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猜忌
别人或许会怀疑滕时,但是滕禹不会。
这么多年滕时提醒过他无数次有关公司业务的风险,帮他避开的雷不计其数,省下的成本更是无法估量。
滕禹对滕时能预测未来的事情,早就从最开始的将信将疑变成了深信不疑。
更主要的,是他相信滕时不会骗他。
他们是亲兄弟,他知道滕时的为人,必然是不会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和他抢什么,也根本没有必要,他们的业务几乎没有重合的地方。
可是这次,红石基业的覆灭来得这么突然,让人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按照滕时的说法,这些事情根本是不会发生的。
仅仅是几天内,红石基业的股票就跌到了历史低点。
滕禹火急火燎地取消了自己的机票,亲自赶去红石基业的老总在J国的住处——他们在一个月前才在一起吃过饭。
到了之后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手机也联系不上。
红石基业公司的电话也都被打爆了,全都是投资人们的质问,然而情况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恶化。
滕禹浑身发寒,第一次感觉到了被抛进湍流急下的瀑布中,用尽方法也无法逆流而上的绝望。
仅仅是三天后,红石基业宣布破产。
从爆雷到破产,只有七十二小时。
五千万借款打了水漂,靠破产清算程序拿到钱遥遥无期,公司的收购计划收到了影响,无法继续进行。
大年初四的早晨,滕禹回到了崇景。
“是你告诉我,红石在几年内的经营都很稳定,可以放心借!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这是这么多年来兄弟两人第一次吵架,其实不算是吵架,更像是滕禹的单方面发泄。
“你知道公司现在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吗!五千万拿不回来!收购计划搁置,后续的发展前景不明,我们的战略规划全都被打乱了!”滕禹双眼发红,一拳锤在办公桌上。
站在他对面的滕时脸色发白:“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哥,在我的梦境里不是这样的。”
滕禹上前一步咬牙道:“你一句不知道,就能和我的损失撇开干系吗?”
如果对面站的不是滕时,而是任何其他人,害他遭受这样的损失,滕禹的拳头这个时候可能已经抡上去了,然而买对着滕时苍白的脸,他却动不了手。
这是他最心疼的弟弟,就算是滕时犯了天大的错误他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弟弟做什么,但是公司的损失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得对公司上下几百号人负责。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在胸膛里翻涌一圈后被他生生咽了下去,心肝脾肺都在内火中灼痛不止。
“哥,”滕时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东西:“消息出来的第一时间我就在想办法,我把手下几个公司的流动资金都抽了出来,凑了两千万,我知道不够,但你先拿着,剩下的我会想办法接着凑。”
滕禹一眼就知道那是滕时飞车计划的日常经营必备的资金,滕时这是把公司的心脉抽出来给他了,滕禹心里一颤,如同被浇了一桶水似的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冷硬地推开滕时递过来的东西:“我不要你的钱。”
滕时:“哥……”
“我的企业还没有到从初创公司吸血的来维持生计的程度,”滕禹沉声道,“公司这边我自己想办法,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毕竟你之前从来没有错过。”
滕时微微咬住了下唇。
未来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只会有两种原因,第一种是被动的蝴蝶效应,他之前所对这个时代改变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续的逻辑线条,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会造成连锁反应,导致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第二种,是人为。
市场发展到今天,有人不满当前的形势,于是暗中做了手脚,改变了红石的命运,其实说到底也是一种蝴蝶效应,不过是主动的。
滕时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因为在一年之前,红石都没有偏离过他的记忆,按照公司正常的经营方式,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危机。
但是经过他这三天的调查,他发现在八个月前红石的CEO忽然开始暗戳戳减持公司的股票,而那个时候公司账看上去还没问题。
那么红石的CEO黄总就是调查的关键,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能是这些年我针对梦境而作出的改变太多了,以至于蝴蝶效应导致未来也跟着变了,”滕时说,“哥,对不起,我没想到这次会这样,给我些时间,我去查清楚。”
滕禹心里的火气已经彻底平息了下来,摇了摇头:“算了,你别掺和进来了,我自己会查的,这次本来也不全是你的错。”
他来找滕时不过是发泄心中的怒火罢了,并没有真的想让滕时赔偿他的损失。
毕竟当初,决定借钱的人还是他自己,滕时只是给了他建议而已。
滕时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滕禹不怪他,但是这次之后,滕禹还会再相信他的“预知梦”吗?
信任的摧毁只需要一次,只怕这次之后,滕禹再也不会向他问有关未来的任何事了。
滕禹沉声道:“公司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晚上回家去我那里吃饭吧,我和奚斐然晚上包饺子,”滕时淡淡笑了笑,“哥,还没来得及祝你新年快乐。”
滕禹的心脏像是被羽毛扫过,最后一丝怒意和责备也散了,柔软了下来。
罢了,他想。
兄弟和睦,事业有成,自己还有什么奢求的呢,不过是一次小坎而已,迈过去就行了。
“行。”滕禹应道。
春寒料峭,他披上外套正准备离开,衣服的袖子,却不小心碰到了滕时放在桌上的一沓资料,纸张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
滕时立刻过去:“我来吧。”
滕禹弯下腰去和他一起捡,却忽的在那些纸张中看到了一份商业计划,上面写着“前程资本合作方案”几个字。
仿佛一道闷雷劈过,滕禹的脸色顿时变了。
前程资本,正是和他收购远东公司的最大竞争对手。
这次自己在资金上遇到困难,收购远东公司的事情一定会被前程资本抢走,滕禹本来已经认命了,在此刻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毛骨悚然。
滕时在和前程资本合作。
会不会……是滕时为了获得前程资本的青睐,故意告诉了自己错误的信息,致使自己收购失败的。
会不会远东公司就是滕时送给前程资本的见面礼。
阵阵寒意爬上来,几乎把血管都冻住,滕禹的心脏一阵剧烈地收缩,痛的无法呼吸。
不会的,滕时是我弟弟,他不会骗我的。
可是他之前从没出过错,怎么会偏偏在这次重要的时候犯错……
“怎么了,哥?”滕时问。
滕禹抬眼,不知道是不是心作用,滕禹觉得滕时的的瞳孔格外的深黑,仿佛深渊一样看不到底。
滕禹站起来,起身的时候几乎踉跄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应了一句什么,匆忙走了。
“这么急……”滕时把刚才捡起来的文件了。
这一堆都是手下交上来的拟定计划,他还没仔细看过,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滕时把文件放到了一边打开电脑,调出了红石基业CEO黄勇的调查页面。
*
和家家户户过年都张灯结彩不同,滕仲云的主宅向来是什么装饰都不搞的。
以前靳清在的时候,他还会让下人在门口贴春联,自从她去世之后,滕仲云也懒得再搞这些形式了。
在他眼里,节日和平常的日子并无区别,他不明白人们为什么愚蠢地庆祝新一年的到来,明明只是太阳月亮的转圈的自然更新罢了。
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墨香,滕仲云正在书房提笔写字,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除了狩猎,大概也就是书法了。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最后一笔竖落下,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冷淡地看着他。
“来给我拜年吗。”滕仲云放下笔,举起写完的字左右欣赏,问滕时,“我的字写得如何。”
滕时:“冠冕堂皇。”
滕仲云笑了,把宣纸放下,向后坐在了黄花梨木的椅子里。
“大概一年前,就在滕禹借款5000万给红石基业之后,公司的几项重点业务接连出现意外,其中包括设备质量检测不合格、工厂污染超标被关停、出现重大安全隐患,做一个亏一个。”滕时看着滕仲云道。
“这些问题以前从未出现过,也不该出现,公司的CEO黄勇立刻压下消息展开调查,却发现越调查,公司的工厂出现的新问题就越多,就好像有人再不断地制造问题,想要搞垮公司。”
滕仲云脸上笑意不变,给自己倒了杯茶。
“黄勇慌了,他不知道得罪了谁,那股势力太大了,他没有办法抗衡,于是他准备在股东大会上说明情况,却在这时遭到威逼利诱,让他别声张,制造假报表,对外宣称公司业绩依旧良好。”
“那应该是非常强硬的威逼和非常有诱惑力的利诱,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黄勇答应了,同样答应的还有公司的另外几个高管。在这期间,一定有公司内部的员工和外部的人发现不对,但是都被压下去了。”
“红石基业自此一步步变成一个看似华丽的空壳,直到上周东窗事发,三天内破产。”
滕时冷冷直视滕仲云的眼睛:“父亲,搞垮红石基业的,是你吧。”
第102章 裂痕
放眼整个崇景,敢直接质问滕仲云的,恐怕也只有滕时一个了。
茶香蔓延在房间里,滕仲云将茶杯的盖子在滚烫的水中涮了涮,并没有因为滕时的质问而生气,也没有什么其他情绪:“你这话说的奇怪,我有什么由要搞垮红石基业?滕禹帮我经营着滕式下属分公司,对我而言红石不还钱对我没有好处。”
滕时:“很久以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商场如战场,能活下去的人永远是抢占先机又心狠手辣的人,犹豫不决和心软都会害死你。就算是亲兄弟之间,也不要手下留情。””
滕仲云涮茶杯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你其实早就知道对吧,”滕时苦笑,“我和滕禹表面上不和已久,但是实际上关系一直很好。”
滕仲云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承认呢。”
滕时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的坦白,以及滕仲云的承认,形成了一种非常诡异的平和气氛。
当所有的东西都摆到台面上来的时候,竟然是这么血淋淋。
“你说的对,红石基业是我搞垮的,”滕仲云淡笑起来,“我已经提前做空了他们家的股票,所以他们破产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
滕时终于问出了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让我们兄弟相争,我们都是你的儿子,难道一起发展壮大不好吗?”
滕仲云看着他,嘴角的笑意还在,可是那笑意却含了冰冷的意味,仿佛深渊严寒般一点点凝结成冰。
“有的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这么敏感,心智成熟得几乎不像你这个年龄的人。”
滕时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的确,上辈子直到二十七八的时候,他才终于从各种迹象中抽丝剥茧,分析出了他和滕禹一直水火不容的真相是滕仲云一直在从中作梗。
起初发现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出那些事,用了好久才说服自己。
但是这辈子不一样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藏着掖着假装没有看出来滕仲云的挑拨离间,滕仲云也装作不知道他和滕禹的关系和睦,但是从这一刻起,一切都摆在了台面上。
双方都剥去了伪装的外壳,接下来,只会是更加残忍的对抗。
滕仲云深深地看了看他:“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你和她一样,睿智又细腻。”
这个时候提到滕时的母亲其实是很奇怪的,滕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就又看到滕仲云对他招手:“过来坐吧,别站着。”
滕时没推脱,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滕仲云给他倒了一杯茶。
如果外人忽然进来,或许会以为这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但是只有处在当中的双方知道绝非如此。
“人性是最恶劣的东西。”滕仲云说,“你还年轻,看得不清楚。”
滕时心中冷笑,恶劣待人的人,才会觉得别人也一样恶劣。
“我其实是在帮你和滕禹,在这个时候反目,还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早点认清对方,比之后你死我活的好。拨开虚伪的亲密的外壳,看到的才是真相。”滕仲云在茶香中淡淡道。
滕时的眉心皱出了一条浅浅的纹路。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说辞?
他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上辈子他一直觉得,滕仲云之所以挑拨他和兄弟两人的关系,是想像养蛊一样,挑选出一个最合格的继承人。
但是刚才滕仲云这番话,却让他感觉,滕仲云的动机似乎与事业无关,更像是某种变态的执念,试图证明人性本恶。
滕时忽的问:“你以前遭受过什么吗?”
滕仲云的脸色骤然变化,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垂眸,把茶水倒在了滕时面前的案上:“你该走了。”
这是说中了?
滕时站起来,没兴趣追问,也知道问不出什么,转身就要离开,却忽的听滕仲云冷淡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你收养的那个小崽子也一样。”
滕时的脚步顿住。
“人性自私,无一例外,哪怕是最亲密的关系,”滕仲云的嘴角勾了起来,”我们可以立个赌,赌他会不会为了自己而背叛你。”
滕时没搭他,推开门走了。
*
红石基业倒得彻底,虽说是上市公司,但是在千千万万个上市公司里,也只是星海中的一粒沙,并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
除了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受到了影响,其他的再无波澜。
滕禹损失掉的五千万元全拿回来是没有可能了,滕时补了两千万,后来又东拼西凑拿出了一千五百万,滕禹没有收,余下的钱依靠清偿,看上去遥遥无期。
收购远东公司的项目算是凉了,前程资本取而代之,成为了远东的新东家。
虽然元气大伤一场,终究是要重新站起来的。
不久之后,滕禹的企业又开始新的业务和商业计划。
一切仿佛都在恢复,唯独有一件事有些不一样,就是滕禹不像以前那样,滕时一叫他就出来吃饭了。
他似乎变得很忙,滕时邀请他三次,他只会答应一次。
有的时候老天就是这样弄人,滕时那段时期恰巧也很忙。
飞车项目再次进行到了产出关键期,滕时几乎整日泡在公司里,几乎没有什么闲暇时间。
如今的飞车计划今非昔比,除了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外,还获得了无数投资资金和国际关注。
运营公司和单纯的研发技术完全不一样,滕时必须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才能支撑起这个庞大的“新生儿”。
事无巨细的管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回家之后如果没有奚斐然端茶倒水喂饭的贴心照顾,滕时的身子都差点要垮掉。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滕时一直没有注意到滕禹的异状。
如果滕时知道自己当时忽略了什么,他一定会在滕禹第一次拒绝他吃饭的时候就找上门去把误会解释清楚。
但是他不知道。
以滕禹的性格,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仿佛光滑的玉石上被锋利坚硬的锤子撞了一下,伤口处裂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痕,在主人的忽视下,一步步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入蔓延。
时间飞速而逝,转眼又是夏天。
S:“昨天晚上怎么没见你上线?”
Utu:“昨天出去庆祝了,我弟弟考上了A大少年班。”虽然没有加任何表情包,但是骄傲还是从字里行间里溢了出来。
S:“这么厉害?”
Utu:“那当然。”
房间里,奚斐然几乎憋不住笑,他看着滕时顶着Utu的名字用各种含蓄又直白的话夸他,嘴角都快飞到天上了,忍不住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你们家基因真好,你这么牛,你弟弟也是。”奚斐然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回复滕时的夸赞。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又停下,几秒钟后发出来一句话:“其实他不是我亲生的弟弟,是收养的。”
奚斐然嘴角的笑容稍淡。
Utu:“但是和我的亲生弟弟一样,我很骄傲能有这样的弟弟。”
奚斐然的心脏像是被一股炙热的洪流滚过,舒坦得几乎无所适从。
他跳起起来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抓起手机把这句话来回看了好几遍,然后郑重地截了屏,存在了“收藏”的标签下面。
忽的他又想到了什么。
S:“这些年……”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出汗,犹豫了好久,才又发道:“你有后悔收养他的时候吗?”
Utu:“有啊,刚捡回来的时候他可刺头了,天天跟我对着干,每天都想把他扔出去。”
奚斐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心里又有些说不出是什么的滋味翻涌上来。
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十六岁了,跟当初滕时捡到他的时的年龄一样大。
转眼间,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奚斐然试图用自己现在的心境去解滕时当时收养自己的想法,却发现自己很难做到。
十六岁,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是怎么有勇气收养另一个孩子的呢。
即便是出于同情,这样的付出和牺牲也太大了,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知道有人家里要被灭门,第一反应肯定是把人送到孤儿院去。
滕时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他带回家的呢,他顶着多大的压力,又做好了多大的心准备?
以前不觉得,但是随着长大,奚斐然越体会到滕时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滕时仿佛和周围的人不在一个层级,而是在某种更高层级的次元里。
自己要怎么才能追得上他呢?
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下去,奚斐然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倒映出少年高大修长的身体,眉眼间已经初具成熟的轮廓,肌肉线条已经开始透出成年男子的力量感。
身体上已经大概追上来了,思维和视野也一直在扩展,但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和滕时平起平坐呢。
奚斐然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焦躁。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距离他脱离滕家的荫蔽也没有几年了。
这几年里,他要从依赖滕时,变得独立,直到能彻底地放手。
破而后立,他必须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个体,才能再回过头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
奚斐然深呼吸几口气,再睁眼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仿佛有什么坚定的东西在他的眼底尘埃落定,这一刻,少年仿佛脱胎换骨似的长大了不少。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阿然。”滕时在门口叫他,“你在吗?”
第103章 幌子
“阿然。”滕时在门外叫他,“一会儿有事吗,跟我出去一趟。”
奚斐然快步走过去打开门:“去哪?”
滕时靠在门口,穿着一身清凉的打扮,俊美的容颜被衬得明媚耀眼,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机票:“云南。”
飞机飞越厚厚的云层,奚斐然直到落地的时候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短短几个小时已经跨越了半个H国,来到了国家的最南端。
“这说走就走的旅行也太突然了吧,”奚斐然拖着拉杆箱跟在滕时后面往机场外走,机场的人不少,正是旅游旺季。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滕时笑眯眯地回过身,“就不能是你顺利被A大录取,我奖励你的入学前旅行?”
自动门在他身后打开,微风从后面吹过来,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和花香。
滕时的发丝扬起,身上的白T恤被吹得贴上了皮肤,腰线在白T恤下若隐若现,勾得人心都在发痒。
奚斐然的喉咙收紧,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和滕时的距离仿佛又近了,随着他的长大,两人之间天堑般地鸿沟正在逐渐变浅,他甚至比滕时还要高了,知识的差距也在缩小,有的时候仿佛只要他再大胆一点,就可以触摸到自己梦中的某些幻影。
但是他不敢轻举妄动。
再等等。他想,就像现在这样,一步步靠近。
二人世界,双人旅行。这不就很好?
他就像是被天大的馅饼砸到,又紧张又兴奋,可内心的敏感多疑又忽的让他警惕地一激灵。
“你该不会是想要在我上大学之后就不管我了吧?”奚斐然瞪眼,“散伙旅行?”
滕时哭笑不得:“我倒是想不管你,甩得掉吗。”
奚斐然立刻:“甩不掉的,你这辈子都甩不到。”
滕时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意识到奚斐然的认真,只是觉得小家伙现在长得比自己还高,拍肩膀都得抬手拍实在是累得慌:“你是我见过的最粘人的小狗皮膏药,行了吧。”
奚斐然暗戳戳地被顺了毛。
“咱们住哪个酒店?”他问。
听说云南有好多特色主题酒店,很多都是情侣主题的。
奚斐然的心跳忽的快了几分,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他们两个人,开几个房?
旺季房间不好定,两间房是不是有点浪费了,一间房应该就足够了。
如果是大床房的话怎么办?
挤挤也行,自己不介意,滕时应该也不会介意。
滕时笑笑:“放心,已经订好了。”
滴滴!
忽的听到一阵喇叭声,滕时一笑,冲着远处一辆奔驰招手:“车到了。”
还提前预定了车,想得那么周到。
奚斐然几乎可以想象到之后几天和滕时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大步跟着滕时走向车边。
“阿时!”车窗摇下来,一声熟悉的呼喊,祁南槿嬉皮笑脸地冲他打招呼,“小然然!”
奚斐然原地石化,嘴角抽搐好几秒才嘶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是我邀请阿槿的,他放假早,提前来了几天。”滕时笑着打开车门,“走啊,上车啊,三人旅行,期待不?”
事实证明有些幻想一时半会儿还是不太容易实现,祁南槿贴心地定了大床房,三间。
床垫柔软,环境舒适,在这种仙境般的环境下,奚斐然一连气得两天没睡好觉。
不过好在白天的行程格外充实,祁南槿做的攻略无比详细,三个人几乎没有走一点弯路地把云南几个城市逛了个遍,玩得相当开心。
如果单论旅程的话,真的是无可挑剔。
奚斐然逐渐也就放松了下来,只是不明白滕时和祁南槿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旅游规划,之前他竟然没有听到过一点风声。
这期间五天的时间,他们一共换了三个酒店。
等到第六天,三人又拎包入住了一家新的酒店,奚斐然刚进房间没几分钟,还没来得及换酒店的拖鞋,忽的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打开门一看是滕时。
“缺什么东西吗?”奚斐然让了一步,“洗漱用品都在我的包里,我正打算一会儿给你送过去呢。”
滕时却忽的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跟我来。”
滕时带着他从消防通道一路下到一层,推开生锈的酒店后门出去,面前是一跳小胡同,一台低调的白色现代空车停在那里。
滕时把他推进车里:“先上车,一会儿跟你解释。”
“为什么忽然出来?”
车子平稳驶在了大路上,奚斐然眉头紧锁,看着一闪而过的路牌,那方向分明是往郊区的山区开的。
“阿槿留在酒店帮我们打掩护,咱们才可以金蝉脱壳。”滕时一边开车一边道:“不是我故意瞒着你,是因为滕仲云一直在派人盯着我们,我和阿槿用了这么多天才暂时甩掉他们。”
这些天来三人虽然一直行程满满,但是奚斐然心里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滕时和祁南槿都有点心不在焉似的,他们玩得快,移动得也很快,好像一直没闲下来过,现在看来还真的是。
“出来玩只是一个幌子对吧,”奚斐然坐在后座深吸一口气,“你们来云南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
突如其来的邀请,完美的行程,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他倒是不会因为滕时没有告诉他而生气,他知道滕时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只是觉得有些不甘,明明自己也能帮上忙,却从事没有用武之地。
滕时从后视镜里看向他,目光深邃如深渊:“你知道我和滕仲云的关系一直不好,对吧。”
“我知道。”
“他一直试图挑拨我和滕禹的关系,甚至有的时候不惜用自毁的手段,也要达到离间我们的目的。”滕时说。
竟然是涉及滕仲云和滕时的父子关系。
奚斐然微微顿了顿,点了点头:“是因为他想要挑选出一个能力最强的继承人?”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发现无论怎样这种逻辑都说不通,选择最强继承人无非是想要公司越做越好,但是明明如果我和滕禹一起发展壮大,公司能更好,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我根本无心做他的接班人,根本没有必要在我们两个中挑选。”
上辈子的一幕幕血腥又荒谬的场景在滕时眼前闪过,那是他和滕禹滕玟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
滕时微微吸了口气:
“身为一个父亲,他真的没有一点由让他的孩子自相残杀,哪怕不从亲情上看,这种有损继承人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所以为什么呢?”
奚斐然沉思半秒:“如果客观条件都无法解释的话,那么是主观?”
“没错,”滕时的声音压低,“我怀疑他以前受过什么创伤或者重大打击,导致他对于人性极度不信任,并且在脱离了那种环境之后依旧没有纠正过来。”
“如果人人安好,他反倒会觉得不适和恐惧,时刻处于紧张和不安之中,难以正常生活,他更希望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背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获得某种心上的满足和安定。”
奚斐然不可置信:“还有这样的脑回路?”
“是的,”滕时说,“心学是一门太玄奥的科学,我也说不明白,所以请教了方博士才得出的这些结论。这次,就是来做个验证的。”
窗外的景色闪过,车子进入盘山公路,一圈圈驶入大山深处,层层叠叠的绿扑进视野里,仿佛深渊巨口将人吞没其中。
“前些日子我查出来,滕仲云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曾经带着他住在云南这边,所以我拜托阿槿提前来探查。滕仲云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如果我贸然前往肯定会打草惊蛇,所以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假装旅游来做个幌子。”
滕时看向奚斐然,目光柔和了几分:“抱歉拉上了你,以后我会把这次旅行补偿回来的。”
奚斐然:“马尔代夫双人七天游,其他免谈。”
滕时笑了起来:“行,给你记账上。”
他双手握着方向盘看向前方,轻声说:“我不能容忍我的后半辈子都有他在我的人生里从中作梗,塑造人性格的最重要的时期就是童年,我必须弄清楚滕仲云的童年发生过什么。”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自己最在意的人。
滕禹、腾玟,还有奚斐然,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任由事态发展,总有一天会在滕仲云的操作下变成上辈子你死我的局面。
感情是脆弱的,再亲密的感情也抵不过三番五次的挑战。
绝不能给滕仲云再挑拨的机会了,这辈子他身边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奚斐然看着前排滕时的侧脸,认真道:“我会帮你的。”
滕时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向后伸递给奚斐然。
奚斐然接过来,只见照片上的穿着粗布衣服,目光阴鸷,小小年纪眼神里已经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意——这是滕仲云小时候的样子。
第104章 舍不得
车子驶入云南的崇山峻岭之中,一侧是树,一侧是悬崖,悬崖下面是海洋似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际。
滕时的车子开得很稳,哪怕是盘山道也开得没有一点让人眩晕的感觉。
为了防止被监控录像拍到脸,他让奚斐然坐在后排,自己则戴了一顶鸭舌帽,帽檐压下去,脸颊的流畅的线条就凸显了出来。
奚斐然坐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从这个角度他不担心滕时会发现,于是视线就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滕时的鼻梁很高,乍一看上去有种很锐利的感觉,但他的眼睛偏偏又是一双柔和的桃花眼,完美的把那种逼人的锋利感中和了下去,唇不薄不厚,形状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向上扬起的三角。
奚斐然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但是显然现在滕时的心情不太好。
奚斐然又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滕时刚刚给他的滕仲云的照片。
哪怕是童年时期,滕仲云的嘴角都始终是向下的,嘴唇薄而平,和滕时几乎完全不像,但是鼻子的部分又出奇的相似,眼睛的细节不像,但是骨骼走势很雷同。
整个人给人一种很阴鸷的感觉,仿佛一只随时准备攻击人的小野兽。
总体来看,滕时应该长得更像他妈妈。
奚斐然说:“你和滕仲云长得不像。”
滕时从后视镜里抬眼看他:“确实。我们三兄弟里,长得最像滕仲云的应该是腾玟,然后是滕禹,最后才是我。”
奚斐然回忆了一下滕玟,以前不觉得,现在这么一说,他好像真的有点像缺心眼版的年轻滕仲云,因为成天吊儿郎当嘻嘻哈哈,所以让人完全忽视了他和滕仲云长得像的事实。
奚斐然看了看滕时,心有余悸:“幸好。”
滕时被他逗笑了,又反过来逗他:“我要是长得不好看了,你难道就不让我养了?”
奚斐然心道,不会,只是那我就得加倍喜欢你,才能抵消对你相貌的抵触。
他正想着,忽的手机响了。
奚斐然接起来:“喂?……您好……久仰久仰……可以的,但是这个月我恐怕不行了,下个月月初可以吗?……好的谢谢您,到时候再联系。”
滕时笑着问:“谁啊?”
“东方台的记者,”奚斐然平淡地把手机放回口袋,“说想要采访我。”
滕时微微吃惊:“自动驾驶自行车那个设计?”
“不是,那是去年了,这次是AI智能情节查重器。”奚斐然无奈一笑。
“前几个月周琦参与拍摄的那个电视剧不是因为剧本涉嫌抄袭,被网友质疑来着,梁晨哥来跟我诉苦,我灵光一闪就做了个查重的软件,可以自动提取当前市面上50年内所有电视剧的情节并概括,一键查重,已经有好几家影视公司找到我了,要报道我的电视台也来了不少。”
奚斐然叹了口气:“阿时,你能不能对我上心点,电视台都比你懂我,你还是我的监护人呢。”
滕时愕然半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唔,你一直不用我操心,我一时就忽略了,我的错。”
奚斐然倒是大度:“不怪你,你事业做得那么大,平时也忙。”
滕时被他说得有点内疚起来,这些年来奚斐然一直是神童一样的存在,太让他省心了,久而久之就让他养成了“这孩子不用我管也很优秀”的习惯。
现在看来,这种习惯的养成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不知不觉的错过了很多,也忽视了很多。
有的时候,他甚至和网友聊的频率都比和奚斐然聊的多。
是啊,细想下来,他和S聊天的深度和广度,都几乎超过跟奚斐然的交流。
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S这个朋友再投缘也毕竟是朋友,奚斐然是家人,本该更亲近的。
“以后有什么事都多跟我聊聊,”滕时捡起掉在地上落灰的监护人自觉,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道,“我想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也让我夸夸你。”
奚斐然歪头微笑:“好啊,以后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
择日不如撞日,滕时趁热打铁重建自己作为监护人应该有的关心,问道:“考上大学了,之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奚斐然沉默了一下,道:“我想出国。”
滕时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紧了一下,然后淡然地笑起来:“出国好啊,想去哪个国家。”
“J国。”奚斐然回答得很干脆,仿佛早就做好了决定,“我想去J国学习人工智能和仿生大脑技术,导师我已经选好了,就是当初梁晨推荐的森教授。”
“哦。”滕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本以为奚斐然距离羽翼丰满还早,却没想到时光飞逝,回过神来,曾经半夜躲在被子里呜呜哭的小家伙已经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准备离开巢穴去闯荡了。
“J国挺好的。”滕时让自己站在非常客观的视角上,为奚斐然深入分析了一遍J国的学术环境,还有现在AI技术的成熟度,最后连风土人情也涵盖其中。
奚斐然点头:“嗯,我也觉得J国是最好的选择。”
滕时的喉咙有些发紧:“可是你刚考上了A大,怎么着也得在国内学两年再交换吧。”
奚斐然:“我已经问过了,A大有专门的项目,如果提前和J国的导师联系好,大一下学期就能直接过去,一边在J国跟课题,一边把A国的课程通过网课的形式双修。”
滕时许久没说话。
奚斐然紧紧盯着他紧绷的侧脸,轻声问:“阿时,你是舍不得我吗?”
此话一出,滕时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差点没绷住。
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绝对性的人,性得几乎有些冷酷,但是现在他才意识到不是的。
奚斐然出国意味着他要在学术上有突飞猛进的进步,而这样的进步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尽早能有足够的实力,站到滕家的对立面上去,和滕仲云抗争复仇。
滕时今日才意识到,距离奚斐然离开滕家已经不远了。
他已经成长到不再需要自己的庇佑,要靠自己打出一番事业了。
十六岁。
怎么这么快啊。
脑海中闪过这么多年的一幕幕,小小的白团子每天趴在窗台上等他回来,在自己晚归的时候亲手给自己煮面,做出会唱歌的小机器人送他当生日礼物,在自己难受的时候用温热的手揉按他痉挛的胃,去大学里早早守在宿舍门口给他送零食,身上时时刻刻帮自己备着奶糖……
记录身高的刻线从门框的中间一条条向上,直到划到最高处。
衣柜里的衣服从童装小号直到西服正装。
记忆中的孩子从稚气未脱,朝着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脱胎换骨,直到长成今日成熟俊朗的模样。
滕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依赖他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滕时艰难又短暂地扬了扬嘴角,“能出国当然得出,是好事。”
奚斐然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没有人知道他刚才看似淡然的各种交流时,心里有多难受,就像是被万箭穿心似的痛着。
他几乎没有办法正式离开这个话题,却硬逼着自己做出兴奋期待的样子和滕时聊下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向前走,杀死亲生父母的仇他不可能不报。
但是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也在低吼着:
说啊,说你舍不得我。
只要你说出这几个字,或许我就会为你留下来。哪怕只是多停留几年……
但是滕时没有说,他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露出淡然的微笑,即便那笑容后面藏着翻涌的情绪。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为了我好,温柔却又克制着。
许久,奚斐然才逼着自己松开紧咬的牙冠,仿佛认命似的,垂下了眼帘:“好,我知道了。”
他放开手指,掌心已经全是深深的指印。
车子逐渐行驶到平稳地带,前面貌似是一个小村子,远处飘着袅袅炊烟。
“我的导航到这里就到头了,”滕时关掉手机导航屏幕,“我只知道滕仲云在这附近住过,但是具体是哪里不知道,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问了。”
前方的小村落静静地看着坐落在山中,右侧一条涓涓细流,一直蔓延到村子里面,这里应该是类似河谷一样的地方,地势相对平坦。
奚斐然收拾好了情绪,顺着窗户往外看了看:“进村子看看吧。”
车子启动,向着小村子里驶去。
周围不时掠过几座农村的小楼,外墙都能看出一块块垒起来的砖,看起来建得很粗糙,房子有明显的南方特点。
“滕仲云小时候真住在这深山里?”奚斐然打量着周围。
滕时:“根据我的调查,滕仲云的出生地在北方,六岁之前一直跟着他母亲住在山东,六岁之后才因为他父亲的缘故搬到了云南。”
奚斐然注意到他没有叫爷爷奶奶。
滕时似乎猜到他所想:“他们去世的都很早,我没见过。”
奚斐然点点头。
“当初滕仲云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存在,说自己是孤儿,后来还是我姥爷调查了他的身世才知道他有父母,但也就只有出生记录和父母名字而已。”滕时说,“就是凭着他父亲的名字,我才查到了这里。你猜他父亲是做什么的?”
车内凝固的气氛已经逐渐缓和到了平日的水平,奚斐然问:“是什么?”
滕时:“军人。”
奚斐然有些惊讶,刚要说话,下一秒却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车子一个急刹,惯性差点让他的头磕到前座。
一条破布编成的彩绳横拦在了车子面前,两端分别被两个村妇拽着。
“停一下停一下!”
平地忽的冒出七八个村名围住了车子。
为首的黄牙老头咚地一声趴在了车窗上,对着驾驶座上的滕时咧嘴笑:“老板,给个红包。”
奚斐然没见过这阵仗,只觉得莫名其妙:“不年不节的给什么红包。”
啪!
有一只带着灰泥的手掌拍在他的后座车窗上,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对他怒目而视:“不给红包就想从我们这过?懂不懂规矩?”
穷山恶水,深山里有没有政府管,自然就滋生了各种乱象。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奚斐然愤怒地就要打开车门去和他们论,被滕时一把拽住了:“没事,正好需要他们帮忙。”
奚斐然不解。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是最容易的。”滕时对他微微一笑,摇下车窗,对外面道:“路过打扰了不好意思,给多少红包合适?”
黄牙老头上下打量他一遍,竖起两根手指:“至少二十!多了不限。”
一般路过都只收5块,这车里两人光鲜亮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得狠狠宰!
滕时胳膊肘搭在车窗边,笑了:“二十?”
老头瞪眼,又把两根手指向前一怼:“一人二十!”
“这样吧,”滕时抽出钱包,慢条斯礼地从里面拿出五张红票,“我来这正好有点事要问,如果能帮我解答,这五张你们拿去分怎么样?”
周围传来了轻微倒吸凉气的声音,村民们眼珠子都瞪圆了,老头和老太太一年到头都见不得这么多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滕时向后一伸手捏了捏,奚斐然回神,立刻把照片递给他。
“这个人,”滕时把滕仲云童年的照面展示给周围的所有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
他刚拿出照片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围了上来,谁都想抢这500块钱,可当看见了滕仲云的照片,那些刚才急不可耐的村民们忽然如避蛇蝎般哗啦一下向后退去。
“我们没见过这人!”黄牙老头拼命摆手,冲过去拽走拦路的绳子,让出大路,“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奚斐然皱眉。
“我们都没见过!”“谁都没见过!”
“快走吧!别问了!”
拦路的村民们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晦气的东西,竟然在转瞬间都纷纷散去了。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小路瞬间就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盛况。
滕时回头看向奚斐然,弯起一双桃花眼:“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奚斐然心下了然:“下车?”
滕时直接把车停在了一处空地上,下车之后带着奚斐然问了几家,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接受他们住宿的人家,便拎着行李住了进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你确定住在这里就能找出真相吗?”关上客房的们,奚斐然低声问滕时,“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让他们这么讳莫如深,会有人开口吗?”
滕时笑眯眯地抖了抖自己的钱包:“我刚才在拿500块钱的时候,故意露出了我钱包里的一沓票子。”
奚斐然依旧有些不确定。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滕时揉了揉僵直的腰,一屁股坐在了大床上向后倒去,“等着吧,晚上肯定有人来找咱们。”
第105章 劫财
两人就这么在村民的家中住了下来。
给滕时和奚斐然的房间很小,空地上放着一张桌子一个板凳,靠墙立着一个衣柜,只有一张床。
“这家的位置很偏,在村子里背阳的一侧,估计是在村里没什么地位和势力的。”
奚斐然把行李打开,摊开行李之后,他和滕时几乎没有什么站的地方了:“家里一共三个人,儿子儿媳和老爷子,儿子缺了一条腿,靠老爷子和儿媳,看样子生活得挺拮据,要不然也不会留咱们住宿。”
滕时点点头,他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整个腰都是酸的,后背都麻了,干脆向后倒在了大床上,揉着腰,歪头懒懒地开奚斐然的玩笑:“进门的时候老爷子看了你好几眼,不会是看你人高马大,想把你留在这里当劳力吧。”
奚斐然笑:“那我真被绑走了,你舍不舍得呀。”
滕时的心脏微微一跳,像是被什么轻撩了一下似的,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奚斐然已经又转移了话题,边收拾箱子边问他:“饿不饿,要不要我去找他们要点吃的?”
“还不太饿。”
“那也得吃点,我这里有奶糖,你先吃一颗,要不该低血糖了。”
一颗糖送到嘴边,滕时习惯性地张开嘴,甜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化开。
“阿时,”奚斐然看着他低声说,“只有一张床,晚上我睡地下吧。”
滕时揉腰的动作顿住了。
好像自从上次把纪宏弄进监狱,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顿之后,奚斐然就成熟了不少,变得不怎么粘他了,也知道保持距离和分寸感了。
但是有的时候,他却又总觉得这家伙好像不那么单纯,藏着什么心思似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琢磨出奚斐然的心思变得越来越难,滕时也分不清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凭感觉。
单论现在,他觉得奚斐然实在是乖得让人心疼。
“你一米八几的个头,那么小块地能躺下吗?再说山里晚上多凉?”滕时叹气,“睡床上。”
奚斐然垂眸,不见喜怒地答了一声:“好,那我一定不挤你。”
滕时按着腰笑起来:“你小时候睡觉就很老实,我知道……嘶……”
手指也不知道按到了哪,后腰一阵酸麻,滕时没忍住微微抽了口气,刚发出声音,奚斐然的手就按了上去:“这里酸?趴下我帮你揉。”
实在是累了,滕时艰难地翻过身趴在了床上。
一阵阵困意袭来,他真是的开了太久的车了,精力用尽了。
“下次让我开吧,”奚斐然有力的手揉按着滕时的后腰,“我在阿槿的车场练过模拟器,开得挺好的。”
“模拟器能和真车一样吗,你还没成年,别着急碰车……”滕时的眼睛都闭起来了,奚斐然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法,按得他整个腰的肌肉都一点点松了下来,说不出的舒服。
忽然,奚斐然也不知道按到了哪个穴位,滕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后腰麻到全身,忍不住“啊”了一声。
身后的动作一顿:“疼吗?”
“不疼。”滕时摇头,“挺舒服的。”
奚斐然:“那我多按按这里。”
一阵阵酸麻席卷全身,滕时隐忍地咬住唇,却感觉整个人的筋骨都从后背舒展开了,忍不住舒服地小声叫了出来:“嗯……啊……”
他一直低着头趴着,屋子里也没有镜子,所以根本没有机会看到此时奚斐然的表情。
奚斐然紧紧盯着他的细腰,眼底的暗色翻涌,耳朵尖都泛着红色。
手心下细瘦的腰不盈一握,仿佛只要他用力一搂就能将人整个搂入怀中,皮肤柔软细滑,后腰上两个腰窝清晰可见,随着他的揉按,微微颤动着。
奚斐然的呼吸变得急促,再也忍受不了,豁然起身:“我去弄点饭。”
滕时还沉浸在被按揉后腰的舒适中没反应过来,有点不舍得地动了动:“我还不饿。”
奚斐然给他盖上了被子:“你先歇会儿,一会儿吃晚饭了我叫你。”
滕时闭着眼重新安静了下来:“唔……”
关上房门,奚斐然一直向外走到了院子里的最僻静处,终于扶着墙,呼出了一口浊气。
下方的反应还在挺立着,他深呼吸好几次,又到水池边洗了好几把脸,才终于把火平息了下去。
太危险了。
滕时不知道,这些年奚斐然变得有分寸感又懂事,是怕他再因为这种事情生气伤身体,所以故意采取的短暂蛰伏起来的策略。
真正厉害的人,都是极其能忍,又善于隐藏的人。
奚斐然就是这样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摸清了自己对于滕时那种无法言明的心意。
少年悸动已经在岁月的沉淀中,变成了某种更深的执念。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很快得到滕时,毕竟滕时对于这种事情非常排斥,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新的方法:以退为进。
他故意做出洗心革面的样子,和滕时保持适当的距离,再也不像从前那么粘他。
同时又比以前更懂事更成熟,更加无微不至,一点点,让滕时变得逐渐离不开他。
自己必须更谨慎才行,冷静下来的奚斐然对自己说。
不能再这么放肆了,万一被发现,又是万劫不复,得循序渐进。
*
是夜。
村子里没有什么路灯,一盏明月高高的在天上挂着,清冷的月光从窗帘后面投射进微弱的冷白。
“不是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奚斐然低声说,“怎么都十二点了,还没有人来找咱们呢?”
床很小,两人离得很近,近得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奚斐然规规矩矩地躺在属于自己的那一边,把大部分床都让给了滕时。
黑暗中滕时侧头看向他:“困了就睡吧。”
奚斐然强撑困意:“我还不困……下午这家的儿子做了两碗面要了我一百块,连个wifi都要了我五十块钱一个人,他们这么想要钱,为什么不能给咱们提供情报呢?”
滕时:“因为咱们是外人,卖东西和出售情报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村里人都盯着呢。”
“那咱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便成人家内部人啊,这可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滕时说,“再等等。”
奚斐然的眼皮开始打架,不一会儿,思维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混乱了。
“以前送你去学散打,功夫没落下吧。”临睡着前他听到滕时轻声问他。
“没……一个打三还是没问题的。”奚斐然含含混混地答。
滕时似乎微微笑了下:“那就好。”
奚斐然根本没有意识自己睡着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多久,他只知道在谁得正香的时候,忽然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外面好像有人!
那完全是第六感过于敏锐而导致的下意识惊醒,因为外面的声音并不大。
“老李,这次你们家立大功了,一会儿分你一点。”
来的似乎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能听到刻意压低但是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
“给我分多少?”这户人家的老爷子低声问。
“一成。”
“太……太少了!”老爷子急了,“他们可是在我家。”
“在你家又怎么样?就凭你们三个人能拿得下那两个年轻男人?还不得靠大家!他们身上的钱多,分你一成就够你一年的了,快让开。”
黑暗中,村中的村民悄无声息地靠近滕时和奚斐然所在的小屋,
下一秒,为首的男人猛地撞开门冲了进去:“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当”一声巨响,男人就就倒在了地上——早就蹲在床上守候的奚斐然一铁锹砸中了他的脑袋。
后面的村民们大怒:“奶奶的还敢反抗!”
屋中滕时:“阿然!”
仿佛一句发号令,奚斐然大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下,和村民们缠斗在了一起,手中的铁锹凶悍无比,瞬间又敲倒了两个人。
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左砍右劈,一个人生生把十几个村民逼退到了屋外。
“谁想死就来!”奚斐然一声暴喝,声音几乎在空荡的山谷中形成了回音,他身材高大,夜里只穿了一件背心,浑身肌肉线条凸显出来,气势强悍凶猛地守在门口,一时周围人都围在房子外,被他的气势震慑到,竟无人敢上前。
为首的一个村民咬牙:“你就算能打又能坚持多久!和整个村子做对,你们以为能安然出去?”
“这就是你说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奚斐然侧头低声咬牙,“原来是这个勇法。”
滕时在他身后笑意盈盈:“挺厉害的嘛,不枉我以前花花那么多钱给你找老师。”
奚斐然:“……”
众村民只看见白天那开车的俊美男人从气势强悍的少年身后走出来,他神色坦然自若,并没有因为半夜被袭击而显得狼狈,嘴角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
“辛苦大家大半夜跑一趟,”滕时微笑着环顾四周,“但是我确实没有把钱拱手交出去的打算。我之前说了,谁要是能提供我想要的情报,钱少不了,所以,有谁想说吗?”
那淡然中带着嚣张的态度简直能把人气疯。
村民们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还想从我们这买情报!这是我们的地盘!”
“就是!根本没有你们提要求的权利!”
“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人管的了!你就说你们是要钱还是要命?今晚必须选一个!”
奚斐然的额头上有冷汗滚落了下来,他虽然能打,也有足够的自信能解决七八个人,但是正如村民们所说,他们有整个村子的后援,自己和滕时是绝对不可能用硬拼的方式闯出去的。
怎么办。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车喇叭声。
一辆小现代以几乎贴地起飞的速度,车轮一路扬着烟尘从村口疾驰而来,猛地停在了老李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人,挥着手冲进了院子里:“快停下!快停下!”
见到那人的一瞬间,刚才还凶恶的村民们瞬间变脸,各个乖巧拘谨起来:“村主任!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