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名气
肖长青提着刚打完开水的开水瓶, 站在了张保康书记的办公室门前,听到里面没有打电话的声音,这才抬手慢慢在门上敲了三下。
听到张书记说“进来”, 他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给张书记泡好了茶,端到了对方手边,肖秘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下。
正在看报纸的张书记感觉到了他的反常,放下了报纸, 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是有什么事儿?”
肖秘书两手虚握垂在身侧,笑着答道:“领导, 跟您汇报一下,土地局的刘向阳同志,想推荐一个翻译参加广交会代表团。”
刘向阳?张书记端起杯子轻啜一口茶水, 将茶杯放下, 又顺手一扭, 让杯子把手朝外,这才抬头看向肖长青,摆手示意他坐下:“哦?你坐下来, 慢慢说。”
肖秘书道了声谢, 轻轻坐在了靠着北墙的长椅上, 没有坐实,只搭了半边屁股, 侧着身子朝向张书记汇报道:“领导,情况是这样的, 他介绍的那个翻译在化肥厂的工会工作,是工会副主席。听说了广交会代表团的事, 因为她英语水平还不错,就很热心地想来为创汇做做贡献,刚好她跟刘向阳同志有点远亲,就托他来询问询问情况,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选拔的章程,她也好报名参加。”
化肥厂?听见这三个字,张书记伸手按了按眉头,却是开口道:“那位自告奋勇的翻译同志,叫什么名字?”
肖秘书连忙坐端正了,回答道:“姓赵,叫赵朱,是一位女同志。”
这就对上了!张书记挥挥手:“好的,我知道了。”
肖秘书见领导没有再追问,便连忙站起了身来:“领导,那我就先出去了。”
他倒退到门边,轻轻将门带上关紧,这才转身慢悠悠走开。话已经带到了,至于领导会有什么指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张保康的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叩在了桌面上,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报纸发呆:这个赵朱是什么来头?就连孙刚那个书呆子,也学会拎东西求人办事儿了,那还是个女同志?这家伙该不会是要犯错误吧?
况且,还没等自己应承下他,怎么这边又来了个走路子的?
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也不知道是这个小赵太急于求成,不懂规矩,还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引得这么多人都要来主动帮忙呢?
能掐会算的那是神仙,赵朱小算盘打得挺美,可万万没想到:孙老师跟市革委会的大领导居然是旧识,更想不到,他那么个社恐,居然为了徒弟还去找人托关系了!
这纯属无妄之灾,虽然素未谋面,张书记那儿却已经对她留下了个不太好的印象。
正在厂门口告示栏上贴标语的赵朱“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大喷嚏,手一抖,沾满了浆糊的刷子就窜了出去。她把刷子捡起来,正要去清洗一下,就听见有人站在二楼喊她:“赵朱同志,有电话找你!”
旁边的李干事连忙从她手里把刷子接了过来:“赵主席,你快去接电话吧,剩下的我来就行!”
赵朱原本以为是让她去厂办接外线电话,没想到,却被叫到何书记的办公室,何书记朝她微笑着点点头,还避让了出去。
赵朱被闹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谁有这么大面子?
一接电话,里面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喂,你好,我是市革委会的肖长青,请问是赵朱同志吗?”
赵朱愣了一下,这是谁啊?自己不认识啊?脑子没转过来,嘴就自动回复了:“您好,我是赵朱,肖同志,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下周二下午四点半,请你来市革委会一趟,张保康同志想见你一面。”
张保康?市革委会主任兼□□张保康?这个名字赵朱倒是印象深刻,她连忙答应道:“好的,好的,谢谢您通知,我一定准时到!”
这个来电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就算代表团重要,也不至于要市革委会的一把手来亲自面试她吧?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倒也不太担心,只不过是炫个技罢了,只要自己不掉链子,应该问题不大——要是真的毫无希望,一把手何必在百忙之中抽空见她呢?
周日,张大梁拎着两包点心和两斤苹果,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蹭饭。他一进门,就瞧见他家老爷子居然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张《参考消息》,正皱着眉头在看报呢。
他立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端端正正地站直问好:“爸,我们回来了。”
张保康只是点点头,也没搭理他,见着他身后的儿媳妇和小孙女,才越过他,朝儿媳岳秋和小孙女妞妞露出了个亲切不失威严的笑来:“回来了。”
张大梁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出来,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早就接受了老爷子看不上他的事实,可每次看着他区别对待,他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腹诽:反正我是你的种,嫌弃我咋不嫌弃你自己呢?
“大梁,你们回来了?”还好吕云出来打了圆场,她先是搂住小孙女亲香了一番,又看着张大梁直呼“又瘦了”,转头又嘱咐保姆王阿姨道:“去割点肉,看看有带鱼再买两斤。”
“你最爱吃炸带鱼,听说最近副食品商店新进了一批,应该还没卖完,中午让王阿姨给你炸带鱼吃。”吕云这一通张罗,整个张家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慈母多败儿。”张保康暗自嘀咕了一句,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张保康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你们厂是不是有个叫赵朱的女同志?”
张大梁正拿筷子扒拉带鱼骨头呢,闻言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哟,您还知道她呢?”
他大着胆子仔细端详了老爷子一眼,想看看他这话是喜是怒,可惜他没这个分辨能力。
但他还用自己的方式为赵朱说起了好话:“赵朱同志那可是个好人啊!热心大方又仗义,我们厂里,谁提起她来不竖大拇指啊?就说前几天,那个姜林深被抓,也有她一份功劳呢!”
这个“保密”任务,可把他给憋坏了,就连跟兄弟们喝酒,都要捂紧了半边嘴,生怕哪次一秃噜嘴就给说漏了。
不过,对着他老爹,倒是应该没这忌讳,不从他这儿知道,也得从警察那儿知道,反正肯定不能瞒他啊!
“哦?姜林深被捕也有她的事儿?”张保康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疑惑。姜林深这个隐藏极深的对岸特务杀害同志破坏生产,企图搞恐怖袭击,罪行那是罄竹难书。不过,不是刑警队的杨同志将他抓获的吗?杨同志他也了解,是个干实事的好同志,自己还亲自签过他的嘉奖令。怎么听意思,原来这里面还有另有内情吗?
“当然啦!要说赵朱同志那真是文武双全啊!她配合警察同志,一起找到了关键证据,发现了原来是那姜林深图谋不轨,于是她暗中监视,最后时机一到,人赃并获,就那坏分子给一举拿下了!”
张大梁说的那是吐沫横飞,得意忘形地好像立功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张保康轻咳了两声,才把他从说书的激情中给拉回了现实之中,他讪笑了两声,总结道:“反正她配合警察做了不少工作,我可都是亲眼看着呢!”
“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工作的事,等吃完了饭你们爷俩儿再喝着茶好好聊。”吕云不悦地打断了他们,又把拆了鱼刺的整块带鱼肉?到了小孙女碗里:“乖妞妞,多吃点儿鱼肉,等吃完了饭奶奶带你去公园,咱们去划船去好不好啊?”
妞妞今年刚四岁半,吃饭已经不用人喂了,但还不太会用筷子,她的小手握成拳头,把勺子柄攥得牢牢的,闻言乖乖点着头,小辫子上别着的塑料蝴蝶翅膀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吕云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伸手捏掉她小脸蛋儿上黏到的米粒,继续许诺:“公园里还有卖气球的呢,奶奶给你买个气球玩,好不好啊?”
妞妞听见气球,明显来了兴致,跟小鸡啄米似的更加用力地点起小脑袋瓜儿,嘴里答应道:“好!那我要一个最大的气球!”
第042章 掌声
到了下午, 张大梁被老爷子拎进书房谈工作,吕云就带着儿媳和小孙女一起去逛公园。
现在的公园还是要收费的,得买票才能入园。一张票一毛五分钱, 对普通人来说也不算便宜了。
两大一小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口的铁皮房给妞妞买个大气球。
别看这铁皮房做的小卖铺十分简陋,也是属于公园的正经国营单位,除了卖气球, 夏天还卖汽水和冰棍,当然也少不了孩子们喜欢的糖果。
手里牵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气球,小妞妞兴高采烈地拉着奶奶的手, 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奶奶,快点走,我们划船去!”
公园里的人工湖几乎每个公园的标配, 修湖挖出的泥土直接在湖心堆出了一座小山丘, 上面还修建了一个八角凉亭, 亭子上原本画着八仙过海的彩绘,却被人用红笔打了叉,被大字的标语覆盖了上去。
吕云刚领着小妞妞坐上了船, 还站在岸边的儿媳妇岳秋却突然捂住了嘴, 干呕了起来。
吕云见状, 心下一急:“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说完就想抱着妞妞上岸。
岳秋却红着脸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你们玩吧!”
吕云立刻想到了什么,脸上洋溢起喜色:“你这是, 又有了?”
岳秋面带羞涩地微微点头,朝她们摆手道:“妈, 我没事儿,你们玩去吧,我在岸边等着你们就行。”
突然听见这个喜讯,吕云本想立刻拉住儿媳好好问问情况,但一低头,就瞧见小妞妞抱着她的大腿,正眼巴巴瞅着她呢!
罢了,可不能为了小的就忽略了大的,吕云强按下了心中的激动,坐下来搂着小孙女就亲了一口:“小妞妞,你快要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高不高兴呀?”
小妞妞点点头,虽然不大明白,但看着奶奶高兴的模样,还是顺嘴回答道:“高兴。”
划桨可是个体力活儿,本来两个大人还好说,一个人划桨可得费大劲儿。但吕云今天开心,一个人也划得起劲儿,还教妞妞唱起了歌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小妞妞高兴地拍起巴掌,但一不小心,手上拿着的气球就脱手掉进了湖里,她见气球掉了,一着急就扒拉着船舷往外探着身子就要去够。
“小心!”还不等吕云去拉着小妞妞,她就失去了重心,一头栽进了湖水之中!
霎时之间,吕云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僵直了身体,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整个人仿佛突然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水声风声、岸边的鸟叫、喧闹的人群全都静默了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她才缓过神来,来不及多想,她立马朝着水中的孩子伸出了手去,大声喊道:“快,伸手!抓住奶奶!”
小妞妞甚至比奶奶反应还快,在掉入水中的瞬间她就下意识憋住了呼吸,但很快,不断下沉的身体让她害怕地张开了嘴,湖水立刻涌进了她的口鼻里……
岸边的岳秋见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踉跄着朝水边走去,眼看着就要跳进水里去时,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别慌,我去,这水不深!”
她转头看去,满眼的泪水阻碍了视线,让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看出这人个子极高,肩头垂着两根麻花辫——原来是个女同志。
她刚要说什么,那人一把将她塞进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妈手里,只嘱咐了一句:“她有身孕,别让她下水!”
接着,那人就一个猛子扎到了湖里去,高个子在游泳上占优势,就是因为臂展长,腿部力量强。
她憋住了一口气,双脚借着岸边的石壁用力一蹬,整个人就像破空的利箭一般蹿了出去,瞬间就出去了□□米。
吕云眼看着小孙女往水下沉去,她也顾不得自己不会游泳,站起身就想跳水救人,却见一个长条黑影猛的从水下蹿出,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子就被递到了船舷边。
吕云连忙跪下去,弯腰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她的大脑已经进入了应激状态的第二阶段,肾上腺素飙升,大脑也飞速转动起来。
她一屁股坐下,将湿答答的小丫头横抱在怀里,把她的头侧放到膝盖上,扒开了她的嘴巴,见她的口鼻之中没有异物,才把她的肚子搁在膝头,使劲儿拍打起她的后背来。
小妞妞吐了两口水,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点血色,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了,她半眯着眼睛,水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滑落,奶奶温热的手掌拍在她的背后,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获救,这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吕云连忙将她抱进了怀里,感受到她的挣扎颤抖和哭喊时带着的水腥气,她才感觉自己的五感恢复了正常,一阵冷风袭来,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她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湖水,但下一刻,那些水痕也全都被喷涌而出的泪水给覆盖了。
祖孙俩正相拥而泣,突然感觉船又摇晃了一下,吕云吓得连忙抬头:原来是刚刚救人的那人也上了船。
这可是寒冬腊月,虽然是气温最高的下午,气温没到零下,但全身湿透的赵朱还是被冻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坐了下来双手握浆,就开始划船。
她的牙齿直打架,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得,得赶快送,送,送孩子,去,去医院……”
吕云闻言才缓过神来,连忙点着头连声称谢:“太谢谢你了,同志!”
在娱乐活动匮乏的年代,逛公园也是一项难得的娱乐活动了,尤其是介绍相亲的活动,此地乃是首选。
那位被赵朱拉了壮丁的大妈就是带着女儿来相亲的,她也是尽职尽责,听说岳秋身怀有孕,立马义不容辞就牢牢钳制住了对方,口中说着劝慰之词,一旁眼睛却盯紧了赵朱的行动,见孩子获救,她手一松,忍不住使劲儿鼓起了掌来。
湖边的游人可不少,围观的群众也有看见了事情始末的,都跟她一样倍感激动,同样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赵朱把船摇到了岸边,早有腿脚快的人去喊了公园管理员来,她们刚一上岸,就有人递过来大红大粉牡丹花的毛毯子,披到了她们的肩头。
受到了如此热烈的对待,要是搁平日,赵朱高低得整两句场面话,但偏偏她嘴部的肌肉不听使唤,再多说一句话,怕是都得把舌头咬破,她只能僵着脸朝围观的人们点着头。
赵朱也很无奈,今天天气不错,她才特意陪奶奶来逛逛公园,不曾想却遇见这种突发事件,这会儿她只有一个念头:立马回家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干衣服!
好在公园门口有不少拉客的人力三轮车:现在私人做生意是违法行为——“投机倒把”罪,所以,这蹬三轮车拉客的业务其实都是隶属于各个企业的“三产”。
三轮车师傅从围观群众那里听说了赵朱的救人事迹,眼睛立马就是一亮,他把棉线帽往头上一套,将棉手套往上一拉,朝五姑奶和赵朱点点头:“奶奶、妹子,坐稳了!”
五姑奶打年轻时就机智,见状一把搂紧孙女,一手就抓紧了车斗的边框。
只听师傅一声“走啦!”,霎时把两条腿转成了风火轮,车轮子都差点跟不上他双腿的转速。
赵朱又是一连串的喷嚏,眼泪鼻涕刚流出来就被风给吹跑了,好在赵朱她们住的小院并不远,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家。
两人刚下了车,不等她们付车钱,那师傅就一个“二档起步”,瞬间骑出去了老远,还在拐弯儿的地方直接来了个漂移,身影就消失在了尘土之中。
赵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师傅人是挺好,就是这车骑的尾气有点儿大。
赵朱虽然自认体壮如牛,奈何冬日寒风似牛刀,洗完热水澡,她拿干毛巾把脑袋一包就钻进了被窝。因为着急用热水,用上了家里最大的蒸馍锅烧水,她觉得自己身上好像都带上了小麦的清香。
奶奶坐在床头,拿干毛巾帮她擦起了头发,她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让赵朱感到了一阵安心。
但突然,脸颊被滴上了两颗温热的水滴,她猛地睁眼,就见奶奶正用毛巾擦过眼角。
她连忙撒娇似的摇着奶奶的手臂:“哎呀,奶,这是咋了?您没瞧见那湖边立着牌子呢?水深才一米七,我都能站起来,要不是急着救人走都能走过去!”
奶奶却没说话,只是眼圈红红地瞅着她,赵朱又嬉皮笑脸地笑起来:“好啦好啦,下次我不管这闲事了,让他们老太太跟孕妇跳水里救孩子去吧!”
奶奶嗔怪地一巴掌拍到她的脑门子上:“说啥怪话呢?!见死不救那还能算俺们赵家的种?”
她刚打完巴掌又不忍心,伸手给她揉起额头来:救人是没错,只要自己有这能力,自不必等别人来救!
但是,就是赞同救别人家的小妞妞,也不耽误她心疼自己家的小妞妞啊!
感觉到手里的毛巾湿透了,奶奶下床又去拿了块干毛巾,又继续给她擦起了头发,但擦着擦着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赵朱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她发烧了!
第043章 集训
虽然俗话说“人前教子”, 张保康却是不大理会这些俗话的,尤其是对张大梁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管人前人后, 只要得空他都得教上一教。
就像现在,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对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大梁这人天生胆儿小,虽然怕天又怕地,但最怕老爹叹长气。他照着往日的模式, 一见老爷子皱眉头,二话不说先自我反省:“爸,对不起, 我要做自我检讨。”
知子莫若父,张保康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套话,不由得摇了摇头道:“你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嘴上没有个把门儿的, 越说越来劲儿, 这还是当着小秋的面……”
张大梁正顺从地点头呢, 听着这话,迷惑地抬头看向老爷子:“不是,我说啥了啊?怎么又碍着小秋的事儿了?”
张保康认真打量了他两眼, 见他是真心疑惑, 这才郑重道:“小妞妞都快五岁了, 你也得记住避避嫌,跟女同志走那么近, 万一有人说闲话……”
张大梁这才明白了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他不由得一拍大腿, 平生第一次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哎呀!爸!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纯粹敬佩人家赵朱的为人!怎么一提女同志就非得想歪呢?还是革命老同志呢,我看你这思想也够封建的了!”
张保康第一次见这个儿子跟他梗脖子,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仿佛判若两人的儿子,这几句反驳一下子打乱了他原本打好的腹稿,害的他居然忘词了!
一时之间,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房间之中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之中。
突然,随着一阵慌乱的拍门声,王阿姨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大哥,刚才嫂子来的电话,小妞妞掉水里了,现在已经送医院了!”
“什么?”两人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呼,同时站起了身来。
好在小孩子火力壮,小妞妞并没有什么大碍,岳秋受了点惊吓,保险起见,大夫也开了点保胎药,嘱咐了几句要好好休息。
见她们有惊无险,张家父子这才算是放了心。听说是有好心人救了孩子,又连忙追问起恩人的情况。
结果一提这事儿来,婆媳俩都是一脸愧色——当时只顾着孩子,倒是忘了问清楚恩人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了,这人海茫茫的,上哪儿找人呢?
岳秋还有点印象:“是个高个子的女同志,绑着两条麻花辫!”
张大梁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说这算什么特征呀?满大街都是绑俩辫子比你高的女同志呀!”
岳秋身材娇小,张大梁嘴贫,老拿这个打趣,见他此时又开这不合时宜的玩笑,饶是她好脾气,也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又不是跟我比,我看着她比你还高呢!”
张大梁不以为然,吕云却是帮腔道:“没错,那姑娘个子可真不低!”
说到这儿,张大梁突然心中一动,说起个子高的女同志,他不就认识一个?不会这么巧?他刚想说话,突然想起老爷子的误会来,立刻就把那句猜测咽了下去——老爷子本就胡乱猜测上了,自己还是少给人家惹些麻烦吧!
张保康的担心没写在脸上,但见她们平安无事也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于小孙女的救命恩人,也只能私下再慢慢打听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妞妞火力壮,赵朱这个大妞妞的病却是来势汹汹,周日晚上被送进了医院,打了退烧针,却是直到周一早上体温才恢复正常。
赵朱本来还打算轻伤不下火线,正想说自己要去上班,一开口却是发出了一阵跑风漏气的嘶嘶声。
看她这样子,奶奶认为是她工作太拼命,平日里的劳累都攒了下来,受了凉后就被全引发了出来。她直接拍板,直接替赵朱请了三天病假,要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赵朱努力发出了几个音节,却是奇音怪调,让人都听不明白说的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跟单位请了假,但周二去见张书记这事儿却是没法儿请假。
她只好提前去了市革委会,先是见到了肖秘书,也不用多说,一开口肖长青就明白了她的情况。
现在的人还没有把风寒感冒和病毒性感冒分那么清楚,在普遍认知中,都觉得感冒会传染。况且她这个样子,话都说不清楚,去见领导也实在不合适,肖秘书连忙去跟张书记汇报了情况。
张保康事务繁忙,原本也就是抽个空,想看看是什么人物能引得人人来为她说项,但如今他也没了那个兴致。
听见肖长青的话,他把手中的钢笔帽慢慢拧紧,这才道:“既然小赵同志生病了,那我就不见她了,你跟周思齐同志说一声,看加入代表团有什么选拔标准,就让他按标准来!”
听说张书记不再准备面试自己,而是让自己把个人简历直接交到负责代表团的周副市长那里,赵朱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能说会道的人失了声,那就像是士兵手无寸铁上战场,实在是太难了。
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人员名单虽然还没有定下来,周副市长却已经是成竹在胸:各厂的名额基本不变,市里由自己带队,再带两个办公室人员,两个商务局人员,也就够了。
作为一个依托煤炭而生的三线城市,应城虽然也经常参加广交会,却没什么亮眼的成绩。说起来,革委会的人员在代表团里只是为各企业服务的,创汇成绩好,他们也没什么大功,创汇成绩差,他们也没什么大过。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算不上露脸显功的名额,居然也入了张书记的法眼,还派了肖秘书来打招呼。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周思齐半点磕绊儿都没打,连那份简历都没看,就把赵朱的名字加入了代表团名单。
于是,一封借调赵朱同志去市商务局的工作联络信很快就来到了何书记的案头,何书记似乎早有预料,爽快地把信发到了人事科——既然说是借调,工资还得按原级照样发,可不能少。
赵朱休息了几天,刚上班就听说自己被借调到了新单位,一听说商务局,她心里就有底儿了:看来代表团的事儿是定下来了!
到了新单位,她也没露怯,不过几天时间就和同事打成了一片,一则是她本身就是个社牛,二则,大家也都听说她就是专为参加广交会而来的,也影响不到谁的利益,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会枉作小人,做出些刁难人的傻事出来。
没几天,赵若兰这边也有了好消息,她也成功入选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来到了三月下旬,距离4月的广交会还有半个多月,应城代表团的所有人员就集体来到了省城,来进行关于外事纪律以及对外礼仪的集中培训。
此时,国内的外国人可比大熊猫还稀少,为了避免人员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也为了避免因文化差异所造成的不必要的麻烦,正所谓“外交无小事”,省内参加广交会的各地代表团都齐聚省城,进行统一培训。虽然代表团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各企业的销售人员,但现在满世界跑着找货源的多是采购员,销售人员反倒不必天南海北去推销产品,甚至因为物资匮乏,大多数货款都是现结,极少有先发货后付款的情况,更不需要像后世一样跑到各地催货款,是以,他们出差的经验也并不算多,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各个都显得十分拘谨,生怕一句话说错一步路走错,干脆都肃着脸沉默起来。
赵朱本就是以商务局的身份加入的代表团,不等领导开口,她就主动到了商务局另一个参会的同事面前,笑道:“杨姐,我去办入住手续吧?”
杨安安正从包里掏东西呢,见状干脆把装着介绍信的布包一起递了过去:“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赵朱连忙接过东西,来到了招待所前台,很快,就办完了一行二十人的入住手续。见状,领队的周市长也暗自点头:这小赵同志人还挺勤快,本以为是被塞了个乘轿子的,没想到人家倒是一点也不娇气。
安排好了房间,赵朱把钥匙发给了大家,她自己却留在了最后扫尾。
抓了把瓜子放到了前台桌面上,赵朱笑眯眯打听:“同志,我打听个事儿,开水房是在哪儿呢?咱们招待所的食堂又是在哪边啊?”
前台的女同志瞧见那把瓜子里还夹杂着几个糖果,甚至还有两颗“大白兔”,她立马就勾起了唇角,随手捏了颗瓜子嗑着,便回答起了她的问题来。
赵朱记下了招待所的各种情况,同时连连道谢,等听她说完,又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道:“同志,是这样,我们是从应城来省城参加外事培训的。麻烦跟你打听个事,不知道咱们招待所里住的还有别的参加广交会的队伍吗?不知道我们来的算不算早啊?”
他们办理入住的时候,介绍信上都把情况写明白了,前台也没什么可防备的,她心道这小姑娘怕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打听一下别的代表团的消息,这也不奇怪。说起来,各个地方企业的业务有不少重合的,也算是竞争关系,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姑娘又挺大方,她便答道:“你们可不是最早的,洛城的比你们来的要早,昨天就来了,还有汝南的,也比你们早一些,刚为他们办完手续,你们就到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赵朱又朝她道了几声谢,这才转身离去。
第044章 多智
汝南代表团的房间里, 一个留着平头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在一个包裹里翻找东西。
带队的刘副市长上了年纪,明明已经入了春,天气反常的很, 又来了一场倒春寒,他的老寒腿受不住了,怕招待所里被子薄,就特意带了一对护膝过来。谁成想,他翻找了半天, 老腰都累疼了,却硬是没找到,同屋的小金瞧见了, 便自告奋勇帮他翻找起来。
刘副市长坐在一旁,一边把手攥成了拳头抵在膝盖上按压,一边低声嘟囔道:“我记得拿出来了啊?该不是老婆子忘给我带了吧?”
膝盖的疼痛并未因为按压而得到缓解, 虽然明知不能把膝盖掀起来直击痛处, 他的手依然徒劳无功地按压着, 口中越发肯定:“这个老婆子,老是丢三落四的,肯定忘给我带了, 我说自己收拾吧, 她还不依, 回去我就得说说她。”
他刚想说让小金不要找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金闻声,一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面朝着门口走去,口中同时发出询问:“是谁啊?”
门开了, 见门前站着一位陌生的高个子女同志,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正要问她有什么事,却见那位女同志璨然一笑,十分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同志!我是来自应城广交会代表团的赵朱,请问你们是汝南代表团的吗?”
小金点点头,还没说话,就听见那位女同志又开了口:“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提前来认识一下,毕竟到了广交会上,咱们可都是老乡了。对了,听说你们刚入住,顺便跟你们说一下:开水房在一楼的最南边,食堂是在院子西头那个平房,供应早餐的时间是六点半到七点半,午餐是十二点到一点,晚餐是六点到七点半,过了点儿食堂恐怕就没饭了,给你们提个醒,那就不打扰你们啦,再见!”
赵朱口齿清晰,把时间地点都说的清清楚楚的,小金连忙记下这些情况,可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见那位女同志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听见屋里面刘副市长已经问了起来:“小金,是谁来了?”
小金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同志们都特别热情大方吗?那位女同志来敲门就只是顺便给自己说那些闲话?
“不认得,一个女同志,说是应城代表团的。”他回着话,迈步往屋里走去。
言罢,他弯腰拎起了桌旁开水瓶摇了摇,听里面只有零星水声,他不由心道——别说这闲话还挺有用的:“刘市长,要不我先去打壶开水给您泡泡脚,也能缓解一下!”
“哟,那可太谢谢你了!我这老寒腿疼起来,挪动一下都困难,真是麻烦你了。”刘市长连忙道谢。
刘耀宗当上这个副市长纯属偶然,原来主管经济商务的前副市长在运动厉害的时候,被人举报后遭了殃。于是,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好人,因为资历老,平时做事不显山露水的却从无纰漏,反而被提拔了上来。他脾气好,平日里也低调,走大马路上跟个老农民也差不太多,是以跟他共事过的人也都跟他亲近些。不过,他这个什么闲事都不管,一心等退休的老好人又是怎么摊上了这个劳累活儿,那就说来话长了,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等到第二天,大家集合一起到了集训的会议室,小金才算是得着机会正式跟赵朱同志做了自我介绍。
准确来说,是赵朱同志手里拿了个小本本,挨个儿跟会议室的各地代表团要起了联系方式来。
因着她昨天的有意提醒,不少人瞧她都眼熟,一般也不会拒绝,饶是有几个鼻孔朝天的主儿,赵朱也是一笑而过,既不强求,也不显尬尴,反而衬得那几个人格外傲慢无礼。
人怕出名猪怕壮,赵朱这四处串联的举动,把带队的周市长都搞蒙了:这姑娘,是挺勤快活泼的,但是不是有点活泼开朗过头了?怎么跟什么人她都要上去搭几句话呀?
不光是他,别人也多了不少闲言碎语,无非就是应城代表团那个赵朱爱出风头之类的话。
说句实话,这能去参加广交会的,最次也是各企业里的科室领导,多多少少也爱惜面子,谁能像她这样四处主动结交呢?哪怕是见着自己本市的领导,也未必能拉下的脸来逢迎一二,更何况外地代表团的人了!
周思齐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赵朱同志真是精力充沛啊,这满场飞的都不见人影了,哈哈哈。”
他这话却是对着跟赵朱住一个屋的赵若兰说的,赵朱提议她们在工作时不论辈分以姐妹相称,别人不明就里,见两人关系好,还打趣她们都是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赵若兰哪儿能听不出这玩笑话后面的意思?她连忙赔笑,又替赵朱解释了一番,但心里面已经在暗暗叫苦不迭:“她这到底是在干嘛啊?”
虽然对赵朱的身份有着某种猜测,但这一年多来,她们早就成了交心的朋友,她怎么看,也觉得赵朱不是这么爱钻营的性子,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成了个“花蝴蝶”了?
等赵朱刚在她身旁坐下,她连忙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干嘛去了?周市长刚才找你呢!”
赵朱还没答话,就看到周市长投来的不悦目光,她咧着嘴冲他一乐,把在一旁的赵若兰看得头皮直发麻,而周市长更是满心古怪:这姑娘表面上看着机灵,其实别是个傻子吧?怎么看不懂人眼色呢?
好在培训正式开始后,赵朱就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老老实实听讲,认认真真做笔记,一点也没有刚才那张扬的模样,周市长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集中培训为期十天,这段时间赵朱白天听课,晚上在招待所串门儿,要问来上课的老师都叫什么名字可能有人答不上来,但要说起赵朱来,那可是人人都认识!
刚开始,还有人嚼舌头,但不出三天,就连闲话也消失不见了,这倒不是大家的品格突然有了质的提升,而是赵朱在串门的时候,竟帮忙谈成了一笔生意:让洛城轴承厂把他们的废旧钢铁卖给了舞州炼钢厂!
虽然有投机倒把罪,但那说的是自己获利,人家赵朱可是一分钱没赚,白白替两家企业牵线搭桥,一下子解决了两家的难题。
此事一出,众人面对赵朱同志时,在原本的亲切之中又多出了一丝热情:谁敢说自己厂里没几件头疼事呢?
做这种牵线搭桥的活儿,搁过去就叫“掮客”,搁后世那就是咨询公司,说白了,就是利用信息差。后世好歹还有互联网,有某宝某多某东,有海鲜市场,想买东西立马就能搜到,现在可没有那么便利。
尤其是现在连报纸的种类也极少,报纸上的广告也消失久已。而全面计划经济时代,宏观调控必有一定的滞后性,具体到每个企业,又难免都会有一些计划外的需求与产出。这自然也变成了各个企业的头疼事!
赵朱同志串门的成果日益丰硕,连着又为好几家企业解决了几件为难事,这下可好,原本还自恃甚高的那几位也放下了身段,对着她也露出了笑脸来,赵朱也没计较他们的前倨后恭,依然很认真地记下了他们的需求。
原本周市长对她这不务正业还颇有微词,但很快,连他也感受到了连带的优待——原本没怎么拿正眼看过他的某个同级,居然破天荒主动跟他打起招呼,还态度很好地聊上了几句。
周市长立生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再看赵朱同志,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竟莫名有了种“我家有女初长成,孩子出息我沾光”的老父亲心态。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不过是道开胃小菜,在集训即将结束前,赵朱又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周思齐看完了眼前的稿子,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起来:“你说,让我把这个报告递上去?”
在下面端正坐好的赵朱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乖巧点头:“周思齐同志,我觉得这事儿只有您做最合适。”
周思齐使劲儿按了按眼球,刚才目不转睛地看报告,看得眼睛干涩,眼珠在手指的按压下发出了噗叽的水声,他也顾不上失态了,直接道: “赵朱同志,你可知道,这样一份报告意味着什么?”
他盯着对方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他还是太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掮客算什么?有这样的格局,她的将来不可限量!
但是,他不解地敲着桌子上的稿纸,目光中充满了疑问:你是要把这份功劳白白让给我吗?
这份报告并没有署名,上面的字体刚劲有力,正是一份提议中州省各地将相似产品整合后再参加广交会的倡议书。
原本,往常各地代表团都是各自为政,除了会前的外事培训一起进行,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统一规划。除了一些大型企业因为有比较知名的产品,能获得比较大的单独展位,其它以地方为单位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纯粹听天由命,有时分到的展位偏僻不说,还因为各地多以地方特产作为参会产品,而各地的产品同质化严重没什么特色,十分缺乏竞争力。虽然我们出口的产品全是优中选优的精品,价格却十分之低廉,更是有企业本着“薄利多销”的想法,甚至造成了厂家之间低价倾轧。
赵朱在这份倡议书中,就提出了不按以往以地区分配展位,而是把中州省内以相同行业的企业为单位的方式来分配展位,并将其中的好处讲得是清清楚楚。
这主意乍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继续看下去,却能发现,这份报告不但数据详实,还列出了具体的实施细则,不但规划了如何对各行业销售人员进行销售话术培训,就连拉到订单后的合同签订,各企业的生产计划分配都包含其中。
谁都会有灵机一动的好点子,这可一点儿都不稀奇,但重点在于这事的可行性究竟有多高。
周市长敢肯定,假如按照这份报告实行,成功率起码有九成以上,而这才是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地方!毫无疑问,如果实施这个计划,必将大大提升中州省的创汇成绩。哪怕此次时间紧迫,无法立即实施,他也相信,只要省里大领导看到这份报告,也必然会将他周思齐记在心中!
周市长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手笔,一时间,“多智近乎妖”这个词一下子就蹦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再也不敢小看眼前的年轻人,然而,她平白将功劳让给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第045章 火车
赵朱同志的目光依旧清澈, 她倒是毫不避忌地直接道:“周思齐同志,我人微言轻,这个倡议书由您提, 比我提更加合适。”
周思齐再次拿起了那叠稿纸,又看了两眼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接着,他略带试探地问道:“赵朱同志年轻有为, 何必妄自菲薄呢?况且,由张保康同志上交,或许比我更合适呢?”
赵朱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术业有专攻, 周思齐同志,您是主抓经济建设的,容我自夸一句, 我这倡议书里面的价值, 别人未必能有您看的透呢!”
哦?周思齐有些意外——或许是这些年的“站队”思想已经成了习惯, 他几乎忘记了“专业对口”这回事,而眼前这个走了张保康路子的赵朱同志,似乎也并非自己起初所想的那样?
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却觉得越发看不透对方, 而赵朱则是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
跟聪明人说话也用不着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份功他也的确想要,至于代价嘛, 那就来日方长吧!
再次拿起那叠稿纸,他仔细将其边角抚平, 收入了公文包中,再看向赵朱时, 眼中充满了笑意:“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我便大胆贪功了!赵朱同志,放心,你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赵朱就发现自己拥有了“预言”能力,前世所有的历史似乎都在按照原本的轨迹在重演。
很多人有这样一种观点:假如你穿越,那么不要试图去改变历史,因为历史总会自我修复,让事情恢复原本的轨迹。
对这种观点,赵朱却不以为然:既然自己已经穿越,那就代表着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而她这个小蝴蝶,偏要使劲儿扑棱扑棱翅膀,看看能不能去改变历史。
这个南墙,就让我赵朱先撞为敬吧!这样想着,她豪气干云地走出了周市长的房间。时间紧急,机会也难得,想要短时间内就拥有话语权,未必要自己冲在前面,真正的王者,从不惧打辅助。
但是,自己真的能改变历史吗?她走过二楼长长的走廊,站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前,窗外,是招待所的院子,几棵法国梧桐在寒风中枝桠乱颤,因为今年春天少雨干旱,就连树上的新叶也蔫头耷脑,丝毫不显新生的娇嫩。她看着那几棵树,又抬头望向天空: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
…………
结束了外事纪律培训,广交会的日子也就近在眼前了,今年的广交会将在四月15号开始,而赵朱她们在8号就要出发了。
火车站外,明明说过要支持妈妈创汇的小松,临到分别时,却哇哇大哭起来,还吹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他奶奶半蹲下来,熟练地拿出一个手帕,从上到下一把抹,将他的眼泪鼻涕全都抹了个干净。
赵若兰看着心疼,但好在小松已经很久没有发病,她也能放心些,她狠下心没有去抱他,只是出言安慰:“小松乖啊,别哭了,妈妈过几天就回来了,前几天妈妈出差你不是挺乖的吗?”
赵朱在一边打趣:“小松真厉害,鼻涕泡都比别人吹的大,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外国的巧克力好不好啊?”
小松的脸蛋被擦的通红,听见巧克力,他正在酝酿的泪意就被打断了,他哽咽着问道:“外国巧克力,比咱们的巧克力还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的,等你尝尝就知道了呀!”赵朱笑眯眯答道。
小松这才点点头,红着眼睛看着妈妈,鼓了鼓腮帮子,说起了被教好的话:“妈妈再见,祝你一路顺风,勇创佳绩!”
挥别了来送别的亲友,在周副市长的带领下,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提前进了站。
从应城往广州去只有过路车,他们乘坐的这趟列车,停靠时间只有短短的8分钟。
有周市长在,他们自然是提前进了站台,但实际上,这也没太大意义:火车可不会精准停靠在固定位置,早晚都得来回跑着找车门。
在站台人员“往后靠,往后靠”的吆喝声中,在鸣笛声中,一辆绿皮车缓缓驶入了站内。
现在挤火车就跟打仗一样,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往前挤,赵朱和另外几个身材高大的同志张开手臂帮忙挡人,一边推着几个同志往车上挤,但在人群潮涌的伟力之下,他们这点体型优势不值一提,很快不得不松开了手,被裹挟着挤到了车上去。
熙攘的不止是门边,窗口边,有的孩子被大人托举起来,从窗口往里面塞,有人探身把行李丢出,接着转身把双腿探出窗去,用手死死扳住窗框,等双腿踩住了车轮,才借力跳下车来。这种举动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下站台,为了防止这种事故发生,后世的火车窗户干脆是整块玻璃,要么就加装了限位器,让人不能打开。
而在这个时候,这些都只是常规操作罢了。
直到火车开动了半天后,他们一行人才找到了卧铺车厢。
赵朱虽然自认为适应能力极强,那还是时不时要被现实的贫乏震惊一下,这种贫乏并是不止单指个人的贫困,而是整个国家的贫乏。就像现在,因为火车数量少,一条线路运行还要分单双号。
四月份始发站就只在双号发车,假如他们错过这一趟车,再想坐这趟车那就要等到10号了。
见大家伙儿全都顺利地挤上车,没有落下一个人,带队的周思齐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原本大家都穿了最体面排场的衣服,经过这一番拥挤推搡,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直挺挺的衣服也都成了腌咸菜,再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如今买票也不容易,每个停靠站点给的票数量有限,铁路系统又不归地方上管理,那态度也是十分硬气。别说是周副市长了,哪怕张保康同志来了,怕也买不来全部一行人的卧铺票。只能让一部分同志先买了站台票,全挤上车后,再去找列车员补买卧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