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着赵朱的撺掇, 他也不免一阵意动——且不说那样的巨富会给多重的酬金, 单是行走江湖时, 轻飘飘说上一句:
“威尔逊啊?打过交道,请我给他做过法!”这是什么感觉?这是什么派头?
当然,派头都是虚的, 实惠才是重点, 有了此人做背书, 他便犹如多了个无限额的支票,那以后行事岂不是无往不利?
余少行这人能靠彩门的本事吃道门的饭, 便知道他是个什么样人了。说胆小谨慎是有一些,但要说他不贪不奢?那是绝无可能!
于是, 赵朱开口这一劝,他便也就坡下驴, 跟着盘算了起来:
“你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他只是心病,那我还真是能医得。
当年道爷我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这种事情——人这东西吧,活活把自己吓死的也有,得了绝症,大夫说他只有半年寿数,硬生生撑过了三五十年的也有,都不算稀奇。”
赵朱嘿然一笑,这就对了嘛,便继续道:“余叔,你放心,这事儿刚巧是我亲眼所见。
其实啊,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住在海上的朋友,他们族中有一件至宝流落在外,刚巧就到了威尔逊先生手中。
偏在传闻之中,那宝物身具‘海妖诅咒’,落到外人手里,就得害其性命。
可巧,自从得到这宝物呀,威尔逊先生身边就有人病倒。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他同样是日渐虚弱,虽然找了名医诊治,却始终查不出病因来。
于是,威尔逊先生这不时头疼脑热流鼻血的,原本康健的体魄,最后竟不得不坐上了轮椅才能出行。
我得知此事后,便当了个中间人,给两方牵线搭桥,让那宝物回了原处。
这诅咒之事,我听着也是玄乎,但无论如何,这病灶一除,他可不是该日见好转吗?
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的意思,既然他信‘诅咒’之说,那就没有反而不信驱邪除灾的道理。
我看您这派头,想必已在港岛成名立万了吧?不如你再上上专访造造声势。势必让他知道你是顶尖的行家!
到时,我顺势把线一牵,请您给他做上一场法事——同时,咱们中西合璧,把什么输血疗法,滋补中药都给他试试!
这一剂迅猛的心药下去,疗效那一定是立竿见影,原本半月能好的病,怕是不用一周便能痊愈吧?
你细想想,这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呢?”
余少行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他倒是从没小看过眼前这个姑娘,她的事情也听过一耳朵:知道她凭着一己之力,先是到城里大厂找到了工作,还当上了干部,回头又把那老两口给捞出了牛棚。
但如今听来,他竟然还是低估她了!那什么神秘的海上朋友,又是什么威氏集团的太子爷,她这都是怎么认识的啊?
说是故交,那也不对——她要是早认识这样的朋友,别说把老两口捞出牛棚了,她自己都得进去!
要就是这回在广交会上新结交的,最多不过一个多月,她就能获得极度信任,得知这种秘辛了?
不光如此,她行事也是这般老辣,又胆量惊人,明知道对方那种背景,还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起先可见他还是说少了——这姑娘早生六十年,别说什么彩门门主了,说不定混个皇帝当当也未可知啊!
想到这儿,余少行的眼神都变了:他笃信得贵人相助者,便能起势,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但谁说“贵人”就非得自身显贵呢?眼前,说不定才是那个真贵人呢!
赵朱说了这么多话,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茶壶来,先给余少行倒上。
却见他神色郑重,双手扶杯,待她倒过了茶。他食指中指并拢,连敲了三下桌面。
见状,赵朱也是吃惊地抬眼望向对方——为别人斟酒倒茶,对方以指叩桌面以示谢意,是为叩指礼。
但这叩指礼也有讲究:
晚辈向长辈,便要五指并拢成拳,拳心向下,五个手指同时敲击桌面,相当于五体投地跪拜礼。一般敲三下即可。
而平辈之间,食指中指并拢,敲击桌面,相当于双手抱拳作揖。敲三下表示尊重。
但长辈向晚辈,只用食指或中指敲击桌面,相当于点下头即可。
原本余少行与她叔侄相称,算做她的长辈,可却跟她行了个平辈的礼数。
莫不是他记错了?那也不可能,他这生于旧社会的人,做过高官座上宾,那些个风俗旧制都是烂熟于心的东西,行来根本不假思索,可是此时这般做法又是什么意思……
她正思索间,就见余少行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郑重给她倒了杯茶,不等她回礼,便摆了摆手,还站起了身来,郑重道:
“赵朱妹子,之前是在下孟浪了,我虽然痴长几岁,但你往日赠粮活我性命,恩同再造。
我实在不该倚老卖老占你的便宜,还与你叔侄相称,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我想过了,你还是照着往日,喊我一声‘余大哥’吧!我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大恩不言谢,往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只管开口就是!”
见状,赵朱也立刻起身,一脸激动的神情:
“余大哥,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咱们那可是患难之交,你身陷囹圄之时,我又何尝不是乡野村姑呢?
但世间万事有定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个天大的机缘,只要咱们兄妹俩齐心协力抓住了。
嘿嘿,那这件好买卖也不过就是个开胃菜,大头且在后面呢!来,咱俩共饮一杯,干!”
两只茶杯在空中轻磕一下,只见得杯中茶水轻晃,隐约间映出两道狐影。
余大师马不停蹄回了港岛,当下便联系上了报业大佬陈生。
他的原配夫人老蚌怀珠,幸得余大师点破,果然查出喜讯,继而早早开始保胎。如今,陈太年近五旬身怀六甲,却身康体健,眼见着不日便将诞下麟儿。
陈生自然对余大师是推崇备至,且还存了请他为夫人保驾护航的念头,见他来访,立马请了对方上座,又亲自斟茶倒水,殷勤备至。
余大师身怀“神通法力”,瞧凡夫俗子时自带一股淡漠之色,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我来港已有数月,早有意向与本地同道切磋一二。如今,我夜观天象,掐算出了一些天机,想在陈生旗下刊物发表出来,也算是抛砖引玉,以道会友,还请陈生成全一二!”
“哎呀,余大师,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闻言,陈生当真是喜出望外。
港岛的杂志报刊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竞争也是异常激烈。不管是正经大刊,还是花边小报,标题都是照着抓人眼球的模式写,先不管内容如何,造出引人的噱头才是第一要务。
而港人又笃信风水八卦玄学命理,每逢年尾,玄学大师预测来年运势的刊物,常常甫一面世便被一抢而空。
但一则是玄门中人自有规矩,且不论那虚无缥缈的三弊五缺之说,佛门讲因果,道门说承负。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要是把话说的太多太透,难免牵扯太多,岂不是要阻碍自身修行?
二则,众目睽睽之下,一字一句都被放大,不见真章,光靠模棱两可的说辞,怕是也糊弄不了天下人。
是以,大师们颇为爱惜羽毛,年末预言那是彰显实力的惯例。
其余时间,倒也鲜少公开预测未来。
哪怕真有什么神启预言,也多在口耳相传之间,少有这般大张旗鼓的。
余大师此举,说是切磋,实为踢馆,他居然要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港岛玄学界!
且不论他预言之事能否成真,单就此一举,在陈生看来,已经算是石破天惊的大新闻了!
陈生刚听说陈太有喜的时候,都没有笑得像现在这么开心:这可是重磅的独家头条新闻啊!
不出三天,一篇大字登着“余半仙测定乾坤,睇谁人敢与争锋”的报纸便出现在了港岛街头报摊的显著位置。
此文一出,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都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口气!
港岛虽只是小小一隅,但特殊的历史背景让它成为了中西文化交汇之处。
玄学界也是百花齐放。
身处海边,天后庙里拜妈祖那是天经地义。
黑白两道,合该正邪不两立,堂上立着的又都是关二爷。
佛、道两家各有香火鼎盛的处所。
出门前看过了黄历,还要看占星师排出的星盘,自己此行是否有利。
诸位有名望的“大师”揉杂一处,各显神通,却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如今,他们都把目光盯向了那初来乍到便大放厥词的“余大师”……
第067章 青春
就在全港的同道中人都等着看“余大师”笑话的时候, 却不料,他的预言居然都成了真!
余大师坐在半山的豪宅之中,看着新闻上的报道, 脸上笑意更深,是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看来,自己那位“贵人”所透漏出的人脉,比她提及的还要更广啊!
她告诉自己的这几条消息,就在这短短时间内, 居然全都应验了!
他当然不觉得对方比自己道法还高深,能掐会算,说白了, 这便是对方拥有更多的内幕消息罢了。
例如,令最多人关注的股市行情。
自从1973年港股股灾之后,恒生指数一泻千里, 由1774点的历史高位, 跌至74年的150点。
这场股灾引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跳楼跳海的人也不在少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市场普遍信心不足时,赵朱却敢坚定地告诉他, 反弹时机已到。
未来港股必然一路飘绿(港股大盘绿涨红跌), 高歌猛进, 让他直接发布股市即将大涨的预告!
同时,她还偷偷告诉他了几支稳赚不赔的股票, 让他放心购入。
当然,她也不是空口说白话, 而是掏出了一个极品黑珍珠,要以此物入股。
此等宝物一出, 眼睛看直了的余少行更加坚定了要借“贵人”之力出头的想法。
而预言结果,自然是股市立刻上涨,让众多看客都高呼神奇,又往他身上多按了个“金口神算子”的名头!
“金口一开,百财皆来”——这种好彩头,让余大师的生意更是爆火异常。
但是,他听从了赵朱的建议——就在其炙手可热之时,偏偏来了个闭门谢客,做足了世外高人的姿态。
但他还是在陈生的游说下,才“勉强”接受了珍珠台的一档访谈节目。
珍珠台是港岛一家十分有名的英文电台,也是威尔逊先生所在宾馆所能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境外电台之一。
于是,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惯例的下午茶时间,赵朱在不经意间打开了电视,又在不经意间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随即,她又捂上嘴巴,看向被她引来的目光的威尔逊先生,说道:
“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想到居然能在电视上看到我的同乡!”
说完了话,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电视屏幕,脸上也满是身为“同乡”的骄傲与惊喜:“真是没想到啊!他也太厉害了!”
不等她说话,劳伦斯就已经把电视上的内容大声念了出来:“港岛幸运星!传奇的最强巫师——余少行,带来财富,带来幸运,消除灾厄的男人……”
威尔逊先生的蓝眸无奈地瞥了对方一眼——电视里有英文的配音与字幕,自己完全能够自行观看。
但很快,他就不再关注助理的举动了,电视上的男人穿着件十分奇怪的衣服——应该是某种宗教服饰,那种长袍广袖的样式十分少见,但看起来却跟他那种气质格外契合,显得十分洒脱又格外神圣。
而这档节目的内容既丰富又单调,说丰富是因为节目讲述了许多对方做出的成真的预言、以及他用强大的法力解决麻烦的故事,而单调——是因为它的主题只有一个:对这位大师全方面无死角的赞美!
不知不觉间,杯中的红茶早已经凉透,而威尔逊先生则是看得皱紧了眉头,想到刚刚赵朱的话,忍不住向她求证道:“赵女士,刚刚你似乎说过,他是你的同乡?”
赵朱看节目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还是劳伦斯不悦地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阻挡了她的视线,才让她回过了神来:“什么?”
威尔逊先生轻咳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说,你认识他对吗?他难道真的已经八十多岁了?”
黄种人似乎比白种人更容易显年轻,起码,很多三十多岁的中国人在他看来跟二十多岁的美国青年并没什么区别。
但那只是相对而言!威尔逊先生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电视上那名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居然跟自己的祖父年龄相仿——当然,如果他老人家还活着的话!
他当然也见过年迈的中国老人,或许由于生活的不易,他们并不像中年时那么耐老,很多人还不到六十岁就已经形容枯槁、满头白发。
而电视中那位先生,简直像是喝了“青春泉”的泉水一样,这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赵朱却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威尔逊先生,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有没有八十多岁?”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劳伦斯对赵朱的感觉从最初的反感抵触妒忌,到了现在,已经转化为了欣赏,以及有时会闹点小别扭的好伙伴的亲切。
见赵朱没有给出令老板满意的答复,他心里暗道一声:犯傻的家伙,即刻替老板出声道:“你当然不用和他一样大才能知道他的年龄,你们不是同乡吗?如果你有长寿的长辈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不也一样能够证明吗?”
“我们当然是同乡!”赵朱似乎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她似乎误会了对方的意思——以为他在质疑她在说谎,她面红耳赤地争辩道:“他前一段时间就住在这家宾馆,我还请他吃了饭!
当时,我还请前台小姐替我留了言,她可以为我作证!
要是你还不相信,你可以去那家酒楼问问,也就是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们说不定还记得我们!”
“OK!OK!够了!我的重点是:你有没有什么长辈以前就认识他?”
劳伦斯气得直翻白眼,也不知道她这样粗鲁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在初见时令自己产生“她可能是公主”的错觉的!哦,上帝啊!
“呃,”赵朱一顿,沉吟着说道:“这个嘛,我的确有长辈跟他认识,他们曾经当过不短时间的邻居。”
长辈?在决定聘请赵朱成为自己的翻译之前,威尔逊先生就已经得知了对方的身世——她的家族长辈就只剩下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了,而她说:他们做过相当长时间的邻居?
那岂不是证实了电视上这个余大师真有什么神奇的方法来永葆青春?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膝头轻轻敲打起来,在放弃那件东西之后,他的身体的确有些好转,起码他流鼻血的次数减少了,甚至有时,离开轮椅,他也能在房间内散散步。
但这还是远远不够!他想要立刻恢复健康,让自己健壮的身体立刻回来!
看着电视上那充满神秘东方气质的男人,他,心动了!——如果可以,他不单想要找回遭受无妄之灾之前的健康身体,他更想要自己失去的青春……
“赵女士,你说,你和他刚刚一起吃过饭对吗?”他看向了赵朱,露出了一个充满绅士风度的笑容:“如果想要请这位大师为我祛除恶运的话,你能帮我联系上他吗?”
“啊?”赵朱诧异地看着他,接着,她又露出了苦笑:“天啊!我真该管住我的嘴!”
威尔逊不解地看着她那一脸的拒绝神色,连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合适的价格!”
赵朱叹了口气,她看了看电视上那个人,又看向了威尔逊先生,说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对不起,威尔逊先生,我想或许您应该通过这个港岛的电台联系他才更加合适。
或许您不知道,他以前的名字不是这个,而且,他其实不应该出现在港岛……
他改名换姓流落他乡——虽然因为同乡的交情,他见了我一面,但我不应该给他带去不必要的麻烦!让人知道他的过去。
对不起,恕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事实上,刚才的节目也说过:他如今在港岛十分有名,你应该很轻松就能联系到他,不一定需要通过我。
甚至,如果他来为您驱邪的话,我想我最好还是回避一下。不然,万一让有心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可就不好了!”
“我的上帝啊!难道他是现实版的基督山伯爵?他隐姓埋名是为了复仇吗?”劳伦斯的感慨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兴奋。
赵朱白了他一眼,转头十分诚挚地看向了威尔逊:“威尔逊先生,真的很抱歉。”
威尔逊点了点头,他本来就只是随口一问,这样的公众人物原本也很容易联系上,让他想一想,请港督帮忙的话,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况且,他也并不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么,就如赵朱所说,请电台联系他?让劳伦斯匿名去电台买一个联系方式就好了!
“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他偏头看向了劳伦斯:“劳伦斯,去电台买一个联系方式,当然,不用告诉他们我的名字。”
劳伦斯早就跃跃欲试了,闻言立刻大声回答道:“好的,先生!
……
能在港岛的半山豪宅区拥有一栋豪宅,向来都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当然,以余大师的财力,暂时还买不起这里的哪怕半栋房子。
然而,买不起不代表住不上。
就在余大师混得风生水起之时,陈生的报纸同样凭借这个头条消息一时间风头无两。
加上老来得子的喜悦,令他一时激动,居然大方地把一栋产业免费送给余大师居住。
余大师却之不恭,到底还是住了进来。
而他身边,也多了几个服其劳的小徒弟,更显得派头十足。
此时,一个愣头小徒弟拿起了花纹华丽的金色听筒。
在听完了对方的请求,并且认真询问过对方的姓名后,他便按照师父的交代,礼貌地一口回绝了对方:“不好意思,家师因为要闭关修炼,不接受任何邀请,再见!”
第068章 手足
威尔逊先生不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一脸愧色的男人, 稍稍提高了一些声调:“你说,余大师不接受任何委托?你确定给过他报价了吗?”
劳伦斯挠了挠头,他的金发失去了精致的造型, 无精打采地趴在鬓边,让他显得更加窘迫:“是的,先生,抱歉,我已经尽力了。我确认过了, 他并不只拒绝了我们,他拒绝了所有人!他要‘闭关’,那大概是一种很严格的宗教仪式, 或许像‘巴特力派’一样,他们有许多苛刻的规矩要守……”
在对方冷静的蓝眸的注视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只听威尔逊先生用一种冷冷的语气道:“马丁, 给大卫打个电话, 我想要知道他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马丁.劳伦斯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来,他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与屈辱,但很快, 他便泄了气, 沮丧地低头回应道:“抱歉, 先生。好的,先生。”
他转身离开, 但脑袋一直就这样低垂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 好像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重新抬起它一样。
而这样走路的后果, 就是在走廊转弯处,差一点就和对面来人撞到了一起:“劳伦斯,你这是怎么了?”
劳伦斯抬起了头,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了来人的脸上:“赵朱?或许你不该叫我‘劳伦斯’,而是该叫我马丁,我是马丁.劳伦斯,但我不是那个‘劳伦斯’……”
这种突然的胡言乱语似乎让赵朱感到莫名其妙,她向对方投去了满是关怀的目光,并提出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兄弟,你看起来不太好,或许,你需要来一杯白兰地?”
宾馆的顶层餐厅就设有一个吧台——在这里,能喝到不少洋酒。
广交会一结束,随着各国参会商人们的陆续离开,这里显得冷清了许多,但服务员同志并没有懈怠,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很快就为他们端来了两只酒杯,一瓶已经打开的白兰地和一个冰盒。
赵朱刚倒了一杯酒,马丁伸手就端了起来,一饮而尽。赵朱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只是挑了挑眉头,又倒了一杯。
“该死!”马丁咒骂了一句,可能因为喝得太猛,在用力放下酒杯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就涨得通红:“这是个不公平的世界,对吗?我的朋友?”
赵朱应和着他的话:“是的,有时候会是这样。”
“不!不!不!不是有时候,是一直,一直都是这样!因为这就是一个艹淡的世界!”再次一口饮进一杯白兰地,他继续自己的内心剖白:“你做了所有你能做到的,但是,你就是比他差上一点。
我只比他晚了五分钟来到这个世界,就什么都赶不上了!
劳伦斯!劳伦斯!先生根本不是在叫我,他叫的是大卫.劳伦斯!
因为他习惯叫这个名字,所以才会让我接替这个位置,但我只是个假货!该死,我把什么都搞砸了!”
夺过酒瓶,马丁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事实上,没有加冰的白兰地并不是很合他的口味,他的舌头像是在燃烧,不过,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或许,你明天就看不到我了,赵朱,我向你说过我的哥哥吗?
大卫.劳伦斯,他才是威尔逊先生的助理,一直都是他。
而我,只是一个临时拿来顶替的备胎,我想做得更好一点,但显然我失败了,不是吗?”
面对一个失意的朋友,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安慰,因为他可能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单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但是,赵朱可不能任由他彻底把自己灌醉,她果断地出手夺过了酒瓶,顺手把追来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打开:
“好了!暂停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威尔逊先生?
你应该告诉我事情的详情,或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呢?要知道,两个脑袋总比一个强!”
“不,不是我惹怒了他,是那个余大师,他拒绝了我的邀请,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面,也没有给我任何的机会,就这样拒绝了!嗝~”
马丁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浓烈的酒气把赵朱熏得一个后仰,立刻拉开了跟他的距离。
“我恨他!为什么?为什么拒绝我?难道大卫回来了,就能够说服他吗?”
话痨马丁继续嘀咕着,把逐渐变沉的头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侧脸眯起眼看着对面的人:“你刚刚说,你要帮我对吗?”
赵朱叹了口气:“要不你还是去房间休息一会儿?你像是已经醉了……”
“你答应我了!你说你要帮我的,刚刚你说过的……”马丁不依不饶地继续耍赖。
赵朱显然不为所动:“好了,马丁.劳伦斯!别再装疯卖傻了,我知道你的酒量没这么小的!”
马丁并没有把戏被人拆穿的尴尬,他坐直了身体,一把将碍事的头发扒拉开,翠绿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闪动着水光,像是一只波斯猫:“哦,赵小姐,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你的心肠比磨盘还要硬!”
赵朱耸了耸肩,给自己也倒上一杯酒,放进了几个冰块轻轻摇了摇,轻啜了一口后,她呲了呲牙花——果然,她还是不喜欢这个口感:“马丁,你说错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谁都不应该去代替别人。”
“然后呢?”马丁好奇地看着她,期望听到一些不同的见解。
但她却突然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威尔逊家族应该是来自欧洲,比如日不落帝国?而你们劳伦斯家是他们的附属家族?世代为他们工作?”
马丁点了点头,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赵朱不禁摇头叹气,用中文说道:“你把路走窄了啊!兄弟!”
看到对方不解的表情,赵朱切换回了英文,但她换了个说法:
“我说,你不应该跟你哥哥去争夺什么‘贴身男仆’之类的职位,如果说威尔逊们是老钱,那你们劳伦斯家族就应该是旧骑士!而非老家仆!据我所知,骑士们虽然向他们的领主效忠,但他们同时也拥有自己的产业,不是吗?”
“没错,我们家族的确拥有一部分威氏集团的股份,你是指这个吗?”劳伦斯不解地看着对方。
赵朱却是笑了起来:“你也说了,那是威氏集团,可不是‘劳氏’集团,对吗?”
劳伦斯已经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接过了赵朱为他倒上的酒——这次里面已经加上了冰块。
他摇晃着酒杯,这次可没来个一口闷,而是小口小口抿着。
赵朱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应该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如果威尔逊先生身边不适合你,那不如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难道不是吗?”
……
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记得在海边度假时,马丁见过有人把椰子放在炭火上烤,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现在就像那个被火烤过的倒霉椰子。
但很快,他就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看看手表上的时间,他哀嚎出声:“糟了!该死,我忘了给大卫打电话!”
惴惴不安地飞速起床,他原本还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威尔逊先生暂时不要想起这件事,而他,应该还有时间可以补救,床头的电话铃声就响起了起来。
“喂,你好!我是劳伦斯。”他忐忑不安地接起了电话,出乎意料,威尔逊先生的声音在听筒里似乎显得很是愉悦:“劳伦斯,起来了吗?”
“是的,先生。”他连忙回答,一脸纠结地思索着该用什么借口掩饰自己的失误——跨洋电话时常会中断,不知道这样说合适吗?
“那就快点过来吧,我们中午就要去港岛,你还有一堆事情要办!”
去港岛?难道威尔逊先生决定亲自出面邀请?但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他一头雾水地应了是,连忙往威尔逊先生的房间赶去,但他走到半路,就被一个熟人拦了下来:“马丁,早啊!”
看到赵朱,马丁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你应该拦住我的,我简直像个该死的酒鬼!最糟糕的是,我还忘了给大卫打电话!”
赵朱轻轻一咧嘴,同样低声快速地回答道:“但你用这种方式说服了我,让我答应替威尔逊先生联系余大师。而且,他答应了会为威尔逊先生做法事!”
说完,她刻意朝他眨了眨眼睛,做了个挑眉的动作。
“天啊!”马丁惊呼出声,随即他又捂住了嘴,压低声音感叹道:“亲爱的赵!你是我的天使!你救了我!”
赵朱却是微微一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虽然我希望你能另有一番作为,但我认为,就算离开,你也不该以这种方式被赶走。”
听着这种体贴的话语,马丁的眼眶都要红了,但他仍有一个疑问:“可是,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试过了很多次,都失败了。而且,他拒绝了所有人,我打听过的,任何人!没有一个例外!”
赵朱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嗯,他曾经欠我一位长辈一个人情,现在就是他偿还的时候了。
当然,同时为了避免给他带来别的麻烦,我也提议威尔逊先生去港岛住一段时间,顺便请他做做法。
毕竟,那里应该比这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也有助于威尔逊先生尽快恢复健康。而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马丁不停地点着头:“是的,你考虑得很周全!衷心地感谢你,我的朋友!我会永远记着这事,现在,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
第069章 顺风车
愣头青徒弟给各位贵客上了好茶, 就老老实实侍立在了一旁。
主座上,余大师一袭洒脱的青色道袍,虽然不比在电台出镜时穿的法服那般庄严肃穆, 但依然出尘绝伦超凡脱俗。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呢!又有谁能看得出,这位仙气飘飘的大师心中竟满是阿堵之物呢?
余少行暗地打量着眼前这一行人:除了几个眼珠五颜六色的洋鬼子,还有两三个眼熟的本地名流。一看便知,当中那位拄着手杖,脸色苍白的褐发鬼佬便是今日的正主了。
这段时间, 他是忍了又忍,为了维持这个世外高人的形象,不知道推掉了多少好生意!
如今见得“大鱼”终于上了钩, 又是亲自上门,做足了恭敬的态度,他再如何忍耐, 不自觉间还是显露出了三分笑意来:
“你们的来意, 我已知悉。既是故人相托, 我便是中断修行,也会先为阁下解忧的。”
威尔逊先生身边跟着的翻译还是他从美国带来的,中文说得也算流利, 但细节上就只是说是差强人意了。堪堪与后世的机翻水平相当, 但想要信达雅, 那就是强求了。闻言,他只简单翻译道:“余大师说他知道了, 他停止了修行,要为您工作。”
听了翻译的转述后, 威尔逊先生也很是高兴,连连道谢:“谢谢!谢谢!”
“我门中有几门秘术, 驱邪除祟皆有不凡,待我夜观天象,选一时机,再为阁下做法便是。”
余大师微微一笑,仿佛早已成竹在胸。
说完了这几句话,他便轻轻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来,遥遥朝来客一让:“请!”
“端茶送客”乃是旧礼数,古时,来客相见,侍者献茶,主人认为事情谈完了,便端起茶杯请客用茶。
来客嘴唇一碰杯中的茶水,侍者便高喊:“送客!”主人便站起身来送客,客人也自觉告辞。
这样的惯例,避免了主人想结束谈话又不便开口、客人想告辞又不好意思贸然说出的尴尬。
但偏偏来客是个老外,威尔逊先生纵然颇有绅士风度,却也并不知道这种礼节。
况且,此时他哪儿有心情喝茶呀,听了翻译的话,他心里还有一堆的问题要问,但他瞥了瞥跟他同来的几人,却谨慎地没有开口。
那几名本地富豪可并非是他主动带来的,而是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行踪,他一下船就冒了出来,殷勤备至要主动送他去余大师府上。
说起来,这几人也是本地名流,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威尔逊说不上熟络,也都有过一面之缘,况且,这种事情他也早已习以为常,便顺水推舟坐上了他们备好的汽车。
可能挫折真能让人更快成熟,劳伦斯一夜之间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
一坐上了车,他便悄悄在威尔逊耳边低语,这几人可不是单纯来威尔逊面前混眼熟这么简单,恐怕,他们也是被余大师拒绝了的客户,为了见余大师一面,才来送威尔逊先生去他府上的。
还真让他说着了,他们几人冒头来向威尔逊先生献殷勤,还真是不是无的放矢,可是都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呢!
借机交好威尔逊先生这样的商业巨鳄自不必说,顺便蹭个来见余大师的机缘,才是此举的应有之意。
这几名富商之中,便有之前邀请余大师去广交会的李生,他此时心中百感交集,只叹世事无常,今非昔比。
虽说,余大师原本就不怎么能看上自己,但好歹还能请得动他,如今,对方身价倍增,隐有称霸港岛玄学界之势,他却是高攀不起了!
偏巧他遇到一些生死攸关的难题,急需高人指点迷津,在联系余大师数次未果后,又得到了威尔逊先生要来港拜访余大师的消息,便索性搭了个便车,厚着脸皮同来拜访了。
其余几人也都是同他一样的心思,是以,虽然见着了余大师端茶,他们却跟商量好了似的,颇有默契地没有一人去碰那茶水,只朝着他点头嘿嘿直笑。
这一出可把余大师给架到这儿了,他也不知道这是赵朱那“饥饿营销”的馊主意给造的孽,只暗自纳闷:这往日瞧着都挺精明的人物,怎么今天一瞧都冒着傻气呢?
旁边的愣头小徒弟行事那是一板一眼,师父说“端茶送客”,等客人茶水沾唇,那就要高喊“送客!”
但眼瞅着师父是端了茶,偏客人们却没一个举杯的,那既然没到那一步,他虽虎目圆睁,蓄势待发,却是绷紧了嘴巴一字不出。
余大师瞧着众人的反应,顺势饮下一口茶,又把茶杯放回桌上,干脆看向众人直言道:“诸位,我还要再继续修炼,就不多留诸位了!”
谁知道他这一开口,李生连忙起身高声道:“大系!且慢,李某求您救命啊!”
若是不露面还好,这露了面再说闭关不理俗事,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一见是他这个老客户有事,余大师也念着之前的几分香火情,瞥了众人一眼后,看向了他:“哦?何事以至于此啊?”
李生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原来,李生有个不成器的独子,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前些日子,在他忙着参加广交会做生意时,却不料这逆子输红了眼,欠下了巨额赌债,被人扣下了。
如今,他的流动资金已经都在押在了货物上,思来想去,竟是几乎无路可走。
要么把公司卖出,换儿子一条性命,要么就舍弃掉那不孝子,保住自己的心血。左右为难之下,到底还是骨肉亲情占了上风,他决定将生意兴隆的公司作价急售,来救回儿子。
也是事上知人心,当得知他要借钱时,往日称兄道弟的朋友都是避而不见。更有甚者,“趁他病,要他命”,连他想卖公司救急,都被人恶意压价。
如今,哪怕他救子心切,宁愿将公司贱卖,竟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买主。
说着说着,他竟然不顾形象,捂脸痛哭起来,他虽不敢抱怨,但却忍不住凄凉地问道:“大系,之前您说我命格不错,广交会后就会财运滚滚。可我现在就要家破人亡了!待我唧仔冇咗,我要仲多财有乜用啊?”
余大师没想到一下子就遇到了这么棘手的问题,且不说这种事情牵扯到人命官司,再说他上哪儿能给他找那接盘的人呢?
但是,他好不容易声名鹊起,若是因为此事阴沟里翻船,被人看了笑话不说,怕是地位一落千丈也未可知。
“大系,求你救救命,算算我该如何救回我儿子吧!”
说着说着,李生居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余大师连忙起身相避,同时上前把他扶回了座位。
余大师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在一旁正听翻译讲述事情来龙去脉的威尔逊先生,心中一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
但转念一想,人家威尔逊先生又不是什么冤大头,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借给陌生人一大笔钱呢?
他正在为难间,却没注意道,一旁听八卦听得正起劲儿的马丁的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赵朱对他说的话不经意响起在耳旁——他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有一番作为。眼下,这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虽然赵朱用“贴身男仆”来形容威尔逊先生的“私人助理”,但事实上,马丁和大卫都是名校毕业的精英,马丁在接替大卫的工作之前,也曾在威氏集团工作过一段时间。
而他也很清楚,想要低价买下一所运行良好的公司,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情,贪婪蒙住了那些恶人的眼睛,但他可不会这样。
可惜翻译只翻译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并未说到具体的数额,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否吃下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而且,在大卫回来之前,他也不太想在威尔逊先生面前暴露自己想要单飞的念头。所以,他当然也不能当场就表态,要做这个救人性命的“好人”。
忽然,他看到了余大师投向威尔逊先生的目光,突然间,福至心灵,他似乎明白了余大师的意思——看来法术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也需要有人帮他解围。
马丁的脑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转动得这么快过,把握机会的同时,又能向余大师示好——他想到该怎么办了!
“先生,我想我刚有一个好的人选向这个可怜的男人推荐,假如能知道他对自己公司的心理预期价位的话。”
他的出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港岛此时还在日不落帝国的殖民统治之下,本地人的英语水平还算不错。
他的话虽然是对着威尔逊先生所说,但毫不意外,李生却是直接朝他用英文发问道:“是什么人啊?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五十万!只要五十万港币就可以救我儿子回来啊!我的公司年销售额都有五十万港币的!”
马丁看了他一眼,却是转头朝着威尔逊说道:“我想赵朱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我记得她告诉过我,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出来闯一闯……”
可是,她会有这么多钱吗?威尔逊刚想问,却想起了她从巴夭族那里得到的黑珍珠——谁又能保证他们给她的谢礼就只有那一颗呢?
而像那种品质的黑珍珠,他心底暗暗盘算了一下,两颗的价值差不多就有五十万英镑了。当然,假如她愿意的话,他就可以出这笔钱收购。
接着,马丁便转头朝李生道:“稍后,我可以给你一个电话号码,那位女士是一个很善良又博爱的人,我想她一定很乐意给你这个帮助!”
“谢谢!谢谢!”李生激动得浑身颤抖,只顾得连声道谢,他抹了把脸,又站起来朝着余大师鞠了一躬。
第070章 仪式
不论如何, 有李生开了这个头,另外两人也打蛇随杆上,干脆也说起自己来求的事情来 。
余大师也不好厚此薄彼, 只好坐回原位,听他们一一道来,好在另外两人要问的事情并不如李生那样棘手:一个是儿子即将大婚,要跟女方合一合八字;另一个则是想迁祖坟,想请余大师帮着看看风水寻一处佳穴。
余大师的徒儿捧着纸笔将几人所求一一记下, 这几人也就顺势告辞而去。
瞧瞧还坐在原处没动身的威尔逊先生,余少行不由得心里纳闷——这位怎么还不跟着走,这是还等着要吃个晚饭怎么的?
瞧见这会儿没了外人, 威尔逊先生这才问道:“余大师,请问驱邪之后,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原样呢?”
要吃这一行的饭, 头一条便是不可把话说满, 除却赵朱提供的那几条预言, 余大师说话向来都是只说三分,这一次,自然也是同样话术:“我观你面相气色不佳, 恐怕那诅咒已入体内奇经八脉, 病气已经由虚转实, 令你的实体有亏。
除邪虽易,补体却急不得。
但也不必过于焦虑, 我观你的亏空主要在血脉之中:若是以形补形,能以鲜血补给, 想必你不日便可恢复了。”
他那什么奇经八脉、实呀虚呀的说法,把翻译也给为难住了, 但后面的话他倒是理解,连忙翻译到:“余大师说诅咒对您的伤害很深,最好采用输血疗法!很快您就就会恢复健康的!”
听到这里,威尔逊点着头,心中也是一动。
在西方的文化中,向来都把血液当作一种拥有神秘力量的东西。不管是宗教中,还是在恐怖传说中,无论是吸食鲜血就能永生不死的吸血鬼也好,还是用沐浴少女鲜血的血腥玛丽也罢,似乎都能把鲜血与生命和青春联系在一起。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眼前这位大师虽然信仰的是东方宗教,但他那与年龄不符的外貌似乎也证明了这个古老的传说。
当然,他不是吸血鬼,不会去吸活人鲜血,但输血疗法他还真没有尝试过,或许,他应该去试一试,可能真有奇效也说不定呢?
目送了威尔逊先生离开,余大师便嘱咐徒弟,今晚夜观天象时要澄心净气,自己得焚香沐浴,令他们前去准备。
他则是进入了书房之中,锁好了门,他这才走到书桌前坐下,把最下层的抽屉拉开,取出了里面一个信封——那信封看起来平平无奇,封面上也没有什么地址信息,只用笔标了个“叁”字。
同样的信,在那抽屉之中,还有另外两封——这便是赵朱给他留下的三封“锦囊妙计”了!
此时联络不便,虽是一水之隔,赵朱也不便与他多联系,于是,便给他了三封书信,说他只要依信行事,必然无往不利。
前两封信已经一一应验,如今他名声大显,财源滚滚也是指日可待,但这最后一封信里的内容却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既然之前一切顺利,那么这种事也不算什么,或许正如赵朱所言——造福众生,积德行善,才能真正顺遂无忧吧!
另一边,马丁一进了酒店,顾不上洗漱,就连忙去给大卫打越洋电话,挂断了电话,确定了威尔逊先生说的没错——大卫已经完全康复了,用不了几天他就会回到先生身边。
他没了昨日的沮丧,而是如释重负,盘算着自己要趁早做好单飞的准备,哦,对了!或许,他也应该找余大师问一问,把这笔生意作为自己的商业地图的开端怎么样?一个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
想起这个,他又想到应该给赵朱打个电话,把这事情给她通个气,请她在威尔逊先生面前帮忙打个圆场。而他自己,就以帮她联络的名义,抽空去考察考察那家公司的实际情况,看到底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好在威尔逊先生虽然没在,赵朱却还没离开,依旧待在之前的宾馆,他才能联系上她。
把这件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马丁期待地问道:“赵朱,你会帮我的吧?你不是鼓励我要去更广阔的天地里闯荡一番吗?你看,这个机会不就来了!”
赵朱真是万万没想到,她昨天刚埋下的“种子”,还想着需要静待一段时间,那“种子”才会长大开花,哪曾想一夜之间,天赐良机,一眨眼大西瓜都长出来了!
她乐得是见牙不见眼,趁着对方看不见,捂住听筒转身使劲喘了好几口气,这才转过头对着听筒,以一种沉重的语气说道:“马丁,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了朋友,难道你还在记恨我吗?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呢?”
马丁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立马手足无措地辩解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你刚刚帮了我,我当然记得!”
“那你为什么要用我的名义做这种事情,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一项多么严重的罪名吗?你在把我推入地狱!”
“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我只是想以你的名义买下那间公司而已!当然,钱的问题我会解决,我也不会白让你出力的,我会给你一部分股份,嗯,5%怎么样?我想这应该算是个不小的数字了!”马丁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说实话,他根本不了解此时的情况,当然,之前的他也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以为对方认为他没有开出合适的条件而对他失望。
“唉,希望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公开,不然,你就不一定还有机会见到我了。”赵朱叹了口气:“你的高傲自大让你连对这里毫不了解,好吧!我会帮你瞒着威尔逊先生的,我会告诉他,是我请你帮我卖掉了珍珠,买下了那家公司。当然,为了方便行事,我全权委托你代为处理相关事宜。不过,如果你还想看到活着的我的话,希望除了威尔逊先生,就不要向别人提及此事了。”
“哦!赵,谢谢你!你放心,我不会向别人说起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马丁信誓旦旦地说完,却还是感觉到赵朱的语气有一些古怪。
或许,他该找人问问,大陆人到港岛投资会有什么风险?这应该很不难问到吧?
当然,有心打听,这还真不难问到。马丁才知道——原来,如今她的国家,对这种事情管理十分严格,私人买卖都不能有,更别提去港岛开公司了!
听着那些言辞激烈的说法,马丁吓出了一头的冷汗,想起赵朱说他恩将仇报的话,他再怎么自私傲慢,也觉得自己真是个混球,满心都是愧疚。
可是,他已经在威尔逊先生面前说过了那些话,如今再反悔更是欲盖弥彰,他一时间左右为难,甚至盼望那个男人说的都是谎话,单纯是个骗子才好,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拒绝对方,让这件事情当成没发生过。
于是,在威尔逊先生住进了堪比五星级酒店的高档病房,每日输入新鲜的血液时,马丁则是迅速联系上了李生,以考察的名义去参观了他的公司。
但不知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败家子的故事是真的,李生的贸易公司也是真的,财报账目更是漂亮得让人心动。马丁终于还是没能顶住诱惑,在救子心切的李生又主动降了一些价后,立马出手,买下了这间公司!
而他也在良心的驱使下,为赵朱留出了8%的股份。
……
为威尔逊先生驱邪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乙卯年辛巳月庚午日,
宜:结婚出行合婚订婚订盟动土祈福祭祀 斋醮
忌:搬家搬新房
余大师穿着全套黄色的天仙洞衣,宽袖长袍高冠耸然,法衣之上绣着日月星辰祥云蟠龙,华丽之中更显庄严肃穆。
此时,正是万里无云晴空万里,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层金边,让他在那高高的法台之上越发显得神圣凛然。
随着他念动咒语,洁白的浮尘向着威尔逊甩去,竟然真有一道金光随之向他的身上照射而去。
随着光线降下,威尔逊只觉得那道光线穿透了他的灵魂,让他从内到外都得到了净化,这道光线仿佛一个神迹,为威尔逊洗去了身上的一切邪恶!
他一时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索性抛开了拐杖,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向前走了几步,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好了!完全痊愈了!天啊!这真是一个奇迹!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远处某个房间里,放在窗口的一面落地镜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被人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