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是真有些不耐烦了,苍木假装失明,重新坐回餐桌旁吃早餐。
手机上的消息还在滴滴响起,显然高层干部突然叛逃造成的慌乱不谓不大,尤其太宰治负责的业务与她所管的财务部对接、合作相当密切,六神无主的下属们和合作商纷纷发来消息,询问苍木下一步的进程。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工作量,随便吃了半块煎蛋安抚住胃,就开始给助理发信息,让她们先一步稳住人心,自己给森首领打电话询问内情。
指甲把手机屏幕敲得答答作响,魏尔伦握着药膏,听着这声音有些心烦意乱,他旋开盖子,淡淡的草药味道溢出,却显得不合时宜。
他不知所措,只好再旋紧,打开,旋紧……
不如不打,一通电话下来反倒火气愈发大了起来,姓森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谜语人作风,面对苍木的询问一概打着哈哈敷衍过去。
她问太宰治手上的事务如何处理,对方就摆出将近老年痴呆的信任模样,表示苍木桑你是难得的人才我相信你一定能克服困难……摆明了是要她接手。
挂断之前还不忘补充一句叛逃干部的黑市悬赏金额及时更新。
苍木有些时候真的很想杀人。
她骂骂咧咧地走进书房,从早餐忙到下午三点,处理不断发来却依旧堆积如山的各类事宜,不但要安抚合作方与商业伙伴,还要想方设法从琐碎信息中拼凑出真相。
太宰治叛逃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苍木无法搜寻更多他的真实目的。
倘若说叛逃还只是添加了焦头烂额的工作,可他作为对公司机密了解甚多的高层,一旦选择跳反……
苍木随便想象了一下那个可能性,顿时感觉人生无望。
关上文档时才有精力瞄一眼当下时间,被虐待太久的胃已无力发出抗议,连饥饿和疼痛都一并消失,只剩下恍若虚无的腹部黑洞。
她小心翼翼扶着电脑桌站起来,控制着速度,以防起身太快导致血液供应不足导致晕倒。
魏尔伦不在客厅,苍木没急着找人,先在冰箱里翻出瓶运动饮料给自己灌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顺着说话声的方向走去。
“……那混蛋消失了真是一大喜事。”戴着帽子的橙发青年如此说道,偏低沉的声线都压不住声音里的那份兴高采烈:“只要想到从此不用再面对那张脸,就没办法不激动起来啊!”
魏尔伦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慈爱的,包容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青年,对方被看得有些恶寒,见到苍木的身影靠近顿时眼前一亮:“哟!苍木大姐,我来接你了。”、
“欧洲的出差这么快结束了吗?”苍木稍稍思考,便能理解中原中也为何如此拼命的原因,微微笑起来:“那要恭喜我们中原干部了。”
“大姐真喜欢开我玩笑啊!明明庆功宴还没办……”似是不好意思,青年不由得低头按了按帽子,不让人瞧见他害羞的神情。
“原来太宰治真的叛逃了……”苍木沉吟着:“我还以为又是一出引蛇出洞的计谋。”
魏尔伦看了一眼她手中外壁渗着水珠的饮料,语气不赞同:“你胃不好,不能直接喝这个温度的饮料。”
“嗯,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首领倒是镇定。说到底,那种家伙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吧。”中也吐槽道:“顺便老哥你也别总紧张兮兮地管着苍木大姐了,她不是幼稚园的小学生……不过冰饮的确对胃不好,大姐你也少喝些。”
原来是真叛逃了,苍木心中一动,直觉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却一时半会儿难以摸清头绪。
中原中也看了眼腕间表带,语气轻快:“啊,这个点还能赶上红叶大姐的下午茶,我们现在走吗?还是再等一会儿?”
“不,我再留几天好了。”苍木缓缓道。
“行,那我们现在就——欸!!!”中原中也瞪大眼睛。
魏尔伦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也有些讶然。
不怪他们反应如此之大,虽说两年过去,苍木对魏尔伦的态度不再像从前般厌恶,渐渐缓和,却也是将每次的接触当做不得不保护自己的妥协,一旦到了离开时间,她总是走得毫无留恋,分外迫切。
“毕竟是干部叛逃。”苍木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公司里留后手,或是忠心的下属……我比较胆小,给你们添麻烦了。”
中也刚晋升必然是繁忙的,他了然点头,赞同苍木的说法,颇为不爽地一咂舌:“啊啊,说起这个我就来气,那家伙临走之前居然在我的车库里动了手脚。大姐谨慎些是好事,我会上去好好排查的。”
苍木朝他微微鞠躬:“麻烦中也了。”
“太客气了。”他想起什么般,拎起脚边的手提箱递给魏尔伦:“欧洲的一些伴手礼。顺带你的那个学生最近可能来不了了,她和她哥哥都是叛逃的那家伙捡回来的,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行。”
小银吗?苍木想起那个瘦小的女孩,心中不由得为她担忧了起来。
送别中原中也后,两人回到房间,魏尔伦将手提箱安置在餐桌:“饿了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不是很饿。”苍木下意识拒绝,下一秒却见他原本微微上扬的唇角又重新变平,她意识到什么,有些生疏地改口:“一份三明治可以吗?麻烦你了。”
她坐在餐椅上,还在思索着所谓的“叛逃”,无奈线索情报太少,只得掏出手机给红叶发了条消息,追问更多内情。
点进邮箱里时她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去看今日凌晨收到的第一条道歉邮件——很短的一句话,但发件人是太宰治。
真是奇怪,他无缘无故给自己道什么歉?
虽然平日里把工作推过来的行为不在少数,但苍木总觉得对方并不像是会在离开前对平日里的无礼行为表达忏悔的人。
她对着手机屏幕陷入思考,皱起的眉毛和鼓着的脸颊都使苍木比往日里看上去更为生动。
魏尔伦端着盘子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他情不自禁透出三分笑意,将骨瓷盘子轻轻放到她面前,落出些许声响以示提醒:“请品尝,小姐。”
苍木道了声谢,把手机放下,开始应付今天的这顿进食。
她吃得很慢,因为胃实在难受,并无食欲。魏尔伦刚刚的话的确说对了,她不该空腹喝冰饮,开始痛了。
男人看出她的不适,叹了口气,按住她拿叉子的手:“不喜欢就别逼着自己吃。”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情,既有失望,又夹杂着自嘲,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准会心碎。
若是从前,苍木多半会顺水推舟减少交流,不知不觉让这个误会一直延续,但现在,她决定做出一些改变——
“我胃好痛。”她没怎么演过戏,但好在此时也无需多少演技,发白的唇色和虚弱的声音做不得假。
她抬头,宝蓝眼瞳里带了些恳求意味:“能给我找些药吗?我痛得动不了了。”
并没有,但这是她以前对兰堂先生撒娇时的绝招,屡用屡胜。
果不其然,魏尔伦立即神色紧张了起来,他翻箱倒柜地找出胃药,又接了温水递到苍木唇边,看着她服下。
苍木吞了药,却还是眉眼恹恹:“还是痛。”
“药效没那么快见效。”魏尔伦耐心哄着她:“你愿意躺一躺吗?或许会好一点。”
她点头,男人便小心将人抱到沙发上,又找来毛毯盖住身体,垂落的布料与地面形成一个隐秘空间,猫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很兴奋地扑了过来。
魏尔伦捏住它的后颈,拎进自己怀里:“别打扰主人。”
胖嘟嘟的猫委屈着,不敢置信地拉长声音:“咪——”
“乖宝宝。”苍木朝它伸出手:“来妈妈怀里。”
“会不会压坏你。”男人迟疑着,猫的动作却更快,当他钳制一松就不假思索跳到沙发上,用脑袋拱开毛毯一角,最后把头枕在苍木胳膊上,悠闲地甩着尾巴。
她摸着小动物软乎乎的肚皮,一时之间仿佛连身体的疼痛都忘记了。
魏尔伦伸手,将快要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住,苍木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感觉这样好像一家人啊!”
男人的手顿住了,苍木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想要找补,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只好抢过他手中的毛毯,自己拉到头顶。
漆黑的毛毯并不透光,也无法看见他的神情如何,过了很久才有一个隐约的触感落到她的头顶,轻轻抚摸着。
真可怜啊!苍木心想。
如果资料所言不假,他的确没有收到过太多的爱,作为实验品出生,又被利用和控制,在人类中感受到如行星一般的孤独,决裂后的谋生手段是暗杀……如今又要被自己利用。
她想,真可怜啊!
第317章 80%剧情20感情
她枕着柔软的丝绸,麻醉的药效还没消退,睁眼时周遭的一切都带着醉酒般的朦胧。
浅金发色的男人倚在床侧,半截白皙的小臂撑在床单上,压出些许皱褶。
“醒了?”他注意到那睫毛轻颤,随即瞳孔慢慢显露,犹如黑杉森林如潮般退却,露出宝蓝的湖。
魏尔伦俯身,在额头落下温热的触感:“可怜的小鹿,我现在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苍木还陷在床被中,她歪着头思考了下,虚弱道:“要喝水。”
“抱歉亲爱的,这个不行。”魏尔伦取来蘸水的棉签,细心涂在她泛白的唇上:“手术刚结束,虽然是异能医生的治疗,但还是遵守规定好些。”
她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整个人缓缓地向下挪动,直至将自己完全缩进被子里,纯白的被褥鼓起个隐约的轮廓。
过了会儿,一只细瘦的手臂从被子边缘摸索着探出,握住了男人的手腕,带着它贴近自己。
魏尔伦耐心地坐在原地,并没有动,触感忽然如此敏锐,他能感受到手心被圆润的指甲划过——她从手套的边缘探入,又咬住指尖布料拉扯,牙齿剐蹭时的力度不值一提,但湿热温度仿佛烙印在了那处,白绸布料缓缓褪去,久不见天日的掌纹暴露在被褥内过分温暖的空气中,他下意识蜷缩了下手指,像是在躲避着将要到来的什么。
呼吸吹在掌心的第一个瞬间,魏尔伦感到口干舌燥,他苦笑着接受了这酷刑——苍木的意识并不清醒,对他当下所做的一切都发自一种幼稚的报复感。
“真的不行,亲爱的。”他虽无奈,仍坚持道:“最好别喝,你也不想再躺手术台吧。”
掌心若隐若现的气流停止了,下一刻他感到一阵小小的疼痛,手臂被推出被褥,与微凉的空气接触的瞬间泛起轻微的不适感,连带着的还有那只沾染上水渍的白手套。
魏尔伦捡起手套,并没有戴,只是将它攥进手心,刚好将掌侧的新鲜牙印一并藏住。
他正想说些什么来劝慰这越发坏脾气的公主,病房门外响起快速接近的脚步声,尾崎红叶推门而入,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室内的一切,包括病床边的男人。
她的视线在鼓成一团的被褥上停留数秒,然后用一种警惕而不掩厌恶的神态看向魏尔伦。
暗杀王无辜地摊手,表示自己对当前事态并无责任。
“我和森鸥外谈过了。”女剑士转着手中伞柄,魏尔伦知道其中藏了她的武器,结合不再带有敬语的直呼其名,可想而知,这个轻描淡写的“谈过”或许是夹杂了某些暴力动作的过程简述。
苍木听到声音,从被子中探出眼睛,努力看向尾崎红叶。
身着和服的女人面色不改,语气依旧冷漠:“你去休假,日期不限,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说完,她眼珠微动,撇了一眼床边的男人:“他也一起。”
随即大步离开,干净利落得像一场偶然经过的风。
魏尔伦若有所思:“你和尾崎小姐吵架了?”
“嗯……”苍木闷闷地应了一声,将头埋进被子里,显然不愿多解释什么。
直至三天的观察期结束,她搬进郊区的海边别墅,才肯开口讲述事情经过——苍木对魏尔伦的态度转变并不隐蔽,虽然结束排查后她搬出了地下室,但却依旧保持着联系,也会主动托后勤专员送些物品下去。
红叶察觉到苗头后大为震怒,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为爱私奔的天真小女孩了,现在的她是手握情报部,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金色夜叉”。那段惨痛的过往甚至让红叶态度反转,情报部也不缺有人想要金盆洗手,默默隐退,但红叶反而比任何人都更痛恨这种“回到阳光下”的行为。
不过她与苍木的冷战却不是这个原因。
在苍木的目的显露之前,红叶只将她当作脑子糊涂的恋爱脑,愤怒于被“伤害过她的人”恶意引诱,坠入情网。
在她看来,魏尔伦是超越者,又是年长一方,虽然如今实力衰减,但见识依旧远超常人,他或许只是禁足下的枯燥无处排解,才心念一动,挑来个最常见面的漂亮姑娘调笑狎弄,权作解闷。
“如果哪天他想要离开,你又该怎么办呢。”红叶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失望:“魏尔伦想走随时能走,可他自保足以,便没有精力看顾你——”
苍木垂着眼,打断了她的话,小声而倔强道:“我不是累赘。”
那么多年来,周围人几乎都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苍木只要离开公司势力的保护,便会即刻身亡,她必须寸步不移地生活在安全区,才能勉强活命。
只有她自己还记得,父母是如何爱她如珍宝,所以她绝不是累赘。而所谓的保护,也不过是变相的圈禁,公司如此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汗,却将应对等的责任扭曲成一种恩赐。
“魏尔伦不会离开横滨。”但是我会。
苍木把最后半句咽下,一切计划成熟之前,她并不打算向红叶和盘托出,即便她已经是自己最能信任的友人。
“随便你好了。”她果然被气到,愤怒地拂袖离开:“被骗了可别来找我哭!”
红叶暂时忘却了保护苍木的职责,她身边短暂出现了真空期,也仅仅是这片刻的时光,又一次暗杀悄然而至,银从暗处迎上,匕首挡下银光闪烁的刀锋,反手将长刺捅进杀手咽喉。
“让保洁来处理吧。”苍木见怪不怪地抿了杯咖啡,等待后勤到达的时间忽然意识到不对,她迅速开始催吐,却晚了太久,胃部泛起刀绞般的巨痛,银焦急地跑过来搀扶她,但苍木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具有腐蚀性的毒药是异能产物,水平低劣的刺客不过是个障眼法,其真正目的是以死亡作为媒介,将毒药混杂进不加糖的咖啡里。
因为这场疏忽,苍木不得不切掉了一部分的胃,她几天没给魏尔伦发消息,养成聊天习惯的男人等待了一整天,忍不住去问中原中也,这才有了他等待苍木转醒的一幕。
苍木把这过程挑挑拣拣,隐去复杂心路历程,再告诉魏尔伦:“她说你年纪大……”
她只说了半句,就抿着唇,笑盈盈地看向身旁男人,以含糊的字词来探究他的反应。
时至今日,两人的关系处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阶段,言语动作暧昧亲近,让人琢磨不透,但谁都没轻易表白,更别提确定关系。
魏尔伦出乎意料地好攻略,不,甚至不能算得上攻略了,苍木自认为没做出什么主动取悦他的举动,她最大的转变仅仅是不再拒绝他的好意——仅此而已。
他并不会爱人,因为没从被爱过,自然而然将支配欲等同于爱,也才会对苍木的失联反应剧烈。
暗杀王沉默不语,抬手触及眼角细纹——他还是很英俊,即便三十出头的年纪,反倒被岁月酿出了美酒般醇厚的成熟气质,魅力分毫不减。
红叶的担心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一眼望去,谁都会以为这男人必定是个招蜂引蝶的风流浪子。
反观苍木,即便知道她比红叶还大两岁,单纯的眼神也让人提不起防备。
“那你怎么想。”魏尔伦牵起她的手腕,在手背轻吻:“衰老的我会使你感到失望吗?小姐。”
“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苍木安慰他:“我觉得以我的工作量见不到大家变老的那一天。”
魏尔伦被如此清新脱俗的安慰噎到了,他叹了口气,捏着对方手心:“不要说这种话……”
因为真话太难以接受了。
手心被丝绸磨过的触感奇异,苍木忍不住笑出声,猫听到声音好奇地跑过来,唯独魏尔伦还是忧愁着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瞳在阴影中低垂着。
“别难过。”苍木凑近,头一次主动抱住了他:“哪怕生命有限,我也会努力记住每一天的。”
她太瘦了,又抱得那么紧,骨头硌人的触感一点也不舒服,但魏尔伦还是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
他很想抱紧,又怕压住愈合中的刀口,只好摩挲着脊骨分明的背,心头发酸:“不会让你死去的,也不会让你重复的活着……”
“你会开心快乐地度过一生。”魏尔伦的声音低而温柔,像是夜色中独吟的小提琴:“我发誓。”
“为什么要发誓?”苍木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现在的生活不好吗?”
他叹得更深了,却并不解释,只是将脸颊贴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苍木蹭下他,发出些柔软的鼻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伏在男人的肩颈不再言语。
“困了吗?”魏尔伦察觉到肩膀上触感反复,大概是她点点头,抱着人来到卧室。
他本想待人熟睡便离开,却不料苍木还是圈住了自己脖子不愿松开。
甚至朝他拍了拍身侧的床褥,发出共眠的邀请。
魏尔伦迟疑着,久久没有动作,直至苍木困惑的睁开眼睛,拉住他衣袖,才顺着牵扯的力躺好。
“会不会压到你。”他摘下手套,搭在床头,替身边人理了理那过长的鬓发。
苍木摇了摇头,将脸埋进他胸怀,双手交握着缩在胸前,像极了一只可怜可爱的小动物。
让人不自禁想亲了又吻。
半梦半醒间,她想——下一步,该怎么让这男人彻底昏头昏脑呢?
第318章 100%剧情
位于郊外的海边别墅足够偏僻,苍木养伤的小半个月,在魏尔伦的精心投喂下胖了八斤,身上总算有了点肉,不再显得满脸苦相。
她其实饭量并不小,只是以往的脑力工作太消耗能量,如今休养生息,体重就增长得立竿见影。
月底的这天,中原中也抽空前来看望她们,除了给病人的保健品,他还带来了公司内的最新变动——“大概是要选定新的干部了。首领的意思是,大哥培养了不少人才,有他一个,至于剩下的……”中原中也说这话时下意识皱眉:“那个新来的,名叫A的家伙……首领,有点属意他。”
太宰治叛逃,“双黑”缺一到底是有影响的,森鸥外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有些迫切地选定干部。
只是出乎意料,他依旧保留着太宰治的干部席位,那么除去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已有的名额,剩下的两席中,论资历论贡献,于情于理都该有苍木一份,而并非所谓的什么“A”。
这个代称苍木并不陌生,作为横滨的地标型企业,每年并入公司的大小势力数不胜数,A恰好是其中之一,他足够富有,却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便加入公司互惠互利,不过也仅限于了。
虽然他名下的游轮赌场的确收益不菲,但跟苍木对比起来,别说是投资和金融的收益,就连同赛道对比,都被去年新拉起的某个电子游戏氪金总收入吊打。
更何况,A的游轮赌场更多是属于他个人的产业,不可能全部进献给公司。
他资历浅,目的不纯,挣的钱少,就连对公司的依赖性都不如苍木。
这种情况下森鸥外放着苍木不选,却去拉拢新人,也难怪一向忠心的中也都看不下去了。
“我记得,他好像是异能者?”苍木抱着猫,困惑地回忆着。
“嗯,异能力是能把手下的寿命转化为宝石。”中原中也解说着,他安慰苍木道:“公司内的宝石线收益不菲……首领……”
他说不下去了,的确,宝石收益的确很赚钱,中原中也甚至在刚加入公司的时候管理过一段时间,也正因如此,他深谙其中利润。
但就是因为深谙其中利益,他才不能不为苍木大姐感到委屈——早在几年前,苍木就主张扩展其他产业,不再聚焦传统珠宝。
这个决定在当时招到了一致反对,因为宝石走私轻便又保值,相当便于出手,一度是公司的支柱之一,元老们想不到任何放弃的理由。
苍木别无它法,只好用自己的信誉做担保,也让首领半信半疑地松口。
事实也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决定做出后不久,一则纪录片的上映就在欧美引起轩然大波,这部讲述珠宝历史的纪录片不同于以往将注意力聚集在宝石本身的名贵和传奇上,而是转而控诉宝石产业背后的斑斑血泪,那些产地的贫困工人乃至幼小孩童为了果腹的钱财就要不眠不休地工作十几个小时,他们挖出的稀世珍宝却并不属于他们,也仅能得到微少的奖励,而罪恶的资本家们却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股抵制宝石的风潮立即蔓延开来,不少传统珠宝企业的股价都纷纷下跌,就连英皇室的加冕皇冠都一并受到质疑,而苍木早些投资的概念潮牌应势而起,新一轮的资本家们主打用“环保”概念来割中产韭菜,“潮流”概念来割普通人韭菜,身体力行地用数据告诉公司元老,什么是真正的暴利产业。
宝石原石走私加工简直一本万利?
潮牌营销直接把银子卖出金子的价,把塑料卖出珍珠的价,还让顾客心甘情愿。
至于快时尚背后的废弃污染远比宝石加工更骇人听闻,那就是下一轮资本洗牌的事了。
事后太宰治实在好奇加郁闷,毕竟这条宝石商线还是他赌命得来的,如此轻易就被收益消退,他始终无法理解苍木是如何看出衰退前兆的,公司的情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远在欧美的纪录片制作总不能提前半年就透露给苍木吧。
借着个机会,他拉上中原中也去跟苍木东拉西扯,等惹得她不耐烦了,才有意点出话题。
没有预料中的严防死守,苍木满脸写着“你就为这种事情打扰我?”随即将电脑副屏一转,调出了一个半年前的新闻界面,其上满屏的陌生汉字,中原中也努力看了一会儿,又调出网页翻译,才意识到上面是在庆祝人工宝石培育技术出现大规模进展,不仅研究出来新的培育方法,培育出的宝石和天然宝石也难以分辨,甚至成色过于完美的才是人工产物。
“所以……就是因为这种新闻,大姐你就意识到不对劲?”中原中也满脸写着困惑,照他的理解,培育技术的增加应该是扩大宝石消费市场才对,怎么苍木会断言转移市场呢?
发问的人是中也,苍木耐心了不少:“中也,你记住——自新世纪以来,所有广泛进入大众视野里的新闻,其背后都少不了资本的有意推动。宝石本来就不是稀奇的产物,戴比尔斯的骗局持续了那么久,到现在都还很少有人知道钻石的产量足够全世界人使用,为了维护利益,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他们?”为何还要推出纪录片,总不可能是良心发现吧。
“因为利益也是有先后之分啊。”苍木不紧不慢道:“我国的宝石培育技术成熟后,国际珠宝品牌大都绝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绝无可能从成本上超越,比起看着塑造百年的市场都落入外来者手中,不如趁着品牌效应还在的时候趁早转型。”
太宰治冷不丁出声:“你就这么肯定?”
虽然青花鱼很讨厌,但中原中也实在好奇,于是顺着点了点头。
“很简单,你们猜宝石培育的成本是什么?技术?矿物?设备?都不是。”苍木语气轻快:“拼到底,成本其实是电费,而我们的电费全球最低。”
她的指尖在电脑屏幕上敲过,声音懒散中夹杂着戏谑:“为了不给华国制造贸易顺差,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解答完问题,苍木毫不客气地将两人赶出办公室,中原中也离开后挠了挠头,虽然明白了事情的逻辑,却并不能完全理解苍木的思路。
反观青花鱼居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径直前往了首领办公室。
中原中也不太清楚他跟首领谈了什么,不过这次以后,在投资经营方面,首领就给予了苍木绝对的信任。
而苍木也没有辜负信任,一次又一次众人眼中不合时宜的投资都是恰好踩在了快人一步的浪潮上,她对公司的贡献当之无愧!
可如今,首领居然要以如此荒诞的理由,率先考虑一个外来者的晋升……实在不能不让人心寒。
中原中也性情率真,此时看上去反倒比苍木更加不平:“大姐,要不我再建议首领多考虑考虑——”
“谢谢你,中也。”本应是当事人的苍木满脸平静,甚至反过来安慰中原中也:“不过这种事,老板应该有自己的考虑。而且也不是现在就一锤定音了,没到最后什么都不好说呢。”
她的笑容恬静坚强而不失忧伤,看得中原中也深感自身无力,不足以帮助前辈,浑然不知道苍木心中所言:【横滨脏话】森鸥外那个傻屌,真是【脏话打码】满肚子【脏话】坏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次签的房地产开发协议把他家八辈的【脏话作名词】祖坟都给【脏活作动词】挖了,这【动名词脏话同时使用】贱人到现在都还算计着她。
财务总监在心中猛翻白眼。
这老登几把心思还挺多,两个空位都能玩出三种花样。
好端端的都能把魏尔伦拉进来,他有什么可晋升的?老板晋升员工的目的无非三种——期待员工更加卖力干活、加强员工对公司的归属感,以及激励其他员工奋斗。
但对于身处地下室的魏尔伦来说,这三个目的根本不成立。
教导新人本就是他排遣寂寞的心血来潮,升职与否对于法国人而言根本不是工作努力的原因之一。
至于加强归属感更是脱了裤子放屁,魏尔伦之所以留在公司,只是因为他在意的人在此,兰堂已死,苍木和中原中也都在这里,无处可去的话,那么留在这里也无妨。真正想加强归属感不如把首领之位让给中原中也,面对弟弟的产业保证魏尔伦会尽心尽力。
最后激励其他员工就更无可能了,魏尔伦留在地下室的原因便是躲避欧洲的通缉,也因此就算在公司内部,他的存在也是高层间的秘密,谈何激励员工?
森鸥外那个狗贼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将魏尔伦拉入混战中,迫使苍木同A去争夺剩余的席位。
很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苍木的计划,这场晋升便是彼此间心照不宣的对局。
最好的局面,魏尔伦退出,她和A同时得到席位。差一点,苍木和魏尔伦晋升,但依旧是她的失败。
而在苍木的计划中,她其实根本不会参加这场争斗。
太宰治的叛逃给她打开了一盏从未意识到的明灯——如果远比自己恶行累累的高层干部都能决然地离开,她为什么不行呢?
苍木并不主管信息与情报的部门,红叶虽然与她关系良好,却也不会无端将秘密信息透露,森鸥外更是时刻秉承着谜语人的设定,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将自己伪装成痴迷于跟小女孩玩换装游戏的痴汉变态。
但没关系,没关系,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能瞒得过金钱,一切尔虞我诈的你来我往都只是利益的交锋,无论目的为何,无论手段怎样,在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刻,它们都会化作财报上支出与损耗的数字符号。
而她最擅长的,恰恰是挖掘这些字符的秘密,旁人看着便心生恐惧的繁杂数字一直都将是她的依靠,正如从前如何通过白纸黑字去研究投资者的意向,如今拼凑真相便显得得心应手。
对国外偷渡机构的赞助(首领特批)、阵亡清单里无人认领的一笔抚恤金、还有突然大幅增加的巨额正当利润——原来如此,从结果来看,获得的最大利益是异能营业执照。
苍木顺着这个思路查下去,她调来中也的信用卡账单——也多亏了太宰治那家伙喜欢盗刷同事的卡——发现一笔周期性的固定金额支出,再根据支出查找到店家,正巧也是公司保护范围内的店铺,顺理成章地翻阅账单,太宰治消费的那个固定时间段往往也同时存在其他两笔进账……
朋友?至少是酒友。
公司职员在下属店铺内消费有专属折扣,折扣可以根据资历和工作时长兑换。这还是苍木当初提的建议,如今借助这个小小优惠,她轻易便找到了两人在工作内部的职位身份。
坂口安吾——已叛逃,异能特务课间谍,对国外偷渡机构对赞助便是由他支出。
织田作之助——阵亡,家属皆已死亡,那笔无人认领的抚恤金的账户主人。
对上了。苍木微怔,片刻后点开织田作之助的工资卡账单,浏览他的消费,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形象——基本工资没有奖金加成,但工作时长是满的,说明他可能被人排挤,要么是只能做最底端的工作。
消费支出有超正常人比例的儿童玩具、文具学费,自己的服装消费频率却几乎没有,烟酒也很低,不太富裕但养着挺多孩子。
推导到这里,过程基本水落石出了,再细的细节也无足轻重,正如同一个普通人的死去也并未多少人为其哀悼,森鸥外故意派遣间谍去国外,引来敌对组织,只为获得一张“异能特许证”,而在这个过程中太宰治的朋友(酒友)织田身亡,养育的孩子也一并身亡,他大受打击,选择了叛逃。
“那条道歉邮件……原来是为了兰堂先生那时候吗?”苍木摘下眼镜,疲惫地趴在电脑前,屏幕恒定的冷光映照在镜片上,静得只有秒针嘀嗒声流淌。
她对太宰治的印象不深,因为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永远带着一种满怀恶意的好奇,就像是在见证什么新奇的物种,让苍木感到不适。
但也不浅,他如此年少就性格鲜明,下属常常暗地里抱怨他琢磨不透的坏脾气,和与坏脾气成正比的可怖心思——最可怕的事情是成为太宰治的敌人本身,这是广泛流传在下层成员间的名言。
两人业务交集密切,苍木偶尔也能见到太宰是如何使用计谋让竞争对手惨烈收场,做事有着和年龄截然不符的毒辣。
妻离子散已是常态,家破人亡未必罕见。
她对这种做法有种本能的不喜,故乡的教导让苍木更倾向于双赢,即便是冰冷残酷的商场上,也要求得一个和气生财。
只是决策权并不在她手中,面对苍木的委婉建议,森鸥外不可置否,只是劝慰她温柔的表象到底还是表象,公司的底色到底还是冰冷残酷的暴力支配一切。
而太宰治的态度更激进刻薄,他反问苍木,就算行事残酷又怎么样?纵使众人如何恨或惧,只要每次都能成功,和气生财和赶尽杀绝有什么区别?
说这话时,他的眼中竟是傲慢,而苍木也理解这份傲慢——太宰治对于人心的操控,计谋的使用,简直如呼吸般自然,他太过聪慧,以至于踩着荆棘遍布的捷径也如大路般闲庭信步。
恐惧又如何?抗拒又如何?在他的算无疑策下,普通人皆是傀儡棋子。
傀儡只需要按剧本行动就好,至于它们本身的感情如何?执棋者不感兴趣。
苍木无法说服他,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怀疑这过分的善心究竟是否该存在……
如今聪慧的少年轻松逃离了这魔窟,毫无心理负担,也并不见半分报应显现。而悟性愚钝的财务总监才刚刚开始计划着如何逃离。
中也是指望不上了,这孩子太倔,又很忠心。
红叶别提,她绝对比森鸥外更反对苍木的离开。
所以就只能争取——苍木将思绪拉回现实,望了眼身旁的金发男人,不等对方移来视线,又重新回到谈话中。
中原中也作为目前唯二的干部事务繁忙,他婉拒了苍木的留饭邀请,径自驱车离开了。
从始至终,魏尔伦在这场谈话中都显得过分安静。
但眼下,他却靠了过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显露出某种认真:“我去杀了他如何?”
第319章 100%感情
杀谁???
A?还是森鸥外?
苍木实打实为这个提议心动了一秒,随即理智上线,摇头否决:“别这样。”
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起码眼下不行。她要做的是从这堆烂摊子中脱身,而不是给自己换个上司。
A和她也绝非是对立关系,正相反,如果他能展露天赋,证明苍木的可替代性,她的离开也会顺利很多。
魏尔伦便不再言语,他凑近苍木,执起她交握的双手亲吻手背,从手背吻入掌心,又顺着相贴的细腻肌理移动,亲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泛出细微痒意。
苍木觉得这男人有时很像一只粘人大猫,不会像小型动物般轻易撒娇,但表达亲近时却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
她为这想法情不自禁露出了点笑意,魏尔伦将笑容当作是对自己的鼓励,伸手揽住纤瘦的腰身,让苍木贴近自己怀里:“你想出去散散心吗?”
他的怀里有杜松子酒和烟草的味道,这男人很奇怪,发色和瞳色都是浅淡得有如冰雪中淘洗过,相貌却明艳得分外浓墨重彩。
他穿着简约的西装,唯独领带是繁华的深红花纹,像开在心口的玫瑰。苍木微微失神的瞬间,脸颊被逗弄了下,她努力严肃了脸色,握住对方作乱的手指时又忍不住破功,不自觉笑出声。
“为什么这么开心。”魏尔伦也跟着笑,那双总显得疏离的眼睛柔和下来,波光粼粼:“是因为喜欢我吗?”
他嘴唇微凉,吻在脸颊上却总喜欢亲出些声响,苍木害羞,躲着他的亲吻,也对这调情答非所问:“你身上的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只是不错吗?”男人低低地抱怨一声,扶在腰间的手分出一只,搭住她的脊梁上移,最终托着发丝缠绕的后颈,将苍木压向自己:“不是很喜欢吗?”
女孩只是笑着他,宝蓝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能拿我如何?”,狡黠得像只明目张胆的狐狸。
他叹气,轻轻咬住唇瓣,用舔吻时断续的间隙责怪她:“小混蛋。”
苍木还不怎么会换气,被亲得久了就哼哼唧唧,原本淡粉色的唇分开时都水光潋滟,眼睛里也像含了露珠,晶莹透亮。
魏尔伦同她蹭了蹭鼻尖,又重复一遍问题:“你想出去散散心吗?”
“现在?”苍木从他身上坐起,望了眼屋外的天色:“会不会有点晚了。”
“我亲爱的小姐有什么安排?”魏尔伦并未起身,依旧半躺着,只是身高手长的优势过于明显,这般姿势也能触到身上人的脸颊:“都听你的。”
苍木皱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来肯定有点晚,但晚上也没安排……”那就出发吧。
魏尔伦的脸太显眼了,外加身份敏感特殊,并不适合放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好在暗杀王有一手过硬的伪装技艺,苍木不太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自己化个淡妆的功夫,再见人时就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她傻眼了,不确定地对着这人唤道:“魏尔伦?”
“你应该喊我保罗。”男人如此叹气,声线也很让人陌生。
苍木看了又看,才从他平日里习惯的动作中找到几分熟悉感,舒了口气:“真的是你呀。”
魏尔伦现在很少见到她拘谨的模样,不免有些新奇,故意逗道:“其实不是。”
不出所料地被瞪了一眼。
她凑近仔细打量,发现这男人不仅五官变化,连瞳色都改了,却怎么也瞧不出破绽:“眼睛是美瞳吗?一点也看不出来!还有眉毛,我以为是画的。”
“特制美瞳。”他换回原声解释道:“眉毛是贴上去的。”
苍木半懂不懂地点头,有点可惜:“早知道让你帮我画眉毛了,你手肯定稳。”
她温暖的手心隔着一层薄薄的伪装与皮肉,贴在男人的脸颊上抚摩,魏尔伦心中一动,不由得想笑,只觉得她如此天真,却又莫名眼眶发酸。
除去长相,魏尔伦也抛却平日里偏好的白西装,换了身浅灰色的茧型大衣,将优越的身材遮盖住,加上顶软昵帽和墨镜。
他来回走了两步,就如同变魔术般,整个人气质浑然一换,即便身高依旧显著,细看却让人觉得毫无记忆点,站在苍木身旁只会被误认为保镖。
这栋海边别墅是中原中也的私产,车库也停满了他钟爱的跑车,满库的限量款珍藏能让任何一个车迷高呼“此生无憾”。
可惜苍木连出行机会都甚少,甚至反倒觉得这些颜色都太张扬,示意魏尔伦选辆不起眼开。
“先去商场?”他调整座椅时不经意间问道:“或者餐厅?然后去看电影如何。”
毕竟是第一次外出约会,魏尔伦虽未开口,心中却将苍木可能采取的计划模拟了千百遍。
但苍木只是摇头,报了个地址,是家花店,她让男人稍等片刻,自己麻利地下车,不多时便带着两束花折返回车上。
“这个是给你的。”苍木将包扎整齐的黄玫瑰递给驾驶座上的魏尔伦,她选颜色很准,这束花正如同男人浅金般灿烂轻盈的发色,摆在车内时会误以为一片被裁短的阳光出现此处。
他接过这难得的坦率心意,看着柔软鲜亮的花瓣,心情无端上扬了些,没急着发动车身,反而探过身去先替恋人扣好安全带。
这下离得极近,他看清了苍木抱在怀里的另一束花材——鸢尾、百合、蝴蝶兰和向日葵,全是柔和又多彩的搭配。
“像是印象派风景画。”魏尔伦顺手替苍木挽起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时又捏了捏她耳垂:“你喜欢这种?”
“不是。”苍木看着怀中花朵,表情因怀念而放松:“给兰堂先生的。”
耳垂上的触感停住了,在她将这个禁忌的名字吐露的瞬间,他抚摸揉弄的手指便猛然僵住。
苍木假装毫无察觉,她坚强地收好伤感表情,不解地看向魏尔伦:“怎么了?”
“没事。”他的嗓音压得低低,像遭遇了突如其来的感冒。
兰堂的墓园很豪华,墓碑也有人每日清扫,只有偶尔被风吹落的树叶暂时驻足。
苍木把花束放在墓碑前,毛绒绒的向日葵像一轮小小的太阳,她掏出手帕擦拭着墓碑上的刻字,魏尔伦注视着她的动作,只觉得心烦意乱,默默点燃香烟吞云吐雾。
“很久没来看您了。这束花没有提前预定,不太新鲜了,还请您不要见怪。我在公司一切都好,猫也很好……”苍木跪坐在墓碑前,似乎不顾被海风吹得冰冷的大理石,如同叙旧般,讲述着近期的日常。
苍木不说遭遇的暗杀,也不提近来的晋升风波,只讲季节更替时树叶如何飘落,曾经的住宅新建起了公园,先生最喜欢的店铺又举办了周年庆。她声音温柔而压抑,似乎有着万语千言都一并被埋藏,魏尔伦不想听,却又迈不开离去的脚。
“……我很想念您。”她说到这儿闭上了眼睛,将脸颊贴上冰冷的墓碑,呢喃着抱怨,等待一个注定无法回应的吻:“再来看看我好吗?我已经快要忘记您的模样了。”
直至体温将那一小块区域都染暖,苍木才怅然若失地离开,起身时不免踉跄了下,魏尔伦搀住她,也因此见到她的侧脸——被石碑压住太久,瓷白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红印,太刺眼了。
简直像吻痕一样。
他下意识用力,惹来苍木轻声呼痛,女孩茫然又委屈地看向他:“你怎么了,魏尔伦?”
对啊,他怎么了?恋人来探望亲友,他爱着的,和爱他的人之间彼此相爱,他难道不该为此喜悦吗?
魏尔伦心如乱麻,下意识想要道歉,拥住苍木的腰身去亲吻她的脸颊,但呼吸喷洒在那块泛红的肌肤上,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进一步。
在苍木发现端倪前,他赶忙调整位置,细细地亲吻她眼睛。
这招的确有效,苍木的确不生气了,只当他是一时手误,裹紧了些披肩,低声劝慰他:“你要和兰堂先生单独聊聊吗?”
“我……”魏尔伦哽住了,他的喉咙里无法吐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只能近似哀求地看向苍木,对方却误把这当作一种胆怯,微笑着鼓励他,松开魏尔伦抓握的手,把他朝着墓碑的方向推了推。
“我在车里面等你。”苍木从他口袋翻出钥匙:“聊久一点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有好多话想对兰堂先生说。”
兰堂先生、兰堂先生、兰堂先生……
他的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愤怒,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你还心心念念着一个亡灵?
然而转身的片刻,当那方墓碑映入他眼瞳,愤怒犹如浓烟一般,被呼啸的海风吹走,只余下无尽的复杂底色。
“抱歉亲友……”他单膝跪了下来,抚着墓碑叹气:“我不该生气的,我只是……”
太害怕她发现我是一个窃贼了。
“原谅我吧。”他喃喃道,心中却愈发清楚自己的不可理喻。
为什么会这样呢?魏尔伦痛苦地捏着墓碑,谴责自己的得寸进尺。明明当她生命垂危时,自己向天父哀求时,分明是允诺只要她活过来,一切都可接受啊!
假使苍木恨他,厌恶他,那么他必然将这一切都视作自己应得的惩戒。
可如今她情意绵绵地于自己亲近,可为何心底还叫嚣着永不满足的饥饿。
“亲友……兰波。”他并不是对着墓碑,而是抚摸着自己的胸膛,感受心脏跳动的力度反问:“为何爱如玫瑰般生出尖刺?”
第320章 100%感情
海崖上的墓园冷风陡峭,砸在人身上的瞬间仿佛皮肉接触薄薄利刃。
魏尔伦待了许久,心中仍是困惑依旧,但天色已晚,他最后望了一眼海边将落的红日,才熄了手中香烟,踩着墓碑拉长的影子离开。
苍木正在主驾驶上打电话,隔着玻璃无法听清内容,他屈起指节敲敲车窗,已被雾气朦胧着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她娇媚的侧脸,朝他微笑的瞬间,魏尔伦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
他的确被情绪影响了太久,以至于都忘记了不该让苍木一人独处。
“我订了餐厅。”她挂断电话,示意魏尔伦上车:“你怎么了?脸色有点奇怪。”
“下次还是不要离我太远。”他坐稳后第一件事是先检查苍木身上是否存在隐患:“太危险了。”
“哪有这么夸张。”苍木乖乖被他抱起察看肌肤与瞳孔,却对魏尔伦的紧张不以为然:“外界都在传言我被冷藏了,关注度也下降……你没发现最近的暗杀都消失了吗?”
“那也要谨慎。”男人翻看着一切可疑的部位,声线依旧冷峻:“你的安危不容疏忽。”
苍木没说话,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漫不经心地踢了下小腿:“和兰堂先生聊得怎么样?”
魏尔伦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岔开话题:“冷吗?”
天色已晚,墓园外的路灯年久失修,整个世界似乎都进入静谧的夜初,唯有车上这一块小小空间散发着温暖昏黄的灯光。
因检查需要,苍木脱下了累赘的服饰,形如海藻的微卷黑发都一并拢到胸前,白皙肌肤在车灯照耀下显示出玉一般的莹润,她不喜欢勒人的内衣带,因此干脆不穿,自然也没有突兀的深红勒痕,因此裸露的背部线条优美流畅,肩胛骨在薄薄的皮肉下鼓起一个隐约轮廓。
世界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降噪,时间极其缓慢地流动着。
他看得入了迷,喉结滚动,下意识伸手轻触。
今日的手套是半掌样式,真皮材质,触及的一瞬间,那残留的冷意便让苍木情不自禁缩瑟了下,她侧了侧脸,手越过肩膀,捉住了男人作乱的指尖。蓝盈盈的眼睛里还带着些许的迷茫,有如小鹿般恰到好处的天真。
刚刚的饥饿感似乎又死灰复燃,催促着人蠢蠢欲动,如果再亲密些,你是否就完全属于我……他情不自禁靠得更近,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在其中寻找答案。
苍木也在看他,魏尔伦并未摘下伪装,因此这张脸显得无比陌生……她微微的慌乱不似作假,这使得魏尔伦从过分的狂热中清醒了些,艰难地移开目光,吞咽着。
他示意苍木裹好外套,按下车窗,冷风灌入车内,平和了先前过于升温的气氛,手套贴上发烫的脸庞,带走过热的温度,魏尔伦想要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轻咳一声,却见苍木依旧仰着头,望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注意到魏尔伦回归的目光,她含出一点殷红的舌尖,沿着春樱般的唇瓣舔过,随即在他因震惊而收缩的瞳孔注视下,暗示般朝他轻勾。
大脑一瞬间空白,再无思索的能力,身体比理智更快一步地行动起来。魏尔伦急切地拥吻着她,舌头蹭过敏感的上颚,吞没她一瞬间的尖叫,动作粗鲁而热情,缠绵的水声听得苍木脸红心跳,他却视若无睹,用颤抖的声线喊她的名字:“苍木、苍木、苍木……”
“甜心,我的宝贝——”他热切地贴着天鹅一样的脖颈留下痕迹,不忘顶开她的大腿,一向提琴般低沉优雅的声线也支离破碎:“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说你爱我!不要带上他的名字,向我证明你属于我,而不是在我身上寻求已逝之人的影子!
苍木被这男人突如其来的兽性大发打了个措手不及,魏尔伦扑过来的瞬间她都感觉自己要因这个力道吐血了,平日里抱着他总感觉像是只柔顺的大猫,现在真被压在身下捕食,才知道狮子疯起来有多可怕。
揽住腰背的手臂简直像铁铸的,本该脆弱的胸腹踢上去反倒震得她膝盖酸痛,她只能在偶尔换气的间隙喊他名字:“魏尔伦!你给我,唔——”
“叫我保罗,亲爱的。”得到了回应的男人更是激动,恨不得迸发出百倍热情,法式热吻亲得苍木几乎快缺氧了,连带着手都不老实地游走摸索。
她真的气疯了,趁着魏尔伦放平座位的功夫吃命扯住他那头漂亮金发:“你他妈的给我清醒一点!!!”
这招奏效了,苍木感恩一秒他今天没戴假发,随即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嘶嘶”吸着气,她觉得自己的嘴唇一定被啃破皮了,又面无表情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刚想抄起高跟鞋给他来记狠的长长记性,就发现对方的脸上水光闪烁,语气瞬间迟疑了起来:“你……怎么……”
她说不下去了,仔细想想这事儿也是因为自己先撩拨,只好换个语气,摆出一点长姐式的埋怨和调侃:“这也值得掉眼泪。”
说着,她凑上去,主动捧起男人的脸亲亲眼睛以示安慰,魏尔伦此刻像只受了委屈的金毛大狗,他也清楚自己那种漂亮的脸有多占好感,此时把伪装全都卸下,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垂泪,十足十的委屈架势,只有被亲的时候才反搂住苍木,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开。
苍木叹了口气,有点琢磨出这位的心路历程了——无非就是被她对兰堂的缅怀受了刺激——虽然这也是她意料之内的结果罢了。
只是没想到魏尔伦开起荤会是这种反应,平日里两人相处他都极有分寸,接吻亦或是拥抱都顾及她体弱,苍木甚至以为他有些性冷淡。
该说他挺能装的吗。
她就着这个不方便的架势找到了散落的衣服——天知道他怎么脱得这么快——艰难穿上,总感觉视野有些不对,才后知后觉隐形眼镜在刚刚的混乱中丢掉一只。
索性将另一只也丢弃,取出备用的框架眼镜戴上,有几颗扣子扯掉了,只好先把衬衫塞回半裙里,顺带发觉丝袜已经被扯破了。
预约的餐厅大概是来不及了,苍木看了眼手表,倒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和兰堂先生吵架了?”她摸着金毛大狗的脑袋,捏捏狗耳朵,发现魏尔伦居然还打了耳洞。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把人搂紧,下巴压住她的肩膀,无声地啜泣。
对于魏尔伦这般感情淡漠的性格而言,如此哭泣几乎算是堂而皇之的表露脆弱了,他一向是恨比爱更鲜明,血比泪常常见的。
苍木声音软下来,从姐姐换成妹妹,乖乖甜甜,像毛绒绒的小动物:“总要有个原因说说的呀。谁能欺负我们暗杀王?”
当然是她啦。心知肚明的始作俑者顺着男人的脊背抚摸,她不太擅长情报搜集,但模拟分析人物性格却是不难的,对群像作者而言,这几乎是信手拈来的本事。
实力强大,倔强自傲,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因为有足够的底气,所以肆意妄为也不在话下。
但也正因过于强大,所以缺少毒打,分外固执。
重视感情,渴望感情,偏偏对感情理解相当错误,缺爱敏感又多疑,即便将真心捧到眼前,他也未必会信上几分。
可苍木抽到的牌实在太好,她是兰堂养育的孩子,已死之人最后的遗憾,倘若这个幽灵还能回荡在哪,恐怕也只有她与魏尔伦各自的回忆中。
所以大胆反其道而行之,苍木从不怕她蹩脚的演技露馅,因为这男人自会拼命寻找理由说服自己。
但想要彻底击破心防还需一点恰到好处的真实,比如这场蓄谋已久的缅怀。
魏尔伦停下颤抖,他的眼眶发红,神态是罕见的脆弱:“你真的爱我吗?苍木……”
不该问的,不该问的。
从第一个音脱口的瞬间,他的理智就在心底嚎叫,挽回关系的方式有很多种,当着她的面流泪也并不丢人,但为何要问出这种明知答案的结局呢?
他并不蠢,看得出她迟来的亲近下心思浮动,只是不愿深究,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独属于她,又随着时间推移而加深……他连自己是否爱着对方都无法分清,又怎么能奢望从对方身上获得纯粹的爱。
话已出口,他凝在原地,像赴死前的最后一刻,反倒平静了下来:“你爱我吗?”
骗骗我吧。谎言也好,借口也好,只要给伤口贴上纱布,一切就仿佛从未发生过。
可她定定地看过来,并不做回答。
魏尔伦眼中的光一寸又一寸的熄灭了。
苍木一言不发地爬回驾驶位,重新启动车辆,他靠着车窗,神色晦暗不明,偶尔的颠簸磕碰到了额角也一声不吭。
她踩着油门,一路把车开到中华街的附近,随后径直打开车门准备离开,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男人声音还带着低哑:“你不能独自离开……太危险了。”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拍拍脸,开始强打精神绽出笑颜:“我陪你去吧。”
这模样实在可怜,苍木耸耸肩:“算了算了,我让他们把东西送来好了。”
她重新管好车门,车内一时间安静如初,魏尔伦喉间一滚,只觉得嗓子宛如刀割,却不及心中万一,他低声道:“抱歉,苍木……我不该……”
苍木轻飘飘地瞥他一眼,那些想好的词语重新被魏尔伦咽了回去。
不该什么?不该亲吻?不该拥抱?还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怀抱好奇去见她一面,接住那颗为他人而流的泪。
他最不该伤害她。可如今意识到这些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
“怎么又要哭了?!”苍木没想到收个东西的功夫,魏尔伦又把自己整emo了。
面容俊美的北欧神明朝她望一眼,就见对方带着笑意推来一个款式熟悉的盒子:“本来是打算晚餐的时候跟你说……现在也差不多了。”
他屏住呼吸和死灰复燃的心,以前所未有的小心态度打开它——里面是一只别致的玻璃戒指,中间有着彩虹般的金属细丝围成细细的圆圈。
仔细端详,会发现那些金属的表面浮现出极小的字符,又在转瞬间消散,让人误以为是一时烟花。
但魏尔伦绝不会认错。
“这是……”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苍木。
“之前那个研究员发射的金属信号烟花。虽然是控制你的东西,但中也说和帽子里的金属其实是同一种。”苍木轻描淡写道:“帽子中也在用,我对材料学一窍不通,没什么概率合成新金属了,只好让人把那块区域的土地重新提炼一遍。”
“有点寒酸。”她微微移开目光:“你将就一啊!等等——”
苍木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不许乱亲!!!等我把车开出去!!!不许亲!你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