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森博士接起来,不出意料的听到了奚斐然的声音:“森博士,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教您。”
“我就知道刚才的话没说完,你还会给我打电话,”森博士平静地问,“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看过滕时上辈子的记忆吧。”
车子疾驰在前往祁南瑾家的路上,天色渐暗,奚斐然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倒映着天空上飞行线路的灯光:“您说他的大脑里面的东西类似记忆存储器,如果是这样的,存储器里面的东西应该也能被外界读取。所以他上辈子的记忆……您看过吗?”
为了确定滕时的行动路线,他必须确认之前的某些猜想。
“看过,”森博士坦然承认了,“不过因为技术水平有限,看到的内容非常碎片化且模糊,只能知道个大概。”
奚斐然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上辈子,是什么样的?”
森博士叹了口气:“他活得很痛苦。”
奚斐然的心脏猛然一颤,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感觉像是被刀子捅进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血肉里。
“他母亲由于丈夫在外面找小三生了私生子的行为而抑郁而终,滕时从此记恨他父亲,在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滕玟被接回来之后这种恨意又蔓延到了滕玟身上。而滕禹是滕家长子,对滕仲云言听计从,滕时于是也开始厌恶哥哥。”
“他把自己孤立了起来,对周围的人充满了仇恨,逐渐演变成了冷淡的性格,人生的目的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做出一番事业后脱离滕家,对滕家进行报复。在这期间唯一照顾他的人只有祁南瑾,可惜祁南瑾后来被家里安排出国,然后意外溺水死了。”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几乎不忍听下去。
“对了,还有一个叫蒋洲成的人,这个人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他,在摸透了滕时对家人的恨意之后,利用这种恨意激化滕时和兄弟之间的矛盾,促使滕时彻底和家里决裂,而后他又是试图把滕时据为己有,后来滕时发现了他的意图,试图反抗,又被蒋洲成进行了各种精神和折磨。”
森博士停顿了一下:“再之后的事情我就没有看到了,总之他经历的事情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一般人孤独到那种份上精神都会出问题,而他却顶着那些痛苦建立了TR公司,成功把飞车推广到了世界,我真的很佩服。”
奚斐然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酸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这辈子真的和上辈子很不一样。”森博士感慨万千,又忽的问,“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自己走出来,还是上天安排好的?”
“……我不知道。”
森博士:“我曾经把自己代入过滕时的视角,发现能预知未来似乎并不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情,反而很糟心。原先本来可以顺其自然的活着,一切看命,现在反而要提心吊胆,要把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都避免掉,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化解掉,活着反倒像是变成了一种任务。也亏得滕时不是常人,否则就光是思考怎么更好的度过这一生就能把人逼疯。”
奚斐然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但这更是幸运的,有这种恩赐在,起码能把人生掌握在自己手里,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觉得无能为力,还有机会改变。”
“你好奇吗?”森博士顿了顿,问,“是谁让滕时穿越回来的?是滕时自己的选择,还是别人?”
正说着话,飞车已经到了祁南瑾家,停在了祁南瑾家门前的草地上。
除了滕时自己还能有谁呢?奚斐然的脑子很乱,他猜测正是因为滕时上辈子过的很痛苦,所以才想改变。
但是同时他又隐隐觉得真相似乎不是这样。
经历过那么痛苦的一生,还会有重活一世的希冀吗?只会觉得疲惫吧。
难道是别人?可还有谁会费尽千辛万苦把滕时送回来?上一世真的还有关心滕时的人存在吗?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我还在滕时的大脑里发现了另一个东西,”森博士的声音忽的打断了奚斐然的思考,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激动,这是时隔这么多年奚斐然和森博士通话后他第一次情绪波动这么大,“他的大脑里,其实有两个存储器。”
奚斐然的像是被重锤抡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眼:“两个?!”
“对,两个。”森博士肯定地重复,“刚才我没有提,因为怕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么多内容。但是实际上,当初我在他的大脑里确实发现了两个高科技团块,说是存储器也好灵魂收集器也好,其中一个我确定属于滕时自己,另一个不知道属于谁。”
“我怀疑,当初有一个人,他把滕时的灵魂送回了过去,同时为了让滕时有朝一日能知道一切的真相,把自己的灵魂也藏在了滕时的大脑里。”
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让奚斐然忘记了呼吸,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这是合怀疑,因为滕时以前和我说过,他能看到属于别人的记忆片段。”森博士沉寂了太久的科学之魂仿佛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我曾经尝试破译那属于另一个人的灵魂存储器,但是失败了,那个人的灵魂存储器加密比滕时本身的要复杂许多,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执念。奚斐然,我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如果你能破解那个人的灵魂存储器内容,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祁南瑾正在家里穿衣服换鞋准备出去找奚斐然,他还是不放心,之前奚斐然先是莫名其妙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滕时在不在他那,刚才又给他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家,一看就是有事。
问AI阿时,这家伙也一直不明说。
就算是手头的药剂研究已经到了即将突破的关口,祁南瑾也没心思继续了,他怕万一是滕时出了问题。
药剂已经放进了特制的炉子里进行加热,大概一两个小时后会有初步成果——这是给滕时救命的药,是他在AI的帮助下,根据雨林中提取的微生物分子造出来的第一批新型药剂。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保佑,希望在我出门的时候别出岔子。”祁南瑾双手合十对着房间里看不见的各路大神拜了一通,刚要开门出去,忽的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一拉开门正是奚斐然。
“你怎么来了!”祁南瑾吃了一惊,“我正要去找你呢,阿时到底怎么了?”
“他正在往你这边来,”奚斐然大步闯进来,抓住祁南瑾的肩膀,“我接下来要说的有关滕时的事情可能会震碎你的三观,但是无论如何你先听着,因为我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方圆几里白天还号称大氧吧的森林里一片漆黑,在微风中晃动的树冠就像是黑夜中张牙舞爪的野兽,给人一种随时有可能会变成活物的感觉。
一辆红色的飞车脱离空中轨道,缓缓降落在了林子里,由于经过了特殊的程序设置,它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别墅区的电子屏障,而且全程路线没有被任何AI设备捕捉到。
树林包裹的中心是一座豪华的别墅,祁南瑾的家就在那里。
林间响起了莎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些踉跄,快到林边的时候脚步停了,传来一声身体靠在树干上的闷响。
滕时按着小腹,靠着树干艰难地喘息着,月光照亮了他的苍白的脸颊和脖颈,反射出淋漓的水光。
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极度的疲惫让他四肢酸麻,腹中的疼痛又开始加剧,止痛药的效果已经消散了。
这里距离别墅只剩下十几米的距离。
滕时闭上眼睛,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浓密的阴影,轻轻颤动着,过了许久他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睁开眼转身向别墅的方向看去,
别墅里亮着灯。
从这里能够清晰的看见房间内的情形。
滕时的心脏狂跳,下一秒他的呼吸凝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前的桌子边低头写着什么东西。
是祁南瑾。
滕时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不可置信之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然后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没有死,他真的还活着。
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向那个身影靠近,然而下一秒,滕时却忽的看到了不远处别墅前的草坪上四个圆形的痕迹。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那是飞车停过的痕迹,新鲜的。
“我察觉到他在附近了。”别墅里,AI阿时低声激动道,“就在旁边的树林里。”
祁南瑾强忍住抬头的冲动,继续假装在桌上写写画画,嘴唇不动地小声问:“他看见我了嘛!他过来了吗?!”
奚斐然躲在暗处:“嘘。”
AI压低声音:“他应该是看见你了,我用红外识别到他刚才动了一下,又缩回去了。”
窗外起风了,漆黑的树林里响起了莎莎的树叶声,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动静。
祁南瑾焦急万分,头更低了:“他不出来怎么办,你的人不是在附近吗?让他们动手直接抓不行吗。”
AI:“不行!滕时现在对周围的一切都不了解,贸然动手很有可能引起他的激烈反抗,万一出了什么事,他的身子现在根本扛不住。”
奚斐然眉头紧锁,半晌后,忽的低声说:“下楼。”
是圈套吗?滕时不确定。
那飞车可能是祁南瑾自己的,先停在那后来又挪走的,但也有可能是别人的飞车,那也就是说别墅里可能有埋伏。
他对这个世界太不了解了,无法做出最性的判断。
腹中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那止痛药生效的时间似乎过于短了。
滕时嘶哑的喘息逐渐变得急促,俊美的容颜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按在腹部的手越发的用力,仰起头,把衬衫都攥皱成了一团。
忽的,他听到了声音。
“哎呀,写了半天累死了,出来溜达溜达。”
滕时的瞳孔猛的一颤,回头看去,只见祁南瑾推门而出来到了草地上,然后溜溜哒哒地朝着他这边走来。
越来越近了。
周围的万籁俱寂,滕时只能听见自己急促如鼓的心跳,祁南瑾几乎近在咫尺,他只要冲出去几步,就可以把人一把抱在怀里。
祁南瑾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却迟迟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阿时,出来吧。祁南瑾真恨不得冲过去把滕时抱出来。
他有种想哭的冲动,奚斐然说,在滕时的上一世里,自己死于溺水。
直到今天,祁南瑾才明白了滕时为什么不让他游泳,为什么对他的人身安全那么紧张。
原来上一世,他们曾经天人永隔。
这一世的阿时一直背负着那么沉重的东西前行,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他得有多辛苦啊。
AI阿时在楼上观察着一切,心急如焚地对奚斐然说:“不行,滕时的性格太沉稳了,我怀疑他只要确定了祁南瑾真的没事,甚至可能干脆就直接走了。”
原本的计划是祁南瑾引诱滕时出来,然后再趁机给他注射镇定剂,但现在滕时或许根本不会露面。
奚斐然的眸色波澜翻涌,忽的站起身走进祁南瑾家厨房,直接从橱柜里抽出了一把刀,拎着刀就下了楼。
AI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奚斐然“哐!”的一脚踹开别墅大门,三两步冲到祁南瑾身边,一把将人挟持住,刀子毫不犹豫地架在了祁南瑾的脖颈上。
“滕时!——”
奚斐然冲着林中大吼一声,声音甚至在空旷的夜色中产生了回音,“我限你五个数之内自己走出来,否则我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祁南瑾大惊失色,这根本不在刚才的剧本范围内,锋利的尖刀真真正正的顶在他的脖颈大动脉边上,寒光甚至晃到了他的眼睛。
“奚斐然你疯了!!”祁南瑾脸色发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奚斐然冷笑一声,他的容颜原本就深邃,轮廓刚硬,在月光下渗透出一种如利刃般森然的狠辣:“我当然知道。滕时!我劝你别有任何的侥幸!现在整个崇景滕禹说了算,我替他办事,死了一个祁南瑾根本不在话下!五!四!……”
祁南瑾面露惊慌:“奚斐然!我父母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家和滕家是世交!……”
“三!——二!——”
“一!!”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奚斐然手起刀落,对着祁南瑾的脖子就抹了下来,几乎是同时,森林中一个身影猛地扑向他。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奚斐然猛地把手里的刀丢了出去,推开祁南瑾的瞬间一把抱住滕时的腰向旁侧一带,两人一起滚倒在了草地上。
“混蛋!!”
眼前寒光一闪,完全是凭借本能的第六感,奚斐然猛然侧头,一把锋利的小刀贴着他的脸划了过去,在他的左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滕时手里攥着从上一家偷出来的小刀,又是反手一刀直捅奚斐然太阳穴。
那真是完全是奔着要命去的。
奚斐然猛然低头闪躲,要是稍微晚低一秒头,只怕就要血溅当场,趁着奚斐然松开他的一瞬间滕时趁机翻身而起,直奔小树林。
然而刚跑出去两步,忽然觉得腹中剧痛,那种痛就像是有人把他从中间撕裂了一样。
“呃!……”滕时脚下一软,直接朝着地面跪了下去,然而背后一只手及时伸出来抱住了他,滕时下意识要挣扎,奚斐然直接攥住他握刀的手腕,把他翻身按在了地上用力压住,颤声道:“滕时,是我,没事了,没事了。”
小刀掉落在草地上。
滕时不认得这是谁,他只知道这人刚才差点要了祁南瑾的命,他剧烈挣扎起来,然而男人的力道大得惊人,强悍的雄性气息压迫得他根本无法动弹,这引发了他更剧烈的挣扎,几乎是拳打脚踢起来,然而忽的,他只觉得腹中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那疼痛简直深入骨髓,滕时疼的惨叫一声,猛地用另一只手掐住小腹。
“啊……”
奚斐然眼睁睁看着滕时痛苦地咬住嘴唇,挺起腰又跌落,脸色飞快灰白了下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嘴唇被生生咬破,那模样简直让他肝胆俱裂:“哥!!”
滕时痛得浑身发抖,肚子里仿佛有一台绞肉机在疯狂切割。
痛!痛不欲生!
肚子疼得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甚至无暇顾及眼前的情景,抱住腹部痛苦地翻滚起来,双腿不住蹬踹:“好疼……”
奚斐然猛地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发疯似的冲向别墅,对着慌忙赶来的手下嘶吼:“快叫医生来救人!!”
第207章 大招
剧痛在腹腔中疯狂游走,五脏六腑像是被锋利的刀片撕扯搅弄着,人在疼到极致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挣扎,然而此时滕时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再到后来,他甚至感觉不到疼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没有浮力的温水里,缓缓下沉。
周围人声嘈杂,好像有很多人围着他,他能感觉各种仪器接在了自己身上,针头戳在自己的手臂内侧,对他进行抢救。
恍惚间滕时觉得这一切好像发生过,曾经他也有过这样濒死的经历。
对了,我死过一次了,滕时想。
混乱的记忆终于逐渐清晰,他想起了自己在游艇上被下毒,然后生命终止的全过程。
滕时叹了口气,呼吸面罩蒙上白雾,又消散下去。
好累……怎么又来了一遍。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休息呢。
身体的本能试图唤醒他的求生欲,滕时于是勉强打起精神想要配合一下,然而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剧痛又清晰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滕时就放弃了,任凭自己重新沉回温水里,连呼吸都放慢了。
犯不上受那罪,人生这一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一场长久的、永远都不会醒的休息罢了。
走马灯开始了,滕时疲惫不堪,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大部分是他和滕禹滕玟争吵的,偶尔还有被蒋洲成囚禁的,剩下的就是无休止的工作,其中穿插着滕仲云冷淡的眼神。
滕时觉得很烦,死之前还要用这些事让自己糟心,根本不想看。
于是忽的,下一秒他的眼前全黑了。
老天爷这辈子终于有有一次如了他的愿。
看来这就是尽头了。
滕时在纯黑色的深水中不断下坠,直到一切都消失,只剩下虚无。
周围无比安静,那是绝对的黑暗和无声。
滕时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内心十足的坦然,但是当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被黑暗彻底吞噬掉的时候,他忽的有些想哭。
莫大的委屈席卷了上来,他来人世间一遭什么都没有留下,所谓的成功是留给世人的,不是留给他自己的。
我原来,从没存在过。他抱住自己蹲了下来。
“哥!……”
“哥!!——”
有人在喊?他在喊谁?
滕时抬起头。
“滕时!!——”
他喊的……是我?
刹那间漆黑的虚无化作无数的碎片,像是被打破的瓶底,刺目的眩光投射进黑暗,那一瞬间滕时的大脑里轰的一下,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光明之中一双手猛地将它从幽暗的沼水里拽了出来,他看清了那是奚斐然。
汹涌的情感席卷了他的大脑,酸甜苦辣都有的回忆如同彩色的水墨一样泼洒着占据了原先黑白色调的上一世人生,滕时的鼻子一酸,原来这一世,他才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他不想死了,有人在意他,他舍不得了。
“救回来了!”急救医生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周围的仪器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数值,医护人员们又围着滕时忙活了起来。
不得不说有钱有有钱的好处,祁家的庄园的抢救室比医院的设备还要全,刚才早在等滕时的时候祁南瑾就把医生全都叫了过来。
奚斐然脱力地跌坐到了地上,半晌都没缓过来。
手心里还残留着滕时手指冰凉的余温,刚才真的有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滕时的生命迹象濒临停止了,他从没经历过那么恐怖的场景,只能死死攥着滕时的手,拼命叫他的名字。
奚斐然耳朵里嗡嗡作响,手指还在颤抖,他根本不敢想象失去滕时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也会跟着他一起死也说不定。
肩膀上忽的一重,身旁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吓死我了。”
祁南瑾面无人色地缓缓靠在了奚斐然身上,抱住他的胳膊:“阿时再来这么一次我得折寿十年。”
可能是有点乌鸦属性,祁南瑾话音未落那边医生就走了过来:“情况不好,病人的情况虽然暂时稳定了但还是得需要手术,我们建议尽快送人去附近医院。”
祁南瑾连忙爬起来:“好,我家最近的医院开飞车只需要五分钟,咱们这就上去……”
“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再做手术了。”背后忽然传来奚斐然的声音。
祁南瑾回头,见奚斐然踉踉跄跄地扶着墙站起来,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他的肠胃现在就像纸糊的一样,任何的手术都会加快他的死亡。”
医生皱眉:“不打开腹腔没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如何,况且不手术他也挺不了多久,下次抢救可能不像这次这么幸运了!”
奚斐然的态度不容置疑:“不行。”
祁南瑾忽的明白了过来,是因为美人鱼药剂,奚斐然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滕时的身体状况,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可这不是一个死局吗?滕时做了手术大概率会死,不做手术也大概率会死。
难道就这么等着?
……除非。
忽的,奚斐然抓住他的胳膊,拽着他来到了抢救室外:“你的大招别藏着了。”
祁南瑾心头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奚斐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在和AI一起研究治疗我哥的药剂,是时候该拿出来用了。”
祁南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你你竟然知道!”
“我不知道就怪了,”奚斐然说,“猜也能猜出来你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在研究什么,更何况我是AI阿时的缔造者,它的思维模式跟我是一样的,在当初那种情况下,你的研究成果是最有可能帮助阿时的,而你又是除我之外最想让滕时好起来的人,帮助你,是拯救滕时的最大胜算。”
“没成功前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们,”祁南瑾看向急救室内躺在床上的滕时,纠结得要命,“我昨天才刚完成药的首轮试做,还只来得及在小白鼠身上试验,临床试验根本没开始呢,万一出了问题……”
奚斐然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你觉得还会比现在的情形更差吗?”
不远处滕时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破碎的艺术品。
“我们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奚斐然按住祁南瑾的肩膀,喉咙紧张得发紧,眼神却是坚定的,“比起让滕时在手术室赌命,我更相信你。”
*
张明海一直坚信自己是能干大事的。
他的脑门长得很宽,小时候个子矮,远看就像个秃头小和尚,没少受村里的孩子们欺负。
后来他哭着找他妈,他妈告诉他,脑门宽有福,那么宽的脑门里都藏着大智慧。
可能真是因为这种积极的心暗示,或者更多是母亲的支持,张明海从小成绩一直非常好,一连跳了几次级,成为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他被录取那天村头贴了喜报,全村的人都来他家喝酒,母亲开心得合不拢嘴,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从做饭到招呼客人,在又一次起身去后厨拿备用的酒后,却没有再回来。
张明海在十几分钟后发现,赶过去才发现他母亲不小心摔倒,头磕在了灶台边,人已经不省人事了。
张明海急急匆匆把他母亲送到医院,在抢救过后人还喘着气,但是医生说已经脑死亡了,在挣扎了好几天之后张明海终于让医院撤掉了设备。
从那一天起,他变成了孤儿。
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回到过去就好了,张明海想。
如果让母亲不那么累,多找几个帮手帮忙,或许母亲不会因为头晕而摔倒,如果那天自己能早点去后厨看看,而不是沉醉在被相亲敬酒的虚荣中喝得迷迷糊糊,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从那一天起,发明时光机的念头在他的心里扎根,直到长成参天大树,占据了他心里全部的位置。
而他的母亲说的确实对,他非常聪明,人人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开始做了,而且做得很成功。
几年的时间,他把时光机从一个笑话变成了科研工作者心目中的神话。
手表传送成功之后他又开始研究小白鼠活体,小白鼠活体运输困难,于是他转变思路传送小白鼠的意识。
而在今天,他终于成功了,试验的小白鼠成功的在没有任何错误的情况下,走完了它从没走过的迷宫,证明了魂穿的存在。
第一次,张明海觉得自己距离把人魂穿回过去不远了。
他激动的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那人是在所有人都不信他的时候,唯一相信他的人。
奚斐然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房间里给滕时擦身子,在注射了祁南瑾研究的药剂后,滕时就一直昏迷,到现在已经四五天了。
生命体征一切都好,但就是人不醒。
第208章 那个人
“各项指标都正常,”AI温柔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现在还不醒,多半是因为之前体力耗尽了。”
“嗯,知道。”奚斐然沾湿热毛巾擦着滕时的脸。
祁南瑾的药奇迹般地起了作用,滕时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而且指标一直在变好。
那来自热带雨林最神秘地区的蘑菇和噬菌体组合出来的药剂,配合着AI收集到的全世界最先进的生物医药技术加持,在滕时的身体里产生了奇效。
就连奚斐然请来的H国顶尖医生们和休斯顿看了都啧啧称奇,他们给滕时喂了个微型摄像机器人到肠胃里,发现他千疮百孔的肠胃已经开始缓慢修复,而且修复的成果和牢固性远比美人鱼试剂要好,过程还更温和。
祁南瑾一直管他的药叫“蘑菇神水”,奚斐然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东南亚跳大神专用的,总想让他改个高大上的名字,然而“神水”用它的实力验证了它药如其名,于是奚斐然也就此作罢。
祁南瑾对于滕时拼死冲过来救他感动得哭了好几天,奚斐然想把他从病床边挪走都挪不动。
后来还是奚斐然提醒他,滕时后续还需要用神水续命,祁南瑾才一下子跳了起来,立刻又开始钻到实验室里接着研究去了,说是要尽快把滕时接下来几个阶段的蘑菇神水都做出来,而且效果要更优化,保证不出岔子。
奚斐然的毛巾擦过滕时高挺的鼻梁。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滤镜这种东西大概是不存在的,他小时候见滕时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好看,哪怕那个时候很讨厌他,随着时间的增长非但没有看腻,反而越来越甚,像是嗑药似的,一会儿不见就想念的很。
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滕时的脸,奚斐然感觉自己能一直看下去。
然而忽的耳机里传来电话铃声,奚斐然被打断,依依不舍地盯着滕时的脸接通电话:“喂。”
张明海激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过来:“我成功了!”
奚斐然心里猛地一跳:“什么成功了?”
“还能是什么!时光机啊!我成功的把小白鼠的记忆存储打包后送回过去了!”张明海兴奋地大叫,“我让小白鼠成功魂穿了!”
奚斐然的心脏狂跳起来,听着张明海滔滔不绝的向他讲述研究的细节,从椅子上站起。
滕时的大脑里有两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存储器,他魂穿的方式和张明海现在研究的方式一摸一样,这世界上应该也没有第二个人研究穿越到了这种阶段。
难道未来让滕时穿越的就是张明海?奚斐然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感觉自己即将接近一切的真相。
难道上辈子张明海和滕时有什么羁绊吗?但这辈子他俩打过交道,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还是说……
奚斐然脑子里有个呼之欲出的念头——不一定是张明海和滕时有羁绊,而是张明海受他人之托。
那个他人,是谁?
“接下来我要尝试把人的记忆送回过去了!”张明海夹杂着量子力学、神经学、以及各种高端词汇的长篇大论完终于稍稍平静下来,“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毕竟人脑比小白鼠的脑子复杂多了,复制下来非常困难,到时候我还需要你的帮助。不过我们短时间内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能不能成还不一定……”
奚斐然:“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个现成的样本呢。”
张明海愣了:“现成的?什么意思?”
奚斐然深吸一口气,滕时的事情告诉了他,张明海听后惊呆得几乎发不出来声:“你你你是说滕时就是魂穿回来的?如果我能拿到他的大脑数据然后反推人类的穿越方法,确实会大有帮助,但这也太……太……”
太不可思议、太玄幻?张明海想不出来这个词,他有种浑身发麻的感觉,灵魂都像是被颠覆了一样,许久才喃喃地说:“那到底是我的发明让他回来,还是他的回来促成了我的发明?这好像……”
是个循环一样。
“我也不知道,”奚斐然心跳得厉害,“总之我先把数据发给你,你研究研究看。”
挂了电话,奚斐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坐回到滕时床边。
上辈子滕时过得太苦了,奚斐然心疼地抚摸过滕时的头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完全的孑然一身,他根本不敢想象滕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幸好你这辈子捡到了我,”奚斐然轻声说,“有我陪着你是不是好多了?”
滕时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奚斐然就当他默认了。
他甚至会想,滕时是不是专程回来拯救他的,不过大概是他自作多情了,根据森博士的描述,滕时上辈子里根本没有遇到过他,救他大概只是机缘巧合。
“不过起码有我牵绊住你,你不会那么容易求死了吧,”奚斐然笑了一下,尽管那笑容有点发紧,“没错,我看出来了,当时抢救你的时候你都不挣扎了,好像就想那么放弃了。”
奚斐然握紧了他的手:“我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走的。”
他俯身在滕时的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叫道:“阿时。”
AI:“我在。”
“帮我给滕时连接仪器,准备进入他的脑内记忆存储器,”奚斐然深邃的眉眼幽深如海,“人在昏迷的时候脑内活动最丰富,也总容易被突破。”
AI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隐隐从奚斐然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同寻常,试探地问:“先尝试突破滕时的记忆,还是先突破另一个人的?”
奚斐然套上了白大褂,打开了滕时床边的仪器。
但按照森博士的说法,滕时上一世孤苦伶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谁会费尽千辛万苦把他送回来?
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那就说明他一直隐藏在滕时看不到的地方暗暗关注着滕时,滕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这个人宁愿不被发现,一直默默守护,直到最后滕时去世的时候才站到明面上,用尽办法把滕时的记忆提取出来送回过去。
而即便这样他也只敢把自己做过的事情用最复杂的手段藏在滕时的大脑里,等着有朝一日被滕时发现。
如果滕时发现不了呢?
他甚至可以接受滕时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究竟是怎样的深情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奚斐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方面他庆幸滕时能有这样的暗恋者,一方面却又嫉妒得发疯。
上辈子竟然有这么一个人,他对滕时的爱可能和自己持平,甚至超过自己。
“先看另一个人的。”奚斐然的面部线条紧绷,对AI沉声说,“我要知道上辈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试验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尽管这个年代的AI技术已经比森博士的年代厉害了许多,也尽管滕时的大脑真的在此时比较动荡,但直到天黑下来,奚斐然也没能成功。
他也没想过会一次成功,毕竟属于另一个人的灵魂存储器要比滕时本身的复杂许多,大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破解的。
太阳逐渐落山,院子里的唱歌的鸟儿也都飞回了别墅后方的林中。
AI阿时关心地问:“要歇会儿吗?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
奚斐然坐在滕时旁边的椅子上,太阳穴粘贴着电极一样的贴片,滕时的太阳穴上也粘着一样的东西,两条线同时连接到一个仪器上,四周四个大显示屏上正滚动变换着各种数据。
“再试最后一次。”有些疲惫,奚斐然按了按眉心。
病床上的滕时平静地呼吸着,他就像个睡美人一样,完全想象不到内里的灵魂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
奚斐然越了解他,也就越心疼他。
“不知道我上一世在哪,”奚斐然按住滕时的腹部,轻轻叹了口气,“多希望上一世我也在你身边。”
滕时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奚斐然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这一次吻在了他的唇上。
滕时的唇温度微凉,很软,吻上去的时候能奚斐然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扫在自己人中的位置,痒痒的,奚斐然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抓在床沿的手背上崩起了青筋,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忽的,周围的仪器上某个线条跳动起来,然后波动变得越来越明显,紧接着发出了滴滴滴的提示声。
奚斐然瞳孔放大猛地抬起头,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意思:“阿时!现在立刻再启动程序一次!”
AI阿时:“好!”
仪器再次重启,那一瞬间,在滕时由于情绪波动而产生了突破口的大脑终于被彻底攻破!
储存着另一人记忆的闸门在电子波的冲击下终于开启!
奚斐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紧接着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了纯白,过于纯净又强烈的光让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到了某段记忆中。
脚下的草坪很柔软,虽然是已经深秋的季节了,别墅的门口却挂着鲜花,有人在房间里唱歌,欢快的乐曲从屋中飘出来。
这是属于那个人的记忆,上一世滕时黑暗中的守护者。
奚斐然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别墅,仿佛被凝固住了,极端的震惊让他浑身僵硬,连瞳孔都紧缩成了一个点。
——他认出来,这是他自己的家,在江临的家。
“怎么回事?”奚斐然急问,“出错了吗阿时,怎么变成我自己的记忆了?”
AI阿时顿了顿,声音从虚空中响起:“没有错,这就是滕时脑海中第二个灵魂储存器中的记忆。”
某个真相仿佛要从心底里尖叫着冲出来,奚斐然感觉心脏在剧烈收缩,他终于迈出脚步,推开了别墅的大门。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Feiran.Happy birthday to you~”
餐桌旁,小男孩在温馨的灯光中闭上眼睛,胖乎乎的小手合十,虔诚地在心里许下愿望,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念了出来:“希望每一天,都可以像今天一样。”
奚斐然死死盯着他,浑身冰冷,下一秒他听到了身后的敲门声。
任玉同样听到了敲门声,疑惑地起身,从他虚影的身体里穿过,走向门口。
一切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奚斐然一清二楚。
奚斐然猛地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看这些!”
“抱歉,”AI阿时几乎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已经行动了,“回忆已经加速,这段内容省略,之后的部分我也帮你筛选过了,只保留关键的部分。”
面前的画面飞速变化,几乎快成了残影,奚斐然再次看清画面的时候,发现小小的自己在别墅后山的森林里狂奔,后面是杀死他父母的杀手在追杀。
他躲过了杀手的追杀,几经辗转之后被送到了江临的福利院,后来又因为福利院要拆迁,而被转送到了崇景的同心福利院,在那里,他的名字叫十七。
十七在偶然溜出同心福利院的某一天遇到了滕时,滕时送了他很多好吃的,还有一件羽绒服,那是奚斐然许久都未曾得到过的善意,从此滕时的脸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无数完全陌生的记忆在奚斐然面前一幕幕闪过,奚斐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此时此刻真相已经再明白不过——这是他的上一世,滕时脑海中“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似乎冥冥之中心里早有预料,又似乎同时震惊到了极致,奚斐然的胸膛里像是有一股炙热的气在汹涌翻滚,烧的他眼眶都发了红。
他迫不及待地想往下看,却又不敢看,纠结之中AI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画面继续闪动。
同心福利院的院长笃信,用电击惩戒不听话的孩子,同时把孩子们的大脑数据卖给J国的森博士,用以筛选合适的天才或者高智商实验体。
森博士采集到了奚斐然的脑电波数据,发现了他的超高智商,于是暗中把他偷渡到了J国。
奚斐然在J国受尽了非人的折磨,被当成小白鼠研究大脑长达好几年。
他凭着惊人的毅力和复仇的信念坚持了下来,逐渐展示出超高的天赋,在被做实验的时候甚至能忍着痛和实验人员讨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项目,以至于后来森博士对他刮目相看,不再把他当作实验体,而是破格留下了他,让他作为了自己的助手。
做助手的几年里奚斐然忍辱负重,逐渐从森博士那里学来了神经科学的核心知识,而在这段时间中,他偷偷上网,认识了Chamber论坛上的网友Txxx。
T会陪他聊各种事情,从计算机技术,到生活上的小事,他就像是个贴心的大哥哥,又温柔又成熟,安抚着他受伤的心,就像是奚斐然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线。
奚斐然千方百计地查到了T的身份,发现T竟然就是滕时,也就是当初在同心福利院门口送了他很多吃的和一件羽绒服的哥哥。
缘分两个字在那一刻在奚斐然心中有了实体化的意义。
在少年情窦初开的那一年,他不可避免地爱上了滕时,哪怕是远隔重洋,哪怕是只有一面之缘,他像是孤寂的藤蔓抱住了大树,再也无法放手。
而他也能看出来,滕时似乎也同样依赖他。
滕时过得并不快乐,应该是家庭的原因,他很寂寞,曾经很多次对奚斐然流露出这个世界没意思的想法。
每次听到滕时这么说,奚斐然就很慌张,也很心疼。
Rev:你的家人至少还在,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Txxx:我的家人就像敌人,还不如没有。
Rev几乎脱口而出:那我做你的家人。
对面停顿了好久,Txxx回复:好啊。
他在笑,奚斐然能感受到,那中间的停顿不是犹豫,而是开心。
两个孤寂的灵魂相互依存,在偌大的世界中用各自微薄的温度努力温暖着对方。
然而很快奚斐然就迎来了他的第一次慌张,那一天滕时说:我想见你。
奚斐然吓得关了电脑。
那时候,滕时已经是H国科技界小有名气的新星,在汽车行业初露头角,而他呢,是一个被拐卖的孤儿,只剩下一颗残破不堪的灵魂,凭着复仇的执念苟延残喘在小小的实验室里,屈居于J国。
自卑汹涌地淹没了奚斐然,他觉得自己不配站在滕时面前。
滕时那么好,那么完美,而自己那么卑微又破败。
Rev:我暂时回不去H国。
Txxx:我可以来找你。
Rev:不要!
Txxx久久没有回复。
Rev慌了:不是不想见你的意思,只是我不太方便。
Txxx很平静地回复:要什么时候才方便呢。
当我能追上的你的步伐,能骄傲的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当我出人头地,能和你平起平坐的时候。Rev:再等等。
Txxx:(笑)只要你没说要等到母猪上天,都好办。
Rev:(笑)我们总有一天会见的。
Txxx:那我们约定好不好,等到汽车飞上天,我们就见面。
汽车飞上天?现在还没有这个概念呢,等到真正能飞天的汽车研究出来,至少已经是十几年之后了吧,那时候自己一定已经今非昔比了。Rev:好。
Txxx:一言为定。我从今天开始研究飞车,将来成立的公司,我会将它命名为TR,作为我们约定的证明。
奚斐然久久看着电脑,只觉得鼻子酸涩的厉害,他郑重的敲下几个字。
“好,一言为定。”
第209章 遗憾
奚斐然的内心翻涌起极大的震撼,他第一次知道滕时的TR公司的名字居然是这么来的。
T是滕时的名字Time的首字母,也是滕的首字母,奚斐然一直知道,而R的意思一直不清楚,他之前也好奇地问过滕时,滕时那时候给他的解释是:
“本来想叫TS公司的,滕时的缩写,但是已经有公司叫这个了,就随便找了S旁边的字母R。”
那时候奚斐然觉得他简直随意得离谱:“S另外一边还是T呢,你咋不干脆叫TT公司得了。”
“套套公司?”滕时给了他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你的品味有些奇特,记得提醒我以后不要让你帮我给飞车型号命名。”
奚斐然有点想要笑,然而眼眶却红了:“就知道骗我。”
说什么随便找的字母,原来是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个人。
那个人竟然就是上一世的他自己。
某种情绪终于迸发出来,奚斐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他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觉得自己就像是做梦一样,荒谬的幸福感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他甚至有种冲上街疯狂嘶喊的冲动,告诉全世界:“那是我!”“他记挂的人是我!”
那些对“那个人”的嫉妒、不甘,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冲动,在这一刻都变得十分可笑。
从始至终都是他,滕时身边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们的羁绊穿越时空,在斗转星移中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就像是冥冥中的注定,哪怕这个世界完全变了样,他们还是他们。
滕时知道吗?他知道上一世的Rev就是这一世的奚斐然吗?
倏地,场景再次变换,无数的时光以及时光中的留存的记忆再次飞速而逝。
奚斐然脱口而出:“慢一点!”
AI阿时抱歉地提醒他:“只能筛选出了滕时上一世记忆中重要的片段让你看,否则要全部看完记忆,你也得花上一辈子才行。”
奚斐然真恨不得钻到滕时上一世的回忆里,把每一帧都看遍,然而却只能看到一些梗概节点的画面。
上一世的他逐渐在森博士那里学到了真东西,天赋逐渐显露出来,森博士越来越器重他,把他当成接班人培养。
他的研究成果逐渐追赶上森医生,甚至在后来的几年后赶超森医生,在研究所里的地位火速攀升,人人都知道他是研究所里的天才,他成了整个研究所仅次于森博士的二号人物。
然而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在最重要的成长期缺失最直接的爱,导致上一世的奚斐然性格敏感而多疑、自负又自卑,他一边深爱着滕时,一边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滕时,尤其是在得知滕时已经开始研究飞车,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了越来越的荣誉和认可后,这种自卑逐渐压的他喘不过气,变成了某种巨大的精神负担。
奚斐然开始不再和滕时说话。
哪怕是Txxx的消息页面每天跳出来很多条消息,他也没有再回复过。
我不配,奚斐然想。
滕时是他灰暗生命中的灯塔,那么明亮,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他躲在暗处,关注着滕时的每一条动向,看着滕时变得越来越好,TR公司的飞车项目越来越厉害,他的自卑也与日俱增,即便他自己也变得很优秀,他却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滕时。
在压抑之中这种爱越来越浓烈,促使着他疯狂努力追赶。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奚斐然不确定,但他知道自己只有站得足够高,才有底气站在滕时身边。
终于,几年后,他推翻了森博士,创建了智语公司,财力和实力飞速暴增。
而滕时也几乎是同时研究出了初代飞车。
飞车成功试飞的那一天,他再次收到了滕时的消息,奚斐然没有点开,他知道滕时会说什么。
还不到时候,他想,我还不够优秀。
然而默默观察的弊端也逐渐显现,在滕仲云的安排下,兄弟三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逐渐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奚斐然看着滕时越来越优秀,却也越来越痛苦,而这种时候奚斐然心如刀绞却又不敢出现安慰。
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
他在暗中帮滕时挡下了很多明枪暗箭,在滕时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摆平了许多事情。
他就像个隐没在黑暗中的骑士,在滕时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直默默守护着他。
有的时候奚斐然想,就这样一辈子也挺好的。
他没有那么高的奢求,觉得自己一个孤儿,无论将来有多高的成就,都配不上滕时,滕时在他心里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神明一样不能亵渎。
他甚至可以接受滕时娶妻生子,只要滕时幸福,怎么样都可以。
但是他真的很想见滕时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他就像是朝圣的人,即便知道神明遥不可及,却还是想要卑微地触碰一下神明的衣摆。哪怕只是那一点点,都足以作为他一生的慰藉。
终于奚斐然等到了一个机会——M国举办的科技论坛。
他戴着假面盛装出席,几次想要来到滕时的身边,却每次都在到达滕时身边两米的距离时退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和滕时谈笑风生和祝酒。
滕时就像是近在咫尺的梦,伸手就能触碰,而他却始终无法鼓起这份勇气。
奚斐然再也受不了,转身离开。
而命运却给了他另一个机会,滕时因为胃疼提前离场,奚斐然撞上了他,这次没有来得及犹豫,因为滕时倒在了他身上。
奚斐然把滕时送回了房间,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全程都在抖。
滕时醉得不省人事,醉酒又引发了胃病,在床上痛得翻来覆去浑身冷汗,奚斐然帮他揉胃,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恩赐,然而在某个瞬间阴暗的邪念不可避免的爬了上来,像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而形成的本能。
这里只有他和滕时两个人,滕时毫无反抗能力,而他身强力壮。
自己永远无法让自己配得上高贵优秀的滕时,那如果把滕时拉到污泥里呢,让他沾染上自己的污浊,也是某种变相的平等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照顾他了,就可以让他不受任何人欺负,不受任何病痛的折磨,永远守在他身边。
然而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对滕时的爱太深,已经超过了欲望。
他轻轻捧住了滕时的脸,亲吻了他的唇。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带着无限的珍重和怜惜。
他已经得到了超过他应得的,他知足了。
时间再次飞速流逝,像是湍流不息的江河,奚斐然用S博士的名字走到了科技的最前端,人们尊称他为AI之父,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他的新闻,人们痴迷于他的神秘,敬仰他的成就。
所有人都猜测S是他名字的首字母,却不知道那其实是“时”的首字母。
时代最杰出的两大发明,一个是飞车一个是人工智能。
滕时和S博士的名字时常被并列提起,却没有人知道,人工智能的发明只是因为S想要追寻滕时的步伐,人工智能发明出来的最大初衷,是为了替奚斐然照顾滕时。
人工智能推广到了全世界的千家万户,滕时当然也用上了AI,他的AI叫珍妮,是当初小阳帮忙买回来的。
滕时只当它是个很好用的普通AI,却不知道奚斐然悄悄入侵了系统,把以自己为模板创造出来的AI阿时输入了珍妮的身体里。
阿时汇集了最高水平的智力成果,能够最大程度上模拟人的关爱,确保滕时无论何时都能享受到最好的照顾。
甚至有的时候,奚斐然还会悄悄接管AI的权限,借助AI的嘴和滕时聊天。
他知道偷窥是不对的,病态的,但是滕时很喜欢和他聊天,也可能是滕时没有其他人可以聊,更多的可能是他们真的非常投机。
有的时候奚斐然会陪他聊一整晚,直到滕时沉沉睡去,再用机械手臂远程控制着把他从沙发上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那是奚斐然最幸福的时候,守在滕时身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可能是太贴心了,以至于滕时越来越依赖AI,甚至有一天发出了“你要是个真人就好了”的感叹。
那一天是奚斐然思维转变的一天,他忽然就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勇气,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出现在滕时面前,似乎也没有那么糟。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奚斐然整个人都像是飘到了天上,又兴奋又紧张,他开始没日没夜地疯狂努力,试图让自己更优秀一点,以至于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自信地走到滕时面前。
而滕时在和AI聊天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发出类似“发明你的S博士真是个天才,真想见见他”一类的感叹,奚斐然那段时间吃饭的时候都能笑出声来。
2068-2070这几年,被世人称为AI技术大爆发的几年。
在这几年里S博士对于AI技术的更新和产品的更迭简直频率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无数的新产品喷涌而出,简直就像是AI届的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整个科技界都在狂欢,没人知道那其实只是一个坠入爱河的男人在孔雀开屏而已。
终于,到了2070年。
这一年奚斐然获得了数不清的荣誉,家里的展柜里已经完全放不下了,奚斐然叉腰站在家里看着那些荣誉,感觉它们就像是一块块砖瓦,从零开始建立起了他与滕时见面的信心。
时候到了,奚斐然想。
他的心脏怦怦跳,像是要冲出来了。
TR公司的业绩非常好,今年大概会连续第8年获得《福布斯》年度全球最受赞赏公司第一名,滕时年底据说会在游轮上办庆功宴。
奚斐然确定了,就那个时候过去,以自己的真实身份与滕时见面。
书上的银杏叶从绿变黄,又被风吹落,奚斐然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冬天,等到第一场雪在J国落下来的时候,他定制的衣服终于彻底做好了。
奚斐然在镜子面前照了照,高级的面料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抬起手臂的时候,手肘能隐约看到肌肉的线条。
看来这段时间每天疯狂撸铁和跑步的效果很见成效,也多半是因为他原本就底子好,奚斐然这段时间甚至破天荒的隔三差五就贴一片面膜,总之是从头到脚把自己打扮好了。
看着镜子里帅气的自己,奚斐然心里的那一点紧张和犹豫也逐渐打散了,他忍不住笑了笑。
见了滕时之后,要对他说什么呢?
他要告诉滕时自己就是孤儿院的十七,感谢他的羽绒服,那是他进入孤儿院以来收到的唯一的温暖。
还要告诉滕时自己就是Rev,对不起当初不告而别就消失,只是因为自己太胆小又自卑,现在不会了。
最主要的,他要告诉滕时是他一生追寻的明灯,是他的动力,如果不是滕时,自己可能早就被淹没在了仇恨的泥沼中,还要告诉滕时自己一直默默关注着他,他从来不是一个人。
……
要说的话太多了。
奚斐然这几个月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些话说了个遍,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没有人逼着他一次性说完。
迈出了这一步,以后他和滕时就是朋友,未来他们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可以说话,可以表达心里的情感,不用再借着AI的伪装,也不用在意任何人。
他们甚至可以肩并肩走在一起,甚至……可以牵手。
奚斐然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那种来自心底里最深的愉悦能治愈任何事情,以至于让他甚至有了得寸进尺的想法:那我可以告诉他,我爱他吗?
还是不急吧。
奚斐然安慰自己,别吓到滕时,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记忆中的画面再次变换,已经是庆功宴的当日了。
游轮行驶在湛蓝的海平面上,夕阳下天空逐渐被赤红的烈日染成淡粉色,美得宛若仙境,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
奚斐然用了个低调的身份上了船,远远地看着滕时被来自世界各国的高贵来宾们围在中间,看着他们切蛋糕,觥筹交错间相互祝贺恭喜。
奚斐然心潮澎湃,想要立刻上前,却不知怎的手指有些发抖,脚步凝固在了原地。
心脏怦怦乱跳,浑身都微微发麻。
滕时侧对着他,在和谁低声交流着什么,他的手里拿着一杯香槟,睫毛低垂,平静地站在栏杆边,夕阳的最后一缕光从他的背后投过来,让他看起来仿佛油画中的神衹。
朝思暮想的事情就在眼前,却让奚斐然慌乱了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分的准备,却在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生出了某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再等等。奚斐然深呼吸。
不要打断滕时的庆功宴,等能和他独处的时候再上前。
太阳从海平面上落下,四周暗了下来,只有船上灯火通明,烟花从船上绽放开来,将夜色点亮起无数绚烂的色彩。
船头的人们在Party,而滕时却不在那里。
奚斐然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一个人来到了无人的船侧,趴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漆黑的海水中翻涌起的浪花。
明明是愉悦的日子,然而滕时的眼神却淡漠如海,里面没有一丝光。
奚斐然跟了他好久,看到了很多事:滕禹没有来,他的手下来了,对着滕时一通指责,滕玟也没有来,只是寄来了一只打碎的手表,宣泄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恶意和诅咒。
好像同时全世界都在祝福他,又好像全世界都在抛弃他。
滕时静静地看着大海,奚斐然忽的有种很荒谬的感觉,好像滕时打算从那里一跃而下似的,这个想法让奚斐然浑身都冷了,立刻要扑出去,然而滕时并没有动,下一秒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背靠在了栏杆上。
奚斐然下意识向后撤了一步,又躲进了黑暗里。
滕时的脸色很苍白,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他今晚喝了太多酒,那纸糊的胃肯定在难受。
奚斐然慢慢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他要去船舱里给滕时拿一杯热水和胃药,等到出来的时候,他要走到滕时面前,向他介绍自己,然后亲自把水和药给他。
临走进船舱的前一秒,奚斐然听到滕时好像接起来了一个电话。
“真可惜你来不了,”他听见滕时说,“否则我还可以欣赏一下你现在脸上的表情。”
奚斐然心下了然,对面应该是蒋洲成。
滕时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可以把他送进大牢,蒋洲成应该在垂死暴怒呢。
奚斐然一清二楚,因为滕时掌握的关键证据中,有很多都是他暗中送到滕时面前的。
真好,奚斐然冷笑,以后再也没有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会跟着滕时了。
他去船舱里接了水,拿了胃药,总共不超过两分钟,再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服务生从滕时面前走过,滕时还在打电话,顺手从托盘上又拿走了一杯香槟,举起来喝了。
奚斐然皱了皱眉,正要上前,忽的看到滕时脸色一变,然后痛苦地按住了胃部。
奚斐然心里一紧,心道叫你不注意,果然胃痛起来了吧,他立刻加快了脚步,距离滕时只剩下几米。
忽的,滕时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
啪!哗啦!——
香槟杯子掉落在地碎成无数的玻璃碎片,同一时刻,天空中最后的烟花从空中坠落。
滕时单手捂着上腹跪倒在地,膝盖触底发出一声让人心颤的闷响。
奚斐然猛地丢掉手里的东西冲了过去抱住他:“滕时!”
毒素迅速起效,灭顶的剧痛让滕时的脸色瞬间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了出来,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让人根本无从准备。
奚斐然死死抱着他,然而滕时全身都在抖,痛得在他怀里、剧烈挣扎,然后大口大口的黑红色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奚斐然目眦欲裂:“医生!!!快来人!!!”
滕时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衣襟,他的桃花眼是涣散的,里面映射出奚斐然惊慌到极致的倒影,那是他们时隔十多年的第一次对视。
奚斐然感觉他在看自己,却又没在看自己,然后那只沾满血的手缓缓从他胸口滑落了下来。
那一刻,奚斐然感觉自己跟着一块死了。
“医生!!!”奚斐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叫救护飞车!!——”
……
“死亡时间,01:18。”
“真可惜,才36岁。”
白布盖上,推进医院的太平间。
“一代天才就这么落幕了。”
“谁能想得到?”
“哎。”
灯光熄灭,一切归为安静。
夜色深沉,医院地下的太平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死亡的病人会暂时安放在这里,等待家属将他们领走火化或者埋葬。
忽的,墙角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机器在动。
下一秒,太平间角落里的四个辅助AI绿莹莹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通过磁悬浮飘到了冰柜前。
其中一个抬手输入冰柜的密码,咔的一声打开了门。
刷——
滕时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从格子里缓缓推出来。
四个AI各行其职,一个负责刷卡,另外两个负责推车,还有一个负责放哨。
没过多久,医院的后门滴的一声开了,火速将滕时的尸体运上一辆了纯黑的飞车,借着夜色的掩护,纯黑飞车迅速起飞,驶向了机场的方向。
第210章 从头再来
回忆的画面仍在继续飞速闪过,奚斐然站在虚空中死死攥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踉跄后退,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胸腔里像是积了满满的一腔水,让他有种溺水的濒死感。
即便知道上一世和这一世没关系,滕时此时此刻还好好的躺在床上,但是在回忆中亲眼目睹滕时的死亡,那种巨大的痛苦却还是把他攫住了。
明明还没有和他说上话,明明只差一步之遥。
我有那么多的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甚至没来得及开口和你说一句我是谁。
泪水模糊了视线,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有那么一刻奚斐然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他瘫倒在虚空中,痛得胸腔都仿佛碎裂开了,连灵魂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手心里明明还残留着滕时的温度呢,他不明白滕时怎么就死了。
然后他想起来了,滕时吐了好多血,根本止不住。
“来人!!!快叫救护飞车!!——”
……
人怎么能吐那么多血呢,他当时慌乱的下意识去接,接得满手鲜红。
甲板上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人们慌张失措呼叫着救援,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眼睛被刺目的红蒙住了,耳朵里只能听见滕时痛苦的喘息。
他做梦似的明白了过来,喃喃地抱着滕时安慰:“胃出血了,我就说你喝了太多的酒,怪我,没早点提醒你。”
海风凉得刺骨,寒入骨髓冻得他直发抖。
周围的人声小了,变成了死寂般的沉默——那血实在是太多了,超出了人能承受的范围。
奚斐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滕时的身体变得很冷,仿佛温度随着海风被带走了,他连忙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滕时身上,试图让滕时暖起来,发现无果之后终于开始慌乱地看向周围。
“能借我件衣服吗,他好冷。”
人们围站在那里,没有人动,他们脸上的表情尽是悲切,仿佛一个个写着倒计时的墓碑。
奚斐然看不懂他们的表情,没人帮他,他就把滕时抱得更紧,贴在自己怀里暖着。
忽的有人从他怀里扯滕时,他下意识激烈反抗,周围的人七手八脚的拉住了他,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救援人员。
救护车呼啸而去。
怀里一下子空了,奚斐然坐在甲板上,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是谁啊?”远处传来微小的窃窃私语,“看上去和滕时关系很亲近?但是没见过啊。”
“亲戚或者朋友?”
“哎,可怜。”
他是谁?
今天是他们这辈子时隔多年后的第一次四目相对,也是第一次面对面相拥。
他是一个影子,是一个暗处的幻觉。
对于滕时来说,他谁也不是。
他在镜子面前练了无数次如何向滕时开口,猜想过自己面对着那双漂亮得过分的桃花眼可能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上桃花眼底放大的瞳孔。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滕时自己的名字。
……
“奚斐然!主人!爸!”AI阿时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奚斐然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感觉自己的大脑被电了一下,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AI强忍着悲伤对他说:“这是上一世奚斐然的回忆,不是你的,清醒一点别陷进去了,滕时现在好好的。”
奚斐然终于勉强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
AI阿时担忧道:“需要暂时停止对记忆存储器读取吗?”
“不用。”奚斐然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继续吧。”
上一世的他把滕时的尸体偷出来了,奚斐然已经大概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上一世的我也和张明海认识吗?”
AI阿时:“认识。上一世的张明海想要研究时光穿梭机,但是在H国找不到支持,于是就漂洋过海来到了J国,在这里他偶然遇到了你,你的心里满满都是给父母复仇,于是就资助了张明海的计划,张明海从此对你死心塌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上一世滕时死的时候,”奚斐然声音艰涩,“张明海已经发明出了能让人穿越回过去的方法了?”
AI替他飞速阅览了记忆存储器:“没有,和这一世现在的进度差不多,张明海在小老鼠身上成功了,但是在灵长类动物上实验却失败了,被提取记忆的动物会当场死亡,这项技术对大脑的伤害太大了,智慧等级越高越困难,人类不可能扛得住。”
但是滕时已经死了。
记忆存储器中回忆的画面继续。
滕时的尸体已经被上一世的奚斐然运回了J国,推进了张明海的实验大楼。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张明海穿着白大褂跟在奚斐然身后奔跑,眼镜都要颠掉了,“针对人脑的穿越技术非常不成熟,这么做甚至会引起时空的混乱和崩塌!”
滕时冰冷的尸体躺在推床上,奚斐然推着他直奔实验室中心,那里防弹玻璃罩子封闭着,里面是一台胶囊一样的时空穿梭仪器。
轰!系统自动检测到奚斐然的到来,沉重的大门立刻向两边拉开。
“奚斐然!”张明海张开双臂拼死拦在了奚斐然面前。
奚斐然终于停下。
“你等等,”张明海气喘吁吁,“如果时空崩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会被抹去,所有人都不再存在,你,我,全都没了!”
奚斐然看着他,那样子让张明海心惊,他的脸上布满了未曾干涸的泪痕,红血丝爬满了他的双眼,透出一种绝望的疯狂。
他说:“你研究时空穿梭,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张明海说不出话来。
“滕时已经死了,”奚斐然的嘴唇在抖,低头看向床上滕时青白的脸,“他是你最完美的实验对象。”
张明海的眼眶红了:“我不是说这个。”
奚斐然神色木然,像是灵魂已经死了,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撑着。
张明海扑上去抓住他胸口的衣襟,泪水夺眶而出:“你以为我在意的是我的实验吗!我的母亲早就得了脑瘤,就算是我真的穿越回去也救不了他,我研究时光机只是为了一个念想,给自己一个坚持下去的由罢了!”
奚斐然终于抬起了眼睛。
张明海泣不成声:“但是从你帮我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你是我一辈子的朋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相信我,只有你。我知道你有多爱滕时,但是穿越的代价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所在的世界会彻底崩塌,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而穿越回去的滕时根本不会记得你,对他而言,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会从头开始……”奚斐然低头摩挲着滕时冰冷的面颊,“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
张明海哭着说:“是的。”
奚斐然笑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在此刻恢复了生机,仿佛黑暗的空间被点亮了起来。
“他能避开这一世所有的坎坷,能挽留住一切想要错失掉的幸福,能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这难道还不够吗。”
张明海怔怔地看着他,许久,他也笑了:“我明白了。”
他抹掉眼角的泪水:“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仪器启动,刺目的灯光一圈圈亮起,机器的轰鸣越来越响。
奚斐然将滕时轻轻放入时光机里。
张明海在上方的总控室里隔着玻璃对他低声说:“这是你们最后一面了,告个别吧。”
告个别吧。
未曾相认,何谈告别。
奚斐然俯身吻住了滕时的唇,就像是很久以前在科技论坛的那一次一样,很轻,一触即分,没有丝毫的僭越,只有浓浓的眷恋。
“说再见好像不太对,说永别又太伤感,”奚斐然温柔地捋顺滕时额前柔软的头发,笑了笑,“那就祝你来世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吧。”
时光机启动,封闭的实验室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轰!——
刺目的白光亮起,整个空间剧烈震动,实验室大楼房源几公里的鸟兽都在梦中惊醒。
忽的,主控室里张明海面前的仪表盘尖锐的叫了起来,发出了刺耳的滴滴声。
“糟了!能量不够!”张明海失声叫道,呼啸的磁场让他的白大褂都在翻飞。
奚斐然慌了:“怎么回事!”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根本没有回头路。
“机器是没问题的,滕时的记忆已经被提取出来了,但就是还在原地传输不走!”
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震动,仿佛地震了一样,张明海慌忙检查着各种数据,终于他意识到了原因:“我知道了!是滕时的求生欲太弱了!”
奚斐然:“这和求生欲有什么关系!”
张明海:“当然有关系!穿越的本质是大脑的量子传输,灵魂本身是有能量的,滕时的能量太弱了,他没有半点求生欲!这点能量根本不足以支撑穿越!除非……”
“除非什么!”
张明海艰难吞咽:“除非有意志很坚定、大脑能量很强的人和他一起穿越。”
但活人根本无法在穿越后存活,之前的灵长类动物实验已经多次证实了这一点,大脑会在重创中被烧成焦炭,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也就是说,那个人可以帮助滕时成功穿越,但自己的灵魂不会存活下来。
他话音未落,奚斐然已经利用最高权限解锁了实验室封闭区的大门冲了进去,打开时光机的舱门,躺到了滕时身边。
“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躺在一起,”奚斐然笑望着滕时的睡颜,牵起他的手,“来吧,我送你回家。”
下一秒,在张明海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时光机自动检测到了穿越能量达到了峰值,穿越程序正式启动。
轰!——
一切都化作炫目的白,现世中的万物都凝固在这一瞬,然后海洋溪流倒流,天幕银河逆转,参天大树重新变为种子……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就此消散,所有的物质和实体都飘然散去。
时间线就像是被橡皮擦彻底擦除一般,过往发生的一切从未发生过,重新回到了某个原点。
然而在这全然的消亡中却留下了一点例外,奚斐然的灵魂在巨大的能量中被意外储存,化作了小小的光点,仿佛烈火燃烧后留下的残痕,印在了滕时的大脑深处。
2050年,崇景。
偌大的庄园精致的雕花大床上,16岁的少年滕时猛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