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夜已深。
警视厅大楼耸立在月色下, 静得可怕。
刑事部位于三楼北侧,部长小田切敏郎的办公室位于南侧,被一条十来米长的走廊隔开。
白色墙体上映出半人高的盆栽影子, 抱着资料的刑警行色匆匆,踩着影子匆匆走过。
江户川柯南低头坐在金属长椅最边缘, 套在脚上的红色球鞋因为挨不着地板, 垂落在半空。
江户就川柯南左手边,先一步被刑事部押走的阿笠博士垂着脑袋瘫在座位上, 臃肿的手腕几乎把手铐占满。稍微活动手掌, 坚硬的金属内圈就会硌在肉上。
“哎。”
阿笠博士面色惨白,看上去像已经死过一次。
一个半小时前, 在被目暮警官从家里薅上警车时, 阿笠博士还抱着一丝幻想,期待工藤新一把他捞出来。
但工藤新一没有出现, 想象中的审讯也没有到来。
目暮警官领着阿笠博士在角落坐下, 说了句“我去喝口水”便起身离开。
然而他刚把接满水的杯子凑到嘴边, 桌上的座机电话骤然作响。
叮铃声响起的瞬间, 刑事部大办公室犹如电影《午夜凶铃》里恐惧铃声的即将惨死的倒霉蛋。
所有人被按下暂停键,齐刷刷定在原地, 脸上表情凝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恐惧和疲惫。
落针可闻的大办公室,只有红色座机电话一刻不停地响着。
叮咚,叮咚。
像不停逼近的催命符。
骤变的氛围让阿笠博士也跟着不安地缩了缩脖子。
目暮警官接起电话, 嗯嗯几声,脸色逐渐严肃。
他放下电话:“高木!二町目68号发生了命案, 我们走!”
“是!”
被按下暂停键的众人却在这个时候先后恢复行动,脸上的表情也被麻木和疲惫所取代。
目暮警官带着椅子都没捂热的高木涉扭头离开。
身后还跟着千叶、佐藤, 一众刑警和鉴识课警察,浩浩荡荡往外走。
除去似乎永远充满干劲的目暮几人,其他人都一副被吸干脑髓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因为过载的工作量猝死过去。
走在队伍后方的警察忍不住小声碎碎念起来:“我就知道,电话响了准没好事。”
“就是。我还以为今晚会轻松一点,又得加班了。”
“小五郎先生和他身边的少年会去吗?”
一位刑事警察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边和鉴识课聊起来。
提着工具箱的鉴识课答道:“肯定在,这俩人在命案现场的出席率比目暮警官还高。”
“之前的绷带怪人、消失二十年的达才三,还有暴风雪山庄模式的命案,不都是他们把案子破了,我们才到吗。”
“也是。只要他们在,我们每次都能迅速结案下班。”
僵硬的氛围像从冷冻室拿出来的过期奶油,逐渐融化,他们脸上的疲态也渐渐软化。
然而下一瞬,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众人面前走过。
只见他们的部长——小田切敏郎正背着手从外往里走,身后还跟着个蔫答答的江户川柯南。
正向外走的一众警察收住谈笑的声音,停下脚步,搭在同伴肩膀上的胳膊也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
小田切敏郎随意地睨了眼搜查一课的大办公室,视线不经意地落向角落里的阿笠博士。
他脚步滞了一瞬,眼睛微眯:“让阿笠博士去审讯室外等着,我要亲自问话。”说罢便带着江户川柯南率先往审讯室的方向走。
看到江户川柯南的反应,阿笠博士顿感大事不妙。
被一个穿着便装的刑警从座位上拽起来时,他像是生吞了一大口冰淇淋,从里到外泛着一股凉意。
然而不等他哀嚎,即将出门办案的一众警察先哀嚎出声。
“麻烦大了,江户川怎么会在这——”
“该死,得赶快去案发现场才行!”
……?
阿笠博士茫然地眨眨眼,扭头看向旁边攥着他的胳膊打算把他押到审讯室的警察。
“柯南不在现场,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原本不打算理睬阿笠博士,但走出去几步后,意识到这可能会让外人误以为「日本警视厅没了江户川柯南,连命案都破不了」,他选择开口解释:“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
“什么?”
男人边押着阿笠博士往审讯室走,边继续解释:“只要江户川柯南没有出现在命案现场——不管他是作为第一发现人,还是在命案发生后碰巧路过——只要他没有出现,案子就一定会发展成连环杀人案。”
然后被碰巧路过的江户川柯南解决。
所以不管是出于对连环杀人案的抵触,还是对早点结案下班的渴望,搜查一课都期盼江户川柯南能出现在命案现场。
然而现在,江户川柯南被带去审讯室,必然不可能参与进命案里去。
这意味着今晚发生的案子是连环杀人案,凶手一定会再犯。
知道“规则”,但不该屈服于“规则”。
所以刑事部在意识到今晚的案件是连环杀人案后,才会行色匆匆地赶往案发地。
兴许这次他们能赶在凶手犯下第二起案件前,及时找出真相呢。
审讯室外,江户川柯南独自坐在过道的长椅上。他垂着脑袋,只在阿笠博士等人靠近时,抬眸匆匆扫阿笠博士一眼,又低下头。
“柯南……”
江户川柯南像只大虾般弯下背脊,双手托腮:“怪盗基德和香香姐已经在审讯室了,部长让我们在外面等叫号。”
“怪盗基德!”
阿笠博士瞪大双眸,似乎终于想明白警视厅为什么会在今日突然发难。
他也坐到长椅上,用手搭在嘴边冲江户川柯南小声道:“难道说是怪盗基德出卖了我?”
江户川柯南表情微妙地瞟他一眼:“果然是你啊博士。”
注意到江户川柯南眼底不做掩饰的谴责,阿笠博士尴尬地挠了挠鼻子:“没办法,我有个十多年的好友是基德那边的人。他来求我,我不可能不帮忙。”
“所以你就坐在电视机前边嗑瓜子边看我们和怪盗基德斗?”
阿笠博士低下头小声嘟囔:“我不能随便交出顾客的信息……”
江户川柯南把眼睛瞪成半月牙,难得阴阳怪气起来:“那你还蛮有职业道德的。”
“……”
阿笠博士摸着后脑勺缓缓低下头,半天不敢说话。
短暂沉寂后,江户川柯南再次出声。他双手托腮看向正前方,语调平静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态度:“怪盗基德没有出卖你。”
“啊?”
“调查出真相的人是明日香。再者,怪盗基德不是会出卖同伴以换取减刑的人。”
江户川柯南解释完,撇嘴露出鄙夷的神情。
虽然知晓怪盗基德的品性,但他坐在审讯室内看到江户川柯南时,脸上那副又惊又喜的表情实在惹人嫌。
有什么事会比「自己落难后,发现死对头也落难了」更爽。
虽说怪盗基德和江户川柯南更像是心心相惜的对手,但被罚站的时候,谁不希望旁边多个一起挨骂的难兄难弟。
所以在看到跟在小田切敏郎屁股后面,垂头丧气走进来的江户川柯南时,怪盗基德拼命压制住笑意,抽动的嘴角却将他的情绪出卖得一清二楚。
而且不知为何,向来照顾他的明日香在看到他后,啧了一声,捂住眼睛,面露痛苦的撇开视线。
审讯室外,阿笠博士惴惴不安地呆坐在原地,黏满冷汗的手掌搭在大腿上,不时在裤子上蹭两下。
江户川柯南原本打算宽慰几句,但他几次开口,又无言地闭上嘴。
乱糟糟的心情堪比暴雨过后的泥泞小路,身份暴露的变数足以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正思索着,两道脚步声从外面走来。
其中一道脚步声在靠近后突然变得急促,大步向阿笠博士跑去。
“阿笠博士!”
留着栗色短发的灰原哀大口喘息着站定在阿笠博士面前:“博士你没事吧!”
阿笠博士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小哀,你不是被步美邀请去她家过夜吗,怎么来了?”
不等灰原哀回答,送她过来的刑警先一步出声:“坐下在这等,部长和前面的人谈完才轮到你。”
灰原哀抿唇,听从警方要求乖巧坐下,然后用略带恐慌的目光求救地看向江户川柯南。
“工藤……”
江户川柯南无奈的叹息一声,死水般平淡无起伏的语调透露出他摆烂的心情:“之后你会得到警视厅的保护,这不是好事吗。”
灰原哀抗拒出声:“可是——”
哗啦啦。
会议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怪盗基德从里面走出来,肩膀上还站着一只布偶猫幼崽。
他视若无人地向走廊尽头走去,驻守在审讯室门口的两名警察扫他一眼,并未出声阻拦。
怪盗基德出现的一瞬间,或者说他肩膀上的猫出现在走廊时,窒息感如海啸般扑向灰原哀。
她僵住身子,手心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扑通。
扑通。
死亡的气息似一月寒风包裹全身,顺着缝隙钻进衣料底下,一寸寸爬过灰原哀的皮肤。
“工——”
喉咙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吐不出一点声音。手指泛凉,额头也迅速布满冷汗。
这是她嗅到黑衣组织成员气味时特有的反应。
江户川柯南皱眉,狐疑的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
是谁让灰原哀害怕?
审视的视线落向背对他们走远的怪盗基德,江户川柯南迅速否定了答案。
不可能是怪盗基德。
但灰原哀出现情绪变化的前后,唯一的变数便是怪盗基德。
和他肩膀上的布偶猫。
思量间,审讯室内传来小田切敏郎压迫感十足的声音:“让阿笠博士进来。”
话音刚落,紧挨着江户川柯南坐的阿笠博士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江户川柯南,在门口警察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审讯室。
江户川柯南知道阿笠博士不会出事,他的利用价值足够高。
死刑犯能通过旷世发明换取一线生机,阿笠博士自然也能靠发明免去牢狱之灾,顶多就是要吃些苦头。
想通其中关键,江户川柯南看向走廊尽头的青年人。
白色披风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凉意,看得出来他没在审讯室待太久——起码不够温暖被夜风吹凉的披风。
怪盗基德掀开走廊尽头的窗户:“我拜托爷爷给你做一套白色的怪盗猫猫装,怎么样?”
江户川柯南疑惑皱眉,正思索怪盗基德和猫说话的目的,他肩上的幼猫突然开口吐出人语:“不可以哦,我是警察。”
……?
审讯室门口,不管是排排坐等待顺讯的两名小学生,还是对面两位倚墙站立,负责看守的警察,全都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怪盗基德。
重归死寂的三楼过道,只有窗外树叶摆动的风声,和怪盗基德与猫的谈话声。
怪盗基德向窗外探出半截身子,端坐在怪盗基德肩膀上的小猫则顺着他的背脊,灵巧地跳落到走廊地板上。
怪盗基德边向外张望边道:“但你被分配过来做我搭档。”
布偶猫优雅而缓慢地左右摇摆尾巴:“严格来说,我只是被派来辅佐保护你,顺带兼顾监督工作,不能算你的同伴。”
“不和我一起行动,你要怎么保护监督我。别忘了我之前曾在天上被人用狙击枪射下来,差点淹死在海里。”
怪盗基德边说边爬上窗户,整个人蜷缩着蹲在窗框上。
“……”
布偶猫没有直接回答,他跳上窗沿看向旁边的怪盗基德:“你对我的事似乎接受良好。”
怪盗基德嘁了一声,坦然道:“我班里还有个自称全世界男人都应该喜欢她的大魔法师。”
“……”
这次轮到布偶猫陷入沉默。
怪盗基德又问:“要白色小礼帽吗?脖子上再扎个红色的蝴蝶结。”
怪盗基德目光灼灼,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故意刁难,还是诚信发问。
布偶猫和怪盗基德对视良久,长叹一口气率先软下态度:“……行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怪盗基德弯起一抹爽朗的笑意:“今晚跟我回去吗,带你看看我的收藏品。”
“不了,我今天要跟明日香回去。”
“行吧,我下次行动前来接你。”
说罢,怪盗基德径直从窗户翻身落下。
布偶猫则坐在窗沿低头看了会,直至怪盗基德撑着滑翔翼飞远,才从窗户向外跳下,也消失在柯南一行人的视野里。
落针可闻的警视厅三楼,秒针转了一圈又一转,诡异而漫长的沉默在几人间弥漫。
被眼前一幕震惊的四人把眼睛瞪成标准的圆形,僵在原地。
直至推门声响起,阿笠博士像株缺水暴晒的草本植物,蔫着脑袋从里面走出来。
窒息的死寂氛围才被人为打破。
阿笠博士环顾周围一圈,不安地凑到江户川柯南身边:“新一,发生了什么事吗?”
江户川柯南直勾勾盯着布偶猫消失的方向,缓缓抬手攥住阿笠博士的胳膊。
他一字一句,语调中满是被打碎世界观后的呆滞和震惊:“博士,APTX-4869可能出现副作用了。”
“啊?”
“我刚刚,看到香香姐家的猫在和怪盗基德说话。”
第192章
东方亮起一线微弱的鱼白, 明日香离开警视厅时已接近凌晨四点。
暖黄色的灯光晕开在巷口,东京尚未从沉睡中苏醒。堆在地上的枯叶被风吹远,然后被明日香踩在脚下, 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孩童模样的明日香抱着怀里的小狗,独自穿过无人的巷子。
她背着鼓鼓囊囊的斜挎包, 眼眶微红, 蓝眸晕着一层水雾。
为了从人群里揪出伪装成普通人的怪盗基德,明日香取下了眼睛里充当墨镜作用的黑曜石。
海浪般挤动的人潮, 嘈杂的争吵, 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和怪盗基德谈成合作,黑曜石不见了。
明日香该死地把黑曜石给弄丢了。
载着怪盗基德去警视厅的路上, 明日香坐在副驾, 烦躁地闭上眼。
后座像坐了颗只发光不发热的太阳,明日香抬起手, 来自身后怪盗基德的强光从指缝穿过去, 形成一道道金白相间的光柱。
远超人类十倍的优秀视觉现在反而成了累赘, 强光对眼球的刺激被无限放大。
但碍于强悍的自愈能力, 明日香的眼睛不会受损。
就像被沉入海底永生不死的人,一边窒息死亡, 一边复活重生。
明日香抱臂坐在审讯室,心想没关系,好歹江户川柯南没有来。
结果下一秒,小田切敏郎咔一声就推门进来了。
江户川柯南站在小田切敏郎身后半步的位置, 金色佛光从小田切敏郎身后炸开,在他周身晕开神圣的光芒。
按理来说, 小田切敏郎逆光而立,正脸应该呈现模糊不清的暗色。
但他正面还坐着另一尊太阳——怪盗基德。
过暗的环境光会阻碍视线, 过强的光线也会掩盖物体的轮廓。
明日香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
强光模糊了小田切敏郎的轮廓,他站在门口,像都市传说中的细长鬼影。
但偏偏他又被神金光包裹全身,被点缀得庄严神圣,高不可攀。向明日香步步走来的样子,像极了耶稣降世。
极致的神圣,也极致的滑稽,组成对明日香的顶级折磨。
哒。
哒。
明日香听着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脆响,五官扭曲地缓缓闭上眼。
老天,杀了她吧-
这次针对怪盗基德的行动至关重要,背后牵扯出的人物更是各个重量级。
按理来说,作为牵头人和幽灵警察负责人的明日香应该留在审讯室,直至审讯结束。
明日香原本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但怪盗基德抱着小景离开时,她的眼睛已经肿得像哭了一整晚,再也受不得任何强光刺激。
再忍忍吧。明日香心想。
“让阿笠博士进来。”
耳边响起小田切敏郎的声音,屋外随即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听得出来,阿笠博士不是很想进屋。
然而门被推开的瞬间,坐在门边墙体后面的江户川柯南迸射出太阳撞地球般刺眼的光芒。
明日香被迫眯起眼,痛苦到五官都在变形。
即使闭上眼,也有大片白光渗过薄薄的眼皮,落在视网膜上。
门扉合拢,阿笠博士踌躇不安地坐在明日香和小田切敏郎对面,手掌不时在大腿上搓揉。
小田切敏郎先是沉默,给足压迫感后才慢悠悠开口——这是他们审讯时的常用手段。
然而小田切敏郎才刚喊出阿笠博士的名字,明日香突然跳下座位——她现在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坐在刑事部审讯室的椅子上,脚根本碰不到地板。
椅子倒地发出巨响,吸引住屋子里另外两人的视线。
明日香痛苦地揉了揉眼睛,不等小田切敏郎发问,丢下句“有事”便头也不回地疾走离开房间。
刚踏出审讯室,一团刺眼的光球急匆匆跑向明日香:“香香姐!阿笠博士他——”
江户川柯南想替阿笠博士求情,再顺带打探消息。
然而明日香看着面前长了腿的探照灯,脑子里只有两句话:
快逃。
再不逃会瞎。
明日香抬手摆出禁止通行的手势,示意江户川柯南停下。
随即转身朝走廊尽头走,从几分钟前怪盗基德曾跳窗飞走的地方一跃而下。
滚他丫的审讯谈判。
她明日香活了几个世纪,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
警视厅楼下。
萩、松二人蹲在停车场边聊天边抽烟,身后还停着明日香的莱肯和法拉利。
沉寂的夜会放大一切白日里微不足道的声音。
推拉式窗户滑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萩、松二人抬头,先是看到怪盗基德爬上窗台,从三楼飞走。
又看到小景从三楼跳下,稳稳落地,踩着优雅的步子与他们汇合。
诸伏景光短暂变回人形,婉拒了同期递过来的烟,思考着该给泽田弘树准备什么毕业礼物。
窗户推拉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再次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三楼一跃而下。
在看清迎面走来的明日香脸上的表情时,萩原研二和诸伏景光咯噔一下,脑子里的警铃摇得震天响。
唯独松田阵平铁着头凑了上去:“明日香,你——”
话音未落,明日香抬手弹了个响指。
动画般的烟雾效果中,松田阵平变成能被小姑娘抱在怀里揉搓的幼犬,从半空摔落在地,发出吧唧闷响。???
阵汪诧异抬头,惊恐瞪大的圆眸倒映出明日香因靠近而不断放大的脸。
肚皮传来柔软的触感,没来得及做任何心理准备,阵汪摊开四肢像条长了爪爪的洗脸巾,被明日香按在脸上来回摩擦。
短暂却显得无比漫长的五秒,阵汪断线的大脑才重连成功。他挥舞爪子试图挣扎,被修剪过指甲的肉垫擦着明日香的耳朵挠来挠去。
但就算是人类形态的松田阵平,在力量方面也不是明日香的对手。
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只会被家里三只大狼犬按在地上舔的小不点。
语言功能被禁用,阵汪气急败坏地嗷嗷叫骂着,拼命挣扎。
另一边,敏锐地察觉到明日香情绪变化的另外两人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目睹了阵汪被明日香蹭成炸毛小狗的全过程。
还好被吸的不是他们。
然而下一瞬,明日香突然从阵汪的肚皮里抬头,干净如水的蓝眸蓄满深不见底的欲望,幽幽落向二人。
视线对撞的一瞬间,一股电流在头皮炸开,鸡皮疙瘩似海浪般蹿向全身。
两人光速原地消失,主动钻回正义手册里。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自由」二字写来容易,却珍贵无比,特别是对于当了三年地缚灵和四年卧底的两人而言。
但有时候,为了某些东西,也不是不能舍弃自由。
另外两人消失后,明日香露出遗憾的表情,捞起怀里已经被她蹭到垂着四肢开始装死的阵汪,慢悠悠踏上回家的路-
停靠在路边的白色马自达RX-7被路灯抛上一层冰冷的光泽。
降谷零坐在驾驶座,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视线却落向右侧手机支架上。
车子里没开灯,被固定住的手机屏幕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顺着降谷零的侧颜细细勾勒。
被反复播放的视频片段里,松田阵平站在记者的包围圈中,怒斥铃木次郎吉为了能上头条,视踩踏风险于不顾。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降谷零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
反反复复,直至每处细节、每个画面都烙印在他脑中。
风见裕也打来的电话中断了视频画面,来电弹窗上跳动着「宅急送-风见」这样的字样。
接通电话,风见裕也的声音传来:“安室先生吗,这边有一个您的包裹。”
降谷零疲惫地垂下眼眸:“风见,我让你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心虚地压低声音:“降谷先生,技术部查过了,这段视频是真的。但是……”
“但是?”
“您是知道的,雪野部长家的孩子是绝无仅有的电脑天才。如果是他修改了直播画面,我们根本没能力甄别。”
降谷零皱眉,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泽田弘树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泽田弘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除去明日香的人,公安部也有分配人员对他进行暗中保护。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应该是风见裕也在翻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早上到中午都在东京大学参与研发,晚上给雪野部长打了个电话,但碍于距离,我们的人没能听清谈话内容。”
风见裕也骤然沉默,咽了口唾沫:“降谷先生,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
“请您务必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其他人,我怕雪野部长知道会……”
风见裕也止住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降谷零却听懂了他的意思:“放心,我不会让那位临时部长知道的。”
自前任公安部部长下台,明日香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两年半。
警察厅这两天已经物色好新的公安部部长人选,但只要明日香还没卸任,她就一直是风见裕也的上司。
风见裕也恭敬发问:“降谷先生,您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甄别视频真假?”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猛猛地攥紧,降谷零眼前浮现三年前和同期们为萩原研二扫墓时的画面。
那日的风也和现在一样清凉,丝绸般抚过肌肤。
但……
松田阵平也是殉职在了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
一个月后,诸伏景光也叩响了通过黄泉路的门扉。
最后是班长。
无声咽下嘴边的叹气,冷空气顺着喉咙钻进胃里,莫名冻人。
降谷零缓缓出声,语调看似平淡,却驮着沉甸甸的重量,像阴雨天潮湿的海绵:“他是我的同期,他……在三年前殉职了。”
降谷零是感谢明日香的,不仅因为她率领的警备部狠狠教训了炸弹犯,还因为她收留照顾了班长的女朋友。
降谷零本来打算找机会拜访明日香,但自贝尔摩德、朗姆被逮捕,明日香的人又潜入组织大闹了一场。
组织干部「波本」的工作量激增,降谷零根本脱不开身。
再者,花了两年多时间才重新养回长发的琴酒恨明日香恨到巴不得把她撕烂咬碎。
降谷零不敢也不想在这种时期继续和明日香冒险接触。
然而另一边,听闻松田阵平殉职的风见裕也缓缓挤出一个问号。
他见过松田阵平两次。
虽然不至于失礼到伸手去摸别人有没有心跳和呼吸,但不管从哪个角度判断,松田阵平绝对没死。
起码他没见过哪个死人能跳起来和明日香养的金毛幼犬打架。
风见裕也斟酌过用词后,提出一种可能:“也许只是长得像。”
降谷零思索片刻,再度出声:“贝尔摩德近况如何?”
“我不是很清楚。贝尔摩德被特殊关押,每周固定有人向雪野部长汇报她的情况,但其他任何人都不得私下打探。”
降谷零眉头皱得更紧:“关于明日香女儿的事,你知道什么信息?”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但风见裕也知道时间宝贵,不等降谷零催促,他便主动解释道:“抱歉,包括我在内,整个公安部在此之前都没听说过雪野部长结婚或者有孩子的事。”
比起松田阵平假死,他更偏向于明日香借了贝尔摩德的易容技术。
只是不知道明日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又为什么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弄来个所谓的女儿。
降谷零敬佩明日香,但他打心眼里反对明日香这次的行动。
他可以为正义献身,付出再多也无所谓。
但绝不可以把孩子卷进来。
降谷零仰头看向车窗外,缓缓前行的云遮住月色和漫天星辰,天空黑得压抑。
降谷零垂眸,正认真分析明日香行动背后的动机,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打来的人是琴酒。
“风见,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是。”
他切掉风见裕也的电话,接通了琴酒的来电。
按理来说,琴酒是不屑于和他联络的。但组织内可供使用的高级情报员越来越少,琴酒没得选。
再者……
具备强悍情报获取能力的组织干部,有不被琴酒讨厌的吗?
被琴酒称呼为“令人恶心的神秘主义”的波本;曾忠于朗姆的库拉索;和琴酒针锋相对的宾加……
不,与其说琴酒讨厌组织的情报员。
不如说琴酒讨厌一切身份暴露的老鼠,和真正能为组织干实事的人。
琴酒当然不会傻到去嫉妒组织里的竞争对手——他不屑于嫉妒任何人。
但就是这么巧,能为组织做事的有实力的人全被他给讨厌了。
就像被套上了某种不知名的魔咒。
降谷零不属于这两者中的任何一种,但他从表面上看,恰巧能被归类到「能为组织做出巨大贡献」的类型里。
降谷零忍不住嗤笑出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琴酒质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云层远去,月色重新笼罩大地。
再过几个小时,便会日出东方,天下大白。
降谷零抬眸看向天际,皎皎月色落进他的眼眶,照得他眼睛闪闪发亮。
声带颤动,降谷零冷静出声:“我并不是随时有空。琴酒你是知道的,情报员总是很忙。”
手机那头沉寂片刻,发出一声带着杀意的冷笑:“波本,你最好别是在搞什么小动作。”
“你还是一样的多疑,琴酒。”
“哼。”
降谷零没再继续作答,过度自证不符合「波本」的人设,这只会让他看上去更可疑。
坦坦荡荡反而能让琴酒稍稍收敛起他一贯的疑心病。
果不其然,短暂迟疑后,琴酒再次冷哼出声,却没有再纠结降谷零晚接电话的事。
他用命令的语气冷声道:“去调查清楚那个女人孩子的事。”
琴酒没有点出对方的名字,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明日香。
降谷零轻笑几声,状似不经意道:“是你的意思还是那位先生的命令?”
私仇还是公事?
琴酒冷声威胁:“不该知道的事不要问,不然我不介意替你在脑袋上开一个洞。”
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降谷零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嘴边的笑意更浓。
好极了。
现在他有恰当且充分的理由重新接触明日香了。
第193章
挂断电话, 降谷零重新启动车辆。
窗两边的景色不断向后飞驰,黄色的灯光接连不断地落在车厢内,将降谷零的脸衬得忽明忽暗。
两年多前, 朗姆和贝尔摩德锒铛入狱,组织又暂停了软体研发计划, 收敛锋芒。
这本该是日本警察绝佳的动手时机, 但警界高层斟酌再三后,选择继续潜伏。
太奇怪了。
不管是被逮捕的贝尔摩德还是朗姆, 都一口咬定组织BOSS是乌丸莲耶。
但在日本政府的记录里, 乌丸莲耶已经死了很多年。
乌丸莲耶去世得早,公安部没能查到相关火化记录。但这么多年过去, 就算没烧成灰, 尸骸也早该被微生物吃干净了。
现在突然蹦出两个组织核心成员,一口咬定他没死。
这算什么?
生化危机或者科学怪人?
降谷零还记得一年半前, 他好不容易申请到探监申请时的事。
同样被特殊关押, 贝尔摩德就比朗姆聪明得多, 她靠自身的利用价值和积极配合的态度, 从明日香手里争取到了不少福利。
降谷零见到贝尔摩德时,她正夹着一支女式香烟, 跷着二郎腿坐在坚硬的折叠椅上吞云吐雾。
她的皮肤比入狱前粗糙了些,但素颜依旧明艳动人,半点看不出正遭受牢狱之苦的样子。
贝尔摩德看到踏进房间的降谷零时,震惊地愣在原地, 甚至忘记吐掉嘴里的烟。
直至降谷零在对面坐下,贝尔摩德才挑眉, 意味深长地笑着吐出一个烟圈:“没想到你也是老鼠。”
降谷零没有废话,他开门见山道:“乌丸莲耶在哪?”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降谷零冷笑一声, 紫灰色的眸子里荡开夜间行走的野兽般极具攻击性的情绪,牢牢锁定住贝尔摩德。
降谷零眼周微微皱起,声线变沉:“怎么了贝尔摩德,那位先生不是你的父亲吗,你居然不知道他的藏身所。”
能查出组织boss和贝尔摩德的关系,完全是降谷零一个人的功劳,他为此付出诸多。
但他没查到boss的身份,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早该入土的乌丸莲耶。
贝尔摩德优雅地把抽了一半的女式香烟碾熄在有些泛黄的白色烟灰缸里。
“波本,你没必要用日本警察审讯的那套技巧来对付我。”
她抱臂,跷着的二郎腿从左腿换成右腿:“我的父亲如果足够爱我和信任我,我就不会因为雪野明日香的阳谋迅速倒戈。”
“你的意思是乌丸莲耶防备你?”
贝尔摩德无所谓地用右手撩了下金发:“他防备所有人。不信你去问问,被抓的被称为组织二把手的朗姆知不知道他的位置。”
朗姆……
这家伙虽然是二把手,但知道的关键信息少得可怜,还不如贝尔摩德。
降谷零从回忆里抽出思绪,视线重新落向被固定在车载手机支架上的手机屏幕。
新闻画面被暂停在松田阵平的脸上,他凶着脸,臂弯里还坐着一个小姑娘。
一定是易容。
降谷零体验过贝尔摩德的手艺,出神入化。
也许是时候重新打一份申请,再见贝尔摩德一次了。
“咕噜噜。”
肠胃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
降谷零蹙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今天因为忙于工作,又没有好好吃饭。
思量间,车子抵达道路分岔口。
左边通往降谷零现在暂时居住的公寓,右边则是去往明日香别墅的路。
降谷零没做犹豫,驱车向左边驶去。
就算要拜访明日香,也不该是现在,起码也要等到天亮,再做好充足的准备。
然后降谷零刚驶出没多远,无意间瞥了眼后视镜,便急急踩下刹车。
另一条岔路上,一个几分钟前才出现在降谷零手机屏幕上的小姑娘正背对他,慢悠悠朝回家的路走去。
手中还握着个价格偏贵的最新款苹果电话。
降谷零看了眼被暂停的直播画面,又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小姑娘。
确认是同一个人后,他的大脑再次被问号填充。
搞什么啊,他们居然让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大半夜一个人在外面闲逛,都不主动把人送回家的吗?
一股无名火顺着胸腔直直往上蹿,降谷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骂谁。
或许都想骂,从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想出这套方案的明日香,到伪装成松田阵平的不知名男警。
这群混蛋没一个靠谱的。
降谷零调转车头,不知第几次违反交通规则地从实线上压过去。
短短几秒,他想了很多。
明日香未必会告诉他实话,不如借此机会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好谈谈。
孩子都容易被套话。
他一定要好好问问,这孩子的“父亲”,那位顶着松田阵平脸的男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降谷零追上小姑娘,她突然拐进一条车子无法通过的羊肠小道,消失在黑暗里。
“该死!”
降谷零暗骂一句。
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缺心眼。一个人走夜路也就算了,居然敢独自拐进照明不足的偏僻小道。
而且她还一直握着苹果电话在和某人通话。
无边夜色下,亮起的手机屏幕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东京现在平均一天死两人,杀人放火炸楼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降谷零不敢想象放任小姑娘独自穿过漆黑的小巷会导致什么后果。
他急刹在路边,正想喊住钻进黑巷的小姑娘,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正如降谷零想的那样,不管是天时地利,这孩子都是最佳的抢劫对象。
前提是,这个孩子不是明日香-
明日香烦躁到了极点。
眼睛持续钝痛,像有人拿着粗糙的磨砂纸在她的视网膜上来回揉擦。
已经是用阵汪肚皮擦脸也缓和不了心情的地步。
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又或者带着一丝迁怒的成分,她把松田阵平也塞回了正义手册里。
月色温柔,落在明日香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眼前白茫茫一片,普通的只够照亮路面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疼。
偏偏警察厅首长——站在日本警界权力顶点的人这个时候给她打来电话。
“雪野,我看了新闻回放。”
对方舍去拐弯抹角的试探:“你让松田阵平露脸,是打算对外公开幽灵警察的事吗?”
警察厅和明日香谈过暂时隐瞒幽灵警察的事,但没说隐藏多久。
明日香语气不太友善:“对,我没耐性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儿,传来类似小声交谈的声音,然后才是首长的声音:“我现在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我们会帮幽灵警察解决一切善后问题,但也有相应的条件。”
首长沉下语气:“我们知道幽灵警察大多是殉职的日本警察,他们会二次死亡吗?”
“我要是死了,或者正义手册被毁,他们大概率会在七天后消失。”
明日香顿了顿,心想就算没有正义手册,萩原研二这个异类说不定也能再坚挺七年。
明日香烦躁地阖上眼,快步拐入一条缺少照明的小道。
她太难受了,肉体上的折磨倒不算重,但好似有一柄重锤不停敲打着她的神经。
她甚至没能注意到出现在身后的白色马自达。
手机那头,首长沉吟片刻:“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永生」?”
话说到这种份上,明日香已经猜到日本警察厅在担心什么。
日本警察就像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每年都有人殉职或退休,也每年都有新人注入。
但幽灵警察不一样,他们就像一个被堵住出水口的大池子,只进不出,总有一天会水漫金山。
到时候幽灵警察的人数是人类警察的好几倍,还要什么日本警察做什么。
明日香反问:“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手机那头的人顿了顿,才缓声道:“幽灵警察变成幽灵状态时候的事,我不做干预。但我要求他们变成拥有实体的人的总时间不可以超过五年。”
“十年。”
“雪野,十年实在是——”
话音未落,一个陌生男人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快步走出来,用令人不适的打量物品的眼神看向明日香。
明日香麻木地看向来人,她眉头越挤越深,脸上厌恶和不耐烦的表情浓烈得能挤出墨来。
名声在外,明日香以为除了被惹毛的黑衣组织,没有人会蠢到想对她下手。
但看样子,东京不缺笨蛋。
对方伸手把苹果手机从明日香手里拿走,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挂断。
明日香不会给电话号码备注诸如「警察厅首长」这样的职位,大多都是备注姓名。
男人蹲在明日香面前,挤出一个自以为温和友善的笑:“你妈妈好像很有钱?”
明日香面无表情地看向对方:“要钱?你打算抢劫还是绑架?”-
降谷零胃部伴随着传来一阵绞痛,口腔里的唾液也散发出淡淡的类似于胃酸的味道。
他压下不适,眯起眼睛努力辨认明日香和男人的情况。
手机屏幕熄灭后,降谷零看不清东西。
虽然看得出来男人不怀好意,但警察就是这样,他们不能因为某个人「起了歹念」就制服对方。
只有当某人「行凶或正在行凶」,他们才能制服对方。
降谷零绷紧全身,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随时准备在男人做出不妥举动时冲上去狠狠赏男人一拳。
男人刚冲明日香说出类似于诱拐的话,抬手试图攥住明日香的胳膊。
降谷零正要上前教训男人,再把他扭送到警局——降谷零甚至想好了,要是琴酒问起来,他就说这是为了以正面形象和明日香的女儿搞好关系,是获取情报的一环。
然而不等降谷零动手。
明日香灵巧地躲开了男人的动作,抬手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掌扇得又重又狠,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岁小女孩的纤细胳膊能扇出来的力道。
男人的脸被扇朝一边,人也呆呆地愣在原地。
不仅是男人,降谷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男人缓缓揉住红肿的脸颊,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扇了。
他转头看向明日香,右手从裤兜里抽出一把折叠刀。
降谷零拧眉,意识到他必须出手了。
然而下一瞬,只听砰一声响。
明日香一把夺过被抢走的手机重重摔在地上。
缭绕的烟雾中骤然出现四道人影。
降谷零透过漆黑的夜色和逐渐消散的烟雾,敏锐地捕捉到一些熟悉的熟悉。
虽然看不清,虽然这些细节在回忆的长河里已经变得有些遥远,但他却被眼前一幕钉在原地。
短短一瞬间的犹豫,足够突然出现的四人将试图行凶的男人按倒在地。
萩原研二特有的带着一丝甜腻的声音响起:“真是的,东京治安越来越差了。”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他双手插兜,心情不爽地用皮鞋在男人身上轻轻踢了两下。
伊达航脸上写满愤怒:“居然对小学生下手。”
诸伏景光眼神锐利,表情却依旧温柔。他蹲下身子,将从上衣口袋里翻出来的手铐铐在男人手腕。
随后,诸伏景光似是注意到什么。
他缓缓抬头,对上已经完全呆滞的降谷零的目光。
“……”
沉默在五人间无声蔓延。
早已殉职的四人对视一眼,松田阵平率先咧开嘴露出个恶劣的笑:“哟,零,好久不见啊。”
降谷零:“……”
降谷零直勾勾盯着松田阵平看了会,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漫长沉默后,他突然长舒一口气,缓缓闭眼,骨节分明但充满力量感的手指在鼻梁轻轻揉搓。
“该死,我果然加班太久了。”
都出现幻觉了。
打招呼被无视的松田阵平:……?
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第194章
“该死, 我果然加班太久了。”
降谷零疲惫地闭着眼,太阳穴处青筋微微凸起。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正面承认自己加班太多。
过去的24小时,降谷零只吃了一根能量棒和两罐咖啡, 胃部隐隐不适。
强大的情绪冲击像一只大手紧紧攥住蠕动的胃,不适感被放大。
胃酸涌上喉咙, 降谷零做了个简单的吞咽口水的动作, 难以言喻的味道便开始在口腔翻滚。
明日香单手扶腰:“糟糕,我太生气, 完全没注意周围, 居然暴露了。”
话虽如此,她语气却平静得却叫人听不出半分悔意。
降谷零顿住手上的动作, 缓缓睁开眼。
聪明绝顶的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思考方式, 他们无法理解笨蛋的思维逻辑,也很难相信自己不理解的东西。
不然江户川柯南也不会被笨贼甩得团团转, 偏偏这个笨贼还被少年侦探团的仨熊孩子抓住了。
降谷零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倒映出几人身影的眸子却不停收缩颤动。
其他几人自觉地侧过身子, 为诸伏景光让出一条路。
诸伏景光走到人群最前方,停在离降谷零几步远的地方, 挺立的身影模糊在黑暗中。
“零,好久不见。”
诸伏景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泡在桥下小河里的圆月。
带着沁人心脾的坚韧力量。
降谷零瞪大眼睛,借着微弱的月色看向诸伏景光。
只需要从兜里翻出手机, 再借着电筒光照向对面,降谷零就能看清诸伏景光被夜色隐藏的面容。
胳膊探向裤兜, 手指都已经伸进去半截,降谷零却突然停住动作。
也许。
只是说也许。
万一这也只是他的一场梦呢?
三年时间, 他们用不同的方式闯进他的梦境。
降谷零害怕做梦。
汹涌的情绪推着他步步前行,万一不小心说漏嘴,在无意识的睡眠中喊出他们的名字,他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但不做梦,又有哪里可以再见他们,哪里可以与诸伏景光再度重逢。
但每一次,哪怕是在梦境里,降谷零也能清晰地认知到:他们已经死了。
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降谷零无法控制梦境的走向,他有时候甚至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但每次在梦境中看到他们的脸,他都会反复拷问自己:零,你在期待什么。你明明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然后走向他们,一边痛苦,一边沉沦。
这次也是。
眼前的画面和梦境如出一辙,他们整齐地站在他面前,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
被夜色模糊的脸就像被他藏在硬盘最深处的加了层层密码锁的照片,无法被轻易窥探。
降谷零半只手插进裤兜,指尖碰到手机后像触电般迅速弹回。
他要是用手机光照向他们,会不会顷刻间梦醒。
和明日香断联的几年,无法将思念寄托到小景身上,他们在他梦中出现的频率越发频繁。
但降谷零清晰记得自己没有睡着。
难道是吃的东西被人下了药?
一颗心缓缓下坠,降谷零绷紧神经,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对面几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降谷零迟迟没有动静,松田阵平开口道:“零,你在那边做什么,快过来啊。①”
“!!!”
降谷零心跳错了一拍。
又来了。
这句他们曾在梦里对他说过无数遍的话。
但这次降谷零没有应答,他板着脸逐一扫过对面几人,沉声开口:“你们——”
刚吐出两个字,明日香不知何时恢复成大人模样,站到降谷零身后推了他一把。
猝不及防,降谷零朝前踉跄几步,被面前几人稳稳扶住。
温热的无限接近活人的触感,降谷零手掌搭在诸伏景光小臂,甚至能隔着衣袖感受到他的脉搏。
降谷零不止一次梦见他们。
梦里诸位是如此鲜活,会跑会笑,搂着他开只属于他们的小玩笑。
但这一切都是依托于他的记忆。
梦境是不讲逻辑的,不可能事无巨细地补全所有细节。
降谷零仰头,清晰地看到诸伏景光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甚至能透过诸伏景光的眼眸,看清自己脸上滑稽的错愕表情。
“真是的。”
明日香状似不耐烦地挽着手臂,眼底却荡开一抹笑意。
降谷零回眸和明日香撞上视线,他瞪大眼睛,脸上木讷的神情像被诸伏景光介绍给家人认识那天。
友情和爱情是如此相似,被朋友介绍给他最亲近的家人认识时,心怦怦跳,紧张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
诸伏景光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明日香挑眉,嘴角弯起一抹不羁的笑意:“警察厅那些老家伙,憋了我这么久,这口气终于顺畅了。”
她笑起来时的模样和松田阵平莫名三分像。
松田阵平发出一声轻笑:“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未必有你大。”
“阵平你想变狗吗?”
“啊抱歉,我只是想调节下气氛。”
萩原研二默默扶额:“道歉也太不走心了啊,小阵平。”
而且哪有用这种话题调节气氛的。
降谷零转头重新看向诸伏景光,零散的线索串联成线。
聪明人容易钻牛角尖,但当你把血淋淋的事实甩到他面前时,他不会像个固执己见的老头。
降谷零盯着诸伏景光的眼眸,被曾经的同期们扶着缓缓站稳身子。
握住诸伏景光的手不受控制地用力,几秒后才缓缓地、恋恋不舍地松开。
降谷零伸手逐一触碰他们,茫然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他像个饱尝人间风霜的可怜人突然被爱意包围,迷茫,不适,无助。
冰封的雪山涌出一股地下温泉,冰雪开始消融。
“喂景光,”松田阵平不适应这种煽情的氛围,他主动开口,“你觉得零适合什么狗?”
狗?
降谷零茫然地眨眨眼,心底源源不断涌出温暖力量的地方裂开一条缝。
有什么可怕的真相从脑子里一闪而过,降谷零隐约嗅到一丝不太妙的气息。
萩原研二速答:“平毛寻回犬吧,比较符合小降谷的人设。”
松田阵平笑出声:“因为黑吗?”
伊达航皱眉:“研二,你们怎么可以思考这种危险的事?变成狗,岂不是意味着零也殉职了。”
萩原研二耸肩:“不啊。我问过明日香,她说自己再活个几百年也不成问题。她活,我们也能活。我们铁定能活到把小降谷送走,注定能见到他变狗。”
伊达航沉默须臾,发现自己无力反驳后,丝滑地加入话题:“那我投陨石牧羊犬一票。”
诸伏景光假咳两声,在降谷零呆滞地注视下,为难又腼腆地抿了抿嘴唇:“我倒是觉得,零更适合暹罗猫。”
降谷零:……?
降谷零艰难地找回舌头,声音微颤地缓缓出声:“你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奇怪的话,猫啊狗啊的,难不成……”
他及时闭嘴,不敢再说下去。
明日香笑眯眯地弹了个响指,嘭一声,诸伏景光当着降谷零的面变成小景,落向地面。
布偶猫竖着垂直落下的画面倒映在降谷零紫灰色的琉璃般透亮的眸子里,放慢,再放慢。
回忆似潮水汹涌,降谷零瞪圆眼睛,眼底浮现的却是与先前不同的别样情绪。
明日香笑着歪了歪头:“想起来了吗,你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用逗猫棒逗小景的样子。”
“啊啊啊啊!!!”
降谷零惨叫着捂住脸,他弯下腰蜷缩着身子,像只害羞的大虾。
明日香继续补刀:“小景每次都有明确拒绝你的逗猫棒,但你每次都越挫越勇。”
“好了你别再说了!!”
松田阵平幸灾乐祸地把胳膊搭在萩原研二肩膀。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看吧,社死的人不止我一个,爽到了。
降谷零捂住脑袋一阵乱抓,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开摆的大脑重新恢复高速运转,另一件可怕的真相也随之浮现眼前。
他惊恐地看向明日香:“你家里养的另外几只……”
降谷零已经意识到事情真相,但他不肯死心,依旧抱着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
但他在问明日香时,甚至不敢回头看松田阵平他们的脸,怕从他们眼底窥探到直白的独属于损友间的嘲笑。
但其他几人怎么会不懂降谷零的意思。
松田阵平咧开嘴笑道:“对,家里的金毛、德牧还有阿拉斯加就是我们。你捏着猫条追在景光后面讨好他的样子,我们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
降谷零一秒红温,比阿玛尼405号口红还标准的烂番茄色顺着他的脖子爬向脸。
他捂着脸缓缓蹲下,在曾经的同期面前蜷缩成一团。
什么面子,什么形象,全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在最好的朋友们面前社会性死亡了。
真好。
朋友们生物性死亡,他社会性死亡,他们都有美好的明天。
萩原研二心疼地摇摇头:“小阵平你快别说了,你没看小降谷都快碎了吗。要是让他知道家里除了我们,还有五六个殉职警察的幽灵也目击到了,他会更碎的。”
一直没吭声的伊达航:……?
我看你也没放过他。
萩原研二满脸不在乎,甚至还有心情朝蹲在地上的降谷零努嘴,悄悄给松田阵平打暗号。
但松田阵平迅速领悟萩原研二的意思,他低头重新看向蹲在地上的降谷零。
天边的云逐渐散去,暗淡的月色依旧不逐一照亮漆黑的小巷。
降谷零捂着脸蹲在地上,脸由红转白。
他的手上零散地分布着不起眼的伤口,常用的拇指、食指爬着薄薄一层茧。
本该握枪的手竖着捂住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上下抽动,下巴的肌肉也微微颤动。
指缝渐渐被液体浸湿,带着咸味和苦味的泪顺着手背向下汇集,大滴大滴掉落在地上,消失在黑暗中。
逼仄的巷子里回荡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故作轻松的谈笑声,掩盖住降谷零逐渐沉重急促的带着鼻音的呼吸。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抽动的嘴角却一点点上扬,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真逊啊降谷零。
降谷零忍不住自嘲地想,都二十九岁了,居然还哭得满脸泪,连鼻涕都差点要哭出来了。
他用衣袖用力抹了把鼻子,站起身。
视线被泪帘模糊,他不该哭,视线受阻是卧底大忌,但泪囊已经脱离大脑控制。
诸伏景光已经重新变回人形,他主动上前几步:“零,抱歉现在才告诉你真相。”
他的眼里翻涌起自责:“明日香和警察厅达成过约定。除了她率领的警备部,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幽灵警察的事,特别是刑事部和公安部。”
“说什么傻话,”降谷零用力笑着,眼睛在哭,眼底却翻滚着浓烈到扑出来的笑意,“我高兴都来不及。”
他转身朝松田阵平肩膀揍了一拳:“松田你这家伙,好久不见。”
他看向萩原:“还有萩原。”
又看向伊达航:“以及班长。”
他挂着眼泪,灿烂地笑了,笑得像他们刚毕业那天那样。
风吹过,树荫飒飒作响,亦如毕业那天樱花盛开漫天飞舞。
其余四人也走上前,或搂或搭,旧友重逢般围着降谷零有说有笑。
零,久等了,我们回来了。
……
然而煽情的剧场没能持续太久,被四人组放倒的犯罪预备役逐渐苏醒,在地上扭动着发出尖叫。
他刚发出第一个音节,就被明日香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降谷零皱眉,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哭过的痕迹:“他看到了你们现身的一幕,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松田阵平无所谓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似是回忆起不愉悦的事:“放心啦,明日香还可以用那招。”
“那招?”
“你看了就知道了。”
于是降谷零有幸看到男人像小鸡仔般被萩、松二人一左一右架住胳膊,从地上强行架起来。
明日香上前朝着男人的肚子就是一拳。
她出拳不重,降谷零却看到男人瞪大眼珠发出一声干呕,随即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降谷零:“……”
虽然知道自家兄弟干不出「只有死人不会泄密」这种离谱的事,但他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同期和恶棍的区别。
萩、松二人松手,失去倚靠,男人软绵绵地躺向水泥地。
“你们这是……”
松田阵平把头扭朝一边:“清掉他的记忆而已,不会造成外伤。”
降谷零还是不太放心:“你确定?”
他们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不是打死罪犯。
松田阵平啧嘴,气恼地瞪降谷零一眼:“我挨过,体验真实有效,行了吧。”
“……”
降谷零沉默片刻,似是想起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松田阵平:“如果说萩原研二一直都以另一种方式活着,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在他殉职后发给他的短信,全都被——”
“啊啊啊你给我闭嘴!!”
破防不会结束,只会换人。
第195章
虽然不知道「男人的友谊是打出来的」这种鬼话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但松田阵平和降谷零确实是靠拳头结缘。
所以此刻,他们相互挑衅一番后,差点再度扭打成一团。
拳头高高扬起又落下, 恼羞成怒的两个人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子,攥成拳的指背落在对方脸上, 留下一个很快消散的红印。
降谷零后退两步, 屈膝摆出一个攻守兼备的姿势。
挨了一拳的左脸持续传来短暂钝痛,降谷零心里清楚, 松田阵平没有用力, 不然他的脸不可能只受这种程度的伤。
降谷零承认自己有在刻意纵容,借着夜色的掩护肆意妄为。
他像个对世界麻木, 试图用痛觉感受自己「还活着」的患上多年心理疾病的患者。
脸上真实的钝痛感无比清晰地提醒他, 这不是梦。松田阵平就站在他面前,连同其他人一起。
兴奋。
和进入战斗状态后肾上腺素激增的情绪不同, 降谷零此刻更是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砸蒙。
但降谷零十分清醒。
他早就不是当年22岁的愣头青, 岁月浇不灭他的热血, 却足以将他打磨得圆滑。
松田阵平活动两圈手腕, 将拳头攥得更紧。
他笑着发出挑衅言论:“怎么了金发混蛋,三年不见你已经退步到这种程度了吗?”
虽然行事作风时常被训斥鲁莽, 但松田阵平只是习惯单刀直入地去解决问题。
他不是注意不到,他只是不一定在意。
相似的经历,都曾失去至关重要的人。
想要发疯,朝这个操蛋的世界疯狂挥拳, 但追寻正义的脚步不容停止,他们连喝醉的资格都没有, 平静地发疯。
二十九岁的人了,松田阵平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 他也不擅长做这种事。
倒不如陪降谷零发泄一场,让他真切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松田阵平嘴上叫嚣着挑衅的话,下手却收了九成的力。
一双眼弯成月牙,温暖的笑意像冒着热气的温泉,显而易见。
降谷零笑了笑,不甘示弱地回敬道:“真是大言不惭,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被我打断一颗牙。”
萩原研二抱着胳膊站在墙角,锐评道:“小阵平当年修牙花了好几万。”
他和另外两人一字排开,站在明日香左手边,谁都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
松田阵平炸毛看向自家幼驯染:“萩你哪边的!?”
他摆出生气的表情,眼底却不见丁点怒意。
萩原研二秒答:“明日香那边的。”
松田阵平噎了两秒,这次是真的想揍人了:“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攻略我女朋友。”
萩原研二摆出困惑的表情:“你在说些什么啊小阵平,我们不都是明日香手底下的人吗,忠于自家boss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
松田阵平再度噎住,他收起攻击的架势,双手插兜站在原地:“嘁。”
他突然意识到,萩原研二能从明日香手里骗到一辆莱肯是有道理的。
降谷零也重新站好,停下这场短暂的闹剧,将因剧烈运动皱在小臂上的袖子捋平整。
“虽然还想再和你们多待一会儿,但今天太突然了。”
他低头在手机上鼓捣两下:“组织那边还等着我把得到的情报整理发过去,不便久留。”
他收起手机,视线穿越黑暗落向站在几人中间的诸伏景光。
模糊不清的夜色中,降谷零能明确感受到,诸伏景光也在看他。
明明看不清诸伏景光的脸,但降谷零就是知道。
穿过巷子的风连成看不见的细线,穿过诸伏景光的衣领,缓缓流向降谷零,撩动他的发。
“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搅碎宁静,屏幕光自下而上照亮降谷零的脸。
他瞥了眼屏幕,脸色迅速沉下去,疾步向巷子外走去:“我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零,多保重。”
诸伏景光终于出声,他只吐出简短的几个字,却似蛛丝般纤细又坚韧,承载着无限力量。
“我会一直在。”
降谷零顿住脚步。
乌云散开,温柔的月色似落入水杯的墨汁,缓缓荡开在巷子里。
光在诸伏景光身上晕开温柔的色泽,永远停留在死亡那一刻的年轻五官逐渐清晰。
降谷零唇瓣翕动,犹豫半天,终于没能忍住荒诞的心里话:“我能把景光变成猫带走吗?”
明日香速答:“不可以,我就只有他这么一只猫。而且琴酒一直想把小景找出来杀掉,你该不会想带他去组织吧。”
降谷零露出失望的表情:“行吧。”
他贪婪地看向诸伏景光,随即转身离开。
半分钟后,降谷零的爱车——白色马自达从巷口驶过,消失在远方。
明日香踢了一脚地上已经失去记忆并再度陷入昏迷的男人:“这家伙就丢这吧,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方便把他送警。”
萩原研二蹲下身子,用手在男人脸上戳了两下:“真意外。”
“明日香你那堪比声呐的耳朵,居然没注意到躲在暗处的陌生男人,也没注意到降谷零和他的车的声音。”
松田阵平蹙眉看向明日香:“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单纯的心情烦躁而已,”明日香简短概括了柯南和怪盗基德身上金线的事,垂下眼帘,“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某件事上,自然就忽略了其他事。”
得知不是身体不适,松田阵平松了一口气,眉头也舒缓开。
“真稀奇。”
他站定到明日香面前,低头看向面前只比他矮上半截的女人。
“你这次居然没有对降谷零心动,明明以前每次看到他都一副恨不得找个机会把他提前弄死的表情。”
明日香懒懒地斜睨他一眼:“很开心?”
“也没有很开心,”松田阵平弯了弯嘴角,“一点点开心罢了。”
明日香定定看向松田阵平,一言不发。
松田阵平直言不讳道:“每次想起当初我要告白,你一把推开我去找降谷零,我就不爽。”
他嘴边笑意更浓:“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估计你也已经对他丧失了兴趣。”
不然也不会这么淡定,冷静地目送降谷零远去。
松田阵平说完,看到明日香茫然地对他眨眨眼,蓝闪蝶般永远闪亮动人的眼睛透露出残忍的天真。
“告白?什么告白?你活着的时候对我告白过?”
“……”
松田阵平僵住脸上的笑,表情微妙地看向明日香。
萩原研二笑着勾住松田阵平的脖子,不忘补刀:“辛多拉公司发布会起火那次,小阵平原本打算和你告白。”
明日香懒懒抬眼:“没印象。”
松田阵平眼角跳了跳,咬着牙齿强挤出一个笑:“对事件没印象,还是对告白没印象?”
“告白没印象,我当时注意力都在降谷零身上了。”
“……”
松田阵平闭了闭眼,一副败给明日香的表情:“算了,反正你现在也已经不想得到他了。”
明日香勾动手指,手机缓缓浮上半空,散发出白色柔光。
手机恢复成正义手册的样子,被记录在案的警察的资料快速翻过。
「松田阵平:SR+」
「萩原研二:SR+」
「诸伏景光:SR+」
「伊达航:SR」
再算上负责实现愿望收集寿命的长龚佑一行人,被正义手册签下来的员工里,已经有不少人即将升级成SSR。
明日香:“一开始确实迫不及待想把他弄到手,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但现在你们都快升级成SSR了,没必要再死盯着降谷零。”
最初,降谷零就像是游戏开服时唯一的SSR,谁看了都眼红。
要不是明日香良心未泯,旁边又有个时时刻刻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她的小景,不然她早对降谷零下手了。
但现在松田他们已经升级到无限趋近SSR,降谷零的稀有性自然跟着下降。
明日香握住正义手册,手指一页页翻过警察档案,然后停留在降谷零的记录上:“降谷零的话,他的各项技能都很优秀,但——”
正义手册会实时记录所有被拍过照的警察的资料,降谷零的资料上,原本只有三行的技能已经多到能占满整页。
诸伏景光眉心微蹙:“零……”
他不敢想象降谷零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一步步走到今天。他殉职后,降谷零逼着自己继续奔跑,各项技能近乎是武装到了牙齿。
但明日香的关注重心不在此,她死死盯着降谷零的等级经验条,半天没有说话。
正义手册上,降谷零的等级还维持在SSR,没有变化,但漫长的近乎看不到尽头的9999升级经验条已经只剩下一条细细的缝隙。
“哇哦,”萩原研二探过头来,“小降谷这是要升级成SP了啊。”
“什么!?”
松田阵平脸色骤变,也探过头来:“居然真的快要升级了,这家伙……这三年到底是有多拼。”
伊达航也凑过来,围着正义手册发出赞叹:“ SSR的升级经验条这么长,零居然快完成了,不可思议。”
松田阵平沉默地盯着正义手册上降谷零的金色的名字,绷紧下颌线。他心情复杂,心疼降谷零的同时又有些气恼。
正义手册会给不同等级的警察标上不同的标识。他们这群SR的名字在正义手册上都是银色,唯独降谷零的名字是金色,漂亮的类似被打磨过的金砖在阳光下闪耀的颜色。
烦人,还好他马上就要升级成SSR了。
但看降谷零的经验进度条,他也快升级成SP了。
说不定某个明媚的午后,明日香解决完一件爆炸威胁案,随手打开正义手册,就会收到降谷零升级成SP的提示。
像是为了验证松田阵平的想法,他刚担忧完,书本上的经验进度条突然动了。
9800/9999
9850/9999
……
五双眼睛的注视下,降谷零的经验条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向后挪,并最终停在9990的数值上。只差9点经验值,他就会史无前例地升级成SP。
然而两分钟过去,降谷零的经验条都没有再动。
明日香遗憾地垂下眼眸:“真可惜,我还以为能见证第一个SP诞生了。”
萩原研二拖长尾音感叹了句:“不愧是小降谷,果然厉害,但一定很辛苦吧。”
伊达航:“不愧是我们那一届的代表,零果然很强。”
诸伏景光低着头没有说话,他默默盘算起降谷零的作息。他殉职前,降谷零就出现了轻微的失眠的症状。每次失眠,降谷零就会说这“反正也睡不着,不能把时间白白浪费了”的话,从床上爬起来工作。
诸伏景光殉职后,降谷零的经验值还只有1000,现在却到了可怕的9990。他殉职的这三年,降谷零恐怕已经进化到把睡眠需求给进化掉了。
诸伏景光越想越心疼,但胸口又憋着一股无名火。有种想把降谷零揪过来暴揍一顿,又舍不得下重手,怕真的把人揍疼了的憋屈感。
松田阵平死死盯着只剩9的经验进度条,嘴角抽动,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他忍不住自我安慰道,没事的松田阵平,经验条满了后说不定还会有类似晋级赛的东西,通过层层考验才能升级。
“也不知道升级成SP会不会有其他要求。”
诶?
松田阵平心中一喜,扭头看向出声的明日香,询问道:“什么意思?”
明日香解释道:“我以前用过的道具里有过这种先例,把东西升级成最高品质要先凑齐材料。就跟打游戏一样,经验够了不行,还得有升级装备。”
“这样啊。”
松田阵平故作平静,拼命压制住笑意,嘴角却开始上下抽搐。
该死,根本忍不住笑。
降谷零是活人,只是被正义手册记录在案,没有被签下。正义手册和明日香都无法为降谷零提供任何加成效果。
所以就算被正义手册卡住升级进度,降谷零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该强大还是会继续强大。但他要是太快升级成SP,可能会对松田阵平造成毁灭性的精神打击。
松田阵平巴不得降谷零一直被卡在SSR,永远升不上去——起码在他快升级成SP前,降谷零不能先一步升级成SP。
明日香拧眉,逐一翻过正义手册的说明页,略显烦恼:“也不知道正义手册会需要什么材料,希望不会太麻烦,而且最好是这个世界就能弄到的。”
松田阵平把手搭在明日香肩膀,宽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升级成最高品质都需要付出代价。不过你也别想太多,需要什么,我们会帮你一起找的。”
“但愿吧。”
明日香合起书,将正义手册重新变回手机,决定终止这个话题:“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不想走了,阵平你背我。”
“知道了。”
松田阵平熟练地在明日香面前蹲下。
然而下一瞬,明日香的手机突然迸发出浅金色的光芒。像初夏的阳光穿透树荫洒向绿荫,金色光芒流水般被赋予了生命力。
松田阵平咯噔一下,心顿时凉了半截。
明日香重新打开手机,刚点开警察档案,降谷零的资料便自动跳出来。
五双眼睛的注视下,降谷零的经验条在9990的位置闪了两下,直接一个大跨步,填满整个经验条。
降谷零的等级也从SSR水灵灵地变成了SP。
松田阵平盯着降谷零的被镀了金的名字,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五彩斑斓的会像流动的彩虹一样好看的金色。
再看明日香,这个女人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SP的形状。
“天降鸿运,”明日香收起手机,“我们去杀掉SP助兴吧。”
说罢,她转身就走,然后被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一左一右从身后按住肩膀。
诸伏景光:“等一下明日香,你刚刚说你要去做什么?”
松田阵平:“SP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可以:)”
两个人脸上挂着笑,额头却爬满愤怒的青筋。
另一边,把精心设计的错误情报发给琴酒,顺利拯救了一名大慈善家性命,又顺手打晕一名纵火犯的降谷零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三分钟内的第八个喷嚏了,该不会真的感冒了吧。嗯…等会儿回去泡杯生姜茶吧。”
第196章
翌日清晨, 警视厅。
佐藤美和子按下自动贩卖机上的红色按钮,弯腰从储物口取出饮料。她仰头喝下一大口,发出畅快的叹息声。
和她一起考上警校的同期——交通部的宫本由美从后面靠过来, 笑着在她背上拍了一把:“嗨美和子,你今天来晚了哦。”
佐藤美和子无奈道:“还不是我妈, 昨天又闹着要我去相亲, 烦都烦死了。”
她杵着下巴:“本来加班就累,好不容易下班回家, 还要应付老母的催婚。提前订好的闹钟根本没能把我喊起来, 睁开眼就已经九点半了。害我错过早会,被目暮警官打电话过来好一顿骂。”
“催婚啊, ”宫本由美揶揄地用手肘戳佐藤美和子两下, “把高木带回去呗,他不是你正牌男友吗。”
佐藤美和子脸色泛红, 故作声势地抬高音量:“由美!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哦?”
宫本由美拖长尾音, 满脸戏谑:“你们前几天不是还差点kiss了吗, 原来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啊。”
佐藤美和子脸更红了:“我们那是在假扮情侣, 为了监视住在大楼里的嫌犯才那么做的!”
“假扮情侣啊~”
宫本由美还打算再说些调戏的话,几个手握速溶热咖啡的男警从她们旁边走过。
“早啊佐藤警官, 早,宫也警官。”
然后视若无物地从佐藤美和子身边经过,对她们刚刚关于「男朋友」的言论充耳不闻。
“诶?”
宫本由美呆呆地目送对方远去,然后回头看向佐藤美和子:“高木当众向你求婚了?”
“都说了我们还没发展到那种关系!”
“那他们怎么突然对和你有关的话题失去了兴趣!”
佐藤美和子在刑事部一直是人气王。长得漂亮, 工作能力强,还是部门里唯一的女性, 暗恋她的人能从刑事部排到负一楼。
每次出现和佐藤美和子有关的绯闻,这群大男人就会竖起耳朵, 整整齐齐趴在墙角偷听情报。
刑事部的单身男警们甚至成立过「佐藤美和子联盟」,专门用来破坏佐藤和高木的约会。
在东京这种天天发生命案的高强度加班环境下,还能挤出宝贵的休息时间阻碍高木追妻,他们对佐藤美和子的执念非同一般。
换作平常,听到高木和佐藤kiss的事,他们肯定已经暴跳起来,把高木拖去小黑屋了。但现在居然垂头丧气像丢了魂似的,对佐藤美和子的恋情提不起半点兴趣。
宫本由美锐评道:“除了你和高木结婚,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这么垂头丧气。”
“美和子!”
“好吧好吧,也可能是他们被开除或者调离警视厅了。”
“……这个选项还不如让我和高木结婚。”
宫本由美立刻笑嘻嘻地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指向佐藤美和子:“你看,我就说吧,你和高木果然——”
宫本由美还没说完,被谈论的对象——高木涉出现在两人视野范围。留着帅气短发的男人握着几本笔录,垂头丧气地从过道末端走向另一端的刑事部大办公室。
他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不停叹息,弯着背脊,不管是气势还是身高都比平时矮了一大截。
在从两位女警身边经过时,佐藤美和子主动出声:“高木,你又被目暮警官骂了吗?”
高木涉如梦初醒,失焦的眸子重新亮起光,倒映出佐藤美和子担忧的面容。他眨眨眼,苦笑着反驳:“为什么要说‘又’,我哪有这么逊。”
“那你怎么了,”佐藤美和子单手叉腰,咽了一口饮料,“其他人也都怪怪的。”
高木涉恍然大悟:“对哦,佐藤警官你今天迟到了,没参加刚才的集体会议。”
他紧张地左右打量一圈,摆出神神秘秘的架势把手搭在嘴边:“我跟你说哦,警察厅搭建了一支叫幽灵警察的新队伍,负责人是雪野部长。”
“幽灵警察?”
“嗯,听说里面都是殉职的警察的幽灵。”
佐藤美和子笑着摆摆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可能继续当警察,高木一定是你听错了。”
“高木没有听错,确实是殉职警察。”
白鸟十三郎背着手徐徐走来,长年累月的教养让他时刻保持优雅的姿态。但现在,他明亮的双眼泛着疲惫,像连续通宵后只睡了半个小时就被人摇起来加班的悲催社畜。
他背朝过道地站到佐藤面前:“今天早上,白马总监亲自来会议现场告知我们的,他还给我们放了一段视频。”
“总监?”
佐藤美和子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以她们目前的职位,见部长一面都难,更别提和警视厅总监见面。
白鸟问:“你没看昨晚警备部追捕怪盗基德的直播?”
“没看,”佐藤美和子抱着胳膊,“每次都是警备部和搜查二课单方面被怪盗基德戏弄,看了只会生气,所以我从来不看。”
“难怪,”白鸟刻意压低音量,脸上故作高深的表情像极了故意吊人胃口的说书人:“昨天晚上,日卖电视台的直播镜头拍到了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我绝对意想不到?”
佐藤美和子有些好笑:“难道是工藤新一?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孩子的消息了。”而且他曾经确实挫败过怪盗基德。
“大胆一点,再猜猜。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已经有一个已经预想好的名字了。”
佐藤美和子沉默了一瞬,脸上表情逐渐严肃。但她很快又用笑容将心底的不安掩饰过去,打哈哈道:“总不可能是松田阵平吧。”
白鸟笑得意味深长,没有回答。
反倒是才加入警视厅一年的高木涉茫然地左右扭头,视线在白鸟和佐藤间来回转:“松田阵平是谁?”
佐藤解释道:“是一个三年前殉职的警察。”
宫本由美也双手叉腰,审视地盯着白鸟:“今天不是愚人节,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当年摩天轮爆炸案,宫本由美被安排在半公里外的地方疏散交通。她现在都能回忆起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时,心脏收紧的感觉。
佐藤美和子满脸不悦:“松田阵平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电视直播画面里。”
白鸟重新摆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猜应该是警察厅的障眼法,他们肯定在谋划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骗得了其他同事,可骗不了我。”
宫本由美挑眉:“这么自信?不愧是升职最快的职业组警察,和我们这些准职业组就是不一样。”
职业组警察的考试难度和其他类警察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礼仪让白鸟克制住炫耀的欲望,但身为职业组的骄傲还是让他昂起下巴,眼底闪烁着得意。
高木涉偷瞄了眼白鸟,小声嘀咕起来:“也不知道刚刚会议上,坐在我旁边崩溃的人是谁。”
佐藤美和子义正词严道:“总之,我是不会相信的。松——”
话说到一半,佐藤美和子便像突然断电的收音机,匆匆截断嘴边的话。她脸色骤白,整个人被钉在原地,缓缓抬手指向白鸟身后。
“松、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