯一点就通。
这位王妃比起另外两位妯娌,在宗室之中低调多了,可用脑子认真想一想,不论威远伯府、许国公府、皇甫将军出事的时候,她都旁观在侧,或深或浅都有所插手,常常会让人忽略过去罢了。能把手底下的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那玉颜斋和凝波会馆的生意光看着就令人眼馋,襄王妃怎会简单。
也就只有她能把这些人拧在一块儿。
大黄伯颔首说道:“你既然知晓这一点,就应该明白今日之事乃是襄王和襄王妃一手主导,特别是襄王妃,张域杀得可是她爹。襄王妃必然早就知晓,若是要报仇,不论在长兴伯府里面下毒还是其他法子也好,张域早就能见了阎王。”
而这般大张旗鼓将事实广而告之,长兴伯完蛋了,他的子嗣也没有资格袭爵,爵位就此断绝,长兴伯府也算是彻底毁了。
这是要让张域活生生地受折磨啊。
世人无不在乎家族兴衰,似襄王妃这般能狠下心将这个娘家连根拔起的凤毛麟角,这可是个狠人。
自家弟弟敢去坏她的事,成不成得了先不说,要是露出了马脚,让她和襄王一路查上来,下一次要弃的就不止是张域,而是自家弟弟了。
小黄伯偷觑了觑自家大哥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还请大哥指点,弟弟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你同张域不是结了亲家吗?”大黄伯说。
小黄伯回嘴:“长兴伯府如今这般状况,幺娘还嫁过去做甚?”
幺娘虽是庶出,但也是他的女儿,当初也是看在张怀仁已是举人,前途可期的份上,他才肯许嫁女儿。
小黄伯现在只盼张怀仁识趣些,自个儿退了婚,幺娘的名声也不会受损。
大黄伯道:“别这副表情看着我。我也是做伯府的,哪里会看着我们黄家姑娘去受罪。你只需拿着这层关系去长兴伯府安抚一二,借机拿捏了他的家人便是。只要张域还想活命,本就不敢供了你出来。再如此一来,他就算真昏了头,也只能死死闭住了嘴。”
“大哥说得在理。”小黄伯深以为然,说着便让人着手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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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红日西坠,恍若从京城黢黑巍峨的剪影上掠过。
一辆马车轻快地驶至襄王府,楚太夫人下车进了门,改坐了抬青布小轿,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停在了浣花阁旁的一处院落前。
“祖母,阿盈等了好久,你总算来了。”
楚太夫人方一下轿,张月盈便如雏鸟投林般扑上前,轻轻抱住了楚太夫人。
“快让我瞧瞧。”楚太夫人眉眼含笑,细细端详着自家孙女。只见张月盈双颊红润,气色甚佳,身着一袭妃色长干寺外衫,下配同色褶裙,衣袂轻扬,倒也显得端庄得体。她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这身打扮倒也还算妥帖。”
“祖母好。”等祖孙俩简单叙完话,当了好一会儿背景板的沈鸿影出声,和张月盈一人一边扶着楚太夫人。
张月盈指着前头的院子,介绍道:“既然接了祖母来,阿盈想着和您住得近些,便择了这处院子,另取了名字还叫山海居。”
长兴伯府的山海居是不可能再回去住了,只能在襄王府里再安排一个。
楚太夫人抬头,眼前的院门用新漆重新刷过了,最上面楠木匾额高悬,上书几个大字,笔力遒劲,风骨凛然。
沈鸿影顺着楚太夫人的目光望去,见她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匾额上,便微微一笑,轻声道:“这字是我所书。”
楚太夫人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字如其人,果然不俗。”
说完,由张月盈陪着跨入了院内。
屏退左右后,楚太夫人端起一盏刚沏好的六安瓜片,轻抿一口,润了润喉,这才抬眼看向张月盈,淡淡道:“你今晨做的事,祖母都听说了。”
张月盈道:“那祖母觉得如何?”
“行事激进,直接将自己暴露人前,十分不智,但……”楚太夫人故意停顿了少顷,勾得张月盈七上八下,“这一举堂堂正正,没有失了你父母风采。他们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
张月盈忽觉头顶一沉,抬眸见楚太夫人一如往昔那般温和地抚摸着她的发顶,眼中泛起了点点湿意。
张月盈还没伤感一会儿,就听楚太夫人继续问道:“我明明给你送了十三个证人,怎么只送了八个出去?”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小黄伯可比二叔父难处理多了,阿盈和殿下合计过了,先将二叔父的罪行摆在明面上,正好等着鱼儿咬钩。小黄伯若上钩,我们就借机把他的事公之于众。若不上钩,和他有关的证据我就慢慢往外放,自会一点儿一点儿地把小黄伯他们逼急,急中出错,自会有有机可乘。”
张月盈未曾言明的是,成王如今局面并不明朗,大黄伯手握西山大营,私下频频与守卫宫禁的将领相交,几乎是蠢蠢欲动。而沈鸿影的盘算便是将他们逼得越狠越好,大黄伯等人若仓促动手,准备不足,反倒能将伤害降至最低。
故而,京畿之地不久后将有一场大乱,京郊别院并不安全。张月盈思虑再三,遂将楚太夫人接至襄王府安置。虽然届时襄王府必然处于乱局中心地带,但已有的府兵和私下养出的暗卫足以护卫襄王府,京郊趁机四处劫掠的流寇才最为麻烦。
楚太夫人是何等人,自张月盈的语气里亦能猜出一二,握着孙女的手道:“你万事要小心。我今儿便做了主,把晨风交给你,雪客一家子也进京了,有她们在你身旁护着,我也放心些。”
“多谢祖母。”张月盈没有理由推拒。晨风和雪客连带着她们的徒弟均是武艺高强之辈,正是她需要的。
夜色渐沉,西风吹得梅枝飒飒作响,满园腊梅花香翻涌。
陪楚太夫人用过晚饭,张月盈自山海居出来,转头便回了浣花阁。沈鸿影早已静候在房内,手拈一枚白子,目光凝于棋盘之上,昏黄的灯光流淌在他身上,衬得青年眉目愈发沉静,缱绻绵长。
张月盈几乎不忍心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轻柔的脚步声入耳,沈鸿影知晓张月盈回来了,抬首望向门口:“阿盈,祖母饭用得可好?院子里的摆设布置可还合她老人家的意?”
张月盈撩开隔断的珠帘,笑道:“你倒是比我还关心祖母。”
“我这个做孙女婿的自然要体恤她祖母。”沈鸿影将棋子掷到一边,拉了张月盈在身旁坐下,“再说了,若无祖母,何来阿盈,是我该谢她老人家才是。”
“平嘴滑舌。”张月盈嗔道,眼波流转,瞪了沈鸿影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显然口不对心。
窗外檐角挂着一轮新月,清辉洒落,院外空明。
两人相依温存片刻,张月盈倚在沈鸿影怀中,指尖轻轻摩挲着他袖口的暗纹,问:“都安排好了?”
“嗯。”沈鸿影轻轻点了点头,瞳孔映着月华,温润如玉,“双管齐下,必有奇效。”
“那我便等着。”张月盈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闻到了一股似梅似雪的香味,“你用了雪中春信?”
他抬手替张月盈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你前些日子一直在调,我以为阿盈喜欢。”
故而,才在衣服上熏了一些。
“闻着不错,值得鼓励。”张月盈打了个哈欠,从沈鸿影怀里坐了起来,注视着眼前的棋局。
棋盘上黑白战局焦灼,已战至终盘。张月盈忽而来了兴致,捡起一枚黑子,左停停,右顿顿,最终将棋子落在了棋盘左侧靠上的位置。
沈鸿影垂眸扫过棋盘,浅笑一声,一枚白子稳稳落下。
他道:“阿盈,你输了。”
张月盈哀叹一声,托腮道:“我果然不适合下棋,学了这么久,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当夜,襄王府西北角门溜出了一个黑衣小厮,面目围得严严实实,一路皆选了黢黑隐秘的小巷行走,一直到了崇庆候府,第了封信给门房,指名交给大冯氏方才令择一路返回。
翌日一早,本不该上朝的崇庆伯夹带着一封折子迈进福宁殿,当庭撩袍下跪,递上了折子,声呼自己家中有隐瞒不报罪,特来将功补过。
折子的内容传遍朝野,小黄伯府上的汝窑茶盏当即又碎了几个。
第113章 大雪将至有用时捧得人高高在上不知所……
崇庆伯所呈之请罪折非他所写,而是大冯氏亲手所书。手书中自陈了她坚决与长兴伯和离的原因——
大冯氏知晓了长兴伯弑兄夺爵之事,无颜面添居伯府夫人之位,其子不敢奢望承袭爵位,更怕此事被长兴伯知晓自己难逃灭口之灾,故而自请下堂,与长兴伯和离。然长兴伯之恶行也已败露,她心中辗转难安,故而请弟弟崇庆伯代为上书,阐述实情。
若仅是如此,旁人也顶多感叹大冯氏此举乃妣离后对前夫落井下石以消心头怨愤罢了,但手书里还透露出一条极为重要的讯息:
长兴伯尚有同伙,且就在京城,大冯氏曾无意间偷听到过长兴伯与一人在书房中密谈,言语间涉及了淮州。
这封手书一经公开,霎时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皆议论纷纷朝中还有哪个官员和长兴伯一样丧尽天良。
唯一叫某些人庆幸的便是大冯氏并不清楚与长兴伯同伙之人的身份。
小黄伯当然着急上火,不仅仅是因为手书一事,还因为他昨夜派人去长兴伯府“看望”亲家,发现整个伯府已然人去楼空,长兴伯的家眷们早就不在了。
不,其实还留了一个人——
他名义上的未来女婿:张怀仁。
再一打听消息,是襄国公世子夫人张月芳担心母亲和妹妹,把她们接去了国公府。
这下好了,襄国公府虽势力不显,但底蕴深厚。有襄国公府护着,小黄伯先前的计谋算是彻底泡汤了。
既然此法不通,便要再另寻办法,小黄伯匆匆往大黄伯府上去讨招,还没说上几句,兄弟二人就一同被妹妹黄淑妃召进了宫。
漱明阁内,黄淑妃高坐上首,纤指轻摁着太阳穴,耳坠红珊瑚长穗耳环,身穿百鸟蝶舞穿花锦绣大袖衫,一身打扮富贵已极,仍难掩周身的疲惫之气。
“娘娘宫中近来可是有什么不顺之事?”大黄伯窥探着黄淑妃神情,试探问道。
黄淑妃抬起眼来,眸底藏着一丝难言的冷意:“本宫今日特地请两位哥哥来,是有件事要同你们说。”
黄淑妃语气严肃,表情冷凝如冰,大黄伯和小黄伯看在眼里,周身一凛。
若论聪慧,黄淑妃当是他们兄妹三人之首,若有她都难以应付的事,那该是何等麻烦。
大黄伯停顿少许,说:“我与二弟虽力薄,娘娘若有所请必然竭尽全力,还请娘娘将事情细细道来,我二人许能参谋一二。”
黄淑妃坐正了身子,道:“两位哥哥可知如今宫里最要命的是什么?”
大小黄伯一脸茫然。
黄淑妃突然压低了声线,嗓音变得喑哑而又诡谲:“宫中正在闹鬼,那个鬼便是凤仪宫曾经的主人。”
“叶皇后。”大小黄伯立刻反应过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黄淑妃继续娓娓道来:“原本只是有宫人夜间经过西边荒废的旧宫殿后被吓得没了神智,嘴里疯疯癫癫地喊着‘皇后娘娘’。因宫里边忌讳,下头的女官强压了这些事下去,没有上报。”
“陛下最听不得叶皇后的事,上行下效也是正常。”小黄伯接话。
“若事情到此为止那还算好,偏偏叶皇后的幽魂不肯安息,竟然在宫中四处作祟,竟作祟到了福宁殿里,惊扰到了陛下。”
说道这里,黄淑妃攥紧了拳头。
她买通了一个在福宁殿近前侍奉的小内侍,从他嘴里抠到了一星半点的消息。陛下分明被叶氏幽魂纠缠多时,夙夜难眠,却从不敢开口。若不是上个月许昭仪侍疾时撞破,连夜召了太医来为陛下诊治,御前估计还要继续瞒着。
大黄伯突然想到什么,问:“那陛下可曾让道家的大师做过法?”
“怎么没有?你当陛下之前为何那样信重太平观的仙长,只是一点儿用都不管。”
黄淑妃想到这里,就打了一个寒战。
原先她只以为陛下是追求长生不老之术,为此示意儿子收买了太平观的几个道士,请他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然而,仙丹顷刻变毒丹,太平观的道士一夜成了阶下囚,接下来,没过几天就全部死绝了。也不知道那几个道士临死前有没有把他们交代出去?
“总之,你们只需要知晓一点——”
“陛下对叶皇后愧意已生。”
“可当年……”
小黄伯话未出口,就被黄淑妃打断:“君心易变,当年如何,对如今的陛下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许昭仪就是最好的例子。本宫已然年华不再,容色衰败。”
黄淑妃抚摸着自己的眼角,纵然她费心保养,指腹所及之处皆是细纹。她还记得那日福宁殿里皇帝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倦了厌了。而与叶皇后俏似的许昭仪风华正茂,如今的局势与当年何其相似,不过翻转了一道罢了。
大黄伯劝慰黄淑妃:“娘娘何至于此,许昭仪无子,而您有成王殿下,她对您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叶皇后能!”黄淑妃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声调陡然拔高。话音未落,她似惊觉失态,迅速瞥了一眼殿门,随即压低嗓音。
她紧紧攥住大黄伯的衣袖,眼底血丝密布,声音颤抖而急促:“大哥、二哥,你们得救救小妹我啊!”
“陛下他要杀我!”
大小黄伯猝不及防,被黄淑妃一语重击,顿时惊得神魂失守,心神俱震。
过了好一会儿,大黄伯方才稳住心神,强压下仍有些轻颤的身子,低声问道:“娘娘……是如何知晓的?”
黄淑妃眸中泛起一丝苦涩,轻声道:“一月前,本宫无意间察觉自己竟中了噬心散之毒。初时,本宫还以为是德妃那贱人背弃了当年的约定,暗中对本宫下手。然而,细细查探了这些时日,却发现此事与她毫无干系。反倒是那盅验出噬心散的燕窝粥,竟是陛下亲自吩咐司膳司改了方子,特意为本宫准备的。”
她微微一顿,声音渐低,“那时,本宫便明白了——还有什么比让我这个当年日日喂食叶皇后毒药的人去死,更能平息叶皇后幽魂的怨怒呢?当年叶皇后毒发之后,陛下就已经查到是我做的了,只不过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发作。”
有用时,捧得人高高在上不知所谓,无用时,将人打入地狱连眼睛都不眨一
下——
这就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皇帝。
“哥哥们还不知道吧,德妃已经病了,病得很重,已经起不了身了,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康复。”黄淑妃道,“楚王已经废了,襄王虽在朝中有了些势力,但毕竟根基不深,不足为惧,我们最大的敌人只剩下了高高在上的陛下。”
“福宁殿传来的消息,陛下的身体并不康健,这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一旦功成,二哥淮河的那点儿子事什么都不算。”
“娘娘……您的意思是说……”小黄伯声音微颤,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黄伯明白黄淑妃意之所指,回答:“西山大营确已在我掌握之中,禁军里有几位确实已经松口。但如今贸然发动,是否操之过急?”
“不,一点儿都不。”黄淑妃的眼神逐渐坚定,“陛下圣寿将至,届时京城内外守卫疏松。此等良机,一旦错过,就要再等一年,我们没一个人耗得起。”
“另外,给北边捎个消息。”
“娘娘!”大黄伯瞪大了眼睛。
黄淑妃捋了捋耳前散乱的青丝,莞尔一笑:“来京城这么多年,老家的关系早就全忘光了,没成想还有用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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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一,信阳大长公主入宫求见皇帝,当日皇帝下旨,长兴伯之罪不及大冯氏之子,允二子改为母姓。
至此,张月盈答应大冯氏的条件已经完成。
二月二十七,蠕蠕犯边,北疆边境烽火重燃,以镇国公为主帅,两万精兵北上支援,叶剑屏亦披甲上阵,匆匆离京。
春日将至,枝头鸟鸣声阵阵,柳丝上新芽已露,草木蔓延生长。可暖融融的春光未照几日,便迎来了一阵倒春寒。
春寒料峭,冷风如刀,刺骨而透心。
二月二十九,圣寿节。
京城下了春日前的最后一场雪。
杜鹃裹紧了身上的袄子,小步跑进屋,低声抱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怎么还下起雪来了。”
屋内碳盆里的火光时明时暗,映得梳妆台前的女子眉目冷艳。张月盈头戴莲花纱冠,脑后一左一右垂着一对博鬓,面靥眉心以珍珠为饰,显得素净典雅。身上穿得却是一身大红色的烈烈红裙,明媚而张扬,一身装扮极具冲击力。
“鹧鸪,今日宫宴我会带百灵和晨风前去,你和杜鹃守在府内,照顾好祖母。我若没赶得及归来,你们就听雪客的,不要放一个歹人入府。”张月盈对镜理正了发间点缀的绒花。
“姑娘。”正在为张月盈整理霞帔的丫鬟声音里含了哭腔,“都是奴婢们没用,不似百灵那般精通武艺,跟着去了倒还要费神护着我们。姑娘放心,我和杜鹃一定把浣花阁守得好好的。”
张月盈“嗯”了一声,然后起身朝阁外走去。
第114章 万寿节话音未落,一支羽箭自殿外射来……
因皇帝圣寿,今日之京城张灯结彩,热闹远超以往。
车道上洒了细盐,白雪早已消融殆尽,故而张月盈和沈鸿影所乘的马车一路上走得都很平稳,没有出一点儿事故。
与其他来参加宫宴的朝臣勋贵不同,襄王府的马车直接过了宫门,长驱直入。这也算是沈鸿影作为皇子的一点小特权。
宫宴摆在福宁殿主殿,就是平常开大朝会的地方。殿内殿外已洒扫一新,殿门前的长阶两侧每隔五六尺便有宫人垂手而立,手中宫灯微光摇曳,映得殿前一片朦胧暖色。
张月盈站在福宁殿前的长阶上转头回望,眸中倒影着渐渐西沉的红日,天边的霞光流转,最终归于晦暗。
“阿盈。”张月盈听见沈鸿影轻轻唤了她一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缱绻。
暮色沉沉里,一身凝夜紫圆领袍的青年朝她伸出手来。
张月盈对上沈鸿影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心底涌动的暗潮逐渐归于宁静。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反握住他手掌,声音轻柔而坚定:“我们一起。”
沈鸿影嘴角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五指默默收紧,与张月盈十指相扣,一同朝着大殿的方向缓步而行。
皇帝的圣寿真不愧花了半年的时间准备,张月盈方一入殿,便见殿内明月珠壁,金玉满堂,幡旌光影照耀一殿。
她默默嘀咕道:“啧啧,这可真是奢侈啊。”
“阿盈,你说什么?”沈鸿影听见了她的小话,偏头问她。
张月盈打量了一下四周无人,轻轻踮起脚尖,凑到沈鸿影耳畔耳语道:“我刚刚在吐槽你父皇办这场寿宴花钱花得多呢。”
这席间单一只酒盏,便是琉璃所制,通体晶莹剔透,能随着烛火映照出五彩珠光,价逾百金。殿中席位数百,但这一项就花费甚巨,更别提其他了。
“我已近十年不曾来过这圣寿宫宴,这场面果然是更加盛大了。”沈鸿影似唏似叹。蓦地,他话锋一转:“不过,瞧着此地的布置,父皇也不会在席面上有所吝啬。机会难得,阿盈若瞧上什么菜品,尽可以多吃些。”
张月盈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沈鸿影忽而瞥见盘龙里金柱旁的席位上坐了一人,拉着张月盈道:“我带你去见见先生。”
沈鸿影口中的先生只会是长青书院的山长徐崇箐。张月盈对这位山长早有耳闻,外祖家的表兄徐向南不久前也拜入了其门下,自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之意。
待走得近了些,张月盈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徐崇箐约莫四十五岁上下,虽蓄了长须,却掩不住容貌间的清俊之气,一身素灰襕衫,手持一把水墨折扇,很符合她想象中的文士形象。
“学生沈渺真见过老师。”沈鸿影上前对着徐崇箐便是一揖,行止间的恭敬做不得假,足见他十分敬重这位先生。
“殿下实在多礼了。”徐崇箐赶忙扶住沈鸿影的胳膊,目光忍不住在他眉眼间逗留,而后落在沈鸿影与张月盈相扣的手上,微微一滞,似惋似叹,眼神复杂。
沈鸿影连忙向徐崇箐介绍:“老师,这是我妻阿盈。”
“阿盈见过徐山长。”张月盈蹲身一福。
徐崇箐的神色已然恢复了正常,道:“这是若谷的女儿吧?他当初还画了一幅画像来跟我们炫耀,那时候你可还没出生。没想到却真被他给料中了,你和画像上长得可真像。”
若谷便是张月盈之父张垣的表字,昔年旧友与他相交时,多以此称呼。
张月盈清楚徐崇箐所说的画像便是祖母当初拿给她的那一张。
她只觉眼中一股涩意,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让……徐山长见笑了。”张月盈拈着手绢轻拭眼角。
徐崇箐道:“子女思亲,乃人之常情,有何可怪的?更何况你令当年真相大白,若谷不至抱憾而终,九泉之下他与令母亦能安息了。”
他转而警告沈鸿影:“我与若谷相交多年,你若必欺负了他家姑娘,我必饶不了你。”
沈鸿影与张月盈相扣的手指握得更紧了些,语气坚定:“我待阿盈,此心不渝,至死方休,必不会有那一日。”
张月盈眸光微动,看向沈鸿影,发出一声低喃:“我信渺真。”
徐崇箐见两个孩子这般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
他从袖中掏出两枚贝壳,贝壳上穿着簇新红绳,下方打了漂亮的同心结,正是一对。
“这便当是我补给你们的新婚贺礼,是简薄了些,但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一番心意。”
沈鸿影接过,轻轻摩挲贝壳表面,手指忽而一滞:“老师,这贝壳……?”
徐崇箐笑笑:“儋州来的。定居京城这么久,我也有十余年没回过故乡了,都快忘了海边的浪花是怎样汹涌,海音是如何澎湃了。”
张月盈顿时只觉手中之物的重量瞬时沉了又沉。
她求助似地抬眸看了沈鸿影一眼,只听他低声道:“收下吧,老师并不差这一块贝壳。”
张月盈又郑重地同徐崇箐道了谢。
远处鼓楼传来声声鼓响,低沉幽远,惊起了宫阙间栖息的鸟群。
恍惚间,眼前青年的面容逐渐与故人重合,徐崇箐拍了拍沈鸿影的肩膀,正色道:“这鼓响了,宴就要开了。渺真,你可莫要让她失望。”
说完,徐崇箐坐回了席位,重新与旁边的翰林学士攀谈起来。
张月盈听出徐崇箐最后嘱咐沈鸿影的话颇为微妙,但又不明其中缘由,整个人显得懵懵的。
两人落座后,沈鸿影同她咬耳朵道:“我当年病后,身体虚弱,宫里的学士不敢教我,幸亏老师将我收归门下。此后,我便跟着他在长青书院长住。我也曾好奇过老师为何待我这般好,直到那一日——”
徐崇箐醉酒,年幼的沈鸿影闯入了他的书房,看见了一屋子的女子画像。画像中女子的面容皆被毁去,但又都是同一人,从笔触间隐隐能够感觉到执笔人对画中女子倾注了极深的情感。
而徐崇箐面颊熏红,伏于桌案之上挥毫泼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仕女容颜,又骤然毁去。
沈鸿影仅仅偷瞄了一眼,便将画像记在了心中,而没过多久他便在东山寺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我并不知老师与她有何等交集,只知晓老师来自儋州,而她也曾随父流放儋州多年。”沈鸿影若有所思。
忽然,袖口轻轻一动,垂眸见张月盈正扯着他的衣袖:“不论缘由,徐山长待你均是出自本心,不是吗?”
“嗯。”沈鸿影微微颔首。
随着铜管乐起,皇亲贵戚们打扮得珠光宝气,按照品秩高低依次入座。片刻后,钟鼓齐鸣,皇帝登临御座,头戴长耳襆头,明黄礼服加身,威仪天成。
霎那间,群臣俯首,声呼万岁。
张月盈偷偷抬眸,却觉皇帝的身体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好,扶着龙椅微微发颤的手已经出卖了他的虚弱。
“平身——”福宁殿大总管崇源高呼一声,众人起身归座。
诸葛学士出列,展开一卷七色圣旨,朗声念道:“门下。朕膺昊天之眷命……”
这一大长串文字无非是歌功颂德,赞美皇帝如何如何英明,带领国朝走向光明的未来。
此等一成不变的官话,听得张月盈脑袋昏昏沉沉,她面作认聆听状,实则暗中观察着席上众人的情况。
坐在最上面的自然是皇帝和太后,按照从前的旧例,最靠近御座的右侧应该是黄淑妃的位置,而今日却换成了许宜年。不少昔年旧人望去,几乎以为回到了皇帝践祚之初太后、皇帝、叶皇后三人同座的场景。
然后,便是黄淑妃与皇甫德妃。黄淑妃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被许宜年压了一头,只是摩挲着丹红甲蔻,时不时抬眼,瞄得却是太后的位置。皇甫德妃似乎生了一场大病,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头,宽大的礼服空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
楚王终于被放出了府,似乎因为受了大挫,没了母家和岳家的助力,夺位机会渺茫,整个人潦草了许多,连下巴上的青茬都没有刮干净,也没认真听旨,反倒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至于成王,张月盈觉得他不知道是不是去进修了演技,眼里对皇帝的孺慕几乎要溢出来,让人半点儿也想不到他今夜要做些什么。
成王妃仍然重病不起,陪伴成王身侧的变成了张月芬。因为长兴伯入狱,她也憔悴了不少,但打扮得还是十分郑重,倒显出了几分神采奕奕。
几声钟磬之音后,宴会正式开始。
丝竹管弦响起,舞姬们水袖轻拂,于殿中翩然起舞。
宫人们先呈上一道道精致的冷盘,多是金丝蜜枣、芥末鱼脍,翡翠拌鸡丝之类的常见菜品。随后是几道热菜,个个色香味俱全,这才是真的下了功夫。其中一道石鸡甚合张月盈口味,她连尝了好几块。
此石鸡并非鸡而是山蛙,张月盈总算久违地吃了一回酸菜烧蛙了。
宴席间,朝臣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互相交际了起来。
这样的喧闹声里,一樽酒盏落地的声音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俄尔,殿门倏尔开了,大殿角落的灯突然被吹灭了几盏,光线骤然昏暗下来。
“怎么了?快让人把灯点上。”正在饮酒的皇帝吩咐道。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自殿外射来。
第115章 兵乱起你听着,要活着回来。
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跑入殿门,瞬间就被箭矢射了个透心凉。小内侍呆呆看着洞穿他胸口的箭尖,后知后觉地倒在地上,挣扎匍匐向殿内爬去,所过之处蹭出了一道蜿蜒血痕,在米色莲花纹的锦绣华毯上红的刺目。
“啊!”
这样血腥的场景,吓得宴席上不少人都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万寿节的宫宴戒备森严,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小内侍的嘴里淌着血,浸透了胸前衣襟,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外面……有……有人要……要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