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辆随行车辆上的老牙嘴里还叼着烟,抬手已降下车窗,迅速在那刚从皮卡上下来的人脚边扫了一梭子将人逼退。
孟亭曈晃了晃被震得有些发晕的头,他刚睁开眼,视线还有些茫然, 他才刚刚看清护着他的人那额头上流出汩汩血流——
下一秒。那熟悉又久远的枪声四起。
陆承渊压着他的后脑,死死地把他护在身下。
温热的血流有一滴滴入进了他的脖颈,烫得他心口一抖。
“开他妈的路虎,早知道就应该开悍马!嫌什么不舒服!”卫巍一边狂踩油门一遍骂,他不知道从那里抽出来了一把微/型冲/锋枪,扔给副驾上的牛文武,“会用枪吗?!”
牛文武力大如牛、中气十足地吼了回去:“不会!”
他妈的他一个练武术的会他妈的开枪啊!
“草!枪都不会用你当什么保镖?!”
怪不得老板天天往人身边放人看着,只带着这么个人确实不安全!
牛文武天都塌了,他是来当助理的,又不是来混道子的!
你们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
前一段时间孟亭曈才告诉他以后没有什么刀山火海给他下了,这下可好,淋完了硫/酸,现在直接变枪林弹雨了!
卫巍一脚油门冲撞着前方的车辆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那辆皮卡的前方,顶着那皮卡的车尾、将车身调转。
他飞速下车,近距离的火力压制,将那要下车收网的逼了回去。
“老牛!你来开车!——没事吧?!”
陆承渊将一把沉甸甸的、金属质感的手/枪交到孟亭曈手上,孟亭曈握上的那一刻,仿佛将死亡抓在了掌心之中。
久违的感觉又来了。
他握着冰凉的枪/身,视线里仿佛只有陆承渊额前的血液,正顺着脸颊滴落到侧目的下颌。
陆承渊问他:“会用吧。”
那是一把银白色的伯/莱/塔92FS,也叫M9,半开放式的套筒、流线型墙身,再有着特殊的精致配色,握在孟亭曈的修长的手指上,给那份凌厉的美上又增添上冰冷的肃杀之意。
孟亭曈双手冰凉一片,似是比那金属枪/身还要凉,连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一般,结成片片冰晶,扎在动脉里。
可他声音却不颤、手也不抖,只咬紧牙关,神色冷静地盯着人点头。
“会。”
陆承渊简单交代了一下保险栓等一些列必要配件的位置,又将备用弹匣装进孟亭曈的口袋,他手上的动作迅速,在很短的时间内又装好了一把格/洛/克17,冲着卫巍点了下头。
这些全部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扫射过来的子/弹在地面上爆起一片烟尘。卫巍在看到人点头后便以最快的速度闪身回到车上,关起的车门上随即发出子弹射击而来的尖锐碰撞声。
“跟着家主!往山谷里开!”卫巍换弹夹,顿了下又怕牛文武听不懂一般解释了一句,“就是跟上你老板那辆车!”
牛文武一脚油门踩了出去,他平生第一次开这么快的车,在巨大的视觉刺激与身处的危机之下,整个人肾上腺素迅速飙升。
牛文武满脸严肃:“我又不是真傻!”
“我老板和你老板在一辆车上,只有两个人!就算你突然改了称呼我还能听不懂吗?!”
“……”卫巍没空搭理他。
陆承渊油门踩到底,路虎揽胜的四驱动力以及车辆本身的表现力还是足够优秀且强悍的,黑色的车身带着极具气场和压迫感在一瞬间冲出公路,巨大的轰鸣声扬起几米高得尘烟将追赶上来的喽啰全部甩在身后,连车尾气都看不见。
卫巍的车辆紧随其后,紧紧咬死着距离在人侧方跟着,老牙的车也追赶了上来,一左一右地保护着前方的人。
须臾间,从公路上又冲出来七八辆车,除了刚才那辆皮卡以及尾随的车辆以外,横冲直撞的帕杰罗和改装后的福特猛禽像一只巨大的肌肉怪物一样,紧盯着猎物奋起直追。
升空的热气球上的游客们低头惊呼着,在这一个瞬间,他们看到那红色岩石与大型脱水仙人掌杂乱的东倒西歪的沙漠中、正在实时上演着一场速度与激情的现场版。
领头的车辆绝尘而去,和左膀右臂划出三道破空的烟。
可那55号公路上还有着车辆下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像一群贪婪的鬣狗紧追不舍着三条离群的狼。
“哦莫?这要打911的吧?”
一外籍女子夸张地喊道:“我都听到枪声了斯密达!”-
“他们敢在路上下手,一定早就打点好了关系,”
陆承渊神色有些冷,轻蹙起的眉心显得也比以往严肃,“甩不开,最快的增援什么时候到?”
卫巍:“从隔壁过来最快两个小时,我已经通知在加州能联系上的所有人,这种级别的事故已经启动最高级别的应急方案了!陆盛阳那边——联系上了!陈辰回消息了!”
车载装置着通话设备,卫巍那边收到消息的同时,孟亭曈拿着陆承渊的手机,“陆盛阳的语音通话。”
“接。”
陆盛阳:“我现在正在去加州的路上——你那边发生什么了?!我看到最高戒备通知的时候还以为我被劫机了!”
陆承渊言简意赅,“遇袭——乔明雨怎么回事?”
“遇袭?!”陆盛阳声音都高了些,他飞速反应片刻,选择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我登机两个小时前,留在乔明雨身边的人突然发出了一条异常讯号,电话铃甚至连一声都没有响就被挂断,这里只显示一条未接。”
“我派人去查,却收到一切如常,没有意外的回复,我觉得不对,又启用了子公司旗下的人去附近转了一圈,发现乔明雨宿舍楼下安排的看守的人被换了,并不是我当初留下的那几个。”
“这不合理,”陆盛阳紧皱着眉头,“可是和我单线联系的人却说乔明雨在正常上课。”
“事有蹊跷,我准备亲自去一趟,他刚转学到加州来,老爷子那边也没动静——”
陆承渊:“老爷子失联了。”
“……失联?不可能!”
陆盛阳有一瞬间的迟疑,“我来之前还和他通过电话,他就在老宅里,他……”
陆盛阳话一顿。
陆承渊沉声道:“守在老宅里的人一夜之间全无音讯,而我这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恐怕乔明雨也早已经不在学校了。”
“……你不能是在怀疑我吧?”
陆承渊沉默。
“草……”陆盛阳低骂了一声,不管乔明雨现况如何,但是陆承渊遇袭这事,他知道,他自己本身将会成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和你表忠心,”
陆盛阳揉了揉紧皱的眉心,“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我怎么听阿辰说——”
刺耳的刹车声传入听筒,紧接着密集的枪声疯狂响起,陆盛阳腾地起身坐直,似乎是根本没有预料到那边的战况竟如此激烈危险。
“你现在在哪儿?!我很快落地!等着我带人过去!”
陆承渊堪堪闪避开突然从侧面冲过来围堵的车辆,强悍的揽胜以一个极限的角度原地飘逸甩尾,车身滑过尖锐的岩石壁,车轮原地空转到摩擦起尘烟,惊险避开了又一波的冲撞。
这个速度撞上去,不是车毁人亡,也要被那子弹打成筛子。
陆承渊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他或许也没料到怎么那些人追上来的速度这么快,卫巍和老牙火力很猛,可他们车辆上备下的弹药也仅仅只是用来防身的,对上这样蓄谋已久的亡命之徒,很快便相形见绌。
“那猛禽就是个变态!”
被特殊改装过后的福特猛禽像只变异的狒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高速行驶着的揽胜被多次撞击,几次差点失控翻车。
“还有两辆帕杰罗——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卫巍咬紧牙关紧贴着揽胜另一侧,以免被那狒狒一把掀翻。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四周除了撕裂的狂风,就是黑压压地泛着暗红色的巨大岩石。
彻底驶离出了有手机信号的地方,黑暗中一幢幢的影昭示着死亡正如影随形。路越来越难开,除了要躲避猛禽的冲撞,还要聚精会神地躲开会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岩石与超大号的仙人掌。
可就在孟亭曈看到那猛禽的车窗上闪过一丝银光,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着陆承渊的头时,巨大的枪响声几乎是贴在陆承渊耳畔响起。
“砰——!”
后坐力震得孟亭曈虎口都有些麻,可等他再度瞄准,扳机还没扣下——
那降下的车窗中突然投掷出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孟亭曈瞳孔骤缩。
“轰隆——”
老牙烟都掉了:“卫巍?!!”
卫巍的车辆被绝大的火力掀翻,横向朝着一侧疯狂翻滚,燃烧起来的烈焰像一条火舌,疯狂地吞没着周遭的一切,滚像远方。
那黑暗中的猛禽还死死地咬着揽胜不放,发动机的轰鸣声仿佛在疯狂嘲笑着——下一个就是你们。
孟亭曈再无犹疑,他单手抓握车顶的把手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那猛禽的车窗防弹,他枪枪打在轮胎之上。猛禽车头上改装过的钢架卡进揽胜后轮上方的缝隙之中,高速行驶下车辆爆胎所引发的失控带着两辆车一同震颤——
猛禽猛地往一侧偏去,疾驰中的车辆车身疯狂摆动,陆承渊双臂死死地把握着方向盘,肌肉线条绷紧到极致。
猛禽车辆甩尾,如此侧滑下去要带着揽胜一同侧翻,陆承渊却任何刹车都不带,在剧烈地震动下甩不开后方的车辆——便带动着一起,狠狠地朝着那块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岩石上撞了过去。
在撞击上岩石的最后一秒,刹车抱死紧急制动,因着惯性与失控的角度一个甩尾横向冲出了岩石的范围内——
而那猛禽便毫无准备地正对着那岩石而去,侧翻过去的车身、锋利的岩石刺穿车顶。
安全气囊弹出,终于甩脱了那庞然大物的揽胜在翻滚了好多圈之后,彻底报废在沙漠之中。
能坚持到现在,这辆车已经很优秀了。
陆承渊踢开变形的车门,从副驾中捞出小臂上已鲜血淋漓的孟亭曈,顺着斜坡抱着人滑落下去,将身形暂时掩藏在黑暗之中。
可没了猛禽,还有两辆帕杰罗在继续着追击。
老牙重新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深深地入肺。
他们这些人,从小就是被陆氏精心培养出来的,是陆家人保命符一样的存在,为陆氏做事,只忠于陆氏的掌舵者,在危机关头甚至可以付出一切——
当卫巍不再称呼陆总而是改口喊出“家主”的那一刻。
属于他们的最终使命就正式开始了。
上一次厮杀,还是在陆氏二子从陆老爷子手中夺权的时候。
伤亡惨烈。
余下的这些人,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遇到如此境地,这年头和过去已大不一样,可谁能想到如今却又要面临此种抉择。
老牙急停减速,车上另外两个人飞速跳车,在老牙调转方向的那一刻滚落在地,随即看着老牙全速行进,冲着那帕杰罗迎面而去。
撞击声四起。
跳车的那两人没有了车辆做掩体,他们匍匐在地,硬生生扫爆了另一辆车的油箱。
哒哒哒哒哒哒……
轰隆——!
伴随着最后一声巨响,沙漠中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
爆燃的车辆是此刻唯一的光源,存活下来的人都将身形隐匿在黑暗之中,夜空中乌云蔽月,点点冷白星光照不开这里浓郁的黑。
这个时间,气温已然骤降。
陆承渊脱下外套给孟亭曈穿上,他的领带束在孟亭曈右臂的上方,夜色太浓,他看不清孟亭曈伤在哪里、伤有多重,只好先暂时进行止血以防伤到动脉。
孟亭曈头部收到撞击,短暂的眩晕之下,他头一次在陆承渊的眼底,看到了些许慌乱。
帕杰罗被撞废了,可帕杰罗上的人,脚步声响了起来。
那是类似于皮靴踩在沙子上所发出的如同怪物啃噬骨头的沙沙声。
跳车的大安摸到了那岩石的后方放枪,那两个人一个吸引着火力、掩护着另一个叫大全的,让他有机会可以带着陆承渊撤退。
孟亭曈奔跑在低温、又干燥的空气中。
这里的地形复杂,他们应该是开到了沙漠的深处,起伏的地貌和形状诡异的岩石像来自地狱的触手,那巨型的和长颈鹿一般高的仙人掌东倒西歪或站或卧,如同一尊尊雕塑凝视着夜色里奔跑的人。
仿佛是来自于地狱深处的死神的凝视。
四周的岩块越来越多,他们穿梭在被风力侵蚀已久的红色岩石之间,这里怪石嶙峋,有着可供作为掩体的石壁和洞穴,还有着干枯的、叶片形状细密如刀的荆棘树条。
孟亭曈脸上似乎是被划破了两道口子,不过他身上的伤口不多。
陆承渊在前方护着他,生生拿手臂劈开一道道锋利如刀的枯枝与利叶。
不知道四周还有多少危险,也不知道增援是否能找到他们的位置。
卫巍在车辆爆炸前把牛文武拖出来时,只看到不远处传来的那涌入到半空中的烈焰。
他咬紧牙关,祈祷着这次的爆炸,不要是陆承渊所在的车辆。
他拉着牛文武飞速奔跑,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永不可能放任他的家主还存在于险境之中。
就像陈辰那次为护陆盛阳重伤入院一样。
“那边!跟我来!”
牛文武晃了晃撞晕了的脑袋,他不知道卫巍是怎么清楚他家老板的位置的,只不过卫巍要去救人,他也要去保护自家老板的安全,目标一致,哪怕什么都看不清也拔腿就跟着人跑-
陆承渊给孟亭曈包扎着伤口,孟亭曈小臂上被划开了一道十几厘米的口子,应该是窗口破碎的玻璃硬生生割开的,狰狞着露出血肉。
孟亭曈咬牙,额前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可他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陆承渊的脸。陆承渊那头上的伤不知到底有多深,到这个时候还在一股一股地往外涌着鲜血,将那张一向冷淡的脸第一次染出鲜艳的红色。
“你不可以死掉。”孟亭曈语气很淡,可那双漆黑的瞳却透出无比坚定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因为他知道,如果增援还不到,若是他们再度陷入险境,陆承渊很有可能放弃生命来保护他。
陆承渊给人包扎的手一顿,维持着冷静的声线告诉他:“我们谁都不会死。”
可他永远一尘不染的衬衣上已脏乱不堪,这一路跑来不知道被割出了多少伤口,将那布料快要撕成碎布一片。
“总之,不可以。”孟亭曈轻轻吸了口气,陆承渊在人小臂上打了个结,似是压到了伤口。
“我知道,”
陆承渊垂眸,神色平静,他看着孟亭曈脸颊侧面两道细密的伤口,轻轻在上方落下一个吻,“好了,你少说些话,留存体力。”
大全守在洞穴口,说是洞穴,不过是四周被怪石遮挡天然形成的一个像洞穴一样的形状,不过这里起码有三面掩体,可供人短暂休息。
可那些人根本不会放过他们,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明摆着是不打算留后路的,势必要在今晚置人于死地,否则决不罢休。
厚重的乌云从冷月前挪开了些,枪响声就在一个瞬间。
借着昏暗的月色,陆承渊掀身而起连开三枪,孟亭曈也早已顾不得手臂的伤口,子弹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而过掀起的厉风带着热,他放倒已经摸到他们身后的人,在后坐力的冲击下,手臂上刚刚包扎好的纱布上又渗出了些血色。
可他顾不得这些了。
他看到陆承渊的左臂有血流出来,一瞬间染红了他整条手臂。
“我明明说过你不可以死掉!”
孟亭曈从来没有哪一次对陆承渊这么疾言厉色。可是当他看到陆承渊护着他的头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的心脏被狠狠地揪起,克制不住地发抖。
陆承渊眉心拧在一起,将那闷哼声硬生生地压在胸膛中不忍发出。
他没办法回答孟亭曈的问题,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说出他的想法,对孟亭曈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好好活着。
这对于孟亭曈来说,或许并不是一句动听的情话,而是一句可怕的诅咒。
来自于每一个死在孟亭曈面前的人。
可是他也根本无法做到、能看着孟亭曈死在他面前。
枪声还在响。陆承渊是受过些专业训练的,他几次惊险躲过危机,拉着孟亭曈在怪石嶙峋中完成反杀。
可孟亭曈不仅能跟上他的动作,甚至还身形灵活的贴着他的耳侧反身开枪,几次闪避和反杀都完成的干净利落,甚至在撑着他的肩膀借力、单腿起跳侧身蹬在岩壁上将他身后的人一枪毙命的动作也完成的行云流水,绷紧的脊背像一条拉满了弦的弓,漂亮的仿佛一位极其出色的杀手,在夜色中来去自如、取人性命。
可陆承渊看得出来,他的动作毫无章法。
那是他在不知道多少次从生死边缘走出来的、在那个年代摸爬滚打而形成的一套独属于他自己的肌肉记忆。
陆承渊的心脏爬出一层细密的疼。
可他还没来得及心痛,就听到孟亭曈冷淡又决绝的嗓音——
“你要是敢死在我面前!我就去找十八个男人、不——八十个!天天和不同的人**!”
“砰——”
“我就把你的遗照放在我的床头!让你好生看着!每天、每天!全都是不同的野男人!”
“砰砰——”
“我还要披麻戴孝!领着人就在你的坟头上快活!你给我好生看着别的野男人到底都是怎么*我的——”
“你别说了!”
“砰砰砰——!”
“我还要——”
“孟亭曈!”
陆承渊摁着人腰翻身将人压在石壁的后方,紧随而至的子/弹射入红色的岩石中,碎石块四散崩裂开来。
陆承渊牙都快咬碎了,他恶狠狠地盯着人,头一次对人如此凶狠,“你给我闭嘴!”
孟亭曈却低低笑了起来,浓郁的夜色也挡不住他那双目光灼灼的眼,凌乱的碎发混着脸上粘稠的血液,如此鲜艳的红色也丝毫掩盖不住他本身的妖冶,他不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艳鬼,他仿佛本身就来自于地狱,是这世间吞噬人心蛊人心智的最厉的妖、是索命万物的代名词。
“我说到做到。”
“……我答应你!答应你!”陆承渊气极,他那双眼一片猩红,愤恨地盯着眼前还在笑的人,恨不得把人吞吃入腹全部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与之一起共生共死。
“我不会死,你也不可以。”陆承渊闭了闭眼,咬牙威胁,可他却拿不出来任何能够威胁人的说辞——难不成要和孟亭曈说的一样?那他只会听到一句“那这很好了,至少你活得幸福。”
——更把自己气死!
“你要是死了……我就J/尸!把你冷冻起来冻在冰柜里拿出来日日夜夜反复轮/J!J完再J!J到你烂掉也不会放过你!你永远也别想安生!”
孟亭曈眨巴了两下眼,蓦地笑出声。
可就当陆承渊愤恨地抓着他的后脑用力亲吻过来时,他双眼瞬间睁大,黑暗中有一泛着金属光泽的冷白色就在不远处正对着他,显然已经瞄准了他好久,只要扣动扳机,他就将会被一枪爆头,顷刻间死在陆承渊这个深沉地吻中。
这一个瞬间,孟亭曈脊骨都僵了,他猛地推开人,刚想抬起手中的枪——
可那夜色深处的黑暗中来自死亡的威胁只那么一秒便一闪而过,那闪动着寒光的枪口,消失了。
只电光火石之间,死神擦肩而过,来去匆匆。
孟亭曈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双手握枪全身都在警备——
可那枪口却再没出现,那只握着枪的手仿佛是他的幻觉一般,从来没有出现过。
牛文武扛着肩膀受了枪伤的卫巍从那边走了过来,卫巍还抬手比划了个“3”的手势,示意附近的危险已经全部被消灭,他们暂时安全。
陆承渊见他状态不对,低声问他“怎么了?”
孟亭曈垂眸,顿了一下,胡乱地搪塞了一句,“听错了,以为那边有动静。”
牛文武和卫巍刚从那个方向过来。陆* 承渊听人如此说,还以为是人精神高度紧张之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安抚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暂时没对此起疑心。
可孟亭曈只短暂地思考了片刻,猛地便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这些人里,有人在浑水摸鱼,冲他而来。
根本不是冲陆承渊!
这边枪声刚停,可却根本不敢久留。
卫巍他们也是因为听到这里的动静确认了方向才及时赶来的,如今虽然暂时安稳,可不知后方还会有多少来人,根据那动静也很快便能找到这里,他们没做停留地迅速转移藏身之地。
陆承渊在路上飞速做出判断:“不是一拨人。”
孟亭曈呼吸一窒。
“刚刚下手的这拨人,并不想要取我性命,反而是除我以外皆可杀。”
“可是追车的那些,却是动了杀意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卫巍肩上有伤,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两拨人?”
“一拨要杀我,一拨要抓我。”
陆承渊捏在孟亭曈腕骨上的手紧了紧,似乎带着些歉意,仿佛在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把孟亭曈拖入如此险境。
孟亭曈反握回陆承渊的手,他犹豫片刻,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还有第三个人。
他冲我而来,并不打算杀我。
却对你有着必死的杀意。
如果说出来……
孟亭曈想。
或许会将陆承渊彻底拖入死局。
就像他在刚刚给牛文武递止血的药物时,牛文武对上他的视线猛地一顿,他似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什么,压着人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飞速说了一句:“有什么话单独告诉我!”
牛文武怔愣片刻,冲他点了一下头。
“增援应该很快就到了,再躲一会儿,最晚最晚、也只要过了今晚上就好。”
陆承渊拧眉,神色却不如卫巍那般放松。
“如果增援会到,为什么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卫巍突然面色一片惨白。
“可是我明明——!”
“怕是这中间还出了什么问题,”
陆承渊冷淡道,“那些人要么没有收到消息,要么——”
很可能已经被截杀在半路了。
这是一个为他设下的死局。
一拨又一拨朝他扑过来的人,都要生啖他的血肉,势必要将他留在这里,不可能再放任他回国。
卫巍嗓音发颤:“或者……等陆盛阳到了呢?等他到了会不会……”
可连他自己都没有自信再说下去。
此刻唯一能前来解救他们的人,却未必值得相信。
如果陆承渊死了。那么陆盛阳便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陆氏的下一任家主。
如此兵不血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能保他不心动?
更何况……
更何况当时陆氏夺权时,陆盛阳也不是没有放过黑枪。
“如果这个局……就是陆盛阳设下的呢?”
卫巍甚至都不敢再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
陆承渊沉默良久,只淡淡吐出一句:“不是他。”
“是霍骁。”
孟亭曈指尖猛地一抖,霍家?!
第75章 第 75 章 以身入局
霍家新任家主久久未立, 霍骁想要夺权,便将矛头对准了陆承渊。
陆承渊持有着霍氏5%的散股,且他手上还有一份霍骁欠下巨额赌债的绝对性证据。
这份资料一经曝光, 定会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霍骁将再无争权的可能, 甚至连他的父亲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被霍氏集团踢出局去,彻底被边缘化在利益中心之外。
“他几乎将半个霍氏的资产都赔了进去!”
卫巍愤恨道,“要是霍老爷子知道, 定不会饶了他。”
所以,要杀陆承渊的人是霍骁,要抓陆承渊的人是他的父亲。
孟亭曈垂着眉眼,思绪飞快。
霍骁要销毁证据,和陆父合谋, 二人一拍即合。一个要杀乔明雨, 另一个还想要陆承渊手上的东西。
可陆父恐怕也没想到, 人派过来了, 可霍骁一朝翻脸会直接对他的儿子痛下杀手。
又或者陆父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他还有一个陆盛阳?
那乔明雨现在又在谁手里?霍骁吗?等陆承渊死后, 再拿乔明雨做要挟, 让陆家帮他夺权?
可是不对。
孟亭曈想, 他隐隐觉得这里还有哪里不太对。可陆承渊神色平静地几乎是将所有全盘托出,他一直在想那第三个人的事, 总觉得少了一个头绪。
夜色更浓,他们从遇袭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八个小时。
增援不会来了。现在只能等那个即将落地的陆盛阳,带着他的人前来解救。
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着几人交错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体力消耗巨大, 再加上身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不得已要找一个低洼处做短暂休息。
陆承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糖,剥开包装,塞进了孟亭曈的口中。
没有水源,甜腻的口感有些艰难的化开,却滋润不了干涩的喉咙。
在这荒芜的无人区中,放眼过去一片浓郁的漆黑,视线受阻,周边任何风吹草动都牵扯着人紧绷着的神经,害怕再遇到下一波袭击。
他们身上没有多少弹药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等不到陆盛阳,便要先落入敌人手中。
等等。
孟亭曈垂着的眉眼短暂一颤。
他们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陆盛阳要怎么确定他们的位置?
他的视线猛地落向自己手边的手环,随后不着痕迹地在陆承渊身上扫视了一圈,确认着有没有哪里是可以提供定位的地方。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路。那脚步声极近,几乎是贴在他们身后响起。
孟亭曈摸上身侧的枪,随即他的手腕便被一只大手摁住,他侧目,看到陆承渊很淡的冲他摇了摇头。
那脚步声只有三、四个人,应该是在附近搜寻的分支。现下这里的位置太空旷了,一旦枪响,不知会瞬间引过来多少人。到时候以少对多,他们的胜算微乎其微。
紧接着,陆承渊冲着大全打了个手势。孟亭曈被留在原地,由牛文武照看着他。陆承渊带着大全和卫巍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几人的后方。
在黑夜中,趁着零星月色,孟亭曈只看到几个黑影瞬间弹射起身,在人还没有发出声音之前,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一旁的牛文武有点想吐,他虽然感慨了一句这些人身手都不差的,可他自幼习武,也从来没有哪一天直面生死,见过这么多条脆弱的生命-
陆承渊几人很快折回,附近既然出现了搜寻的人,代表此地也根本不安全,他们还要继续逃亡,以躲避敌人的追击。
他们矮身穿行。可大全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发出声响,整个人瞬间跌落了下去。
发出的动静在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紧接着照明的亮光就出现在眼前,子弹打在地面,根本不给他们逃跑和反应的时间。
眼前是看不出深度的巨大沟壑,左右两边都是听到动静很快围聚过来的人,那些人不知是来抓他的还是杀他的。陆承渊迅速做出反应,在听到有坠落声响后,揽着孟亭曈的腰便往下跳。
孟亭曈的后腰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箍在怀里,另一只手垫在他的后脑,保护着他的头。耳边尽数是窸窸窣窣地声音,不知道滚了多少圈、也不知下落了多久,终于是在听到一声闷声后停了下来。
陆承渊护着他、垫在他的身下,像个人形肉垫。
最先掉下来的大全忙拽了人一把,藏进沟壑中镂空出来的平台上,随后牛文武拽着卫巍也紧跟上来,几人在更为密集的岩石间穿行而上,堪堪躲避过第三次追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陆承渊低沉的嗓音被这里的夜风吹得散开了些。
孟亭曈听到时手指下意识一紧,他几乎是话音还没落就回了头,仿佛已经猜到了陆承渊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们分开跑。”/“不行!”
陆承渊似乎也早已料到孟亭曈的拒绝,他近乎温柔地回望着人,很有耐心地和人分析着现在的形势。
“他们的目标是我,”
陆承渊说,“你跟着我,除了更危险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不。”
“如果我遇到了老爷子的人,他们不会杀我,我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我说不。”
陆承渊的嗓音温柔地几乎要掐出水来,近乎是带着笑意哄着:“假设是你遇到,他们发现我不在,也不会直接动手,他们还要拿你威胁我出现呢。”
“如果你碰到了霍骁的人呢?”
孟亭曈死死盯着人,“两拨人都不一定会杀我,但是如果你遇到的是霍骁——”
“不会的。”
“你怎么保证?”
“我运气还挺好的,”陆承渊低笑道,“你还记得那张红桃7吗?”
孟亭曈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他第一次和陆承渊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陆承渊几乎是明牌让着他给他机会,却在极小的概率中猜中的那张7,又一次赢了他。
可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相信运气,由得陆承渊一个人离开,赌他遇不到誓要取他性命的人。
“还有四个小时天亮,我们只需要再等四个小时,陆盛阳不是很快就到了吗?我们只需要再躲——”
“动静太大了,”
陆承渊说,“一旦收到陆盛阳落地的消息,这些亡命之徒很可能会做最后的殊死搏斗,在他来之前定会是一场恶战,我没有办法完全保证你的安全。”
“亭曈,你明白的,不是吗?”
那些人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已经将棋走成了死局,哪怕真的增援赶到,不最后拼死一搏,也根本不会放弃的。
“所以你就要拿自己赌吗?”孟亭曈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死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人,陆承渊似乎看到人眼眶都有些发红。
孟亭曈几乎是从唇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你答应过我的。”
“我不会食言,”陆承渊低头看他,平静的声线带着笃定,似是很能安抚人的情绪。他检查着他小臂上的伤口,止血的领带松开又重新束缚了一遍,这又抬手揉了揉他的头。
“你看到那边的山峰了吗,”陆承渊指了个方向,在层层浓雾中有一形状陡峭的峰伫立在那边,红色的岩石在黑色中像流动着的暗色血浆。
“我会往那个方向去,如果中途出了什么意外,在天亮后我也会想办法到那附近,”
陆承渊低声和人报备着自己的动向,随后又安排着孟亭曈的路径,“你往另一边跑,越往深处灌木丛越多,容易躲藏,等人到了,你再带着他们来救我,好不好?”
“如果我不答应呢。”
陆承渊低低叹了口气,“很抱歉,那我可能会选择把你打晕,让卫巍带你先走。”
孟亭曈整个胸腔都在距离颤抖,他用力揪着陆承渊早已破碎不堪的衣领,看着他替自己检查好枪/支弹/药,装进他贴身的口袋,又十分冷静地给卫巍与大全下放着指令,哪怕卫巍哆嗦着想要抗命,也被他十分冷淡的一句、以家主的身份勒令他,让他听从命令。
“这个时候,我没办法相信牛文武,”陆承渊坦白道,“让卫巍和大全都和你一起。”
卫巍挣扎道:“牛文武连枪都不会用,你起码留一个——”
“就这么定了。”
“家主——”/“陆承渊!”
孟亭曈压在人身上,鼻息相融间,那双眼灼烫的发亮,“我可以听你的安排,我也可以答应你先走,我只有一个要求——”
“让没有受伤的大全跟着你,我带走卫巍和牛文武。”
大全训练有素,有他在,陆承渊的安全会更有保障一些。
“亭瞳……”
“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你还不肯答应我吗?!”孟亭曈气急,陆承渊揽着他的腰,能感受到人紧绷的肌肉线条下整个人都在发抖。
“大全留下,起码我走的也安心些……”
孟亭曈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陆承渊,你不要对我太残忍……”
“你都知道的。”
你明明全都知道,我最怕什么的。
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陆承渊心疼到极致,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妥协的,可孟亭曈从来没有哪一次用如此眼神看他、是近乎乞求般地、只想求他一个平安。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一向强势、不容置喙的人,却只扣着人后脑留给人一个亲吻。
撬开干涩的唇,口腔中还残留着一丝糖果的甜味。
他们用力地加深这个亲吻,彼此都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希望对方能好好活下来。
最后,陆承渊妥协的那句“好”,终于是散进了夜色之中-
孟亭曈一言不发,身侧跟着卫巍和牛文武二人,穿梭在不算低矮的灌木中。
陆承渊在人离开后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他掏出那只熟悉的、原本一直待在孟亭曈腕骨上的手环,心脏轰地一声,坍塌出一片废墟。
那是他定做的、哪怕在没有信号的无人区,也能通过卫星定位找到人位置的手环。
孟亭曈猜到了或许陆盛阳需要这个手环的定位来找到他们。
所以他表面上纠结已久、痛苦至极地答应离开,却早就决定要把把获救的希望,留给他自己。
还生怕他起疑心似的,演了那么一出令人揪心的分别戏码。
陆承渊握着手环叹气,真是个天生的好演员。
差点儿连他都骗了去-
另一边,孟亭曈已然收回所有情绪,神色平静地穿梭在黑夜中。
他把能做的能留的全都给了陆承渊,心下轻松不少,他现在只需要逃得远一些、逃得在远一些,将追踪着他的人引开、离陆承渊越远越好。
可等他跑出去很久之后,他看着卫巍愈发悲恸的神色,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之前一直没有抓到的头绪此时也冒了出来,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更大了。
霍骁要销毁证据——可是霍骁是怎么知道的?
陆承渊不会傻到收集完资料就拿证据威胁他,这件事一定是陆氏最高机密,霍骁有多大的概率能查到陆承渊手上有能致他命的东西?
如此威胁,几乎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那样的赌徒,能有如此隐忍不发的耐心,会一直等到现在才去找陆父合作吗?
他找陆父合作什么?只是帮人杀掉乔明雨吗?可他完全可以不这么麻烦!直接杀掉陆承渊,那5%的股份分别落到陆盛阳和陆父的手里,就算陆盛阳也全力支持霍祁,霍祁手里的37%加上陆盛阳手里最多持有着的4%,也根本影响不了他手里的42%,他依旧是霍氏最大的股东,根本不影响他夺权!他这么大费周章——
还有一个人,那第三个人,是那个人在推动着这一切!
孟亭曈脚步猛地一顿。
陆承渊根本不可能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
哪怕他没有看到那个枪口,可是就连他都能很快想明白的事情,陆承渊冷静分析了一路,不可能没有发现这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时候,我没办法相信牛文武……’
孟亭曈倏地站定,他转身在牛文武身上摸了半天,突然抬头问他:“你手机呢?!”
牛文武登时一愣,随后摸遍了全身,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是跑丢了,还是落在了哪里。
孟亭曈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他侧目盯向卫巍,神色冰冷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取人性命,看得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卫巍也不自觉泛起一股恶寒。
“陆盛阳能找到的定位,还在我身上是不是。”
孟亭曈出奇地冷静,他一步步靠近满脸悲恸的卫巍,那刺骨的视线宛若无数冰封着的利刃,连逼问都带着肯定,仿佛已经发现了全部的真相。
卫巍不敢看他,别开头去,咬紧了牙关不准备作答。
孟亭曈身上没有什么别的东西,除了包扎着伤口的纱布,还有一条束缚在手臂上止血用的领带。
他几乎是瞬间想到了这里,离开前陆承渊重新替他绑了一遍——陆承渊当时的神色太平静,所作所为也太过于稀松平常,看着他的那副神情几乎要将他溺毙在那温柔的目光之中,他根本没起疑心的!
好,好一个影帝!
竟在这个时候还要拿这种手段骗他!
卫巍看着人伸手就去拽那领带,忍不住冲过来摁住他的手制止着他的动作,“孟先生!”
孟亭曈撩起眼皮,极度的淡定之下、那张面无表情地脸,看得卫巍一时腿软,差点儿想要给人跪下求他。
“除了定位,还有什么。”
卫巍颤抖着摇头,他不敢说,他也不能说。那是他的家主给他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他根本无法开口去告知人,陆承渊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是不是。”
卫巍几乎是满脸惊恐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家主不顾一切也要选择的人——他似乎于此刻、才窥见到这个人的万分之一,可只这么冰山一角,就惊得绝望地瘫坐在地。
他太聪明了。
卫巍想。
以前,他只觉得他漂亮,天仙似的,他还以为他无所不能的家主也不过如此,最终都逃不过美人关。
可后来,他觉得他不止是漂亮,他知分寸、晓是非,待人处事都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只偶尔在他的家主面前才露出狡黠的一面,经常逗弄着他的家主气得没办法——可尽管生气,卫巍心里也明白,自从他的出现,那个一向冷淡的家主心情愉快的时候更多了,那脸上浮现出的笑意比他以往二十年见过的都还要多。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太聪明了,不仅漂亮的不像个人,他聪明的也根本不像个人啊!
他脑袋里突然没来由的冒出来四个字——慧极必伤。
不是漂亮的人会骗人,而且因为他足够聪明,所以才会总是骗得陆承渊气急,却拿他毫无办法。
他能精准地看透每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不动声色的轻松拿捏了一切,却从来不说,他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路走到现在,却在此刻,终于因为陆承渊,而露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
他能勘破所有,勘破一切人心底里藏起的最深处的东西,他能找到每一个人最大的弱点,然后以此来进攻,无往不利。
可他很少表现出来,也很少利用这些,去达成他的目的。
“除了霍氏的股权、霍骁的把柄、除了同晖、除了那些资产以外……”
“还有什么。”
良久,卫巍终于是颤抖着声音,绝望地闭上了眼——
“还有整个陆氏。”
“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你,一旦他真得出事,你就是陆氏下一任的家主,陆氏集团新的掌舵者,所有人都将为你所用。”
“他早已经把你写进了遗嘱,除此以外,还有一份密钥。”
“都在这里了……”
孟亭曈从那束紧着的领带中抽出来一条细链,链子下方还坠着个几厘米见方的金属方块,在黑夜里闪动着润泽寒光。
坠子不沉,没什么重量。可这里却有着陆承渊一路走到现在所拥有的全部身家,所有都留给了他。
链子挂在他的手中在半空中摇动,孟亭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忽而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多伟大啊。
孟亭曈嗤笑一声。
可卫巍却觉得那人此刻的笑意太过妖冶,像一只前来索命的厉鬼,令人遍体生寒。
可是我又不想要这个的。
孟亭曈想。
孟亭曈将那坠子攥在掌心,又在人身上搜寻了好久,等终于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把那坠子又塞给了卫巍。
“你去,告诉他,我才不稀得给他们陆家当家主,”
“这个家主他要是不想当,趁早爱给谁给谁,别想拖着我绑着我替他们家做一辈子的事。”
卫巍一时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可等他看到孟亭曈手里正在准备着的东西,登时反应过来扑上他的腿,“不行!”
“我不能违背家主的命令!他让我带你走我就一定得带你走!等到救援的人过来——”
“等救援的人过来!他早就已经死了!”
孟亭曈看着卫巍,声线冰冷得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如果你还想救他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孟先生!”
“或者,需要我以新的陆家家主的身份来命令你吗?”
孟亭曈垂眸,单薄的身形立在夜风之中,那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带着陆承渊的口吻,一样的冷淡、平静,一样的不容任何人置喙。
“你现在回去找他,还来得及。”
带着定位,领着陆盛阳的人往他附近去,或许还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救下他。
“可是你……”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孟亭曈神色冷淡,可他垂在身侧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枪响,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再拖下去,他……
砰、砰——
远处传来的动静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孟亭曈一把揪起卫巍的衣领,拽着人朝他们来的方向推,“来不及了,你快点!”
“时间再耽误下去,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卫巍踉跄两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可是看到人那坚定的神色,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转身奔跑进夜色里。
等人走后,孟亭曈转身,平静地看向牛文武,嗓音很淡:“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他了。”
牛文武神色一僵,他猛地抖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沉声给人道歉:“对不起。”-
“人我带来了,”牛文武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孟亭曈,穿过两侧举着枪对着他的人群,哑着嗓子对着前方站在黑暗中的那个背影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放了我妹妹。”
那人转身,等他看到来人,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将光线打亮,确定了来的人只有牛文武一个之后,这又将灯光照在了孟亭曈的脸上。
“多漂亮的一张脸啊。”
那人低声感慨,“怎么就弄伤了呢。”
他抬手,只虚虚地拿手背掠过那两道极细的伤口,盯着人的视线却涌动着疯狂的灼热。
牛文武还在着急,“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我妹妹——”
“嘘——”那人笑,视线还在人身上流连,等目光扫射过人手臂上缠绕着的绷带,忽然觉得刺眼。
“你要是早点将人带来,他又怎么会伤成这样?”
牛文武低头不语,他不太会说些什么类似没有机会之类的解释,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妹妹,见人似乎是不肯放的模样,忍不住地抱着怀里的人后退。
那人却又低低笑了起来,“你现在后退有什么用?这里都是我的人——”
牛文武环顾四周,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身上穿戴整齐,腰上全部别着配枪,果然和他们后来遇到的人一样。
“放心,你妹妹没事,我一向很守信用的,”
那人抬手,身后有一人走上前,给牛文武看了一段视频后,这又拿着对讲机和外界的人发出信号。
“呐,你听到了,你妹妹是安全的,”
“现在,你可以把人交给我了。”
那人歪了歪头,伸出手来,刚想将人怀里的人接过——
孟亭曈突然睁眼,伸手拽过那人的衣领就从牛文武身上跳了下去,后腰处的那把格/洛/克17也同时顶在了那个人的额头。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四周的人一下子应声而动,出枪声、拉掉保险栓的声音同时响起,十几把黑洞洞的枪口全部朝向着同一个方向——
而那被所有枪口指着的人却弯了弯眉眼,轻声笑道:
“霍祁,好久不见。”
第77章 第 77 章 Surprise——……
霍祁被枪口指着额头, 两手平举在耳侧,示意他的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牛文武站在孟亭曈的后方,将卫巍给他留下的配枪抵上了孟亭曈的后脑。
孟亭曈却好似对此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一般, 他只笑着看向霍祁——霍祁也笑出了一排白牙, 和第一次见他那日几乎差不多的模样。
“现在, 通知你的人,让他们撤回来。”孟亭曈说。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为了他做到如此地步。”
霍祁笑得灿烂, 依旧是那副热情开朗的大学生样子,可看向孟亭曈的视线里却无半分热度,宛如毒蛇吐信般,阴恻恻的,“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
“少废话, ”
孟亭曈的枪口紧贴着他的额头, “先把你的人撤回来。”
“不撤你能怎样?一枪崩了我吗?就算我死了——”
霍祁笑着摊开双臂, “就算我死了, 你也一样走不了,你舍得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孟亭曈挑眉, “是我不舍得, 还是你舍不下的太多了?”
“你苦心经营到现在, 要因为一个他,落得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吗?”
“你无非是赌我不敢开枪, ”
孟亭曈拇指上膛,寂静的深夜里传来‘咔哒’一声,贴着霍祁的头骨响起,“如果我说,我只要他活着——”
孟亭曈神色坚定, 似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又上前一步,枪口顶的霍祁的头下意识后仰。
“要是他死了——”
霍祁身后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霍少!”
“让他们撤退!”/“通知我们的人……”
“不行!”
“那你就去给他陪葬吧!”
“霍少!!!”
“退……先退!!!”/“砰——”
“别开枪!”霍祁在一瞬间同时大喊,在孟亭曈枪口冒出死亡的火星时,制止下了自己的人不让人把他打成筛子。
那颗子弹几乎是贴在霍祁的耳边擦过,巨大的枪响声震得他瞬间耳鸣,他痛苦地捂上自己的左耳,猛地奋起抓过孟亭曈持枪的手一把夺过侧面抵在自己的胸膛,几乎将人拽到身前紧紧贴在一起,看向孟亭曈的神色更为阴狠。
“你无非是想跟我比,谁更能豁得出去。”
孟亭曈被他死死抓握着手腕,那双眼在冷白的照明下亮得发烫,霍祁的人早已将他团团围住,四面八方黑洞洞的枪口全部指上了他的脑袋,只消霍祁一个命令,便能瞬间将他爆出脑花。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霍祁用力咬牙,左耳的耳鸣还未彻底消散,那枪口贴的太近,他原地晃了晃脑袋,还是晃不散那疼痛带来的眩晕感。
“我和你还有什么谈的,嗯?”霍祁没抢下孟亭曈手中的枪,却攥着他的手摁住枪柄将手指卡在了扳机之下,冰冷的金属枪身卡在二人胸膛之间,硌得人肋骨生疼。
“你知道我不舍得杀你,”
霍祁阴恻恻地笑着,“你敢自己一个人过来找我,不就是赌我不会杀你,来跟我做交易的吗。”
“是。”
“呵,”霍祁又将人拉进了一些,“你现在人都已经在我这里了,还要谈什么?”
“谈谈我会为了你放他一马吗?”
“你会的。”
“你做梦!”霍祁几乎是逼到了孟亭曈脸前说话,“我想要的都在这里了,你拿什么跟我谈?”
“我可不是霍枫那种傻逼,会被你这样的骗到,”霍祁松开握着孟亭曈拿枪的手,顺着人手腕往上摸,压在人小臂上的纱布之上,指腹只稍稍用力下压,刚包扎好的纱布上便瞬间渗出血色。
“我不太会怜香惜玉的,亲爱的,”霍祁看着孟亭曈额前一片冷汗,那双唇一时都失了血色,尽管手臂已经开始颤抖却还是笑着盯着他的样子,眼底的神色更狂热了,“真想现在就把你办了。”
“如果你对一个死人感兴趣的话,”孟亭曈还在笑,“你大可以试试。”
“……你要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霍祁拽着人不松手,他恶狠狠地咬牙,“他有的我也会有,他能给你的我也都可以给你!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你还要为了他守身如玉宁死不从吗?!”
“我说过,我只要他活着,”孟亭曈连脸色都一片惨白,只剩一双漆黑的瞳仁在夜色中亮的惊人,“你放他回去,我不威胁你。”
霍祁低低笑起来,“你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我现在不动他,我先动完你再去动他一样的,要是在他死前让他知道,他的人为了救他在这里伺候我,你猜他会痛苦到什么地步?”
“光是想想都要爽死了。”
孟亭曈笑着点头,对此不置可否,“对你来说,确* 实爽死了。”
霍祁脸上的笑意更深,“我猜的果然没错,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会理解我的,你太懂我在想什么了。”
“理解变/态,好像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成为变/态,也未尝不可以一试,说不定你会爱上这种感觉,”霍祁松开压着人伤口的手,他似乎是看穿了一切,让孟亭曈的想法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直白地戳破人心思:“你不用在这里和我拖延时间,我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玩,”
“只要他不死,你随我处置不是吗?”
“你我的底牌都已经亮在这里了,敞开天窗说亮话,”霍祁近乎迷恋地凑过去,“先给我尝尝,你这样的到底有多销魂……”
“万一真有那么爽,我可能还真的会考虑今天暂时放过他。”
“直到我哪天爽够了玩腻了再——”
霍祁掰开孟亭曈握枪的手,压着人往岩石壁上推,直到他的手在摸到人腰上的那一刻话音猛地一顿,那疯狂地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向往后退,嗓音都变了调子——
“你他妈腰上绑了什么?!”
孟亭曈却没放过他,趁着人后退的间隙一脚揣上人的膝盖,他揪着人衣领拿膝盖盯着人腹部瞬间发力下压,整个人靠着全身的重量将人压到在地,跪在人肋骨上把人摁在身下。
随即他伸手,将一个遥控器模样的东西在人眼前晃了晃,那打火机大小的东西顶端还有个扎眼的红色按钮,霍祁只快速捕捉到了一瞬——
便只见人笑着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模样像是来自地狱的死神,正在宣判他的死亡。
孟亭曈单手抵在他喉管,膝盖的力度抵得他快要喘不过来气。
他眼睁睁地看着孟亭曈修长的手指抓握着那个遥控装置,白皙的骨节分明,随后冷淡的突出两个字:
“炸药。”
霍祁神色骤变,他脱口而出“你疯了?!”
孟亭曈却笑弯了眉眼,冷淡的声线激得他只觉得周身都泛起一片刺骨的寒意。
“被一个疯子说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夸奖,值不值得高兴。”
霍祁还想再挣扎,可孟亭曈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死死地压着人,跪坐在人身上,膝盖用力一顶,顶得霍祁只觉得肺部的空气被一瞬间全部挤压出去,痛得他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人跪断两根。
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之内,那比他还要疯狂百倍的人近乎疯魔般地看着他笑,紧接着当着他的面按下按钮引爆炸药——
“不要!”
霍祁目眦欲裂,在场的所有人比他做出的反应还要快,纷纷四散奔逃原地卧倒,生怕被爆炸的余波波及——
可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孟亭曈冷淡带笑的嗓音轻轻开口,在空旷的山谷中发出回响。
孟亭曈说:“Boom——”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传来,霍祁怒骂着翻身而起,孟亭曈一个后仰躲开人抓握过来的手,腰部下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滑出一道漂亮的柔软的线条。
“别着急,这是反向装置,”孟亭曈弯下再回弹起身,抓握着遥控装置的手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摁在霍祁胸膛的位置,感受着霍祁剧烈地如擂鼓般的心跳。
“松开才会爆炸。”
霍祁:“……”
“WTF——!”
“爽吗?”
霍祁放弃般摊开双臂躺在地上,短短几秒钟内面对死亡的威胁和他以为他将必死无疑的直面死亡的恐惧,到现在一瞬间劫后余生的欣喜,情绪上大起大落几经开合,使得他整个人都陷入进一种空白的恍惚。
他看着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举起遥控装置的那只手,仿佛是他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自由女神之像。
他眯了眯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比诚恳地评价道:“疯子。”
孟亭曈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问他,“那刺激吗?”
霍祁喉头滚了一下,看向他的视线更为灼热,沉默良久,还是坦然地“嗯”了一声。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霍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颜色变幻了半天,最终就维持着这么个有些狼狈的模样冲着自己手下的人挥了挥手,让人戒备着的人全部收枪后退。
孟亭曈放下举起遥控器的那只手,霍祁拍了拍他压在自己肋骨上的膝盖,“你要和我就这样谈?”
孟亭曈扫了他一眼,垂着的眸子睥睨着地上的人,活像是在看一条狗。
可霍祁不这么认为。他被那视线扫到,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人独一无二的裙下之臣,专属于他心目中女神的唯一。
“肋骨没断也要被你压裂了。”霍祁终于是可以正常说话了。
孟亭曈嗤笑一声,刚想起身,随即小腿似是被霍祁抓握了一把,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脚踝处。
霍祁坐起来,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地上,仰着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些势在必得的意味,笑着问他:“你这炸药不会是假的吧?”
孟亭曈神色未动,只站起身冲他挑眉,“不然你猜猜看?”
霍祁顶腮,视线在他腰上来回巡视片刻,又笑出八颗牙齿,装出那副天然无辜人畜无害的热情留学生模样。
孟亭曈却没什么所谓的看着他笑,“你还敢和我赌吗。”
霍祁伸手,轻轻撩开他的衣摆。
孟亭曈没动,只任由他看,那笑意里满是戏谑与嘲弄。霍祁视线扫过那几个看起来确实是真的炸药的微型□□,除了几条引线之外,还生怕被拆掉一般用一条领带加固固定在那把窄腰之上,怕是还在后腰上打了一个死结。
霍祁盯着人神色,认真地打量了好久,确实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他松开手,就着这个姿势仰头问,“他的?”
“你说领带吗?”
孟亭曈低头笑,故意刺激他一般,“是呀。”
“迟早我会把他在你身上留下的东西全部拆掉。”霍祁没什么杀伤力的威胁。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孟亭曈站在他面前,抬脚碰了碰他的腿,“起来。”
霍祁一时好奇,“我起来干什么?”
“我怕你离我太远,炸不到你。”
孟亭曈找了个不高不低的岩石块倚着,身形散漫,霍祁就靠在墙壁上站在他旁边,任由他那只受伤的手扯着他的手腕,好似不舍得和他分开一样,纠纠缠缠地粘着他。
霍祁看了一会,没忍住问,“你就这么爱他吗?”
孟亭曈轻笑了一声,“这对你来说不重要吧。”
霍祁闻言一愣,心口仿佛更热了,他看孟亭曈只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soulmate,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霍祁也灿烂地笑起来,“确实不重要。”
于他而言,只要能得到,管他心里有谁管他怎么想的管他用哪种手段什么方式都无所谓,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一定要抓在自己手里。
“说吧,你还想和我谈什么?”
“让你的人替他拦下霍骁和陆家的追杀。”
“……”霍骁听得直乐,“拜托,我派去的那些人是要杀他的,现在你让我保护他?”
“你在牛文武手机上装着的定位,被他拿走了,”
孟亭曈没什么多余情绪地笑着陈述,仿佛在说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为了保护我,应该不会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反而会一直带在身上不停移动,以转移你的视线让我不被抓到。”
霍祁眯了眯眼,“他确实有够爱你的。”
“是啊,”孟亭曈点头,“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不是还是在你手里?”
霍祁笑得更开心了,他偏头看着人,“你少拿这一套示弱的方式哄我,我可不会上当。”
“你管我什么方式呢,你听得开心不就够了?”
霍祁顿住,他听得确实开心,孟亭曈三言两语的就哄得他心花怒放,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牵扯着他早已经死水一潭的神经,给他带来久违的刺激与快乐。
他不得不承认,像孟亭曈这样懂他的疯子,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那样拿生死来逗他取乐的做法给他带来的莫大的满足感,是他挑战过的所有极限运动也从来无法带给他的濒临死亡的欢愉。
是他一路走到现在,从来没有获得过的、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他死了,霍氏就顺理成章的到你手上了吧,”孟亭曈语气低低的,像是在给人讲什么睡前故事一样,丝毫不像方才拿着枪对他喊打喊杀又要拿着炸药炸人的模样,“他手上除了霍骁要的那些,是不是还有关于你的?”
“你不是都猜到了?”
“是什么?”
“你觉得呢?”
孟亭曈眯起眼睛看他,“你都杀过多少人呐。”
霍祁猛地一顿,沉默两秒,“你这又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孟亭曈笑弯了眉眼,“现在。”
被人炸出实话,霍祁也懒得再装了,他现在无比确认孟亭曈骨子里就是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甚至还有心思笑着和他讲述他的那些感受。
“他非死不可。”
“可是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孟亭曈摇头,“你保护他,让他活下来,然后再用我去威胁他,让他把东西全都交给你,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霍祁只听听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热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先让你的人去帮他把别的追杀都解决掉。”
“还没怎么样呢,你使用我使用的挺顺口啊,”霍祁好奇地打量人,“是什么带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脾气很好,可以随便听你话的?”
“纠正一下,是使唤,不是使用,”
孟亭曈没搭理他,摆弄着手里的遥控装置道:“还有,我脾气也不好,你知道的,没什么事就喜欢玩点炸药。”
“……”
霍祁依他所言,让他手底下的人发消息,除了暂时放弃追杀以外,就让那些人在附近守着,必要时候可以帮他一把。
反正孟亭曈刚刚搞了那么一出,他短时间内也没想再对他动手,万一霍骁那个蠢猪一不小心真把人给杀了,孟亭曈真把炸药给引爆,他也得陪着人一起死在这里。
不怕死是一回事,可是有更有趣的东西等着他,不那么想死又是另一回事。
“霍家把你一个人扔在国外,把你放置在权利以外,这么多年不管不问,你很恨吧,”
孟亭曈见霍祁完成任务,这又再度开口:“你有这种手段,其实你完全可以用在霍老爷子手上,夺得霍氏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为什么不呢?”
霍祁闻言偏头盯着人看,似笑非笑地等待着人继续。
“没有观众的话,你也会觉得少了点儿意思吧,”
孟亭曈低声笑起来,说话温声细语又慢悠悠地,那语气莫名让霍祁突然想起自己故去已久的母亲,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温柔地在他耳边讲过得那些童话故事。
“你做得这一切,不仅要让霍老爷子看,还有你的大伯二伯、还有你那个不成气候的父亲,包括那些曾经欺辱过你,看不上你的所有人……”
孟亭曈顿了下,又继续道:“还包括那些好像生来就什么都有,外人眼里永远的天之骄子,他们做什么都是正确的,仿佛与生俱来就应当是如此优秀,要被所有人瞩目一样的存在。”
“许家,沈家,还有那个一直避世的楚家,”
“最重要的是……陆家。”
“这些人将全部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他们忌惮你,又因你而痛苦,活在你带来的阴影之中,永远生不如死——”
“不想亲眼看到这些吗?”孟亭曈侧过头来,盯着他认真地笑,笑得毫无人性,比他的阴险毒辣更甚之。
“他们的痛苦,你的养料。”孟亭曈仿佛在念什么蛊惑人心智的咒语,听得霍祁被彻底迷惑了心智,控制不住地跟着孟亭曈的思路开始幻想。
只想想。他就觉得无比畅快,痛快地他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香甜的养料的味道,咀嚼着人的血肉滋养着他干涸已久的灵魂。
随即被孟亭曈的最后一句,豁然敲开了他的脑壳,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
孟亭曈说:“活人,可永远比死人好玩儿多了。”
“玩儿这么狠吗?”
霍祁偏头笑他,那目光里已经被燃烧起来的灼热丝毫做不得假,他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有些不太信任孟亭曈一般问:
“他那么爱你,你就真的没对他动过什么真心?”
孟亭曈也看他,露出和他有些相似的笑意。
霍祁在这一个瞬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目光——那是源自于他骨血最深处的、和他灵魂完全契合的、与他一模一样的东西。
孟亭曈弯着眉眼笑起来:“是你说的,我们是一样的人啊。”
霍祁仅剩的理智‘啪’地一声断了,他一把反握过孟亭曈扯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迈步。
“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他几乎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此时此刻就见到陆承渊脸上露出那副悲痛欲绝、恨不得趴在他脚下求他的模样——会因他痛苦、因他生不如死、碾碎他所有的高傲与自尊、要因他而卑贱到泥土里——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孟亭曈被他推着扯着塞进车里,一直握着那遥控装置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他隐匿在夜色中的神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他的第三个目的也达到了。
放了他、去救他,还有——
见到他-
另一边,听到直升机轰鸣声音的陆承渊错愕回头,四周交错着响起一片嘈杂的枪声,可这些已全部与他无关。
陆盛阳的增援终于赶到了。他奔波了一宿,现在几乎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绝对安全的地界。
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放松,那神经仿佛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陆盛阳的增援,怎么会出现在他这里?
陆承渊看向来人,看到陆盛阳身后跟着的卫巍,这一个瞬间暴虐之心四起,他此刻连原地将卫巍撕成碎片的心都有了——
他强撑着身形踉跄起身,也不顾他的左臂和腰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他生生扑过去抓着卫巍强迫他抬头,声音嘶哑地像一头怒兽——
他问他:“人呢。”
陆盛阳似乎没想过会是如此变故,他还想上去扶人,却被陆承渊一把甩开。
“我问你他人呢!人呢?!”
卫巍噗通一声给人跪下,哆嗦着手将那条细链递了过去,结结巴巴地替人把话带到,随后一头磕在地上久久不敢起来,“是我办事不利,请家主责罚!”
“你竟敢抗命?!”
陆承渊的枪口已经指在了卫巍的头上,他恨不得真的一枪崩了他,陆盛阳连忙扑过去拦下了疯了一样的陆承渊,“你冷静一点!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也不能直接杀了他啊?!”
“他把孟亭曈弄丢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陆盛阳有一瞬间的诧异,他看着陆承渊近乎完全失智、双目通红地如同暴怒的野兽——要不是因为人受了伤外再加一晚上的逃亡,哪怕陆盛阳和陈辰一起也根本压不住他的——陆盛阳用尽全力将人抵在墙上,这才环顾四周,问出了两个几乎让陆承渊彻底崩溃的问题。
“孟亭曈是谁?”
“……宋晴昀呢?”
卫巍鹌鹑似的匍匐在地上不敢言语。陆承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甩开陆盛阳,就在他刚从错杂的石壁前走出的一刹那,熟悉的嗓音和那副令人杀意四起的语气响起在他们身后:
“Surprise~”
“终于又见面了,我的好哥哥们~”
陆承渊沉默回头,看着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霍祁,和他怀里、刚刚与他分别了几个小时便令他想到要发狂的人。
孟亭曈站在霍祁身前,单手被人拧在身后,被半拥半抱地揽着,还有心思冲着他笑。
“我杀了你——”
陆盛阳还在诧异,陆承渊的身体已经先理智一步朝人冲过去,可就在他看到霍祁的枪口抵上孟亭曈太阳穴的那一刻生生停下脚步,举着枪的那只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那只手早已不是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样子,干涸的血迹混合着新鲜的血液,尽数包裹着那只骨节分明、一向沉稳有力的手臂,孟亭曈在捕捉到那细微颤抖的那一刻,瞳孔不自觉一缩。
“你放开他,”
霍祁还没说话,陆承渊一上来就摊牌开大,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你想要的都在我这里。”
“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霍祁整个人都开始兴奋。他激动地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孟亭曈果然没骗他的,活人确实比死人好玩多了。他一看到陆承渊那副担忧又痛苦的神情,他爽得天灵盖都在发麻。
他克制不住地扯着孟亭曈的手腕,紧紧地贴在人身后,着迷一般的贴在人的碎发上,轻轻嗅着这香甜的养料的味道。
“亲爱的,你说得果然都是真的。”
热气喷洒在孟亭曈的耳边,孟亭曈眉心忍不住一蹙,强迫自己整个人维持着现如今放松的姿态,以防被贴着他的霍祁察觉到他肌肉都开始不自觉地紧绷。
“哦上帝啊,你看到了吗?他真得好爱你。”
霍祁笑得太灿烂了,灿烂得都开始扭曲,“他是如此爱你……那要让他做点什么好呢?”
霍祁揽着身前站着的人,微微伸头用自己的面颊贴在人的耳侧,他一只手握着孟亭曈那只伤着的手臂,另一只手还拿枪抵在孟亭曈的太阳穴,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耳鬓厮磨感。
“不然……让他先下跪吧——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要。”
霍祁抓在人小臂的手猛地用力,似乎完全控制不住似的用指腹捏在那伤口之上。突如其来地疼痛似的孟亭曈整个人不自觉发抖,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发白,冷汗‘唰’地一下便浸满了整个额头。
“你说什么呢,我的宝贝……”霍祁贴在人脸上,侧过头来的动作几乎要将那唇都贴上人皮肤,孟亭曈刚想偏开头,霍祁压在他伤口上的手指再度用力,痛得他一时快要站不住地腿软,又生生被霍祁扯了起来。
“你别碰他!我跪!你还要什么你找我要!你别碰他!”
“你把枪放下!踢开!走过来跪到我面前!”
“你别过来!”孟亭曈看着陆承渊的动作,那双唇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整张脸白的吓人,可却还极力保持着冷静冲着人喊,“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陆承渊顿时愣住,他看着孟亭曈手里的那个遥控装置,一瞬间目眦欲裂。
霍祁拧着人手腕的手,几乎教人痛得完全站不住,鲜血已经从那纱布中溢出,将他的指尖也染上了红色。
他将人扭转过来正对着自己面前,疯魔般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敢骗我?!”
“我没骗你的呀,”孟亭曈语气发虚,可他却还是扯了扯唇角,轻轻笑起来,“你看他,看我,哪个不痛苦呢?”
霍祁气急,可他又觉得孟亭曈好像也没说错的。他单手拿枪另一只手还抓着人手臂,没有办法去抢夺人手里的遥控装置,他被孟亭曈这一出搞得突然有些懵——是啊,他确实看到了陆承渊痛不欲生的神色——可他把人带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来着?
“你来找他要你的那些证据……”
孟亭曈好心提醒道:“还有你家那些散股,要到之后你可以骂他侮辱他欺负他用语言攻击他最薄弱的地方把他骂哭,你就是要过来冲他嚣张冲他耀武扬威的,你不是就想看到他恨极了你又拿你没有办法的样子吗?你掐我干什么!”
“……”霍祁松开了些手上的力度,觉得孟亭曈好像是在帮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霍祁提的所有要求,陆承渊一概答应下来,没有丝毫的犹疑。
他逼着陆承渊几乎是交出了所有东西,直到孟亭曈又笑着提醒他,“还有别的吗?就这些了?”
霍祁那丝古怪的感觉更甚了些。
“这可是你最后提要求的机会了啊,”孟亭曈笑意更深,他直直地盯着霍祁的双眼,笑得像来审判他的生死的命运之神,“过了今天,可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机会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亭曈几乎是硬扛着伤口的疼痛一瞬间暴起,整个人勾在霍祁的脖子上以不让他乱动,他握着遥控器的手扣在人的后颈上,整个人迅速翻转过来冲着霍祁身后的那些人大喊,“把你们的枪全部放下!不然我现在就炸死他!”
霍祁一时没甩开,他拽着孟亭曈后腰上绑着的那个绳结想将人腰上的炸药拽掉,可变故发生的太快,他才刚刚看清孟亭曈的脸,那遥控装置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要看着他平安回国,再无威胁——”
孟亭曈笑得恣意,仿佛早已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一般,他在看到霍祁身后的人全部放下枪支时还不忘扯着霍祁的衣领不让他离开,似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同归于尽——
“你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霍祁整个人剧烈一颤,孟亭曈的神色太视死如归了,变故发生的又太快,他几乎是毫无思考能力地就下意识相信了孟亭曈要带着他一起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孟亭曈撕扯开来,猛地把人甩到一边往外推出,随后转身抱着自己的头一个扑倒趴在地上、生怕那不要命的疯子连他一起炸死——!
可预想的爆炸声再一次没有传来。
他整个人被牛文武拧成麻花一样绑了起来,陆盛阳带来的人早已将他的人手团团围住,连一声枪响都没有听到,就全部在此刻束手就擒。
霍祁于此刻才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兵不血刃。
孟亭曈陪他演了一出大戏,直到在见到陆承渊之后还在演,几乎是将所有有可能出现的威胁全部都解决掉之后,这才扯着他完成了最后一场落幕的戏份。
完美杀青。
“他死了到底有什么不好……”
霍祁还在挣扎,尽管脸已经贴在地面,被人将手和脚绑在一起,他苦心孤诣地经营到现在这一步,就在即将要彻底赢得胜利的曙光之时,输得彻彻底底。
“他死了,于我,于霍家,甚至于对陆家的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他似乎是还有些不甘心的模样,不甘心就此认命,满盘皆输到如此地步,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说就算他死了陆家也不会塌——
可有人在他嘴里塞了东西,将他没说完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孟亭曈跌落进陆承渊的怀里——他亲手推过去的。
哪怕陆承渊不知道孟亭曈身上的炸药是真是假,可他似乎完全不在乎生死的模样,眼里只有朝他跌落过来的那个人,接住他,抱住他,稳稳当当地把他护在怀里。
到底谁比谁更疯。
霍祁怕是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的视线之中,只能孟亭曈笑得停不下来。他看到人窝在陆承渊怀里,单手勾着那人的脖颈,歪着头朝着自己看了过来,笑得比那天光刚亮的朝阳还要灿烂。
孟亭曈也轻笑着对他说:“Surprise——”
第78章 第 78 章 我求神问佛,拜苍天仙鬼……
一切尘埃落定。
陆承渊怀里抱着孟亭曈, 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孟亭曈转过头来,对上陆承渊那双猩红的眼,那视线太复杂了, 包含的东西太多, 浓郁得他有些看不懂。
是气他骗了他?没有听他的话?
还是又气他把自己放入进危险的境地?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陆承渊什么都没说, 千言万语似乎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只尽数化作一个亲吻,用力地、深深地吻下去, 几乎要将人骨骼都揉碎在自己身体里的力度。
他没办法气孟亭曈瞒他的。
因为他也骗了他,当他将所有生还的可能全部留给孟亭曈一个人的时候,他便知道,孟亭曈一定是会生气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亲手解开人缠在腰上的领带,那领带是属于他的。
他将孟亭曈身上绑着的□□一根根取下来, 黏腻的血液滴落在人洁白的腰腹, 将那流畅的肌肉线条蹭得脏了些。
陆盛阳都被这一出给看懵了。
他不自觉开口发问:“你还会自制炸/弹啊?还是带遥控的?”
陆承渊不搭理他, 孟亭曈却低低笑了起来, “哪里来的遥控炸/弹……”
“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就是一出戏, 不过是在骗那个疯子霍祁。
陆盛阳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
“那遥控器又是哪儿来的?这也太逼真了吧。”
“……是老牙的打火机。”
此言一出, 现场有一瞬间的凝滞。
“已经有人去救援了, 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孟亭曈“嗯”了一声,陆承渊却摁了人腰一把, 低声说“别动。”
陆盛阳带来的医生正在简单的给人处理伤口,陆承渊拿着那□□看了片刻,又深沉地盯了孟亭曈一眼。
孟亭曈感受到这个视线,默默偏开头,没去看他。
“遥控是假的, 炸药是真的。”陆承渊把人放在怀中,垂眼扫过人白皙的耳梢。
孟亭曈没什么所谓地轻笑着想敷衍过去,“那不得做的逼真一些,不然怎么骗过他?”
“你留着引线是想做什么?”
孟亭曈不说话了,顿了片刻,又反问回去,“你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自己把人引开,又打算做什么?”
“……”
陆承渊沉默,孟亭曈眯起视线扫了他一眼,“一人一局,我们俩也算抹平了,谁也别说谁。”
“不然你还要和我算账啊,算的完吗?”
陆承渊是想和他算账的,可当孟亭曈指着他的腰腹,尽管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还是渗出了血迹的模样,他就理亏,他连一句‘我没食言’都说不出口。
孟亭曈笑着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就庆幸你没食言吧。
陆承渊气闷,但那早已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心房又柔软酸胀无比,他的下巴轻轻抵上人的额头,低头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人的发丝,颤抖这声音轻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管是你,还是我。
“不准再有下次了。”
孟亭曈感受着人胸腔里都在震动的热度,睫毛不自觉一颤,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能理解陆承渊此刻的心情,那是劫后余生又失而复得过的后怕。
他们彼此互相感同身受着,拥在一起从对方身上汲取着这片刻的温存。
陆盛阳看了一会儿,轻轻“啧”了一声,有些没眼看。
他稍稍离得远了一些——随后发现那待在角落里的卫巍还时不时拿余光偷瞄他,一时被气到有些无语。
“还他妈防着我呐?”陆盛阳走进,瞥了卫巍一眼。
卫巍默不作声,由得陈辰在给他肩上包扎伤口。
我真服了。
陆盛阳翻了个白眼,无语至极。
他从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人,甚至亲自跟着直升机飞过来以确认陆承渊的安全,马不停蹄地奔波到现在,这下可好,几个兔崽子还不放心似的盯着他防备。
我就多余着这个急!
陆盛阳见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又折回到陆承渊身前,看着他浑身上下脏兮兮地狼狈至此的模样,没忍住乐出声:“你也有今天?”
陆承渊却看到陆盛阳朝他伸过来的手,没多搭理人,只护着孟亭曈单手抓握过去,借着陆盛阳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确实多,伤得也重,能坚持到到现在,怕是只剩那恐怖的意志力强撑着了。
他往前迈步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却还是不肯松开孟亭曈的手,强行把人护在怀中。
孟亭曈将他推开了些,扶着他的手臂,将自己从人怀里挪了出来,改为扶着陆承渊的样子。
陆承渊还想动作,被孟亭曈轻飘飘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硬撑,”孟亭曈压着人手臂,避开他受伤的位置,冷冷淡淡开口,“你再动,我回去好好和你算账。”
“……”
陆承渊不动了。陆盛阳都快要听乐了,他哪里见过陆承渊这个样子,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他会听话的时候?
陆盛阳没忍住揶揄,“哟,你家这位还敢对你发脾气呢?”
陆承渊没什么情绪地抬眼,那视线仿佛再问:他为什么不可以对我发脾气?
我惯着的。
陆盛阳又没眼看了,这次直接轻“啧”出声。*
只不过他于此刻看到这两个人的相处,莫名有些感慨。
他几乎是从来没有想过,陆承渊居然是会爱人的。
他也从来没有敢奢望过,原来像他们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互相交付并肩作战的爱人。
他一直以为,那个像魔窟一样的陆家,早已剥夺了这样的能力。
陆承渊被毁掉了童年,陆盛阳又何尝不是。
可是在那极端的逆境下,本来应该是互相把对方当成敌人的两个人,却莫名形成了一种诡异地平和。
好像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如此悲惨,还有另一个更惨的人一起陪葬。
相对于陆盛阳,陆承渊的脾气会更冷更硬一些,因此他受过的处罚也更多更重。
可从那一次事件之后,陆承渊从此再也没有犯过陆父口中的‘错’。
陆盛阳亦是。
但是两个人内里或多或少都有着些偏执阴暗多疑和一些极度的掌控欲以及毁灭欲所带出来的隐秘癖好。
他们最后一次争锋是在股权继承的分成上。由于陆老爷子的偏激,再加上从小看多了腌臜事儿,从那个环境中走出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可陆承渊的控制欲太强了,他喜欢对周围的一切事物进行操纵和操控,一旦发生变化,会引发严重的焦虑、甚至失控。
剧本,是唯一有着既定路线的、可以完全被他掌控一段人生的东西。
至此,陆承渊和陆盛阳再度陷入一段诡异的平和中。
直到今日,陆盛阳第一次发觉,相对于他不断地以契约情侣的方式找人陪伴,那个他一直嘲笑懦弱的、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走入进一段亲密关系中的人,其实比他要勇敢的多。
他并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他还敢爱,哪怕勘破过世间最腌臜之事也依旧敢于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哪怕头破血流,也坚定的选择了一个人。
相较于他而言,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囿于陆氏隐形的牢笼中,是个缩头乌龟,像一直鸵鸟一样掩耳盗铃拿不付真心当潇洒风流的懦夫。
他突然没来由的想到了柯浅。
他笑柯浅,说给他讲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相信爱啊?”
柯浅当时的眼泪像一把回旋镖一样,于此刻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陆盛阳攥了攥拳,将指尖掐紧掌心之中,顿了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低着头沉声说了句:
“那只小狗,不是我告的密。”
那只被他们父亲当着陆承渊的面虐杀致死的小狗。
从那次起陆承渊便再也没有受过家规责罚的小狗。
陆承渊从雨夜里捡回来的、悉心照养了好久、就在马上就要把它送到好心人家、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的小狗。
不知怎的从藏身的笼子里跑了出来,被陆老爷子发现,将弱小的生命断送在了陆承渊的面前——陆老爷子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进行虐杀,手段残忍长达两个小时。
陆承渊一把火要将整个陆氏烧毁。
那日之后,二人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
因为有着互相检举揭发会获得奖励的前情,陆盛阳知道陆承渊恨陆家、也恨他。
他之前对此没太有所谓的,不过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开口为自己无力地辩驳一句。
不是我。
然后他听到陆承渊冷淡的嗓音,连眼皮都没抬,只低声回答他:
“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那只小狗的事,不是陆盛阳干的。
他恨他的父亲,他恨这个陆家,他恨包括在他母亲在内的所有人,他甚至还恨过那只小狗为什么不听话、要想尽办法啃破了嘴巴也要打开笼子跑出来——
可他最恨,还是恨他自己。
如果他再照看的好一点、如果他再悉心一点关好笼子再落上锁、如果他更有能力可以反抗一些,或者说如果最初、他没有把小狗捡回来。
那只小狗会不会就不会死。
可是小狗懂什么,小狗只是很想他,小狗只是想要逃出来,提前见到他哪怕一秒就会很开心。
那只在童年里唯一毫无保留给过他爱的小狗,死在了和他有割不开血缘关系的父亲手中。
至此,他和陆盛阳二人对所有关于‘什么是爱’的理解,被彻底扼杀在陆氏的诅咒中。
——‘姐姐,到底什么是爱呀?’
陆盛阳或许还不懂,可陆承渊却好像提前窥见了答案。
于他而言,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不由他控的。
或许,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1
陆盛阳如是想。
可孟亭曈却觉得,陆盛阳应该还是想错了一点。
爱情中的一些珍贵的品质,像忠贞、坦诚、责任、付出、担当与自我牺牲等,不是由爱与不爱决定的。*2
而是由于那个人的人品和精神内核决定的。
一个自私虚伪懦弱浅薄的人,即使再爱谁,也给不出那些东西。
我不是在爱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而是我爱的,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孟亭曈想。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人善良的人格底色,那是无论经历什么,也永远无法改变的灵魂后台。
遇到光芒,自觉生长。
他不会吞噬掉那些爱他的力量,无止尽的索取,无限贪婪。
孟亭曈轻笑着走在陆承渊的身边。
陆盛阳不自觉往旁边侧目,视线里还带着些压抑不住地钦羡与喟叹。
他笑着摇头,温声开口:“阿辰,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等回了国,他想再见见柯浅。
顿了下,没有听到回应,陆盛阳又喊了声,“阿辰?”
可就在孟亭曈率先察觉到不对回头看过去时,陈辰双手握枪、那枪口已经正对上陆承渊的心口、马上就要扣动扳机——
“不要……”
“阿辰!”
“家主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孟亭曈几乎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朝着人扑了过去——陆承渊只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随即骤然跌落。
“砰——”
子弹穿透了人的胸膛,冲击力带着人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陆承渊单手环着人连开数枪,陈辰倒在血泊之中,还吐着鲜血费力地在劝说些什么。
他为了陆盛阳。
霍祁曾找过他。
被堵着嘴的霍祁从喉咙中发出嗬嗬地嘲笑声,哪怕他输得一败涂地——可陆承渊又赢得了什么?!-
孟亭曈倒在人的怀里,大片的血迹从胸口中不断地涌出来,陆承渊怎么堵也堵不上,任由那滚烫的血液淹没他的手掌。
不要……不要!
有人在喊孟亭曈的名字,可孟亭曈却好像有些听不太清。
他看着陆承渊那张永远冷淡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终于崩裂,好像有大颗的眼泪滴落进他的脖颈,与他的血液相融。
不要!!!
陆承渊慌张无措地喊,从亭曈到知行,再到孟亭曈。
一声声、一句句,字字泣血,声泪俱下。
孟亭曈却还是那副带着笑意的神色,他抬手,想最后再触摸一次陆承渊的脸庞,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脸上的热泪。
“别哭……”
孟亭曈声音很轻,不用风吹就要散了,他有些费力的张口,还要威胁人说:“哭了,就色/诱不到我了……”
四周有好多人在奔跑,陆盛阳大喊着刚离开的医生回来,从那直升机上往下搬急救箱。
可孟亭曈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连陆承渊唤他的名字都像隔着玻璃墙,视觉和听觉模糊一片。
“有句话……我好像从未对你说过……”
“不要!你别说话了亭曈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亭曈我求求你!”
“现在不说……我怕你就听不到了……”
“不要我不要听!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你再坚持一下、我不要听我求求你了只要你活着我这辈子都可以不要听啊亭曈!”
“我好喜欢你的……陆承渊……”
“就让我自私一次吧……你这么爱我……你就让让我……好不好?”
陆承渊跪在地上,抱着他乞求着,他说了好多好多个不要,可是他堵不上孟亭曈的嘴,也堵不上孟亭曈胸前的血窟窿。
他说不要,说他不要他死掉,说他宁愿他从来没有爱过他,也不要看到他离开。
他还说不会有事的,说他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说他一定会救他,说求求他了,他怎么舍得就这样走。
他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的。
可他为他求神问佛,拜苍天仙鬼,跪许一个来世今生,唯愿他平安。
可是孟亭曈好冷。
胸口的洞像涌入了四面八方的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胸膛,带走他所有体温。
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死亡时是不是也这么疼,可他摸着陆承渊的脸,被人紧紧地抓握住手腕,他低低笑起来,终于,不是他看着别人为他而走了。
孟亭曈张了张口,好像没了什么力气,他连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都无法确定,可他还是想告诉他:“我爱你的 。”
你听到了吗?
可痛苦无声。
陆承渊坠入无尽地狱,连灵魂都在嘶吼,每一根骨头、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痛到了极致。
他却发不出来声音。
他近乎无助地抱着人奔跑,乞求着每一个他见到的人。
救救他。
求求你们,救救他。
谁能来救救他……
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他、救救他啊——!-
直升机起飞的那一刻,扇动起加州的风,吹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八十余所的寺庙内,树梢挂着的祈福的红绸于同一时间无风飘荡,香烛台前供着的长命灯烛火摇曳,随着那红绸闪动片刻,忽地灭了。
正念着经文的光头小和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开眼,探头探脑地往外瞧。
有路过的香客不小心掉落了钱包,他从蒲团上起身,追了出去。
等再回首,方才那熄灭的烛火又微弱的摇起来,颤悠悠地虚拢在那里,似是有风来。
小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嘀咕了一声:“这也没风啊?”
老师父却拿戒尺敲了敲他的头,说陆氏心诚,亲手挂上的祈福的红绸,和这保平安的长命灯,要日日年年的好生供着。
小和尚却笑,说明明是他大手笔,捐赠了不少香火钱,“他供这么多祈福用的做什么?”
老师父摇头,只说是有一位很重要的人,不好生护着,容易弄丢。
小和尚一双眼纯净无比:“我之前也曾见过一个人,很容易弄丢重要的东西。”
“他次次出门次次都丢钱,那银钱多重要啊,怎么总是不小心呢。”
老师父只笑,说这长命灯现在就是重要的东西,“你好生护着。”
小和尚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他有些调皮地朝着师父吐了吐舌头,又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上念诵着经文。
那烛火的灯光实在微弱,小和尚将门窗全部关闭,却还是不停地闪动着,仿佛即将要熄灭一般。
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看着那烛芯,低声嘟囔道:希望全天下的好人都不要有事啊。
就像他曾经希望那个总是丢钱的好心人不要有事一样。
好心人丢下的钱财,填饱了他很多次肚子。
他是真心想要祝愿那好心人会有好报。
和那些所有遇到过好心人的人们一样。
他们都曾真心祝愿过。
这般好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小和尚诵经的第八天,他没忍住在清晨打了个瞌睡,睡眼惺忪时,蓦地感受到一阵风吹过。
他猛地被惊醒,登时朝着那长命灯看过去,只见那微弱的烛火已被风扑灭。他四下张望,却见到东方的一扇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去。
随即而来的一声烛芯爆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禅室中响起,那烛火颤抖两下,沾染上油渍后被风吹起了捻子,在这一瞬间抬起头来,再度燃烧了起来。
那燃烧的光亮比之前更加猛烈,高昂的火焰似乎迸发出卓越的生命力,宛若涅槃重生过后的凤凰,屹立在东方的空中。
它不怕风的-
孟亭曈昏迷了七天,终于在第八天的清晨,睁开了双眼。
这八天来,陆承渊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哪也不去,就枯坐在他的病床前,握起他冰凉的手腕,沉默地守着他。
刚送来医院时,孟亭曈的状态很差,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贴着他的心脏而过,造成了恐怖又极度危险的贯穿伤。
止血、清创、缝合……每一步治疗都踩在死亡的边缘上与死神赛跑。
陆承渊满身血污的抱着他,仅剩的唯一的理智将他交付给医生,他近乎失神地守着手术室门前,直到那急救灯熄灭,已经不眠不休了近四十个小时。
再这样下去,孟亭曈还没撑不住,他便要先一步的倒下了。
陆盛阳没办法,只得硬压着人输进去一针安定,这才有了给陆承渊处理伤口的时间。
那颗子弹不仅穿透了孟亭曈的胸膛,还打在了陆承渊的心口之上。他除了手臂那腹部也还有着枪伤的,不及时手术取出子弹怎么行。
陆盛阳或许不知道,可若是凌乐在场,便会发现,子弹射中的位置,和孟亭曈身上取出残片的位置一模一样。
为了防止陆承渊醒来后见不到人发疯,陆盛阳几乎是将人就安排在距离重症监护室最近的位置。
可当他发现病床上的人消失,忙去ICU找人时,却看到陆承渊扯掉了自己身上所有连接着的管子,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透过那道不算清晰的玻璃,看着屋里的人。
手背上被强行拔掉的针孔还在滋滋冒血。
腹部刚止血的伤口又染红了一片。
活像一尊早已伫立了百年的望夫石像。
第三天,孟亭曈终于从重症转出。
医生说再耐心等待,应该这两日就会醒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可是陆承渊等啊等啊,等到了第五天、第六天,等到了第七天,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毫无生气的睡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陆盛阳去问医生,为什么还不醒。
医生摇头,只说这要看患者的状况,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好说。
倒是有了经验的凌乐琢磨了一会儿,说他好像是自己不愿意醒来、或者是他被什么梦拖住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陆承渊暖着人的手指,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在寂静的夜里、冰冷的医院中,喊了他一夜-
孟亭曈确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八天来,他不知道是以一个什么样神奇的视角,像是浮在半空中,又像是在天上,俯瞰着这片土地。
他看到日本投降、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他看到改革开放、看到港澳回归;他看到千禧元年终夜不眠的焰火、看到奥运的五环升起在这片土地上……
他看到人造卫星登月、载人飞船返程、看到了来自月球背面的土壤;
他看到层层叠叠的金色小麦泛起的浪花、看到绿油油的水稻茁壮生长;
他看到这片土地日新月异的变化、看到无数高楼拔地而起;他看到了自他上一次死亡至今这缺失的八十余年,与祖国一起,看到了今朝。
他甚至看到了辽阔海洋中巍峨的船舰、看到了蜿蜒边境线上先进的战机、看到了洲际导弹刺破长空的航线、和一条盘旋而起的东方巨龙——
然后孟亭曈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随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窗外明媚的阳光,蓦地莞尔。
原来,天光早已大亮。
当他再次在这里醒来,这次再也不用问出那句他刚来到这里时问的那个问题。
他只是低眉浅笑着,轻轻回握过陆承渊的手,笑得明媚灿烂、生机勃勃:
“一觉醒来,我们已经成列/强了?”
陆承渊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一瞬间松懈下来,他红着眼眶,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深深地望着他,摩挲着那双有了些温度的腕骨。
孟亭曈刚来到这里时,他问:那我们的国家呢?
而现在,大亮的天光回答他: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这是来自于千万万个、无数或有名或无名之辈的永恒的坚守,与每一位传人都息息相关。
少年强,则国强。
而国强,则子民安。
他因那些人的祝愿来到了这里。
又因陆承渊的虔诚在这里留下。
他终于卸下了无形拢在他身边的所有枷锁,和着那大亮的天光一起,迎接他崭新的生命。
而后他回以陆承渊一个亲吻,又向担忧着他的朋友们报了平安,随后又让陆承渊给他录制了一段小视频,说要发给喜爱着他的粉丝们,让大家不用担心。
视频里,柔软的黑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上,他的唇色还是有些失血的白,只是那双眼亮晶晶的,笑着开口,说他没事,他很好,让大家担心了,所以给大家唱首歌吧——
微博一经发送,无数转发和评论蜂拥而至。
可当大家打开那段视频,再次听到孟亭曈魔性的歌声后,一时间面面相觑,留评的手都有些颤抖。
孟亭曈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3
【…………???】
【红得发邪!红得发邪!!】
【我到底粉了个什么人啊QAQ大家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可他却在给我们歌唱祖国!!!】-
或许只有陆承渊知道,孟亭曈是真的高兴。
他近日连一向不喜欢吃的胡萝卜都多吃了两口,还拿柔软的黑发蹭他,温声软语地问,他现在想和他一起参演岳维平导演的那个剧本了,还可不可以去的?
“岳导说过,你想去随时可以和他联系。”
陆承渊将温度刚好的粥递到孟亭曈唇边,看着那双雀跃的眸又重新染上光亮,握着汤匙的指尖不自觉发紧。
他将人喂饱,视线缱绻,指尖绕着那又长长了些的碎发,低声问他:
“其实你爱着很多人。”
孟亭曈长睫一颤,下意识想回避,可那沉静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却吸得他挪不开眼睛,顿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如实开口:“老先生也这样说过的。”
“所以他给你取字为知行。”
孟亭曈头一次笑得坦然:“或许是吧。”
“下次进组,你想演哪个角色?”
孟亭曈见陆承渊似乎是又猜到了,笑弯了眉眼,语气坚定道:“孟来!”
那个从一而终、为了那份事业一直奔走,直到最后也无比坚定地呐喊着心中那份信仰的一名助教老师。
他教书育人,给万千莘莘学子心中埋下了一枚种子。
是剧本中那所有无名之辈里不算起眼的一员。
却做了孟亭曈一直想做、却不敢做、如今也再没有机会做到的事。
“好,就演孟来。”陆承渊替人掖好被角,让人睡觉,他的病床就挨着孟亭曈的病床旁边,腹部的伤也没养多好,可医生让他卧床,他却完全听不到似的,偏要守在人床边。
他沉默很久,在熄灯之后,侧过身来平静地注视着那清冷月色下单薄的轮廓,突然沉声问道:
“你还要和我好好算账吗。”
孟亭曈指尖一缩,心道,还是来了。
他插科打诨了近半月有余,见陆承渊一直没提过的,还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被揭过去了,反正是陆承渊先理亏骗他。
只凭得陆承渊可以生气,他就不可以了吗?
可当他听到陆承渊一条一条数落着他的‘罪状’,那冷淡的、沉静的嗓音,还是听得他脊骨微微发麻。
“我很好哄,是吗。”
孟亭曈放弃般地瘫在床上,没再与人争辩下去。
事是他做的,他做也做过了,平心而论,如果当时陆承渊如此抉择……
他或许也很难原谅他的。
“你想罚就罚吧……”孟亭曈抬手,遮住自己不停颤动地长睫,声音有些抖,“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
我都这样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良久,他这才听到陆承渊略带沙哑的嗓音,问他:“你想什么呢。”
孟亭曈:“。”
他是很想要做死他。可也没打算真的会做死他。
陆承渊淡淡道:“等着。”
孟亭曈又默默地将被子往上拽了些。
他猛然想起……当时陆承渊怎么威胁过他来着?
好像是说要把他冻到冰柜里日日夜夜反复轮/J,J完再J,J到他烂掉也不会放过他,让他永远也别想安生:)
孟亭曈:“……”
脊骨更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