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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这是误会!误会!”村主任顾不上他们,直接拨开人群冲到奚斐然面前,扑上来一把拉住了他身后滕时的手,“让您受惊了,我们村里的人一时情绪激动,让您见笑了。”

滕时微微笑着,从容地和他握了握:“没事。”

村主任脸上陪笑,下一秒猛然回头,对着身后目瞪口呆的村民们怒吼:“这是我们村的贵客!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呢!赶紧道歉!”

第106章 过往

奚斐然被这种展开弄懵了,紧接着门口小路上又是急促的刹车声,在村主任之后又有三辆车呼啸而来停在了门口,下来的全都是村主任带来的干部。

局势瞬间逆转。

奚斐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剑拔弩张地村民们在干部们的斥责下立刻没了嚣张气焰,如同一群被拔了毛的大公鸡,咕咕哝哝低头认错后,忙不迭地簇拥成一团跑了,只剩下老李一家三口在墙角畏畏缩缩。

奚斐然哑然半晌后就了然了,微微侧头:“你不是最不喜欢用你姥爷的身份吗?”

“架不住好用啊。”身后传来滕时略带无奈的笑意,“当初救你的时候不也是用了这方法。”

权利与身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用的,是比金钱还要锋利的刃,放在正确的人手中,就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滕时一定是在确认滕仲云的过往后,就私下联系了村主任。

像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的村主任,接触过的最大的领导也就是县长了,哪里听过靳书记这种级别这么大的头衔,肯定都吓懵了,恨不得把滕时当皇帝供起来。

奚斐然侧头看向滕时,滕时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明润如玉,神色淡然。

他没有在一进村就立刻叫村主任来跟村里人表明身份,而是在夜深人静村里人意图图谋不轨的时候才忽然让村主任杀出来,带着一群能震慑所有村里人的帮手。

这样的大动作足够有威慑力,一击必杀,这样一来,村民在短时间内绝对不敢对他们再有什么想法。

短短几个小时内,做出这么多安排,这份脑力和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把村民都轰回家之后,村主任带着他的大队人马对滕时和奚斐然连连道歉,又盛情邀请他们到村口最好的招待所去住。

滕时婉言谢绝了,说老李家招待得不错,今晚就不挪了,又嘱咐村主任,自己和弟弟本次来是私游,不想太招摇。

村主任立刻会意,表示决不会多嘴多舌,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走吧。”滕时揽住奚斐然的肩膀拍了拍,“回去睡觉。”

奚斐然跟着他往房间里走去,临进屋子的时候,特地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老李一家人,微微一笑。

那笑容绽放在俊美的容颜上,莫名让人生出一股寒意,带着某种点到为止的意味深长。

三人齐齐一个哆嗦,老李儿子吓得拐棍都差点掉了,哪里还敢再有什么歪心思,心中连连悔不当初。

*

等到重新洗漱上床,已经是凌晨十分了。

山谷中的夜晚仿佛被城市的夜晚要更安静许多似的,窗外隐约有虫鸣,奚斐然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侧头看向背对着他躺在一旁的滕时,滕时的呼吸清浅绵长,像是睡着了。

奚斐然忽然有种想要搂住他的冲动,把滕时抱在怀里,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和他紧紧挨着,一直到天亮。

“阿然。”忽的,滕时轻轻开口。

奚斐然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得差点抖了一下,勉强故作镇定:“怎么还没睡。”

滕时叹了口气翻过身来:“想你这个小混蛋呗。”

奚斐然的魂魄都颤动了一瞬,开口时却依旧是平静的:“想我什么?”

滕时欲言又止,白天在车上奚斐然说要出国的事情就像一根针一点点扎进了他的心里,心里有其他的事情的时候还能忽略,夜深人静了,那种感觉就无法忽视了。

他从心底里希望奚斐然出国接受最好的教育,却又真的舍不得。

滕时算是体会到了当家长的不易,却又感觉这种情感似乎又不止于此。

很多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个来回,最后却只化作一声轻微的叹息。

“等出国之后,有什么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滕时又翻了回去,半晌补充道,“……视频也行。”

黑暗之中沉默许久,奚斐然低声道:“哥,你是舍不得我吧。”

滕时没说话,只当自己睡着了,却只听背后忽的作响,然后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我也舍不得你。”奚斐然紧贴着他的背上,低沉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留恋,宽阔的手臂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

滕时的身子一僵,觉得不妥想要挣开,却闻到了奚斐然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房间里的茉莉香,这是他第二喜欢的味道。

背后的男人,是自己从一只手就能拎起来的小不点养大的。

自己容忍过他年少时的任性,容忍过他青春期的叛逆,难道还容忍不了他一个拥抱吗?

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奚斐然半夜做噩梦哭醒,滕时于是抱着他睡一整晚的场景,不过这次,人物调换了位置。

等奚斐然长大成人,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一起相拥而眠的机会了。

滕时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滕时是被一股浓郁的小米粥香气唤醒的,睁开眼发现奚斐然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穿上衣服走出去,只见老李一家三口都在忙活着做早饭,见到他立刻恭敬地问好,跟昨天接一碗热水都要收十块钱的情景简直天壤之别。

“起来了?”奚斐然正帮忙把小米粥端上桌子,对滕时一笑,“洗洗就过来吧,怕别人熬的粥软硬不合你胃口,这小米粥我亲手熬的。”

在别人家里还要亲手熬粥,滕时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又像是被轻柔地拂过似的。

他收拾完了坐下来,只见桌上除了小米粥还有肉包子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主食和凉菜,几乎到了村中满汉全席的程度。

“两位贵客,昨天你们是不是要打听那个照片里的小男孩的事情?”瘸腿小李一边给奚斐然乘粥一边殷切地问,“其实啊,你们说的那个人,我们村里人都认识。”

奚斐然和滕时对视一眼。

奚斐然把粥递给滕时,对小李道:“麻烦您知道多少就告诉我们多少,您放心,报酬少不了。”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小李的笑容一下就灿烂了,“不过您也确实是运气好,这村里没有人比我们李家更了解他们家了,因为我们和这家是邻居,他就住我们隔壁,你们看,顺着窗户往那看,那间废房子就是他们以前住的地方。不过最了解他们家的还是我爸,爸,你跟贵客说说。”

七十多岁的老李头发不剩几根,牙齿也掉了不少,思维却还很清晰:“我其实对他爸比较熟悉,那家伙姓滕,叫滕坤,跟我差不多同岁。”

从老李的有点漏风的叙述中,奚斐然和滕时大概知道了滕仲云的父亲,也就是滕坤大概的身份。

据说滕坤第一次出现在落雨村的时候,是一个夏天。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一队同样强壮的男人,一共七个,他们开着皮卡,一个个肌肉分明身材健壮,一到村子里就立刻租下了一间空置的大院子,整个队伍一起搬了进去。

他们平时不怎么和村里人交流,白天里就在院子里喝酒吃肉打牌,村里的人离好远都能听到他们大笑划拳的声音。

他们好像没有什么纪律,却被某种更深的东西捆绑在一起,相互称兄弟,关系非常紧密。

有时候,院子里也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咔咔声,有小孩好奇扒墙头去看,发现是他们在屋子里打架。

那其实不是打架,而是演练。

双方各持短刃,七人轮流对战。

后来又有人送饭的时候偶然看见,这些人在院子里摆满了各种枪支弹药。

“起初我们以为他们是部队的军人,”老李眯着浑浊的眼睛回忆着,“他们会经常做各种训练,还会每天清晨绕着村子跑步锻炼身体,但是又感觉不像,哪有军队纪律这么散漫的。”

奚斐然看了滕时一眼,后者道:“所以,是雇佣兵?”

“对,就是那种收钱办事的兵,可能以前是正经军队里的,觉得军队赚的少或者纪律森严,又或者犯了事,就出来单干了。”老李说,“这是我们村里人后来才打听出来的。”

滕时点点头,对奚斐然说:“对上了,我去查过滕坤的档案,他原来在部队里,后来因为多次斗殴而被开除,应该是在那之后,他就加入了雇佣兵团。”

奚斐然心道,打架斗殴,滕家暴力的血统还真是一脉相承,幸好没传到滕时这。

老李说:“他们来我们这,应该是有任务,把这里当个临时歇脚点,我们这里靠近边境,又是附近唯一一个村子,想想也正常。”

这帮人一直在村子里住了两周,忽然有一天早上起来,村里人发现他们全都消失了,东西全都带走,车也开走了。

村里人都以为他们是离开了,没想到一周之后七个人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了点伤,脸上的表情倒是都不错,像是办成了什么事。

七个人在村子里修养了一周,然后就又走了。

“后来我们在新闻上看见,F国某个军火商的仓库被炸了,当时我们村没有人联想到他们,但是后来……”老李喝了口水。

“后来他们几乎每年都要来一次我们村,每次都是住上一两周,然后离开一两周,再回来休息一阵,又离开。而每次他们离开之后,新闻上都会有事件发生。”

“不过我们也不关心,他们做他们的,我们活我们的,互不干涉。”

奚斐然心下了然,必然是这个雇佣兵团每年都会接边境这边的业务,或许就是以边境业务为生的。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七年。

七年的时间,雇佣兵已经和村里人熟悉了,也不像从前那样七个人只互相交流、不和村里人说话了。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溜达出来,在村子里或者山里到处走走坐坐。

老李就是这个时候第一次和滕坤说上话的,那天他从山上回来,就看到滕坤坐在小河边的岸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高山和小河出神。

老李那时候年轻,又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忍不住上前搭话,问他在干什么。

“我在看山河绿树,真美。”滕坤对他说,眼底全是感叹,“以前我当兵的时候被分配到沙漠那边,一年四季都只能盯着黄沙,人都盯得麻木了。”

“美吗?我从小生活在这,都看习惯了。”老李一点都不觉得这破山坡水有什么好看的,倒是觉得他更有意思,“你们这次呆几天?”

“十三天。”滕坤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水美景,“不过我正在想,今年我们就是最后一次任务了,要不在那以后把老婆孩子都接到这边来。”

“你还有老婆孩子呢!”老李惊讶,“在哪呢?”

“北方呢。”

“哟,那可远,”老李啧啧,继而又笑着揶揄他,“我还以为你们七人小团体要在一起一辈子呢。”

滕坤拔下身边一颗蒲公英,笑着吹散了:“我们确实关系非常好,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就算是以后不干了,我们也还是兄弟。”

老李不懂得他说的那些兄弟情,于是挑自己懂的说:“哎,你孩子多大?你到时候想住哪?我家旁边就是空地,你可以在那建,给村主任送两条烟,没啥办不了的。”

……

村民们都已经熟悉了雇佣兵团消失几天又回来的常态,所以这一次他们又忽然消失的时候,没有人太在意。

大家都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过几天他们就会又出现,但是没想到这次,事情出乎意料。

雇佣兵团离开的第二周,依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第三周,依旧杳无音信。

直到第四周,就当所有人都猜测这次雇佣兵团是不是做完任务直接就走了的时候,那天傍晚,有人回来了。

天色渐暗,人影都被拉得老长,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村里的张姐刚才地里忙完准备回家,忽然感觉背后有人重重拍了一下她肩膀。

她回头,只看到一个血人站在她背后看着他。

那人浑身破烂不堪,全身几乎完全被血糊满,双眼怒目圆睁瞳孔涣散,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杀光”,仿佛一个怪物。

张姐吓得惨叫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连滚带爬地回去叫人,而她身后的血人也终于精疲力尽,晕倒在了路上。

村里人全都被惊动了,大家把人救回来洗干净,发现是滕坤。

这一次,七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

第107章 好饿

滕坤,也就是滕仲云的爸爸,当时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小伙子,身强体壮。

和他的六个雇佣兵兄弟一起潜入边境深山接活,明明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而且持续了好几年,但是这一次,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一拍张姐肩膀差点没把人吓死,”老李浑浊的双眼在回忆过往的时候微微眯起来,“当时整个村的人都被惊动了,大家七手八脚把他送到村医家,把身上的血水都弄干净了,才发现……”

老李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发现什么?”奚斐然急着问。

“发现他的小腿上有很大一个伤口,”老李深深呼出一口气,用手比划了一下,“用刀割的,除此之外没有致命伤,只是人瘦了一大圈。”

滕时和奚斐然疑惑地对视一眼。

“精神也受到了严重刺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滕时:“那后来呢?”

老李半仰起头,又陷入了回忆。

在县城医院里修养了一个月,滕坤才可以下地走路。

身体虽然算是恢复了,但是精神却一直不太好,像是受了刺激,一直神经兮兮的,任何人要接近他,他都露出非常大的敌意,好像别人要害他似的,在医院里也惹了不少的麻烦。

好在他的智力还在,自己付了医药费后,又重新回到了村子里,之前雇佣兵们住的那个小院子。

“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一连好几个月,”老李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大家都知道他们兄弟七个关系好得非比寻常,估计是出了非常凶险的事情,才只回来了他一个,他肯定受了不小的刺激,大家都很同情他,时不时给他送点菜什么的。”

“不过无论大家怎么打听,也没有打听出来发生了什么,滕坤的脑袋时好时坏,有的时候还会发疯,在院子里砸东西骂人,哪怕清醒的时候也讳莫如深,不出门也不和别人说话。他那六个兄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奚斐然:“也没有他们的亲人来找过?”

老李摇头:“没有,估计他们出任务的地点都是瞒着家里人的。”

奚斐然点头。

“时间长了,村里人对他的同情就消磨没了,也不给他送东西了。说不出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有点奇怪,隐隐有点怕他,要不是他还交得起房租,都差点要赶他走了。”

“我那时游手好闲,没个正经营生,但是做饭还可以,村里的招待所或者村办公室隔三差五有客人就会请我去当厨师做饭,滕坤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有一天我路过他那的时候,他忽然开门露出个脑袋跟我搭话,让我以后每天做好饭了给他带一份,他给我钱。我想想也没什么不行,就答应了,之后每天都带着保温盒去给他送饭。”

“一来二去,几个月下来,我们就熟了。”老李喝了口水,看了滕时一眼。

滕时知道接下来才是正题。

从那一刻起,老李成为了唯一和滕坤有接触的人。

“说了这么半天肯定累了,”滕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放在了老李面前的桌上,“请您晚上喝酒。”

老李浑浊又精明的眼底一闪而过一抹喜色,连连推拒:“哎呀您是贵客使不得使不得!”

一旁的儿子和儿媳也一个劲儿的说不用,但是眼睛都移不开了。

“收着就行了。”奚斐然在一旁开口,“继续吧。”

明明是这间屋子里年龄最小的人,但是奚斐然的举手投足间却有种震慑人心的气场,让人几乎能感觉到一种压迫感,忍不住按照他说的做。

老李赶紧点头,让儿子和儿媳把钱收了。

滕时不由得微微侧目看向奚斐然,自己也不记得怎么着重培养过奚斐然这方面气质,怎么就长出了这种强者风范,天生的?

啧,不错。滕时觉得自己竟然有点坐享其成,捡漏的感觉。

老李不再打马虎眼,又继续说了下去。

“滕坤的脑子其实也在一点点变好,他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神经兮兮的,恨不得风一吹都觉得是有人在害他。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他那种神经的想法虽然还在,但是被他深深藏了起来,不那么明显了,他从一开始只从门口接饭,到后来让我直接送进屋,再到后来,他甚至会和我聊两句,让我坐一会儿。”

“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恢复过来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多,结果有一天,他让我晚上带点酒来,他想喝酒。”老李吞咽了一下,“我带了酒过去,这次他留我一起喝酒,没想到他的酒量一点都不好,在他的醉话里,我终于知道了他们兄弟六个人死亡的可怕真相。”

滕时微微坐直了。

奚斐然:“别卖关子。”

“是,是。”老李头本想再要点钱,看到奚斐然的眼神,忽的心里就打了个怵,他深呼吸一口,回忆起了那个让他记了一辈子的夜晚。

四十多年前。

月明星稀,冷清的院子里久违的响起了喝酒划拳的声音,伴随着男人满是醉意的大笑。

“你输了!喝酒喝酒!”老李喝得红光满面,大笑着拍桌,指着对面的人,“喝!”

对面的滕坤眼神已经涣散了,无奈地笑着摇头,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整个人啪一下趴在了桌上,艰难地摆手:“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这就不行了,老哥你这酒量不行啊,”老李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搂住他肩膀,笑得醉醺醺,“按来说你们当兵的不是都挺能喝的吗,我记得你们七个当初在小院子不是天天喝……”

老李的话忽然顿住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吓出一身冷汗,偷偷看向滕坤。

滕坤趴在桌上,整个人烂醉如泥,眼皮都睁不开了,混混沌沌地傻笑:“能喝的是老三老五和老七,我不行的。”

他主动提到了自己的兄弟们!

老李的心跳忽然加快,他意识到这是自己能知道当时那六个人发生了什么的好机会,滕仲云醉得神智不清,随便套话,而且八成醒来之后什么都记不得。

“坤啊,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老李的好奇心旺盛到了极点,凑到滕坤耳边小声问,“你们那六个人怎么了,为什么没回来?”

趴在桌上的滕坤的身子忽的痉挛了一下,即便是在酒精的作用下,那种刻骨铭心的刺激依旧让他产生了反应。

“都死了。”他含混地说,“全都死了。”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预料到,但是听到他亲口说,他还是手心出汗:“怎么死的?”

滕仲云被酒精冲的通红的眼睛微微睁着,喃喃道:“我们执行任务……途中遇到伏击。”

在滕坤磕磕绊绊的醉话中,老李听明白了,他们一行人在遭到攻击之后,躲到了一处山洞里,那处山洞非常隐蔽且极深,怕被敌人追过来,七个人一路走到了洞穴最深处,本想着躲过搜查,却不成想天上忽然开始下大雨。

他们在洞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等到察觉过来的时候,洞里的水已经漫了上来,他们进来的路已经被水淹没了。

几个人所在的山洞尽头的空间不过二十几平米,脚下的水一直往上升,好在这块空地是个斜面,几个人簇拥着站到了最高处,不至于被直接淹死。

“怎么办?”老五问。

老大说:“没事,等雨停,水就排出去了。”

可是天不如人愿,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水已经又上涨了不少,七个人只剩下是十平米的空间,而且身上带的食物也都吃完了。

“等水排出去至少要十几天。”最懂地的老三分析,“咱们不能再等了,要不然得被饿死或者氧气耗尽憋死。”

山谷深处,信号根本发不出去,几个人商量之下,决定让水性最好的试着从来时的路潜水出去叫人。

但他们当时走到最深处足足花了一个小时,一个人潜水怎么可能潜那么久,就算是中途有空腔可以出来换气,但也不确定隔多远才有一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憋死,或者走错路再也回不来。

可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水性最好的老二被派了出去。

剩下的六个人在漆黑的洞里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回来,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两天,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气氛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沉默,逐渐变得焦灼。

老大忍不住,又派了老五潜水出去。

这一次,老五回来了,他说他没游多久就遇到了老二的尸体,被憋死的,尸体都泡涨了。

水性最好的人,被淹死了,而周围的水位一点下降的趋势也没有。

“可能是运气不好走错路了,”老大在沉寂的黑暗中借着微弱的荧光灯环顾众人灰白的脸,问,“还有谁想去试试的吗?”

就这样,不想坐以待毙的老三老四也潜水去了,他们也再也没有回来。

七个人只剩下四个,四个人不知白天黑夜,面对面,在只剩几平米的空间里无话可说,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的灯也灭了,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坐在地上能清晰的听到隔壁人肚子里饥饿的声响。

“都怪你,”终于,老五精神紧绷到了极限,阴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如果不是你做出让我们进山洞的决定,我们现在也不会只剩下四个人。”

滕坤和一旁的老七赶紧摸索着拽他:“别说了老五。”

老大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更冷了几分:“当时后面就是追兵,你想被打死我没意见。”

老五:“被打死也比饥寒交迫饿死在山洞里强!”

“你什么意思?”

老五霍然起身大骂,情绪瞬间崩溃:“你他妈害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我老婆还在外面等我,我他们再也回不去了!都是你害的!我们要死在山洞里了!我们要死了!我们死定了!饿死!最痛苦的死法!!我饿!!!我饿!!”

接下来的事情滕坤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他只记得老五和老大扭打在了一起,曾经亲如亲兄弟的人,用尽全力想要杀死对方,他和老七根本无法插手,只能听着刀子咔咔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两人野兽般的咆哮。

空气中逐渐蔓延出血腥气,两个饥饿到了极点的人在黑暗中疯狂的厮杀,从惨叫和逐渐变弱的声音来听,两人都受了重伤。

“大哥!五哥!你们别打了!”老七哭了出来。

“那就一起死吧!”老五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咆哮,紧跟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滕坤和老七一起扑过去,在黑暗之中摸索,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老五抓着老大一起坠入了水中。

“只剩下我们了。”黑暗中老七颤抖地说。

滕坤看不见老七的脸,他摸索着抓住了老七的手:“别怕,水会退的,再坚持几天,我们一定能出去。”

七个人中,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老七,几乎像他的亲弟弟一样。

老七哽咽着摸索上他的脸,和他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哥,我相信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滕坤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知道那是老七的泪。

一天,两天,三天……

起初两个人还相互加油打气,可到了后面,两人已经饿得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水依旧下去的很慢很慢。

滕坤躺在地上看着虚空,一旁的老七沙哑地说:“哥,我饿。”

谁不饿呢,滕坤做梦都在吃东西。

他安慰:“再等等。”

“我想吃肉。”老七轻声说。

滕坤闭上了眼睛,在梦里,他回到了自己在北方的家。

自己的媳妇正在给他做红烧肉,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香飘四野,连自己那性格古怪的儿子仲云也变得乖巧懂事,从锅里给他盛出来一碗端给他:“爸,吃肉。”

他笑着接过来,却忽的手一抖没拿住,整个碗都撒了,滚烫的红烧肉撒到他的小腿上,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好疼!

好疼!!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梦中惊醒,就听到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惊悚的一句话——

“哥,”小七趴在他的腿边吸着口水,疯癫地用刀子切着他的小腿,“我太饿了,让我吃口肉。”

刀尖已经刺入肌肉,正在拼命往下割,疼痛炸裂开来。

滕坤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然而小七已经饿疯了,就像是饿狼一样扑了过来:“哥我要吃肉!你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滚开!!滚开!!!”

那是他最爱的小七,他当弟弟一样看的小七!!

“可是我饿啊!”小七一刀刺向他胸口。

滕坤崩溃了,他疯了一样地打掉小七的刀,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压在了地上,黑暗中他能听到小七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还有他拼命蹬地的声响。

泪水疯狂飚出,滕坤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嘶吼,却没有松手,直到不知道多久后,那些声音彻底消失,黑暗中重新寂静无声。

几天后,水退了。

滕坤踉跄着从山洞中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但体力还不错,洞口明媚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睛,他挡住脸许久才放下握刀的手臂。

沾满鲜血的刀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刀刃早已卷得不成样子。

滕坤弯下腰,捧起洞口的低洼处水坑里的水,洗干净嘴角,然后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

第108章 弟弟

一席话说完,满桌都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老李的儿子和儿媳显然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往事,儿媳实在承受不住,捂着嘴借口刷碗先离开了,老李儿子也跟着去了,桌边只剩下三人。

奚斐然下意识看向滕时。

滕时的容颜似乎比平时白皙的脸色还要更白一些,但是眼神却是沉静的,他坐在那里,淡然而坚韧,与破烂颓丧的小屋和阴森的过往之间仿佛又一层无形的隔绝,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

我在想什么,奚斐然想,他忽的有些哭笑不得,他竟然在担心滕时承受不了这样的家族故事。

滕时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灵魂。

在最危急最困难的情况下,在大家都惊慌失措的时候,他都不会有半点动摇,他是所有人在绝望之际最后求助的人,因为他足够强大。

这些年来TR公司推出飞车后简直以坐火箭的速度疯狂发展,市面上几乎从未见过有哪个公司能有这样的野性和足够匹配的行动力,而这一路上遇到的困难和阻碍当然更是不少,来自对手的、市场的、政-府的……滕时全部一一化解,奚斐然从没有见过他的情绪出现过问题。

我真是关心则乱了,奚斐然的眼神柔和下来。

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滕时的依赖已经变成了保护欲,曾经的他需要滕时庇佑,但现在他越来越下意识的想要保护滕时。

只可惜滕时不需要他保护。

奚斐然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一种想要尽快成长的强烈冲动再一次躁动起来,烧得他五脏俱灼。

滕时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

奚斐然忽然有种想要抓住他的手握住的冲动,生生克制住了,千头万绪压制下去,末了只是对滕时笑了一下。

滕时不明就里,于是也淡淡一笑。

“在那之后呢,”滕时从口袋里拿出滕仲云儿时的那张照片,按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我们还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

老李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躲闪,其中掺杂着厌恶,深处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个孩子,是个恶魔。”老李艰难地说,“比他父亲更可怕。”

滕时和奚斐然对视一眼,当初他们在村子门口一拿出这张照片,周围的村民们立刻避而不及,连敲诈要钱都顾不上了。

有什么能比吃人更可怕?

奚斐然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钞票,放到了桌上推到老李面前。

老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钱收下:“那次滕坤喝多了口吐真言之后,我就不太敢接近他了,他根本不记得说过什么,每天还叫我给他送饭,我一般都是放下就走。”

“滕坤的身体逐渐恢复,但是因为心里藏着事,总有些神经兮兮的,还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有的时候他会坐在他家的屋顶上,远远地看着他兄弟们出事的那片山,一看就是一整天。”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我去敲门送饭的时候,忽然发现他不在了。”

老李看向滕时和奚斐然:“他走了。院子里干干净净,之前他那六个兄弟留下的东西也都不见了,不知道是被他处掉了还是带走了。”

“村子里的人都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我却不这么想,我总觉得他有一部分灵魂留在了那山里,吃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一辈子都不得安生,回不去,也放不下。”

“事实证明我猜的没错,大概半年后他忽然又出现在村口,这次回来还带着家里人。”

老李抽了一口旱烟,回忆着:“他媳妇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眼睛很亮,和我们山里人不一样,他跟他媳妇说‘这就是我之前一直跟你说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这里四季如春,比北方强多了,咱们以后就住在这了’,他媳妇看起来不太情愿,估计是被他强行劝过来的,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老李用手远远地指了指桌上的照片:“就是他。说实话,那叫仲云的孩子长得模样端正,起初大家都觉得挺可爱的,谁能想到之后……哎!”

滕时看向奚斐然,对上了,滕仲云就是六岁时跟随母亲从北方迁到了南方。

老李继续:“之前滕坤住的那个院子因为村里动土,拆得七零八落的没法住了,滕坤就换了个地方,租了我家旁边的那套带院子的房。我真是后悔死了当初给他提了这个建议,我打心眼里觉得他不正常,不想和他再有接触,但是也没办法,他们一家四口就这么在我家隔壁住了下来。”

滕时的眉头忽的一皱:“等等?一家四口?”

奚斐然:“不是三口吗,还有谁?”

滕时的心脏忽的狂跳起来。

老李莫名其妙:“啊?我以为你们知道。滕坤那媳妇来的时候挺着肚子,住下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就又生了个儿子,他家一共两个孩子啊。”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奚斐然和滕时都震惊了。

“滕仲云有个弟弟?”奚斐然不可置信地看向滕时,后者摇了摇头,和他一样时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是啊,叫什么来着……什么风……”老李敲了敲头,“记不清了,反正小名叫小风。”

“然后呢?”奚斐然急问,“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滕坤干起了修工的活,村里有谁有什么电器坏了,就拿过去找他修,也算是个营生,但他本身好像有很多的存款,也不指着这些活赚钱,”老李深吸一口气,“不过他们住下不久之后,大家就发现那个叫仲云的孩子不太正常。”

“怎么不正常?”

“他太聪明了,村里的老师说他什么题都会做,几乎不用怎么学就能考第一,甚至高年级的题他也都是看一遍就会,但这不算奇怪的,毕竟聪明人也有很多,关键是,他好像没有感情和是非观。”

“我记得有一次听说,他同桌的小朋友没有跟他打招呼就借用了一下他的橡皮,结果他直接掰断了对方的大拇指,被老师和家长抓过去质问为什么,他只说‘那是我的东西’,他既没有因为被发现而害怕,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内疚和后悔,平静得就跟他掰断人家大拇指是所当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

“后来类似的事情又发生过好几次,学校就不留他了,劝他回家自学,那时候他的弟弟小风已经三岁了吧,他妈就每天在家带着他们俩。”

“滕坤那时候也不知道干什么,经常往林子里跑,每天不着家,和他老婆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我经常半夜里听到他们吵架,还砸东西……哎哟真是,我猜啊,就像我说的,他放不下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他被兄弟背叛,又背叛了兄弟,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太大,已经把他的脑子弄坏啦。”老李唏嘘不已。

滕时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攥紧。

“这个滕仲云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老李话音一转,“他在家休学之后,周围就怪事不断,先是我家养的鸡和兔子接连丢了好几只,后来邻居家的猫又丢了,我们一开始以为是黄鼠狼,放了好久的捕兽夹都没抓到,后来暗中装了监控才发现,竟然都是被这小子偷的!”

“他妈的!”老李的情绪激动起来,“我跟邻居蹲守在监控前,等着他再一次对我家的兔子下手的时候,直接上门讨说法,结果你们猜发现了什么?”

“这小子正把自己自己关在后院的柴房里,把兔子的四肢都固定在桌子上,用小刀一点点往兔子的肚子里捅,那兔子还是活的,他就在那欣赏着,还笑!我这辈子从没有听到兔子那么叫过,凄厉得让人不忍心听。那是纯虐待!这孩子就是个变态!”老李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母亲在屋子里照顾小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都做了什么,听见我们的声音赶过来,看见柴房里他大儿子做的一切,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后来这小杂……滕仲云为了报复我们,还往我们的菜地里泼了石灰水,菜苗全死了,而且之后都不能种了!我们还找不到证据。”

滕时沉吟片刻,他上辈子早就知道滕仲云的心问题,所以并没有太奇怪:“虐待动物、没有同心、缺少基本的情感……这都是反社会人格最典型的标志。”又问老李,“滕坤平时对孩子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老李不知道反社会人格是什么东西,听了后半句倒是懂,直叹气:“还说呢,他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在家的时候对孩子不是打就是骂,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活,更何况对孩子呢,我感觉他甚至把孩子也当成假想敌,不过也是那小混蛋应得的……”

滕仲云的童年在老李的叙述中已经大概在滕时心中成型:

一个大概率天生反社会人格的孩子,又在很小的时候经历了搬迁的不稳定影响,导致了安全感缺失。母亲的经历又大多放在新生儿身上,对他有所忽视,最主要的是父亲受精神刺激的影响,每天对他进行“不能相信任何人”的熏陶和冷热暴力的轮番虐待,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不走向极端都不正常。

而在这样的情境下家庭中的又一关键因素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滕时问:“他和他弟弟关系怎么样?”

那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叔叔,会在滕仲云的人生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这个嘛……”老李一时竟有些犹豫。

奚斐然又要掏钱,但是没想到这次竟然误会了老李的意思,老李摆手:“不不不,我不是故意卖关子,你们给的已经够多的了,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形容。”

“不着急,您慢慢说。”

老李喝了一口水:“起初滕仲云对他弟弟和对那些兔子一样,他母亲一不注意他就把弟弟抱走,有的时候往水缸里按,有的时候倒挂起来,就是想看他弟弟哭的反应,后来被他母亲狠狠揍了几次之后就长了记性,不再明目张胆地伤害他弟弟了,反而走到哪都带着他弟弟,把他牢牢的拴在了自己身边,渐渐地,周围有谁想碰他弟弟都不行,他非常认真又尽心地把人保护了起来,又给他买糖吃又照顾他,变得对这个弟弟非常好。”

奚斐然忽的感觉有点心虚,下意识看向滕时。

他对滕时也是这种感觉,恨不得把他藏起来,走到哪都拴在身上,不想让其他任何人碰他。

“这是为什么?”滕时有点难以解这种转变。

老李摇头:“我也不懂。”

“占有欲。”一旁的奚斐然摸了摸鼻子,“他把他弟弟当成了他的私人物品,只有自己能动。在这样一种压抑的生活环境中,有这样一个稚嫩又单纯的小生命,就像一张白纸。滕仲云发现自己迫于母亲压力不能伤害他,但是可以操控他的心智,让他完全的依赖自己,这样带来的心快-感远比虐-待他更强,所以他转变了策略。”

滕时只觉得奚斐然还挺会分析,没察觉他的不自然,又问老李:“那他弟弟是什么反应?”

滕仲云是反社会人格,这种缺陷有遗传性,会不会滕仲云的弟弟也是……

“他弟弟很长正常,特别可爱又单纯的一个孩子,”老李不假思索,“他三岁前他哥欺负他的事情他都不记得,记事以后就是他哥对他好的样子,所以特别依赖他哥。”

直到这个时候,一切都还算是正常。

滕仲云虽然变态,但是还不足以到让全村人都如避蛇蝎的程度。

而且本以为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肯定不好,但是按目前的情况看,竟然全然相反,兄弟俩的关系反倒非常亲近。

滕时问:“之后呢?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才让全村人都开始厌恶他?迫使滕仲云离开这里的?”

老李抽烟的手忽然有些不稳,抽了好几口才沉重开口:“他妈要和滕坤离婚,说要带着其中一个孩子离开,真正骇人听闻的事情,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第109章 占有欲

奚斐然不知道自己对滕时的占有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滕时被纪宏下药的那一夜,掌心炙热的温存开始的

不,一定是更早。

是从滕睡深夜里疲惫回家,还要摸摸他的头坐下来帮他一起把机器人拼装完……

又或者是他伏案工作的时候胃病犯了,强忍着疼按着上腹一声不吭,却在自己扶他去床上休息的时候,忍不住把头靠在自己胸口……

当你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占有欲就暗暗生长起来了。

奚斐然藏得很深,一面以被收养的身份每日和滕时朝夕相处,一面又披上S的马甲,以同龄人的身份窥探着滕时的内心。

有的时候奚斐然也会觉得自己很病态,他就像是毒液一样渗透到滕时的生活中,让他的一举一动都脱离不了自己的眼睛,甚至想要占据他的心灵全部,让滕时的生活中也全是自己。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只有滕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几乎可以解当初的滕仲云对弟弟的占有欲。

闭塞的小村庄,精神不正常的父亲,忽视自己的母亲……年幼的滕仲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唯一可以交流和沟通的人只有一个弟弟。

天真又可爱的弟弟,即便是自己用各种仿佛折腾他,也依旧会笑着扑向自己,甜甜地叫自己“哥哥”。

滕仲云的反社会人格让他无法解人们之间正常的感情,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和爱,却会在弟弟扑来的时候,张开双臂接住他。

这是他的弟弟,他一个人的弟弟。

可惜生活永远不会一帆风顺。

滕仲云的母亲终于受不了自己丈夫每日的神经兮兮和动不动就不见人影的行径,她一个人在远离家乡千里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照顾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终于身心俱疲。

在滕仲云十四岁这年,她向滕坤提出了离婚。

“你从云南出任务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动不动就往山里跑,我就不明白那山里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能比我们还要重要!”

“你不信任任何人,你甚至不信任我,我受够了你神经兮兮的戒备眼神,你总觉得我要害你似的,我半夜在被子里动一下你都要惊醒,我给你吃的饭你甚至要先偷偷给狗吃!我真的无法解,我是你的妻子,你最亲的人啊!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呢!”

“离婚吧,我受够了。”

滕坤疯癫的神经终于短暂的恢复了清醒,对妻子百般挽留,但是他的妻子去意已决。

多年的艰难时光已经让她三十来岁头发就白了一半,她关上门,弯下腰,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妈妈要走了,但是只能带走一个,你们谁跟我走?”

她一个女人,没有经济来源,只养的起一个。

两个孩子都看着他,八岁的二儿子一脸懵懂,十四岁的大儿子目光冷淡深黑。

女人的心脏微微颤动了一下。

都说母亲平等的爱孩子,但是实际上,总是有偏爱的。

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不太喜欢大儿子。

这个儿子很奇怪,不会和其他小朋友玩,不爱哭不爱笑,他就像是一口深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阴森,有的时候和他对视,女人甚至会脊背发寒。

女人悄悄的用力握住了二儿子的手,微微松开了握着大儿子的手。

“你们谁跟我走?”她又问了一遍。

二儿子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妈妈,似懂非懂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

女人一把将二儿子抱进了怀里。

没有人看到,滕仲云的眸子阴沉了下来。

老李茶杯里的水已经一滴都不剩了,但是他没发现,仰头喝了一口才如梦初醒,给滕时奚斐然还有自己的茶杯都重新满上。

“我本不该听到那段对话的,”老李目光涣散,回忆着,“如果我那天没有碰巧出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如果滕仲云没有正好拉着他弟弟在墙角说话,如果我们两家不是只隔着薄薄一堵墙就好了。”

“小风,我问你。”十四岁的滕仲云按着弟弟的肩膀。

他很少主动做出这种亲密的动作,以至于弟弟有点受宠若惊:“怎么了哥哥?”

老李那时正拎着水壶走到墙边浇花,就听到一墙之隔的滕仲云轻声问:“你不想和我分开的,对吧。”

弟弟不假思索地点头:“我当然不想和哥哥分开,我最喜欢哥哥了!”

院落的角落中,滕仲云捏住弟弟的下巴抬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幼小的身影,审视地看着那和自己有八分像,但是过分清澈的眼眸,声音温柔地低声说:“这就对了,你这么蠢,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妈妈也照顾不了你,她太软弱了,跟着爸爸这种疯子那么多年都舍不得分开,就足够说明她有多无能。”

弟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反驳,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哥哥的循循善诱的声音如同梦魇:“只有我能照顾你,你跟着我才能活下去。你是我的,重复一遍。”

小男孩无措地看着他,顺从地跟着说:“我是哥哥的……”

滕仲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乖。”他轻轻用手指蹭了蹭弟弟的脸,“我不会让她带你走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在一起。”

一墙之后的老李皱了皱眉,他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却也觉得这段话听起来让人莫名的难受。

但他没有细想,浇完花就走了。

然而就在几天后,让全村都被震动的事件发生了。

凌晨十分,滕仲云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女人凄厉的惨叫。

“救命!!——”

漆黑的夜幕中月亮低垂,昏暗的冷色光晕照亮了寂静的院子,滕仲云的母亲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后背上全是血。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

她哭喊着往门外跑,却在临出门的前一刻摔倒在地,摔得浑身都是泥土,滕坤从后面的屋子里追出来,手中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双目血红:“你这婆娘想害我!我就知道你们全都想杀了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山洞里,滕坤扑向自己倒在地上的妻子,手中的刀子拼命地刺向她的身体。

一下,一下,直到下方的人再也不动。

村中的灯一盏盏惊恐的亮了起来,村中的人们打着手电提着灯冲过来,滕坤坐在血泊中妻子的尸体上狂笑,挥舞着手中的刀:“你看,最后活下来的还是我!”

尖叫声四起,那场面那是村民们持续无数年的噩梦。

人们慌乱地报了警,红蓝色灯光的闪动中,有人想起了这家的孩子。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站在屋子下方的阴影里,小的那个浑身颤抖如筛糠,目眦欲裂,大的那个搂着他的肩膀,看着警察带走他的父亲,又给他的母亲蒙上白布,深色平静如深渊。

在警局中,精神失常的滕坤在十几个小时的审讯后,终于再次勉强清醒,回忆起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在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喝一杯水,每次他的妻子都会给他准备好放在床头。

而今晚睡觉的时候,滕坤忽然在杯子的边缘看见了乳白色水痕。

他脆弱的神经在瞬间崩到了极致,血丝爬满了眼白,他颤抖地用手捻了捻那白色的痕迹,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农药味。

来了,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仿佛早就预料到,又仿佛早就在为这一刻做着准备,滕坤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神志瞬间分崩离析,陷入了自我意志的全面崩盘。

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所有人最后都会背叛!

刺鼻的农药味冲进鼻腔,就像当初尖刀刺入他的大腿,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洞中……

面前的妻子翻了个身:“好困……”

“好饿……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他们都想害你!你兄弟想要吃你的肉!你的妻子想要抢走你的孩子、杀死你!

不要相信任何人。

滕坤目眦欲裂,大叫一声掐住了妻子的咽喉!

妻子从梦中惊醒,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动作之大掀翻了枕头,枕头下面赫然躺着一把钢刀!

没有人知道那把刀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它就是在了。

滕坤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猛的抓住了那把刀,刺进了妻子的后背……

落雨村是个很小的村子,大家都是亲戚,内幕消息很快小范围传播,然后蔓延到了整个村子。

“听说了吗?滕坤的妻子给他下了农药,这才导致滕坤发疯杀人的。八成是她要离婚,滕坤死活不同意,这才出了下策,没想到,哎,反倒是害了自己。”

哗啦!——

老李正端着碗吃饭的手一松,手里的一碗面摔在地上,碗砸了个粉碎。

“哎呀爸,怎么这么不小心。”儿子埋怨地去拿扫帚。

老李脸色煞白,手指哆嗦得不成样子。

就在前几天,隔壁滕坤的大儿子滕仲云来找过他。

“叔,听说你种花特厉害,我家月季生了虫,怎么也治不好,你教教我呗?”

十四岁少年的笑容明媚天真,这一刻他和一般孩子好像没什么不同:“是不是得用药?用这种乳白色的农药行吗?能借我一瓶吗?……谢谢叔。”

咕噜咕噜。

电磁水壶里的水再一次烧开了,热水翻滚的声音把众人又拽回了现实。

老李站起来走过去关掉水壶,身型似乎比先前更佝偻了几分,显示出了疲惫的老态。

“这种事情不能隐瞒,我当天就跑去了警察局,说了农药的事情,”老李说,“等带着警察会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不在了,根据村里人说,滕仲云在我出门口不久就带着弟弟走了,背着行李。”

“从那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滕坤在牢里呆了没几年就得病死了,他死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不能相信任何人’,造孽啊。”

老李苦笑一声,抬头看向对面的滕时和奚斐然。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当时给了那小畜生农药,不过后来想想,就算他不从我这里要,也会从别人那里要,就算不用农药,也会用别的方法达到同样的目的。那孩子天生就是个恶魔,以前是,长大也是,永远都是。”

滕时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胃里像是被刀尖拧绞进去。

老李看向窗外,透过院墙,似乎能依稀看到隔壁的残破的屋顶:“我只希望他离开大山之后,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几个小时后,车子驶出深山。

从云南起飞前往崇景的飞机冲上昏暗的天幕,没入了浓厚的云层中。

第110章 偶遇

飞机在云层上方飞行,头等舱的温度适中。

滕时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上盖着薄薄的一层毯子。

这是空姐小姐姐在飞机刚起飞没多久的时候就殷切送过来的羊绒毯。

这位乘客真是她职业生涯里见到过的最帅的乘客了,甚至比之前碰到的明星还要出众绝尘!

只可惜帅哥旁边坐着一位修罗,空姐小姐姐差点撞起胆子想要滕时的联系方式,刚要开口,就撞上了奚斐然冷冷的眼神,那目光简直像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了,吓得她立刻原地掉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了。

“滕仲云的童年比我想象的还要糟,”滕时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我本来还想着有没有可能用心疗法来改变他,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奚斐然双手抱臂,挽起的袖口下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动作有点莫名的宣示主权的意味:“人各有命,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幸运地像我一样遇见你。”

滕时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一愣。

奚斐然的目光柔和下来,看着滕时:“如果我家破人亡之后真的流落街头,心问题得不到治愈,现在可能也是和滕仲云差不过的小变态吧。”

滕时:“你和他不一样。”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

奚斐然立刻问:“哪里不一样?”

他的瞳孔因为混血而呈现出并非纯黑的颜色,眼神深邃而明亮地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莫名的让人有种心跳的感觉。

滕时胡乱地按了一下他的头:“你比较好骗。”

奚斐然:“……”

如果奚斐然真的没有被自己收养,那他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滕时真的不知道。

上辈子他和奚斐然的人生没有交集,也不知道奚斐然是生是死。

他之所以说奚斐然和滕仲云不同,其实更多是一种自我的心安慰。希望上辈子如果奚斐然真的活了下来,能好好的,就算不被他收养,也健健康康地长大。

脑海中忽的闪过了那个叫“十七”的福利院孩子。滕时掐了掐眉心。

上辈子他没有发现福利院院长的疯狂宗教行径,所以十七必然是在福利院里继续遭受折磨。

之后呢?

福利院院长和J国的脑科学家合作,把智力超群的孩子偷渡到J国去做研究,十七会不会也在其中?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十七最后……很有可能死在了异国他乡的实验室里。

滕时的眉心中间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纹路。

即便是经历了那么多岁月,看过了那么多事情,他发现自己依旧不是一个完全性的人。

那些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感性依旧迫使他牵肠挂肚,时不时的折磨一下他的内心。

胃里忽的一阵轻微的绞痛,其实在村子里的时候滕时的胃就有点不舒服,现在好像有点严重了。

“滕仲云带着他弟弟走了之后,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滕时忍住胃里的不适,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正事上来,“咱们从村子里知道的那些事可以解释他的反社会人格,但是他故意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想要我们争斗的你死我活,更像是某种更具体的私怨。”

奚斐然点头:“确实,他从村子里带着弟弟离开的时候,兄弟的关系应该还挺好的,后面八成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兄弟之间反目的事情,以至于他隐瞒了他弟弟的存在,而且把这种恨延续到了你们兄弟三人身上。”

滕时想了想:“你说,他弟会不会还活着?”

奚斐然回答的很快:“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活着,这么多年你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如果不是咱们去了村子,你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滕时微微向后靠,胃里的疼痛逐渐变得细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总之,我已经安排手下的人去查了,等等消息吧。”

奚斐然看着他,忽的道:“你是不是胃疼?”

滕时有些惊讶地回头,他不想在公共场合表现出脆弱,所以刚才好像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难受的样子,甚至都没有碰过一下胃:“唔……没有吧。”

奚斐然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你难受的时候,说话的声音会下意识变低放轻,你自己感觉不到,但是我能听出来。”

滕时莫名有种被看光的感觉,觉得自己在奚斐然面前好像越来越藏不住事了。

这么多年过去,奚斐然好像变得比他自己都了解自己。

“手。”奚斐然向他摊开掌心。

滕时抿了抿嘴,本想搪塞过去说自己已经好了,但看到奚斐然认真的眼神,知道自己如果不照做,奚斐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胃里也确实越来越疼,于是叹了口气,乖乖把手伸了过去,低声恳求道:“轻点。”

奚斐然看了他一眼,握住了他的手,在他的虎口穴位上按揉起来。

“嘶……”滕时轻轻抽了口气。

和滕时的手天生冰凉相反,奚斐然的手大多数时候都是温热的,他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肚上有轻微的茧子,是这些年组装研究时捏着各种工具磨出来的,按在手背上的时候,有种特别的触感,有点粗糙。

手背上有止痛的穴位,每次按这个穴位的时候都很疼。

滕时也不再逞强了,左手按住胃,右手任凭奚斐然揉按着,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温和的白光从小窗户透进来,洒在滕时苍白如雪的脸上,他的鬓角被冷汗微微打湿,眉心微蹙着。

奚斐然一边按着他的穴位,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滕时这个表情的时候,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的美感,让人非常心疼,很想很想去保护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奚斐然才能体会到角色调换的感觉,这一刻他不再是受滕时庇佑的孩子,而是滕时可以依靠的人。

然而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他不能指望着只在滕时难受的时候充当一个肩膀,他必须要在方方面面都超过他,才能彻底脱胎换骨,真正变成想要成为的角色。

现在的滕时太优秀了,他的飞车已经正式推出了v1车型,发售了两千台,一经上市就遭到了全球抢购。

在那之前,他先是用无数正确的商业决策赚取了无数原始资本,然后又在靳老爷子的帮助下得到了支持,在崇景搭建了数个飞车基站,建立起了飞车运输的初代运行线路网。

之后他丝毫没有藏私的心思,直接把搭建电子运输网的成功经验通过新闻发布会分享到了全世界,一时间全世界发达国家都开始兴建飞车基站的计划。

仅仅是第二年,飞车的产量就达到了一万多台,今年是第三年,飞车的预计产量已经飞增到了二十万台,而且订单还在以几何倍数增加。

奚斐然觉得自己已经在拼了命的往前跑,而滕时却像是在飞,他怎么追都追不上,这让他的危机感与日俱增。

滕时不知道奚斐然此时的正在想什么,他本想着闭目养神,等着疼痛渐渐随着穴位按揉淡下去,却没想到这次按揉起的作用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压不住了。

他胃里越来越疼,像是有刀尖在戳。

奚斐然也感觉到了,停下按揉,握着滕时的手皱眉道:“还疼?”

滕时按着胃的左手已经从虚按变成了重按,掌心深深陷入平坦的上腹,指尖紧紧抓着衣服,靠在椅背上忍着痛点了点头。

奚斐然的心脏一阵抽痛,立刻按下了呼叫乘务员的按钮,要了一杯热水,飞快地从双开背的夹层里找出了常备的胃药。

滕时这个时候已经疼的趴在了小桌板上,清瘦的脊背随着粗重的呼吸而艰难地起伏着,夏天的衣服本来就薄,冷汗一出,连后背肩胛骨紧绷的形状都清晰可见。

奚斐然心疼得要碎了,扶住滕时的肩膀:“乖,吃点药。”

胃里一阵阵痉挛,像是绞肉机在里面绞,滕时痛的几乎动不了,完全是靠着奚斐然才勉强坐起来,把药吞了进去。

“你的胃溃疡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了,”奚斐然声音发紧,一手扶住滕时,一手去按他的胃,“根本都没吃什么刺激性的东西都疼成这样。”

滕时的额头上冷汗淋漓,短短一会儿功夫,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想要坐直,但是只要一动胃里就撕心裂肺地疼,想要接着趴着,却感觉一阵阵反胃。

“别大惊小怪……我还好……没觉得比之前严重……”滕时口是心非地喘息着,刚说完就一阵剧烈的痉挛,疼的他弯下身子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奚斐然心如刀割,一圈圈揉着滕时的胃。

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尽快出国学习,但现在他又犹豫了。

滕时这种身体状况他怎么走得开,万一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滕时犯了严重的胃病呢,他身边连个帮他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与此同时,距离滕时和奚斐然座位仅仅三排之隔的前方。

一个带着瓶底厚眼镜的小老头正紧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研究成果,啧啧几声后敲下几行分析。

“森博士,”他旁边的女助手低声用J国话问,“咱们这次借着课题研究的借口来H国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把云南福利院的实验数据带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好了,”森博士甚至没给她一个眼神,依旧盯着电脑屏幕上各种人脑的扫描图,“云南这边天高皇帝远,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是没人管的,更何况咱们的钱已经打点到位了。”

女助手:“是。”

森博士的眼镜上反射出屏幕森冷的白光,低声叹道:“只可惜啊,这么多年过去,我再也没有碰到和当初那个孩子一样的脑内奇观,如果能让我再看一次就好了……”

“您是说,滕家……”

“咳。”森博士咳嗽一声打断了她,“隔墙有耳,不要以为你说J国话,在H国地界就可以放肆地讨论秘密了。”

女助手抱歉地说:“对不起。”

森博士摆了摆手:“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崇景了,A大那边的讲座你帮我对接一下,到时候我准时出席,虽然是为了掩护我们这次的真实目的,但是该做的戏要做足。”

“是。”

“行了,我先去上个厕所。”

咔哒,安全带解开,森博士摇摇晃晃地向着后排洗手间的方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