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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应城到广州,行程一千五百多公里,以现在的车速至少得开上两天一夜,这还是保守估计,实际上,火车能准点到站才是难得,坐上两天两夜也很正常。如果是短途还能坐硬座坚持坚持,但这样的长途旅行,坐硬座怕是人都得废了。

“小胡,你跟小高去补一下卧铺票。”周思齐随手点了办公室的两人,让他们去办补票的手续,赵朱见状也就顺势跟了上去。

见她跟着,两人便也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这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男同志,小胡个子比赵朱还高,站那儿跟铁塔似的,说起话声音却不大,文质彬彬的。小高倒是能说会道,就是也爱说闲话,之前议论赵朱出风头的,就有他一个,不过,后来周副市长对赵朱格外青眼有加,他便也不敢造次了。

见赵朱跟上来,他就上前凑起了近乎儿:“赵朱同志,你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吗?”

赵朱点点头——这辈子来说,还真是第一次坐这种火车。

见赵朱点头,他立刻夸张地叫道:“哎呀,我也是第一次坐这么挤的火车,你瞧瞧,刚才有个人都快把我的手给打折了!”

他伸手挽起外衣袖子,果然在他手腕外侧,有一道指头粗的红色痕迹,边缘微微肿起,仿佛是被什么硬物甩到形成的。

说着话,几人就来到了列车员的值班室,而小高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皱着眉头瞪着值班室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朝赵朱两人努嘴道:“喏,刚才就是那个人打到的我!”

第046章 奇遇

虽然说前一段时间倒春寒, 但毕竟已过了清明,天气已经回暖,那人头顶却还戴着大帽子, 捂的严严实实,看得人热的慌。

等看见了那人的模样,赵朱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小高更是低声嘀咕起来:“咦?瞧着怎么像是个少民啊?”

那人的样貌的确不像汉族人,虽然穿着样式大众的灰色外套, 但他那深色的皮肤,浓密的大胡子,走近后, 还能听到他说话时浓重的口音,似乎都在说他不是汉人。

小高也就是一时之气,等人真到了人家面前, 反而不再多说什么——作为革委会的工作人员, 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万一跟人家少民起了冲突,影响民族团结多不好?

那人跟两个伙伴一起,应该也是来办理补票手续的, 过道狭窄, 他们办完了手续往这边走, 刚好跟赵朱几人狭路相逢,赵朱他们连忙走到卧铺间的空地里给对方让路。

小高扭开了头, 特意没去看那人,赵朱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几人, 当她的目光落到对方的手腕,瞬时一凝:她知道把小高的手腕弄伤的是什么东西了, 正是那人手腕间的一只钢镯!

这个小插曲很快结束,小高只不过是随口抱怨两句,也不是真要去追究人家的无心之过。于是,双方擦肩而过,话都没搭一句。

等他们办理起手续来,小胡和小高两人才庆幸:还好赵朱也一起跟来了!原来,因为他们要补的卧铺票数量较多,列车员一听数量就开始推三阻四,不乐意全给补成卧铺票。

但赵朱是谁啊?她辩才无碍,说的那是头头是道:从外汇对我国经济发展的影响,到我国面临的举步维艰的国际形势,不一会儿就把事情上升到了影响国家未来发展的高度,把列车员说得是那是心潮澎湃,绝口不再提刚才的为难。

等给他们补办好了卧铺票,他双手把票递向赵朱,那架势就跟为出征将士献上践行酒一般无二,只差豪情万丈赋诗一首了!

拦住了要去找列车长给他们免票钱的列车员,等赵朱三人回程的时候,小胡和小高看赵朱的眼神都变了,从敬佩之中透露出一丝畏惧:多吓人啊!就这口才,死人只要不过头七,都能被她给说活了吧?

赵朱同志则是一脸淡定:基操勿六。

说起来,往后倒上几年,各地学生大串联,上京城见伟人,那还真是免费火车随便坐。不过,如今运动已经接近尾声,虽说百废待兴,但各行各业也已经渐渐恢复有序运行了。

全部人员的卧铺票是买到了,但一行人还是被分散到了不同的车厢,赵朱跟赵若兰、小高是同个车厢的连号票。

三人一边抬头瞅着车厢号,一边找铺位——直到在最后一节硬卧车厢里,才终于找到了座位,再往后可就是软卧的包间了。

恰好,三人的三个铺位都在同一边,刚好可以互相照应。

小高的嘴虽有点碎,人还不错,二话不说就把行李扔到了上铺,笑嘻嘻道:“我就喜欢睡上铺,清净。”

但他的笑脸没维持多久,就垮了下来,只见从过道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刚才挤车时伤到他的那个少民。

那人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鹰隼般的目光就朝他投射过来,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主动靠边给对方让道,却见那人立刻停下了脚步,直接在对面的下铺坐了下来。

见那人的铺位居然正好在自己对面,小高的脸色就更不好了,这事儿说起来不大,但自己手腕还火辣辣的疼着呢,对方却无知无觉的,哪怕是不知者不怪,他这心里也免不了别扭啊?

赵朱却似乎是没瞧见他的表情,她把下铺的位置让给了赵若兰,接着把行李塞到了铺位底下。赵若兰则是把自己带着的毛巾、脸盆从包里翻了出来,去了水房洗漱。

而赵朱这个“自来熟”,一见有人坐下,明明认出了对方是谁,却也不顾忌小高的感受,就热情地跟对方打起了招呼:“这位大哥,你也是去广州啊?”

见赵朱跟自己搭讪,那人看向赵朱,也露出了个客气的笑容:“不,我去江城。”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要坐几十个小时的长途火车,跟陌生人扯闲篇可是打发时间的重要活动之一。此时人们心思单纯,又纯朴热情,遇到聊的投机的当场拜把子也毫不稀奇。

小高虽然暗自腹诽赵朱跟伤了自己的外人也能谈笑风生,但对此也没法儿说出个“不”字来。

说着话,赵朱顺势就坐到了下铺,摆开了一副侃大山的架势:“哦,您是哪儿的人啊?看着不像我们本地人啊!我们都是应城的,要一起去参加广交会呢!”赵朱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还从口袋中抓出了一把瓜子来,给大家都让了让,见他们都摆手不接,便放在了中间的桌板上。想了想,她低头翻起随身挎着的小包,又从里面掏出了一盒烟来。

她笑眯眯先给小高让了一根:“来,高哥,尝尝鲜,说是川烟,你尝尝看跟咱们这儿的有啥不一样?”

接着,她又朝那大胡子递过去了一根,同样笑道:“来,大哥,你也尝一根。我听说有的地方人家抽水烟,咕噜咕噜的,还有老长的烟杆子,烟杆子上还系着个小布口袋,听着怪有意思的。”

小高接过烟,顺势也接过了话头儿:“你说的那是老旱烟吧?村里老人家爱抽那个,一般是黄铜做的杆子,小布袋里装的那是烟丝,往烟斗里塞上一小撮儿,一点着,嘿哟,那味儿可冲的很,一般人可服不住!”

他摸出火柴点了火,吸上一口吐了个烟圈,却见那个大胡子只是用手拿着烟,并没有立刻点上。他干脆顺手又擦了根火柴,双手捧着火苗凑过去:“来,大哥,我给你点上火。”

小高自觉自己行事洒脱,这一下也算是一“点”泯恩仇了,却不料,那人不知是不近人情,还是警惕心太强,却是避开了他的手,甚至还把烟给赵朱还了回去:“谢谢,我不抽烟!”

如果之前那是无心之失,眼下这可就是明晃晃的打人脸了。小高手中的火苗猛地窜了一下,差点烫到他的手,他懊恼地把火柴往地上一丢,拿脚狠狠在上面碾了两下,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大哥啊!不是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连烟都不抽,那日子过的有啥滋味儿啊?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买不起烟吧?”

还别说,虽然这人穿着打扮一般,灰布料子看着也不像是的确良之类的高档货,但他的衣服上却是连一个补丁都没有,明显可是件新衣服。这年头,衣服上没补丁,那可真算是家境不错了。

那人闻言只是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干脆翻身拉着被子往身上一盖:“我休息了,你们聊吧!”

小高好似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口气没喘上来,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赵朱见状,连忙帮忙拍打起他的后背来。

见他状态稍稍好转,赵朱连忙往他手里塞上一把瓜子,转移话题道:“高哥,等咱们这次回来,领导怕就要往你身上加担子了哦!”

赵朱行事高调又得领导另眼相待,小高心里酸是酸,但今日见识了她三分功力,也是不得不服,闻言,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渠道的小道消息,立马来了精神,刚才暗自怨她跟外人搭讪的怨气也消了大半,眼睛一亮,连忙低声问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赵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他东拉西扯起来,一会儿就把他说得云山雾罩,只觉得好像对方啥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两人正在闲聊,就见赵若兰端着盆回来了,她把盆往地上一放,舒服地叹了口气,对赵朱他们道:“你们也去洗漱一下吧,这会儿正好有水呢!”

小高也是个讲究人,听赵若兰一说,他也感觉自己灰头土脸邋遢的很,于是也从包里拿了毛巾出来:“那我也去抹把脸!”

赵若兰坐了下来,从包里翻找出一盒珍珠膏,一边抹脸,一边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赵朱的耳畔,低声道:“姑,咱们后面就是软卧车厢你知道不?”

赵朱点点头,刚才过来时就瞧见了,他们这是最后一个硬卧车厢,但八卦嘛,谁会不喜欢呢?她立刻露出一脸的好奇:“咋啦?你看见啥了?”

赵若兰眼神神秘,更加小声地说道:“我发现,那个软卧里住的人可能不简单……我刚才瞅见,那里面有几个人看着样子不一般,身上带的还有家伙呢……”

她拿手指偷偷比划了个八字出来:“我瞧着像是⑤肆式……”

赵朱闻言不由得心跳加速,不会吧?

虽然后来中国禁q的政策深入人心,但在1996年禁枪令前,其实我国也曾经面临过q支泛滥的社会问题。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常年战乱,民间遗留有大量的非法q支。 比如此时,就连基层的普通民兵也都配有真q实dan,但无论是流入民间的军火,还是平民自制的土q,大多都是长杆子的步q霰弹q,手q却是不多见的。

而⑤肆式7.62毫米手q,却是我国50年代到70年代的警察配枪,这种手q服役20多年,威力很大。假如赵若兰没看错,那些人真配置着⑤肆式,一定是警察在执行特殊任务,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保护机要人物了,难道他们刚好遇到了什么大人物出行?

第047章 小偷

“哎, 姑,你说,软卧里住的是什么人啊?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赵若兰神秘兮兮地问道。

赵朱第一个念头也是如此, 但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假如真是什么重要人物,咱们这节车厢怕是要清场,也不会安排人进来了。”

赵若兰深以为然:“说的也是, 那是人家警察正常执行公务?嗨,不知道是哪儿的警察,还能坐软卧, 这出差标准挺高的啊!四五个人,还都配着q呢,怕不是在追缉逃犯吧?”

她胡乱猜测了一番, 却也只是当个无聊的嚼头, 说完便又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两人聊了会儿天, 赵朱也去洗漱了一下,她带着当下最时兴的圆形军用水壶,顺便打了些热水回来。

眼看着这就到了四五点钟, 也该吃晚饭了, 三人便就着热水, 吃了些各自带的馒头、饼子,赵朱还特意把自己带来的熟食烧鸡大方地跟两人分享, 几人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如今就是干部家庭,也不是顿顿都有肉吃的, 更别提烧鸡了。赵若兰手里拿着赵朱塞过来的整只鸡腿,都忍不住感慨道:“咱们是不是也太奢侈了?也不是逢年过节的, 白面馒头配着烧鸡吃……”哪怕逢年过节,烧鸡的鸡腿也轮不上她吃呢。

小高吃的满嘴流油,能占着便宜,他自然愿意说几句好话,便接茬儿道:“哎呀,吃都吃了,还来感慨这个干嘛?咱多谢谢赵朱同志的大方就成!你别说,这烧鸡做的可真好吃,自己家肯定做不出来这个味儿,一尝就是老师傅家传的手艺!”

可能是烧鸡的香味儿太诱人,对面下铺的那人也起了身,见状,赵朱意思意思也把烧鸡让了让,但他却摆手拒绝了,从包里掏出了一块硬硬的烤饼子啃起来。

见状,赵朱也没有再多让,转头又和小高他们边吃边聊起来。

几人正聊的兴起,火车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小高支棱着油手,连忙趴到窗口去看,回头跟几人报信:“是隐阳站到了,这车跑的还挺快!”

他话音刚落,列车广播就在车厢里响了起来,同时,列车员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提醒该下车的乘客别错过了站点。

随着车门打开,又一场别开生面的“上下车大战”打响,只不过,此时赵朱他们成了笑坐壁上观的看客,能悠悠闲闲地看着这番嘈杂喧闹,还时不时提醒一声:“哎,鞋掉了!帽子掉了!”

短短十几分钟,车子便又重新启动,向着目的地开去,正在新上车的人补票的补票,寻位置的寻位置时,一个腰背佝偻的老者却是手里捧着个破碗走进了卧铺车厢。

他口里唱着乞讨歌,随着他有节奏地摇晃,手中的破碗里几个一分两分钱的硬币发出哗哗的撞击声,仿佛在打着拍子。

这是此时乃至后来的列车上都常见的现象,这些行乞的乞丐会在某个站点上车,沿着车厢讨要一圈,等到下个站点再下车,坐着反向的火车再回去。只不过,现在的乞丐俗称“要饭的”,那是真的给饭也要,和后世某些“专业乞丐”又不相同了。

能坐火车,尤其是坐卧铺的人,多半也都手头宽裕,看着那老人可怜,不少人都纷纷解囊,或多或少地给了些钱。也有人见他面有菜色,便拿自己带的馒头包子之类的给上一个半个,他皆是来者不拒,连连称谢。

等那老乞丐到了赵朱他们这里,赵朱干脆从烧鸡上撕下了一块肉递了过去,而赵若兰则是摸出了五分钱扔到了那个破碗中,小高见状,也拿了五分钱扔了进去。

老乞丐接过了赵朱手里报纸包着的鸡肉,冲着几人鞠躬道谢,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对铺那个男人,只见那人脸上闪现过一丝厌恶,却是连连摆手让他赶快离开。

小高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心中越发对那人看不过眼:这个老大爷已经七老八十了,不是迫于无奈又怎么会出来行乞?不给就罢了,还要驱赶人家,真是狗眼看人低!

对面那人却是对小高的厌恶毫无所觉,仍是自顾自啃着干巴巴的饼子。

赵朱同志见状,好心提醒道:“大哥,那边的水房能打开水呢!”

那人却只是朝赵朱点头笑了笑,并没有起身去接水。赵朱见状也不再多说,继续吃了起来。

几人吃过晚饭收拾好了东西,就各自回到了自己铺位上。

狭窄的车厢有节奏地摇晃着,仿佛幼时的摇篮,渐渐让人生起了睡意。

此时的人本就习惯早睡,如今在火车上,更是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于是在夕阳西沉后,整个车厢便逐渐安静下来。

赵朱正在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有小偷!抓小偷啊!”

这声尖叫打破了车厢中的宁静,很快,车上的乘客纷纷探身出来探听情况。

狭窄的铺位让赵朱翻身下床的动作没有那么敏捷,黑灯瞎火的车厢里,找自己的鞋子又浪费了半天功夫,等她下到地上时,赵若兰早已经站在了床头,就连对面那个男人也已经起身朝呼喊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高原本只是在上铺探出了半个身子看热闹,但见大家都下了铺,他便也呆不住了,索性也下了地来看热闹,好在地上只剩了他一人的鞋子,倒是不用费力找了。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去?”赵朱提议,赵若兰却道:“你们去吧,我来看着行李,不是有人说有小偷?咱们可别再丢了东西!”

这是老成之言,另外两人立刻点头同意,接着便循声而去,小高跟在赵朱身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赵朱同志,你别怪我多嘴,咱们对面下铺那人看着可不像好人呐,你也上点儿心,少跟他说那么多事儿,老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们这次出差可是肩负着重要的任务的,千万可别出什么意外……”

他正说着,就闭上了嘴——原来他们距离那出事的铺位距离不远,走了四五个过道就已经到了。

而他口中不是好人的那个男人,手里却已经扭住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就,将他双手扣在身后,死死按到了走廊那面的墙上。

“哎呀,我c,放开我!”那被扭住的男人口中惨叫连连,一会儿骂娘,一会儿威胁,但在那人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很快就只剩下了剧烈的喘息之声。

而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急得直冒泪花,不管不顾地在那人身上上下扒拉,直到一个碎花布的钱包掉落下来,她才立刻弯腰把那钱包抓到了手里,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钱原封不动好像没少,这才泄愤似的朝那人身上拍打起来:“杀千刀的小偷!这可是俺婆子的救命钱!丧良心的东西,不要脸!”

周围的人见状,等她打了几下后,才纷纷出言劝阻,铁警同志也已经被人叫了过来,见状,立刻接管了过来,还称赞了那见义勇为的男人几句。

那女人把钱包装好,也是对那人千恩万谢,又问起他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单位,说是一定要写封表扬信给他寄去。

那人却只是摆摆手,什么都不肯说,转身就朝他的铺位走去,见状,车厢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在用这种方式赞扬他做好事不留名的义举。

小高心里别扭极了,他这边刚说完人家的坏话,怎么转头人家就成英雄了,自己真是枉作小人!

他尴尬地挠挠头,刚想跟赵朱说几句找补的话,却见身边根本没有了对方的身影,奇怪,难道她先回去了?

赵朱并没有回去,她跟在了刚才来的铁警身后,等他们把小偷安顿好后,才叫住了其中一位。

以汇报情况为由,她将其叫到了隐蔽处,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的一些发现告知对方。

说的过程中,她仔细观察着对方,从对方的表情之中,她确定对方并不知情,这才放下心来,干脆把自己的猜测推理全盘托出。

最后,她拿出了自己应城警察局的特别顾问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更是给她的增加了一些份量。

“铁警”是铁路警察的简称,主要负责在火车站或者铁路运输线上打击各类犯罪活动。而火车上小偷小摸的案件多,打架斗殴、拐卖人口的事情也算常见,但赵朱所说的情况,卫长盛还是第一次遇见。

但见对方是去参加广交会的地方代表,现在又拿出了特别顾问证,加上她言之凿凿,并不像是信口雌黄,卫长盛也信了她几分,于是,他回答道:“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会去核实一下。也请你注意安全,不要打草惊蛇。放心,假如真如你所想,我们铁警也不是吃素的,必定会将其绳之以法!绝不姑息!”

第048章 选择

赵若兰就站在床头边瞧热闹, 对铺的男人最早回来,见到她只是点点头,也没多话就上床拉起被子盖上了——明显是不愿意跟她搭腔。接着, 小高也回来了,只剩下赵朱,过了半晌才终于回来。

她一回来,小高就忍不住问道:“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我就一错眼,你人就不见了。”

见他发问, 赵朱大大方方回答道:“我去报案了。”

闻言,两人都紧张了起来:“怎么,你也丢钱了吗?那个小偷不是已经抓到了?钱找回来没?”

赵朱却是笑着摆摆手道:“不是, 我没丢钱。我是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奶给我讲古,说起来过去一些旧社会江湖上的歪门邪道。有一种小偷踩点的法子, 就是有人高呼丢钱了, 大家就会下意识去检查自己的贵重物品, 一下子就让钱财露了白。”

小高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国粹差点脱口而出,赵若兰年长几岁, 似乎也听过这种事情, 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朱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继续道:“但那种法子放公共汽车上还行,像咱们这卧铺车厢, 都是一个一个分开的格子,谁也瞅不见谁, 怕是就不好使了。不过呢,还有一种方法, 能让人眼瞧着你从口袋里掏钱,你却还毫无所觉……”

她一说到这儿,赵若兰率先意识过来,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下午那个老乞丐,是跟小偷一伙儿的!”

赵朱点头:“你是没瞧见,刚才那个大姐穿着打扮可不像是有多富裕,那小偷要不是长了透视眼,怎么就专逮着她偷呢?

也只有下午那会儿,她估计是起了恻隐之心,拿钱时露了财了。况且,她那衣服看着可没地方装钱,钱包怕是在包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藏着呢,没人提供消息,小偷哪儿能直奔主题呢?”

这样一说,小高也明白了过来,他只记得那位大姐刚才急得直掉眼泪,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那衣服补丁摞补丁的,都不是一个色,那钱包却是鼓鼓囊囊的,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数目不小,怕不是她特意穿了破衣服装穷吧?至于她那“救命钱”之类的说辞,或许只是为了引起大家的同情?

如今的人出门,防偷防盗那真是个大问题。有把钱分好几份,全身上下到处藏的,也就有那位大姐揣着巨款扮穷的,当然,也不乏心大到随手把钱揣怀里的。一样米养百样人,什么做法都不稀奇。只不过,遇见老乞丐行乞这种事情,但凡那些好心掏钱的人多多少少都得露些底儿。

“这,这真是太可气了!居然利用大家伙儿的同情心,可真不是东西!”明白过来后,小高气得直哆嗦,恨不得冲过去再给那小偷两巴掌。

赵若兰也是义愤填膺:“天啊!人心怎么能这么坏?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朱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我已经告诉了警察同志,他们会查清楚的。假如真是团伙作案,警察同志肯定会把他们全都缉拿归案的,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跑掉。”

夜已经深了,说了会儿话,三人也就各自上了床铺休息。

而车厢里慢慢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各种熟睡的呼吸声、呼噜声也慢慢响起。

小高仰面躺在床上,听着车厢里的各种声音,不敢来回翻动影响别人,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并不平静。

终于,他轻轻地向右侧过身,望向对面下铺的方向: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也是先入为主了。那位少民同志,恐怕也是看出了那老乞丐的不妥,才不愿意解囊的吧?自己还在他背后对他说三道四,要是被他听见了,岂不是更加尴尬?尴尬还是小事,主要是自己在赵朱同志面前留下了个坏印象,万一她在周市长面前说上几句,自己的前途该不会受影响吧?

他早没了困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时脸皮发烫,觉得自己或许该跟他道个歉,又或者跟赵朱同志解释一下,一时又觉得以他的行为,自己有所误会也是情有可原。正在这时,对面的下铺突然有了动静。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而眼睛并没有完全闭拢,仍留了条细缝,默默观察着对方。

见对面那人悄无声息地起了身,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只见他弯腰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点什么,就往走廊上走去。

小高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出了自己的视野,他心跳如擂鼓,下意识觉得那人不是去干好事,但转眼间他又泄了气:搞不好人家只是去上厕所,有过前车之鉴,自己还是好好歇着吧,可别再做丢人事了。

他正在发呆,一个细细的声音就在他跟前响起:“高哥,知道你在装睡,快起来吧!有事要麻烦你一下!”

小高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却见不知何时,赵朱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赵朱把食指竖起,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只用气音道:“别出声!你听我说,你去前面找列车员,让他给卫长盛同志打电话,就说‘蛇出洞’了,让他马上带人到软卧去。”

小高嘴虽碎,人可不傻,一见这个架势,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的感觉没错,那个男人真不是好人!他要去做坏事!

他忍不住道:“那你呢?让我去报信儿,那你要去干嘛?”

赵朱咧嘴一笑:“我吗?当然是跟去瞧瞧这‘蛇’到底要干嘛?”

话刚说完,她就敏捷轻盈地一闪身,消失在了小高的眼前,小高一句国粹险些出口,但立刻就闭紧了嘴。

他心里骂骂咧咧地起了床,他又没人家的好身手,下个床都把下铺的赵若兰给摇醒了,他打着哈哈说去上厕所,又摸黑穿好了鞋子,才慌慌张张去找列车员。走到半道,他突然想起——她也没说那个卫长盛究竟是谁啊?万一列车员也不认识他,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啊?

一路上,小高的心中都七上八下的,终于到了列车员的值班室,把刚闭眼眯了一会儿的列车员叫醒,在对方夹杂着起床气的不耐烦中,把事情一说,对方的表情却是立刻严肃起来,二话不说立马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只见抓小偷时见过的几个大盖帽就神情郑重地过来了。

小高把话带到,心痒痒地也想跟去软卧瞧个究竟,但对方却以妨碍警方行为为由,让他回去了自己的铺位。

卫长盛万万没想到,那个姑娘说的话居然成了真,一行人也是异常警惕,在列车员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软卧包厢,但刚进去之后就发现——显然他们已经来晚了!

只见软卧包厢的走廊里,赵朱双手举着一把⑤肆式,正在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男人对峙。

那男人手中正挟持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削男子,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死死压在了那男子的颈部。

而走廊的地面上,还倒着两名身着列车员制服的男子。

列车员见同事倒地,好像是受伤失去了行动能力,连忙蹲下去查看,但一看到面孔,他就惊呼出声:“他们是谁?这不是我们车上的人!”

见卫长盛带人来援,赵朱终于松了口气,她出声解释道:“这两个是对方的同伙,包间里咱们的警察同志应该是被他们下了药,现在昏迷了,先把他们带走救治吧!”

闻言,卫长盛连忙派人去包间里查看,同时他也举起了枪来,朝对方慢慢逼近。

赵朱对着那人冷笑一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朋友,你们的‘古鲁’难道没有教导过你们要追求公平正义、不可行奸诈之事吗?”

那人眼神闪动几下,却是没有回话,赵朱继续道:“你们的教义不是要扶贫济弱吗?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好好看看这个正被你拿刀逼迫的人!他国破家亡、流离失所,难道因为他是什么恶人吗?不!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一个被侵略者所迫害的流亡者!你这样对待一个失去一切的可怜人,真敢去面对你们的古鲁吗?”

在她连连的追问之下,那人不由得退后了两步,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在赵朱的犀利的注视下,他的目光也忍不住闪避开来。

见状,赵朱继续向前逼近,嘴里也没有停下:“听说你们喜欢起名叫‘辛格’?意思是‘勇敢的狮子’?”

她轻蔑地摇了摇头:“希望你不是叫这个名字,为了争名逐利,来追杀一个可怜的亡国者,你可不配叫‘辛格’!”

在她这通伶牙俐齿的嘲讽之下,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紫红色,显然已经恼羞成怒,但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并未辩解一句。

看到他的反应,赵朱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朝旁边扫了一眼,示意道:“看到了吗?我们的警察已经来了,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你已经无路可走了。而且,”

她的语气也变得异常诚挚:“我觉得,你并不像是那种为了权贵卖命的卑鄙小人,不然也就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我相信只要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放下你手中那个可怜人,你们的真神、你们的古鲁,都会赞赏你救助弱者的义举的!”

“你,要选择什么?是当替掌权者卖命的一条狗?还是忠于正义的虔诚信徒?”

第049章 兔死狐悲

那个男人看看赵朱, 又看了看卫长盛,突然,他一把将手中的男子用力向两人推去, 卫长盛连忙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接住了被当做障碍物的男子。

就是这么一拖延,待他和赵朱追到车尾时,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疾驰的列车上,卫长盛用力攥紧拳头, 狠狠砸在了车尾的栏杆上,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赵朱安慰的话语:“虽然有一条漏网之鱼, 但不是还有两条捉到的吗?没事儿,好歹二大于一呢!”

卫长盛这才想起这个奇怪的报案人来,他刚要开口, 只见对方咔嚓一下将手中的保险栓锁上, 转手将Q柄递上前去:“这是那几位执行任务的警察同志的配枪, 我借来用了一下,放心,没有开过枪。”

接过了Q, 卫长盛的语气很是客气:“赵朱同志对吗?不好意思, 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 怕是要麻烦你去一趟江城铁路公安局,再详细给我们说一遍了!”

……

江城铁路公安局, 赵朱坐在椅子上,手边还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水, 她拿起来喝了一口,就笑了:居然是今年新采的明前玉露茶, 味道还真不错。

在她对面坐着的并不是之前带她来此的卫长盛同志,而是另一个陌生的老者,说他老是因为他满头的白发和脸上的深刻纹路,但他的眼睛却并不像寻常老者那样混浊,而是黑白分明,看人时显得格外专注。

当她望向对方时,对方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她:“赵朱小同志,你好,我是江城铁路公安局的乔卓,能麻烦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那些人的异常的吗?”

赵朱嘿嘿一笑,她可是个实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见着真仙,话可就得往天上扯了。

“这位乔同志,你好!我的身份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是去参加广交会的,刚刚参加过我们省里统一的外事培训。

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我也没想到,原来培训班里教的国际常识这么有用,我也是按图索骥,壮着胆子一猜,还真让我猜着了!”

说到这儿,赵朱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手中仿佛拿了块惊堂木,一下子拍到了桌面上:“首先,那人的长相一看就不是汉人!我一见他就觉得奇怪:这种天气,那人还带着帽子把头发遮严严实实的,甚至躺下睡觉都不摘帽子,他是在掩饰什么呢?他还留着一把大胡子,一看就没剪过,还有他手上戴的钢镯子,全都加在一起,跟我们学到的象国旁这浦的西克人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看外貌我就有所怀疑,但是,咱们国家地大物博民族众多,兴许有哪个少数民族也有类似的传统装扮呢?

况且,62年那会儿象国挑衅,咱们解放军都快要把他们国都给扬了,外交级别都降到代办了,他们真要来内陆,绝对不可能任他们独自行动吧?”

听到赵朱大放厥词,乔同志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但眼中却洋溢起了一丝笑意。

她讪笑一声,继续道:“所以,我就想着先试探一下,给他递了根烟,可是,他却直接拒绝了我,还把烟还给了我!就我所知,哪怕有不抽烟的男同志,接过来留着给人打招呼也行啊?你看,我不抽烟,这不是兜里也一直装着呢吗?”

赵朱拍了拍口袋,又道:“他行事也古怪的很,你大概也都听过一遍了:这人能见义勇为抓小偷,但是看到乞丐却十分厌恶,一般人大概不能理解,不过,如果知道西克教的教义,那就不奇怪了:西克教教义要济贫扶弱,但却绝不给乞丐施舍,因为他们认为乞丐是依附在社会躯体上的毒瘤,应该铲除。这点可跟咱们国人讲究乐善好施截然不同!”

说完了之后,她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白话儿:“包头,蓄须,戴钢镯,配匕首,不抽烟,不待见乞丐,身上穿着一个补丁都没有的不合身的新衣服,中文说的又并不熟练,你说他值不值得怀疑?”

顺着她的思路,乔卓也忍不住点起了头来,没错,这一桩一件加起来,怎么看都觉得那人很有问题!

赵朱见他点头,笑容更大:“当然,在他去抓小偷之前,我这些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直到那个大姐被偷。对了,我之前是不是忘了告诉您?那人之前可还有两个同伴呢!但直到闹小偷时,整个车厢都被惊动,我都没看到另外那两人的身影。

我们和他们三人是前后脚找列车员补的卧铺票,我们因为人多才被分到了几个车厢,可他们只有三个人,列车员根本不会特意把他们分开。而且,我们对面的三个铺位始终就只有他一个人,中铺和上铺一直都空着,假如那三个铺位就是他们三个人的,只是另外两个人有别的任务而没有出现,那么这个情况是不是就合理了呢?”

说到这儿,她竖起手挡在嘴旁,故意压低声音道:“加上我之前发现软卧的同志都带着配Q,一看就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所以,我第一时间就猜想这伙人是不是跟着那些同志的‘尾巴’,只不过没有实际证据,又怕打草惊蛇,我才找机会先跟卫同志汇报了情况。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发现他偷偷去了软卧包厢,就立刻让我的同事给他打电话让卫同志过来支援了!”

赵朱说到这儿,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又关切地问道:“那几个警察同志怎么样?他们没事儿吧?真没想到他们会用下药的招数,真是下三滥!

对了,还有被挟持的那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哲孟雄流亡的王族吧?甚至,是王储?”

见乔同志的目光又深沉了起来,赵朱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我看到了那人衣服上王族图样——莲花海螺飞龙,那是‘山顶之国’哲孟雄的标志。虽然哲孟雄实际上早就被象国势力所控制,但在今年二月份,象国才正式入侵了哲孟雄,还软禁了哲孟雄国王吧。我猜,象国冒险派了间谍入境,应该就是想要把他也绑架回象国吧?”

“……”乔卓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道:“他们都没事儿,只是一些安眠药,毕竟,他们也不敢在我们的地界上犯下血案。”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时间仿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朱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茶水已凉,在初春料峭的深夜里,一口喝下只觉一股寒意贯穿了身体。

遇见这件事,她的确是始料未及,她本想去看个热闹,谁知道对方居然胆大包天,居然扮成乘务员利用送水送餐的机会,给他们下了迷药呢?不过,好在他们只想绑人不敢随便杀人,不然,她怕是得为自己没有当机立断迅速救人而后悔终生了。

赵朱的话有理有据,她本人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三代贫农,两位烈士的家庭出身。本人也十分优秀,不但专业优秀,还十分机智,因为协助应城警方破获了对岸特务破获生产制造恐袭的大案而被警方聘为特别顾问。——天还没亮,乔卓很快就把赵朱的基本情况了解了个清楚。

各地代表团参加广交会前进行外事礼仪与国际关系常识培训是惯例,请的都是外交部的专业人员,遇见爱讲些时事政治的老师更是常见。但他们讲的东西只是为了在广交会上更好的创汇,像这姑娘如此机敏,又胆大心细,能在生活中发现并解决危机,那可就太难得了!

于是,在沉默过后,他站起了身来,右手四指并拢,向着赵朱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赵朱连忙站起身来,被对方如此郑重的对待唬了一跳,受到对方的感染,她也不由学着对方的样子,同样朝着对方行了一个军礼。

放下手,乔卓露出一个笑容:“赵朱同志,多谢你的协助,耽误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其他列车的车票,应该会比你的队友晚一天到广州,好了,那咱们就再会吧!”

说完他又快速地行了个军礼,就想要离开,但在他转身的时候,赵朱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乔卓同志,”

对方转过头,投来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赵朱摸摸自己的大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不违反纪律的话,我能打听个事儿吗?”

乔卓同志没有答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提问。

赵朱的表情严肃起来:“当时,他们真的在22天内向我们连发了149封求救信吗?”

乔卓转过身子,正面朝向她,郑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赵朱也跟着摇了摇头,没错,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再纠结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弱小便是原罪吗?

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又有多少失去本名的民族与国家?

想到我们脚下的土地,也曾经经历过同样的苦痛,她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

第050章 信仰

一夜很快过去, 等赵朱走出公安局大门时,正好沐浴到朝阳洒下的第一缕金丝,她要坐的火车还得一两个钟头才到, 趁着这个时间,卫长盛十分好客地邀请她去尝尝江城的“过早”。

“过早”一词最早源于清代叶调元《汉口竹枝词》:“且慢梳头先过早,糍粑油饺一齐吞。”自此,“过早”就成了江城早餐的代名词。

后世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说法:“早餐吃的像皇帝,午餐吃的像平民, 晚餐吃的像乞丐”,说这样才是养生之道,江城人显然对第一条深以为然。

作为九州通衢之地, 天南海北上下四方的口味都汇聚此处,让过早不但花样众多,口味也十分丰富。

虽说如今不许投机倒把开办私人饭店, 可不代表各种制作美食的手艺就失传了。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大师傅, 别管你是御厨传人, 还是民间老字号,到了国营饭店一样能发光发热。

卫长盛同志带着赵朱进了一家国营饭店,直接就穿过后堂, 来到了一个包间。他是个细心人, 先问过了赵朱不忌口, 也算能吃辣,这才出去点了餐。

不一会儿, 就见他双手各端了一碗鲜鱼糊汤粉来:“来尝尝,我们本地特色, 别看这鲫鱼小,都是大早上江边刚打上来的, 鲜的很呢!”

这碗糊汤粉看着毫不起眼,味道却是鲜美异常,那小鲫鱼被熬得酥烂,鱼刺早就化在了汤里,成一抹浓稠的鲜魂。赵朱喝上一口,滑腻鲜甜之中,还带着点辛辣的胡椒味,碰撞出了绝佳的滋味儿——这种味道,在后世饲料喂出的痴肥大鱼身上可是难尝到了!

赵朱这碗粉还没吃完,后头又有服务员端上了一碗牛肉面,同样摆在了她的面前。原来是卫长盛想着她从中原而来,怕是更爱吃面,便又特意为她点了碗面。

只见那碗中泛着亮红油光,牛肉就跟不要钱似的,堆了满满一层,下面的面条比热干面略细,也是碱水面,色泽黄而油润,口感偏硬但不糊汤,而汤底则是用牛油熬成,鲜香浓郁,香味儿能飘出几里地去。

“我之前只知道江城的热干面出名,原来牛肉面也这么有特色啊?”看着眼前这一大碗牛肉面,赵朱也不客气,挟起一块牛肉就放入了口中,这牛肉炖的软烂而不散,入口都无需费劲儿嚼,就让人齿颊生香。既是“牛肉面”,牛肉自然是重中之重,虽说只是一碗面,大荤的牛肉却堆出了“硬菜”的派头,吃的她直呼过瘾。

赵朱正在大快朵颐,却不料,后面竟然又上来了一屉鲜肉汤包,把赵朱看得是目瞪口呆,大早上的能照这么吃吗?这有点太奢侈了吧?

不过,美味当前,“我吃饱了”的客气话随着一口鱼汤被冲回胃里,赵朱偷偷松了松腰带,又把筷子伸向了现包现蒸的鲜肉汤包。

见客人吃的尽兴,做东的主家自然开心,美食的腾腾热气更易氤氲出热络的氛围,卫长盛便笑着问道:“赵朱同志,昨天我就想问了,那人看着也是彪悍异常,怎么你三言两语就能把他说得逃跑了呢?还是跳的火车!既然有那不要命的胆气,他怎会没有闹得鱼死网破呢?”

这个疑问从昨晚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从高速行驶的火车上往下跳,其实跟寻死无异,按照他的经验,有这胆子的大多都会殊死一搏,甚至同归于尽,没这胆子的那就干脆投降了,这种干脆放弃目标的可是蹊跷又少见。

赵朱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这才正经回话道:“卫大哥,你说,要是往回倒退30年,赶上打鬼子的时候,你会为了国家舍身取义吗?”

卫长盛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今年二十六,就是建国那年出生的,打记事起就听家里老人讲过鬼子侵略时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常听得他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打鬼子保家卫国这事儿还用得着问吗?

赵朱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可能不太恰当,但领会意思就成!你看,咱们的信仰是家国,他的信仰是他的真神和他的上师——也就是‘古鲁’,你愿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他也愿为他的真神牺牲。

不过,当他接到的命令与他的信仰相违背,他内心肯定会出现了矛盾与斗争。而我,只是把他所做的违背教义的事情明明白白说出来而已!所以,其实让他畏惧逃避的并不是我的三言两语,而是他无法面对的自己对信仰的背叛!”

赵朱说完,高深莫测地一笑,又挟起一个肉包吃了起来:这肉够新鲜,吃起来才弹牙!

其实,牵扯到宗教,这事儿的确不好解释。之前赵朱说的都是实话,西克教义的确是追求平等反对歧视,追求公平正义、扶弱济贫。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同一事物在每个人心中的重要程度也各不相同。那个就连执行秘密任务都要持戒的男人,想必在他心中,遵循教规可比上级的任务重要多了。所以,只要她犀利地指出他的行为违背教义,他当然就无法再将任务继续下去。

在她所知的历史中,现在在任的象国女总理,在九年之后,就会因为对西克教圣地的攻击而死于自己的西克保镖之手。作为一个本性正直的保镖,能够杀害自己的保护对象——一国元首,这能用常理解释吗?

然而,以一个虔诚信徒的角度去看,这事儿却又合理了起来。既然因为宗教信仰,能够刺杀自己的国家元首,那么用信仰劝导他,让他放弃一件本就难以成功的任务,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能与外人道了。

闻言,卫长盛同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作为唯物主义者,反封建反迷信的思想深入骨髓,但他却并没有直接反驳,琢磨了琢磨她的话,反而若有所思地又点起了头来。

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卫长盛又拿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昨天晚上,在医院,那几个同志跟他们保护的那个人很快就醒来了,大夫说应该没有什么后遗症。对了,估计那个外宾被挟持的途中也清醒过,他好像还记得你这个救命恩人呢!还特意嘱咐要转交你一件东西,喏,我也看不出来是个啥!”

他说着,就把一个一寸来长的六角柱状银吊坠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那个造型古朴的银吊坠,赵朱就是眼前一亮,她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圣人,虽说当时行事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但如今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但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这个,我恐怕不能收吧?”

刚学过的外事纪律明晃晃就有一条:“不得接受外宾私人赠予的礼物与钱财。”

见状,卫长盛也是早有准备:“我已经跟首长汇报过了,他做出指示:虽然有纪律,但这属于是特殊情况,人家也是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既不是为了拉拢腐蚀,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况且,恐怕以后你们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咱们特事特办,我回头会写一份情况说明存档,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赵朱这才连忙把那吊坠收了起来,她就喜欢收藏这种小件的古董杂项,这吊坠看着就对她的胃口。

吃过了早饭,卫长盛就把赵朱送去了火车站,这次由身穿制服的警察同志直接把她送上火车,可比自己挤车时轻松了不少。

乔卓同志给赵朱安排的铺位比昨天升了级,还是软卧,赵朱乐呵呵请卫长盛转达了谢意,便开心地与他告了别。

软卧的配置比起硬卧来好了不少,跟一个格子间左右各三张床铺的硬卧不一样,一个软卧包间里只有两张床,床铺也比硬卧更舒服一点。

但如今的软卧也不是随便谁想住就能住的,软卧票也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要么是达到一定级别,要么就是有特殊任务——赵朱这纯粹就是沾光了。所以,看到这间包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毫不奇怪。

赵朱昨天一晚上没睡,又吃了顿丰盛的过早,吃饱了肚子就容易犯困,于是,她一上车干脆就躺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