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群青越过褚政一推柳晨锐,“走吧别在意。”
褚政挑眉:“贺肖——我早都说了,我是你的崇拜者,你不对我好一些就算了,还砍了我的手,难道不是‘狠狠地伤害’了我?而且这两天,我从早到晚,满脑袋都是你砍我的样子,我应该是不正常了,请问你觉得斯德哥尔摩和ptsd哪个更严重?”
贺群青听了,极为认真地回头注视褚政,“我不清楚哪个更严重,也不懂你为什么满脑袋都是我,你想再来一次?”
“……” 褚政默默抱紧了自己。
嘶——这家伙。
这么一打岔,柳晨锐长呼口气,转身上楼了,同时他心想,褚政欠揍的时刻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以防万一,还是希望老天能降下一道善解人意的旨意,让有需要的人可以随时随地随意地殴打名字叫褚政的可恶的残疾人士而不受良心的谴责。
柳晨锐摇头,站在楼梯口的脚步停顿,七楼又脏又长的走廊已经在眼前展开。
估计是那垃圾屋实在太拥挤,他们这么多人进去也是受罪,蒋提白一行人就等在走廊上。
蒋提白身后有铁笼狗窝的房门大敞着,门里虚弱的黄色灯光勉强填充了一截走廊,门里门外都是一幅梦魇时才有的景象,柳晨锐经过时往里瞥了一眼,就问:“民兵那边怎么说?”
贺群青也觉得奇怪,蒋提白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来汇合了。
蒋提白目光主动迎向贺群青,像专门在这等他一个人似的,听到问话虽然不太想回答,但他现在老实得很,“不管我说什么,人家都让我先别说,我只能说了房号,那队长说一会儿上来找我们所有人问话。”
柳晨锐皱眉:“你不是说那些人已经疯了吗,还会上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蒋提白懒洋洋的,“但我也没想到那人会这么说,这点倒挺有意思。你们呢,贺肖,找到……?”话没说完,想问的人已经走了。
柳晨锐拦住蒋提白:“只剩袁家承叔侄,还是没见到他们。”
贺群青压根儿没注意蒋提白准备问他话,他看着陈雨依方向,不自觉走了过去。
陈雨依几乎隐身在走廊边缘,让人不放心。
靠近了才发现,她身后还有人,林况正百无聊赖地盯着楼梯口。
陈雨依自然也看见了他,或者说打从贺群青出现,她的目光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幸好这里很暗。
这时贺群青也发现,随着陈雨依抬起手,她唇边很快亮起一点红光,发臭的空气迅速被香烟气味覆盖。
“哪来的?”贺群青有些惊奇,因为这栋楼再荒凉不过,要说楼下餐馆里有酒还好说,香烟始终没见到,短短几分钟,陈雨依又从哪儿变出来的?
“从队长那偷的。”陈雨依一乐,掏出一个皱巴巴软烟盒,里面塞着个塑料打火机,烟只剩一两根儿,“看他们焦头烂额的样子,我就碰碰运气。”
贺群青观察她高兴的神情,终于问:“陈姐,你之前打电话,说要告诉我——”
“小肖,”陈雨依左右看看打断他,蒋提白已经闻着味儿走过来,她马上把烟盒塞进了贺群青口袋里,才对他道:“那个,其实,我是骗你的。”
陈雨依叼着烟大力拍了拍贺群青肩膀,凤眼笑弯了,“我不那么说你怎么可能来?不过说好一天就一天,以后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我也不指望每次大家都能整整齐齐一起进副本,但哪怕偶尔,偶尔能有你在,这就好,小肖,这就够……”
“够?”蒋提白在一旁狠狠皱眉,“偶尔?怎么够的?”
陈雨依:“请你转过去谢谢,我们大人在单独谈话。”
“怎么,我难道不是你那个‘整整齐齐大家’的一员?”蒋提白面无表情,“你不要擅自以退为进,还不如激将法。”
陈雨依:“怎么激将?”
蒋提白:“比如朱小姐把江远大哥误杀了。”
贺群青:“喂。”
蒋提白:“把我杀了,比如谁把我杀了。”
陈雨依:“这是激将法?你有那么重要?”
金梓语听到吵嘴,走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头又点头,蒋提白倒吸口气,扶额闷哼:“我自己杀,行吗,”他揪住贺群青衣领,给他顺顺花衬衫,“你要是不来,我自己杀自己,我录下来,我以后跟你陈姐挤一个赛道,这样可以吗?”
“好好,以后笑话就更多了,”陈雨依看到金梓语,目光一搜寻就问,“你怎么也在这傻乐,那小孩呢?还有朱大小姐,她又跑哪儿去了?”
几人想到刚才说朱酒贡误杀江远的话,都是一激灵,不过找人的时候蒋提白没忘问陈雨依要烟,后者一边摇头一边猛吸唇缝里这根,烟屁股都差点进了真空机,她抽不动取下来一瞧没了,直接一扔了事。
蒋提白垂眸看看可怜的烟屁股,鞋底默默碾灭那红点,“下次我也不给你。”
陈雨依远远呵一声,“都下次了谁稀罕。”
朱酒贡倒也没有跑远,就在垃圾堆成山的房间里,众人找进去的时候她正哄着叫小余的狗孩子玩。
见小余直勾勾望着窗外的游乐场,她就说:“以后姐姐带你去那边玩,那里有海盗船,摩天轮,碰碰车,阿拉伯飞毯,还有旋转木马,都是好玩的,好吃的,我们从早玩到晚。”
小余没回应,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蒋提白冷不丁出声:“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小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外边也不是一个真正的游乐场。
不过仔细想想,朱酒贡在这个副本里的很多行为都挺多余的。
朱酒贡笑了,回头盯着蒋提白认真观察一番,见他不是真的生气,才说:“骗骗他也挺好,起码被骗一刻,就有一刻的开心。”
蒋提白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听着逆耳得厉害。
于是他笑了:“可你总是好心办坏事啊朱小姐,你为什么不大胆试一试,干脆捅个大娄子。”
别总是这样试探别人的底线,又让人没法彻底翻脸。
朱酒贡再次面露歉意,“江大哥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的确是我的错,让我向你们道歉一万次都可以。”
“他来了。”
林况就是在这时快步走进来,一时所有人聚齐了,大家便都不再说话。
门原样敞开着,很快,伴随急匆匆的沉重脚步声,一个男人自门外探头,看到里面的人和垃圾,他面露震惊,正是那个民兵小队的领头人。
“方队长,”蒋提白已经走出去迎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民兵队长在楼下展示过他破破烂烂的临时工作证,全名叫方虎。
方虎眼大鼻梁高,如果不大吼大叫,也是个端正的模样,不过他就喜欢大吼大叫,黑水中的他更面容扭曲,贺群青几次见到他,现在才完全看清这人究竟长什么样。
方虎进门神情变得极为严肃,更别提他黑黑的眼袋,油腻的头发,累得两眼发直,整个人乌云罩顶,好似看谁都想抓起来,一开口更咄咄逼人。
“怎么这么多人?这是谁的房子?……你们本身都相当可疑,还提供什么线索?”
“是这样,”蒋提白示意朱酒贡把小余带过来,“我们是楼下餐馆打工的,无意中发现这个屋子里有个小孩。”
“小孩?”
“对,他被关在这个狗笼里,有人虐待他。”
“狗笼?”
方队长紧绷的神情渐渐变得困惑,他本以为蒋提白会提供关于杀人案的线索,“你们……你们怎么不报警。”
蒋提白比他还困惑,“你不就是警察?”
大门缓缓关上了,方队长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被这些蹊跷的人隐隐堵在房间里,显得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但这一声显得有气无力,问蒋提白:“这就是你要提供的线索?”
蒋提白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瞪着,不疾不徐从口袋抽出了那张亨顺烤肉的夜宵摊照片,相框早被他扔了。
蒋提白主动道:“这张照片就是在这个房子里找到的,我们就想,这会不会是以前这家店老板的房子,这个孩子跟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还有这照片上的老板,她去哪儿了?”
“亨顺烤肉?”方虎困得两眼发花,定睛看了照片一阵,“这家店早没了。”
蒋提白:“为什么没了?什么时候没的?谁给方队长找个椅子?”
坐下的方虎整个人神智更迷糊了,要说他下一秒就猝死变成异灵贺群青也信。
“方队长?”
“几年前没的,”这件事和连环杀人案没关系,这里人人都知道,“本来开了七八年,生意一直好得很,有一天晚上收了摊,老板娘——就是照片里这个女的,说是关门数钱,其实和情人在店里乱搞,被老板从外地回来发现,把两个人都杀了。”
“老板呢?”
“当然抓了。”
这件事有头有尾,方虎说着都觉得很舒服,不像现在这场连环案,搞了这么长时间,连真凶的毛都没有摸到。
“那男的以为自己很聪明,明明是杀人,还伪装成抢劫,抓起来了都在狡辩,不承认。”
“不承认?”蒋提白理解地点头,干脆问:“这家店老板姓什么,他们有孩子?”
这么说,小余可能是这亨顺烤肉家老板的孩子,只是现在成了孤儿。
“孩子?”方虎头痛得要命,语气也不好了,“没听说过那个杀人犯有孩子。”
“老板到底姓什么?”
“我怎么知道!关老子什么事?你在审问老子?”
“怎么可能——方队长,拜托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姓余?”
“姓余……好像……是姓余。”方虎回过味儿来,盯着那小余仔细看,“你们说……这小孩姓余?”
方虎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神情越发迷惑,怪他太累了,脑子都不够用了,“哪儿冒出来的小孩,还嫌乱子不够多?”
“方队长,那你再想想,”蒋提白话音一转,“那袁家承袁老板,和他侄子又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到楼下开店的?”
“袁老板?”方虎神情一震,清醒过来,环视屋子里所有人一圈,终于拍拍屁股起身,神情阴沉中透着愤怒,“什么袁老板,开什么店?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在消遣老子?!”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贺群青抬起眼,看到林况激动得搓手。
到现在,贺群青也突然明白了,这个方队长,好像是这个副本里,有些特殊的存在,仔细想想,他们每次睡着到这边来,这个方队长都在不远处。
第247章 第247章 熔合④ 猛一下拍在了自己……
“袁老板是一楼‘辣炒海鲜’的店老板, 生意是楼下所有店里最好的,”蒋提白好似有点惊讶,更干脆无视了方虎的暴躁, “他侄子陈立安一直寄养在他家,你不是对海珠城了如指掌吗,怎么不知道袁老板和他侄子?”
“好好好,”强烈的疲惫和困意,让方虎喝醉了一样站没站相。
他盯着蒋提白半晌, 明白眼前这个人是不会被自己轻易吓住的, 干脆掏出身上夹克内袋里的小笔记本。
方虎抽出永远夹在本子上面的一支笔,飞快翻开本子——这本子仅剩的一页也是皱巴巴,不知道够不够用。
蒋提白在旁边盯着方虎的小本本,明白这方虎虽然不是真正的警察, 但他想破案都想疯了。
或许现代破案不需要方虎这样的身份, 但以前也有刑侦技术跟不上的时候, 那些涉及了大量人员的案子,还必须挨个儿排查访问, 那时多少警员都不够用, 只能招一些民兵,这个副本里的连环大案就是这样。
忽然,方虎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接连拍打好几下,裤兜里的红布都翻出来了,愣是没找着香烟, 只能骂了一句放弃,对蒋提白道:“你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吧?你——你们几个,是不是知道连环案的事?别兜圈子, 抓紧时间说吧!还有,你叫什么?身份证带了吗?”
“在楼下,不然我去取?”
“算了,明天给我,我先登记一下身份证号,你们所有人的都要。”
蒋提白才胡诌一通,方虎就问:“你说的那个袁老板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在一楼打工的?”
“是啊,”蒋提白眼不眨,直入主题:“楼下七家店……”
“行了你等一下,”方虎心里那个烦躁劲儿就又起来了,还是这样,这人看着人模人样,说话却颠三倒四,基本情况都弄不明白,搞得他也想杀人了!
方虎厉声对蒋提白道:“楼下总共才六个摊子!你们来打什么工?几个老板都搞不明白,张口浑日鬼——现在全县都知道这里老死人,几家破店,能有几个鬼生意,招这么多人?”
蒋提白倒只听见了自己想听的,顺从点头。
之前只是猜测,现在才是确认:“怪不得这楼里见不到袁老板和他侄子,原来是你不认识。”
之前蒋提白在楼道里跟民兵们主动搭讪说要提供线索的时候,方虎的反应就有些奇怪,现在看来,这个NPC果然没叫他失望。
“什么见不到是我不认识,除了你们,这里所有人我都认识!”方虎突然一声吼,音量再度掀翻屋顶,“你们跟老子装神弄鬼——”
就在方虎这样怒吼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方虎的身形和脸竟瞬间起了变化。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方虎发怒的同时,他脸皮松垮了,脖颈弯了,身上突然胖了许多,连皮夹克都变得紧绷。
这一切变化就仿佛方虎在这一刻,年龄猛长了二十岁!
就连方虎的声音也变了,变得粗哑。
听到他的声音,贺群青浑身寒毛倒竖,因为这嗓音,完全和前一天那在门外砸门,狂喊“开门!”的中年男人声音重叠。
但昨晚的最后,那个说着“我要杀你们全家”的阴森声音又是谁?和方虎有没有关系?
看方虎这样轻易就失控的暴脾气,会不会他也精神失常,最后杀人了?
或者正因为他精神失常,所以贼喊捉贼,其实他就是真凶,混迹在民兵当中自然抓不到凶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既然说要提供线索,说好了配合,就不要搞这些!你们是不是来扰乱我的视线?我看你们也不清白!!什么虐待儿童,你是不是听见我说这里臭气熏天,故意弄这些垃圾来演戏,包庇凶犯?什么小孩,什么余老板,袁老板,你们都在胡说八道!到底有完没完?难道要老子跟你们耗一辈子?!”
贺群青眼看方虎果然失控,蒋提白被暴躁的中年方虎一把揪住衣领,他脚步不由上前,本想去拦方虎,偏偏正在这时,异变又生!
贺群青两脚突然动不了,宛如被钉子钉在地上,同时后脑发沉,眼前发昏,下一秒,他眼前就由灰转黑,陷入黑暗!
贺群青心头急跳,本以为是发病时间提前了,直到他眼前漆黑又快速褪去,由灰变亮,再次有了一些事物的轮廓,他瞪着眼坐起来,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发病,而是……醒了?!
“呜哇——”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深夜里。
贺群青心底的狂跳没有停止,他即刻起身走出店门,正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少年江远正焦头烂额地抱着婴儿潘福来回踱步。
潘福宛如受到惊吓,一声接一声的哭嚎,刺耳的哭声响彻整个小区。
贺群青走到近前时,江远早已急得满头大汗,看到他出现,整个人一惊,神情更比哭还难看,哆嗦道:“对,对不起小肖,还是把你吵醒了。”
“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江远十足狼狈,“你们消失没多久,他就忽然哭起来,我给他找了吃的喝的,尿布也换了,但怎么哄都没用——不过我,我会处理好的,小肖,你快回去睡吧,大家应该都需要你。”
贺群青心底叹了口气,江远年龄变小以后爱冲动,也容易逞强。
他观察江远怀里的潘福,婴孩像条不听话的大鱼,用全身力气挣扎扑腾,紫红的牙床不时裸露在外,仅有的几颗乳牙咬得咔咔响,更诡异的是,还有一块布紧紧盖住婴孩的上半张脸。
贺群青自然不认为江远这是准备捂死潘福,正要揭开这块布看看,江远赶忙躲了一下。
“别,你揭开他哭得更厉害!”江远也快哭了,回忆带孩子这一会儿,真是叫人头皮发麻,他擦汗道:“他……潘福好像看到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那些东西把他吓着了。”
贺群青也头疼起来,眼下这情况着实无解,哪怕潘福真的死了,变成了鬼,他们也有一丝的希望能和潘福沟通沟通,可偏偏潘福成了婴儿,这下就是他俩变成鬼都不可能知道潘福在想什么。
贺群青万分无奈,这时江远的怀抱猛然收紧,少年喉结滚动,示意贺群青往头顶看:“小肖——”
海珠城小区整栋楼都被蛄蛹的黑水纠缠覆盖,建筑宛如被浸泡在水下五十年一般破旧。
只有顶层的一截走廊上透出扭曲的昏黄光线,冲淡了黑水。
除此之外,大部分楼层仍是一片黑暗朦胧,水泥窗棂内部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在其中穿行。
正在贺群青仰头的时候,一两声店老板的含糊惊叫骤然冲破黑水,那传出诡异叫声的某一段走廊,便会突然亮起灯,下一刻又熄灭。
闪闪烁烁间,贺群青这肉眼足以分辨出,黑水中一个偌大的黑影,像一个照黑光的探照灯,堂而皇之地游荡在破旧的楼里,挨个儿寻访那些亮起来的地方,并迅速过境,眼看登上了三楼的走廊。
贺群青视线一扫七楼亮起来的部分,转身就走。
“好,小肖,你快去,我就在这看着潘福,你放心吧!”江远颤巍巍地催促。
他不说还好,一说贺群青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反而不放心,忍不住回头看江远。
江远在他记忆中,一直是文弱的派头,还喜欢摆姐夫的架子,此时变成了十五岁,那小身板就更细瘦了。
总之真想让贺织嫣好好看看江远现在的单薄模样,看一眼绝对下辈子都绝了跟他发展的心思……
“小肖?”江远也眼巴巴盯着他,那目光应该是不希望他走,但还是嘴硬,“怎么了?你快去啊!”
“如果有什么事,你实在搞不定的,”贺群青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说这种话,但他必须得说,反正他现在应该也不算好人,恶到底也可以,总比想说却不说的虚伪要强一些。
“唔,好,嘘嘘别哭了——然后呢?”
“……如果实在搞不定,就别管潘福了。”
江远神情一震,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哦,嗯!好。那当然了,你不用担心,遇到危险我肯定会先保护好自己的,我又不傻,好了你快去,不用操心我。”
可说来简单,贺群青回到店里,却根本睡不着。
门外有潘福在啼哭不止,心里还有那不断向七楼去的诡异黑洞,他拳头攥得越紧,人自然越清醒。
贺群青松开拳头站起身,钻进后厨,抓起那长条的磨刀石在手里颠了颠,深吸口气,猛一下拍在了自己脑袋上!
剧痛伴随黑晕飞快袭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脑袋一侧伤口流淌下来,贺群青紧紧闭上眼,借着短暂的眩晕倒了下去——
“小肖?!”
远处飘来江远惊疑的声音,而贺群青自己宛如坠入水底,江远的喊声戛然而止,贺群青指间一空,磨刀石消失了。
他本想立刻睁眼,可突然感觉不对。
几乎同时,“咻————”的警告声响起,尖锐哨声在脑海中炸雷一样,贺群青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的眼睛——
睁不开!
他浑身的触感极度异样,好似要融化一般,身上与两条腿,半个身体都极轻,一动就会失衡,偏偏那极轻的地方,又沉重得难以动弹,他好像缺失了很多部分。
贺群青心中涌出强烈的寒意,几乎让他想要发抖。
他恍惚地抬起手想要触摸四周,又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被浸泡在水里!周遭不是浴缸,表面材质十分粗糙,像是一个水泥做的水池——
贺群青想都不敢再想下去,难道他……还在后厨?
不,不不不……
他要快点离开这,蒋提白他们有危险,快点……
绝望悄然滋生,他摸不到双眼,眼前始终是空洞的黑暗。
哪怕此时他完全不需要呼吸或者心跳——他死得不能再死,但还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拽他的头脑,把他往下拽,用彻底的黑暗浸泡他。
万幸还有一声接一声的警示音试图拉回他,在脑海这样不祥阴森的声响里,贺群青眼前仿佛闪过公告栏上那所有受害人的脸,他和他们所有人一起,沉向更深的死亡。
冷不防,贺群青还看到了别人——曾海箐漂亮的头颅从天而降——
柳晨锐横七竖八的同学们,地窖里的女人,欧文没有手的小孩,崔利娜……石道贤姐弟,金妮……
不止他们,贺群青自己都不知道,竟然已经见过了这么多、这么凄惨的死相,那么多的血,够灌满一个深深的井……一个深深的水池,够灌满一个游泳池了。
不……不对!
为什么你们都得死?
为什么就非得是你们不可?
凭什么……就不是他们?!
贺群青几乎融化的手指缓缓伸出水面,抓住水泥池边的时候,他感到骨头和水泥的摩擦生硬,但抓得很牢固。
接着是他的头,随着力量浮出了水面,他在冒热气,而空气凉得冰窖一般。
“……我开店还不是为了你?”呵斥声模模糊糊响起。
贺群青一愣,本能地分辨,竟是刘广。
“你是我儿子,我的钱以后都是留给你的!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你做的,不然我图什么?”
“我不想帮忙了,爸,我们别帮他了,我们去自首吧!反正人又不是我们……”
“好了好了,你就是个废物,一辈子废物!你要不是我儿子,刘顺余,老子把你也放到池子里!你别忘了,他们早都说,同罪同罪,只要扯进去都是死刑!我们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家?”
“我……”
啪!
贺群青手一挪,没料到手边的水池沿上,竟放着一个东西,被他一碰,摔得稀碎,更发出一声巨响!
外面骤然一片死寂,但很快,脚步声传来。
贺群青躲都没躲,都这副模样了,还躲什么?
可忽然,除了脚步声,他耳边还隐约再次响起了婴儿的号哭声,这倒叫贺群青心头一动。
第248章 第248章 熔合⑤ 眼前整条走廊变得……
自己还能听到潘福的哭声, 或许……还能再醒来一次?
可怎么才能醒?
之前蒋提白好像做过类似的事情,他是怎么办到的?
“还等什么——走啊!!”
“啊啊啊——!”
惊恐的女声比潘福的声音清晰许多,就从头顶某处传来, 那声音像是窦晴。
这想法让贺群青清醒了不少。
是,“自己”眼下这副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何必还想着报复?
当务之急是脱离这副身体,回到外层世界,再重新进来去救人。
他看不到外头的情形, 一切想法只在电光石火间结束, 他松开手,缓缓沉入液体中。
刘广脚步由小心到大胆,接连咒骂起来:“啤酒瓶放在这里!我看你真要去看大夫了!光耀门楣的没生出来,生出来一头傻猪!”
“爸……不是我, 我没进来这里, 是……是你放的。”
“你滚蛋!”刘广气得扔扫帚, “什么都不是你,比驴还犟!我放没放我不清楚?就你这个脑子, 能干成什么事?你给我进来扫!”
“我……我不敢……爸……”
“你什么不敢?吃的时候吃不够, 干活的时候急撇清,我看你也是个畜生不孝子,哪天被洗洗上案板,你看我会救你一下?不听话的,你老爹也拿你配啤酒啊————”
一只血淋淋的鬼手猛然从水池中冲出,一把揪住刘广的衣领, 将惊恐万状的刘广生生拖进了水池。
“啊————!!”
哗哗的水声伴随歇斯底里的惊叫,刘广先一步被自己的恐惧淹没——
这水……这水!!
可最先到来的剧痛来自脸上,刘广两眼的位置犹如被两把细长的刀缓缓地、坚定不移捅了进去, 那东西竟然还会搅动!
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眼窝里发出爆裂般的啪啪声,仿佛脑袋里有什么断裂开来!这一瞬,他再顾不得别的,于诡异的液体中失声惨叫,可惜只能发出咕咕的声响。
失去了眼球,一切成了黑色,他只能感知到阵阵加剧的痛楚和温热,温热的正是他自己,他的体温,他的血,他正融化在无边无际的黑水中!
……
……
“求你别哭了,别哭了!我在这呢,小潘,我这么陪你还不行?”
江远蹲在后厨的地上,发际早已被汗水打湿,他一边拍打潘福,哄着婴儿转移注意力,一边焦急地摩挲捡来的那块带血迹的磨刀石。
期间他几次想往头上拍,打算先斩后奏,都被潘福的号哭拉了回来。
这潘福还不能不管,他在这使劲哭,难保不会影响到所有人,刚才小肖不就被他哭回来了?
可自己就算在这,他还是哭,自己总不能也给潘福灌酒吧,搞不好这次就把他杀了!
潘福啊潘福,我们明明不熟,你却轻易成了我的祖宗。
“你还哭!你,你真的不怕我把你扔出去?”
潘福哭个不停的身体突然痉挛了一下,好像一只翻壳的虫子,四肢一齐抽动。
“别别别——你别又来!”江远脸色发白,“你别吓我!”
他话音未落,潘福没有布遮挡的下半张脸,就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布料异常地波动,布下方的笑容完全不是婴儿能做出的,就像一个大人,在婴儿的身体里勾起嘴角假笑,都这样了,那该死的哭声也没停下,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笑还是哭,潘福忙得抽噎起来,渐渐江远听到童稚的呓语,正是对他说的话:
“是……我高攀,是我……高攀了……”
“去你的高攀了!”江远彻底破防,一个翻身逼近闹鬼好几次的潘福,“灌酒起效太慢了,我直接掐死你算了!”
少年青筋暴起的双手一点点靠近潘福,狰狞地接近他那肥肥的下巴,因为潘福作为婴儿胖得实在没有脖子——
江远两眼布满血丝,汗水从发梢滴落下来,怨念极其深重地用双手捂住了——潘福的耳朵!
潘福一顿。
嗯?
江远观察一阵子,登时大喜过望,潘福真安静了许多!
光捂住眼睛还不够,连耳朵都得捂上!等等,我刚才就应该把他的嘴也堵上!
不是他没试过,可潘福那几颗小牙才叫诡异,稍微捂住就长出满口。
现在理智地想想,拿布堵住婴儿的嘴可能有危险,可总比他开口说话强多了。
好在捂住双耳加双眼后,潘福已经安静许多,可以不捂嘴了。
江远劫后余生地呼口气,可惜这手还不能松开,现在小肖应该安全了……
“呜哇——————!”本来安静下来的潘福,忽然以最高的音量哭了一嗓门,江远两眼正对着那紫红的牙床,甚至感到有热烘烘的声波从那奋力张开的小嗓子眼儿里扑在自己脸上,尖利的哭声简直震耳欲聋!
原来潘福不是安静了,是蓄力了!
不哄了!
江远彻底崩溃,也朝婴儿潘福大声吼回去:“我还是把你丫的掐死算了——啊!”
不远处突然凭空冒出一个人影,吓了江远一跳,仔细一看又吓了一跳,这时江远也没注意到,地面潘福咔咔咳嗽两声,终于安静了片刻。
“小肖?”
回来的人头上血流没停,伤口很新鲜,贺肖不仅半边衣领湿了,还影响视线,右眼被血染红了恐怕很难睁开,不然他也不会坐在地上不动了。
江远看到那磨刀石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可真见了还是愕然:“你自己敲自己还下这么狠的手?你想干脆打死自己?等,等一下别动!我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江远才找到一包纸巾,余光看到贺肖动了,他关注地回头,贺肖朝他伸手要纸。
江远见贺肖沉默的模样有些奇怪,具体又说不出,反正总觉得眼前的贺肖,一来一回,就跟自己疏远了一些似的?
他在想什么事情?
江远立马把纸巾先扔给了贺肖,正要继续寻找,看到贺肖拿纸巾擦擦眼睛,左手摸索着按住头上伤口,按了几秒钟,扔掉了纸,又一次拿起磨刀石——
诶?!
“小肖!”江远根本来不及阻止,那边人已经毫不手软、公事公办地又朝自己脑袋拍了下去!
江远跟着痛叫:“啊!”
贺群青快速睁开眼,定睛眼前景物,看自己,看周边,一切正常,他回到了垃圾屋!
脑海里还回荡着江远的喊声,江远怎么了?
刚才好像没看到什么危险,他应该没事吧?
不过暂时也顾不上了。
这间屋子已经关了灯,不知道是不是蒋提白发现开灯会引来黑洞,可他们人已经遇险,贺群青竖起耳朵能听到隐约的凌乱脚步声,他才摸到门框已经分清方向,快速冲出去!
循着声音,他几乎是在楼梯上往下跳,三两步就跨过一层,终于还是被他赶上!
“拉紧——”这是气急败坏的蒋提白。
“姐——!”金梓语边用力边尖叫。
“抓住我,我不会松手的!”朱酒贡也急道。
林况:“我——褚牲,你抱着窦晴!”
褚政怀里瞬间被扔进一个软绵绵的包袱,他感到巨恶心和不可思议:“我……你他妈叫我什么?!”
贺群青过去的时候,与黑洞拉扯的人已经太多,就这样竟然还没有将人拉出来,贺群青心里一阵阵寒意,好像不久之前感受到的绝望仍没离开。
黑洞的力量似乎变强了,而且他不瞎,窦晴消失了,褚政抱着的又是一个幼儿。
回想他不久前听到的那声恐惧至极的惊叫,显然大家之前已经失败了一次。
贺群青突然消失又出现,众人自然惊喜万分。
蒋提白眼底震动,嘴巴张了张,又紧紧抿了起来,看着眼前黑洞,眼中透出狠意。
贺群青摸到了一只纤细的手臂,真的害怕太用力会导致她严重受伤。
这下所有人一起用力,终于七手八脚将一名套着大人衣服的卷发小女孩拉了出来。
她看着就剩七八岁!
“小肖……”小女孩呢喃。
贺群青二话不说抱起她就跑,所有人都试图远离那黑洞,最后只剩蒋提白。
贺群青就感觉到有人留在后面,回头看这一眼,瞬间浑身紧绷。
“蒋提白!”
蒋提白明明听到,还是没跟着大家跑,甚至他朝那永恒黑洞一般摸不清、看不透的诡异存在冷笑了一声。
黑洞向前笼罩!
“蒋提白!!”贺群青怒急,如果陈雨依不在他怀里,他无疑会冲回去。
那家伙又发什么神经!
而下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蒋提白手心朝上,双手向前一推——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张……床!
废弃破旧的医疗病床顺着蒋提白的力量被硬生生塞进了那黑洞中。
蒋提白对着黑洞中隐隐约约露出的壮硕身影低语:“爱吃,你就多吃!”
接着,他又一推怨灵病床,提示他的宠物:“去吧,里头有你的新朋友……它也喜欢割人。”
怨灵病床先是坚固地停顿,走廊中一片寂静。
就在林况怀疑自家老大在犯精神分裂的时候,病床动了。
它的三个好轱辘猛地向前蹿,剩下一个坏轱辘在吱扭扭飞快旋转,好像在加油蹬空气——它一头撞进了那黑洞里,彻底消失了。
黑洞被迫停下脚步。
可短暂的宁静并不代表一切已经结束,蒋提白抬起脚跟,终于愿意退回来。
众人度秒如年,头一次见到这操作的张沛和郑英华更是眼睛快要瞪脱窗。
总算,烟花的引信烧到了位置,所有人都听见凝固的黑洞里传出什么声音,像是呢喃的低语,只是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得非常可怕,有人在尖叫。
不止一个人。
所有的喊叫都宛如遭受当头厄运的人们在死亡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求救,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轻,有衰老!
下一刻,黑洞的剪影里出现了黑以外的颜色,是青灰的皮肤,沾血的手指、被缚带紧绑到发黑的手腕,穿着蓝色手术服的赤裸后背,数不清的、不断挣扎的——像是已经下葬三天的胳膊在拼命伸向它们的主人蒋提白,好像很抱怨现在这个情况——
蒋提白挑眉,倒退的脚步一停,在贺群青身边站定了,安全感满满。
呼——
蒋提白缓缓松开了心口那根弦。
现在这个距离才好,他不能离贺肖三米……两……半米开外,不然哪儿哪儿都疼,特别缺氧。
“这……这到底是什么?”
听到方虎颤抖的声音,贺群青才注意到他竟然还在。
蒋提白也终于想起这个人,想到之前为了保护他,疏忽了陈雨依,看方虎的眼神就不那么友好了。
“方队长……”蒋提白没了笑模样,看起来也有点恐怖,方虎就因此退了一步,被林况按住了肩头。
“别再跳脚否认了,”蒋提白相当认真地警告他,“你必须要想起来,袁家承,陈立安,这两个人到底是谁?还有,不要只顾着连环杀人案,亨顺烤肉的情杀,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好好地——仔细地——想想!而且……”
方虎听得发愣,“而……而且?”
蒋提白声音彻底冷了,“而且要快。”
走廊里越来越吵,那凄厉的尖叫和呼喊让金梓语哭着捂住了耳朵。
不止是人受不了,那黑洞估计也不好受,实在忍无可忍,竟倏忽原地消失了!
被黑洞放出来的走廊灯,没了遮挡,昏暗的光照着下面一张布满黏稠暗红的旧病床,众人每看它一眼,都觉得那上头血泊变得更多,最后多到顺着整张床往地面淌!
蒋提白就在这时莫名看向了贺群青。
“?”
贺群青本来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很快,他知道了,眼前整条走廊变得摇晃,他赶忙松开陈雨依,蒋提白架住了他。
贺群青头疼得像是要裂开,终于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敲自己太用力。
这时,蒋提白在他耳边轻声道——
“晚安。”
……
……
方虎整个身体弹了一下,自己惊醒了自己。
今早有些不同寻常,他愣是瞪着天花板十分钟,才恍恍惚惚地坐起来。
老年人身体哪儿都不好,他行动也不比从前,一切动作都有些缓慢吃力。
但他还是故意唰地拉开窗帘,像是在和谁生气一样,外面天都没亮,他戴上老年眼镜,死死盯着距离五条街的一个摩天轮,只能看清它的轮廓。
他等啊,等啊,等到七点半,立刻抓起了电话,这才活过来一样,他开始一边打电话,一边穿衣服。
嘟声一响又一响,一响又一响,终于,那祖宗接了。
“喂?”
“喂,……今天上班,你帮我查两个人,是和当年的案子有关,你一定给我……”
“爸!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算了你别说了,我挂了。”
“不!不是儿子,儿子!别挂,这次我真的知道了,我,我已经把一切联系起来了,”方虎沙哑的声音隐隐地激动,他强行压制着,“只差证明,我只需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真的!儿子,这么多年了……我只要知道真相,只要知道!”
“爸……我不能……”
“是情杀案!”方虎按住胸口,心脏在里面嗵嗵跳,他要注意,不能过于激动,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不,那不是情杀!我终于明白了,我真笨,我太蠢了!我早该明白的——”
“什么情杀,爸,你到底怎么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是彻底疯了吗?你不是答应我们——”
“帮我查两个人,儿子,帮我查一下!我保证,如果今天没有结果,我就真的,永远,入土也不提这件事!而且,万一呢,万一这案子就这么破了?”
半晌,电话那头传来当警察的儿子万分无奈的声音。
“……什么人?”
“陈立安,袁家承!”
清醒的方虎,比在梦里能记起更多的东西。
他认为,他的内心深处,快被他强行忘记的那些事,那些人,其实每天都在摇旗呐喊,就为了让他想起来!
他根本什么都没忘,一切案件的细节历历在目。
现在他明白了,一个有序的犯罪者,之所以能原地消失,之所以无法破案,这一定是因为,他是在被一群,无序的犯罪者包庇!
而这些无序的犯罪者,都已经被他驯化!
用威胁驯化!
……一定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第249章 第249章 父子 不敢提这两天他做的……
儿子方弓义从事的职业正是他梦想的警察。
现在孩子还没回复前, 他还想去那个地方看一看。
戴上帽子,撇下手杖,走出家门并摔上门。十秒后, 门锁响动,他又回来了,老老实实吃了一把五颜六色的药,再次摔门而出。
路上,买了个煎饼提在手里的方虎凝视着清晨无处不在的青蓝色雾霭, 健步如飞来到几条街外那因为一些意外, 没开业几天就已经被废弃的儿童游乐园。
一座蓝白相间的简陋阿拉伯城堡,根本无人关照,近处看,表面油漆已经脱落斑驳, 这是游乐场的大门兼售票处。
方虎轻车熟路找到空隙钻进去, 游乐场内部满地的枯叶和纸屑垃圾, 以及当初说要封园维护时剩下的石砖木板铁丝水泥袋。
远处几座新场馆甚至没建完,现在这里是县里标准的烂尾项目。
不过再有半个月, 这里就会被另一波投资人接手, 这衰败的游乐场,也会被彻底拆除。
他踩着枯枝败叶,终于放慢了脚步,并有点后悔自己扔了手杖,怎么跟小孩一样。
四周荒无人烟,粗劣的儿童雕塑一脸丑相, 所有游乐设施没有人为养护,全部生了铁锈,这里的景象看着叫人心凉, 早拆早了事,他每天都看那摩天轮不顺眼。
走着走着,他自己的脚步声变得更清脆响亮。
低头一看,踩中了一个包装纸,粘在鞋底跟着他走。
撕下来拿到眼前盯着看,可乐味“虫橡皮糖”,哪家好孩子吃这种东西?
总算,他到了地方,这里他做鬼都不会放过……不包括这边海狮一家三口,它们放过他就行,这游乐园开了也是影响市容市貌。
这里正是游乐园的游泳场馆。
刚开业的时候正是夏天最热的日子,水上乐园非常受欢迎,他第一天就进来瞧过了。
走到门口,一个立牌挡住了去路,他检查完立牌,满意地点头,这两天没人来,不然早都撕毁了。
这立牌正是他放在这的。
上面重叠地贴着几张纸,复印的是报纸。
第一张报纸说的是游乐园刚开业两天,里面水上乐园的游泳池就淹死了孩子;第二张报纸说的是,和受害者家属庭下和解,游乐园恢复营业没一个月,又淹死了两个大人;第三张说的是,因为第三次淹死人,游乐园再次停业了。
总之这第三次上报之后,停业的游乐园再也没有开张过。
倒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一屁股官司不说,开业也亏本,他们让本地所有将信将疑的老百姓,都信服了世界上真有鬼。
当然,还是有那一两个不信的,他们也不敢带小孩来。
在游泳池荒废了,但还没把水放掉的时候,那一两个不信的来了。
下面还有第四张报纸。
方虎绕开立牌进了游泳馆,里面比外面干净,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场馆内光线很不好,绕来绕去的水滑梯像被索命的肠子,下面巨大的游泳池就像那阎王家的下水道。
就算这样,他经常来也没见着鬼,倒很想见一见。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非说闹鬼?
也难怪老百姓这么机灵,当时海珠城小区那几栋楼推平了,上面正好建了这座游泳馆。
他一直是反对的,也证明没错。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哪里镇得住那些没家没命,没着落的冤鬼?
方虎找到自己上次来留下的屁股印,在泳池边坐下,一口口吃着煎饼,整个游泳馆回荡着咔嚓咔嚓的声响。
吃到最后,他留了一块煎饼放在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塑料盒里,又过了好久,电话终于响了,铃声吓得他差点摔下去。
不过儿子来电话了,他摔下去也得接,摔死也要接。
“喂!”
“爸,你在家呢?”
“嗯是啊。”
“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总之,你不能再去那地方了,要不是知道你是我爸,他们早都报警不知道多少次了。”
“啧,报警你过来就行了,提前说,我给你包饺子装饭盒里拿上。”
“爸!”
“别啰哩啰嗦的,你到底查了没有?袁家承是谁?其实吧,我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就是有点想不起来具体了。”
“这些年你有印象的人名太多了,”方弓义抱怨。
“你到底查了没有?”
“……陈立安是袁家承的侄子,袁家承是卖啤酒的,你有印象,可能因为当年他们给那几家店送货的。”
方虎这边听着,听到卖啤酒已经激动起来,他攥紧了手机。
“对!这就对了!”方虎两腿一震,“就是他们,他们肯定就是凶手,不是袁家承就是他侄子!我现在去找你!”
“是什么,爸——人家做点小生意,跟连环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年也是查过的,这里都有记录,不在场证明什么都有,干干净净。而且我算了,第一起案件发生时,陈立安当年只有十四岁,他身体条件都做不了案。”
“十四岁怎么了,十四岁不能杀人?”
方弓义真有点生气了,这老爹简直是胡搅蛮缠。
这案子他受方虎的影响,也是烂熟于心,当即反驳:“那你说说,哪个受害人能被十四岁的小孩杀了?这个案子里的受害人们常年劳动,身体健康,挣扎起来,十四岁的小孩绑人都绑不起!凶手一直是单独作案,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他就是袁家承……”方虎话头一顿,门口跑进来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小眼睛盯着他。
这狗他很熟,有时候在外面马路上也能见到,不过估计因为胆小,喜欢在这荒园子里跑。
今天它更脏得厉害,竟然一下子让方虎想到了昨晚梦到的狗笼,他对狗示意:“过来,给你留了一块煎饼,就在这吃,出去别被抢了。”
方弓义:“……你是不是又跑游乐园去了?”
“儿子,那亨顺烤肉的老板姓什么?我记得好像姓……”
“你早上说的就是情杀案的店老板?”
“对,就是一楼之前开的那家烤肉店,老板娘和情人偷情,被老板杀了?”
“这个我也看了,姓余,但这个案子早结束了,凶手就是老板,和连环案没有关系……”
“不,有关系,”方虎态度坚定,“姓余对吧?”
这两天他做梦有多诡异,方虎不敢提,怕儿子知道以为自己发神经,梦都拿出来说,更不重视自己的想法。
但他反复想了一早上,想到了一件事。
“那个案子,一开始说的不是情杀,说的是抢劫,”方虎承认自己年轻的时候好事还有英雄梦,家附近发生什么都要掺一脚,尤其是警察的事,他最爱掺和。
“那太扯了,是有这种说法,但抢劫的证据不充分,而且姓余的后来承认了。”
“什么承认——”方虎有心诋毁肯定是冤案,但想到儿子会生气,就没说下去,转而说起重点:“那抢劫有什么痕迹?有没有那种,当时没办法确认的,但现在技术可以……”
“爸——那个案子已经结案了——”
“不是,你想,有没有这种可能,”方虎站了起来,准备直接去见方弓义,“我就说啊,假设,一楼六家店的老板,其中有几个,或者他们全部,看亨顺烤肉的生意好,就合伙买凶杀人——”
忽然,方虎不知是不是起身太猛,眼前竟一黑,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就空了。
噗通一声,他摔进了干燥的泳池。
“汪汪——汪汪汪——”
“爸?爸?你怎么了?!爸!”
第250章 第250章 超级迟钝 谁不喜欢贺肖?……
【如果他们都参与了犯罪, 他们相互包庇,相互掩护,那这些不在场证明……哪还有什么不在场证明!】
【行了, 方虎,我理解你压力大,大家都一样!可也没谁跟你一样,看谁都是犯人,现在可好, 所有人全成犯人了!简直神志不清了你!
要是随便抓个人就能了事, 我也想干!总之,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回家睡觉去——站住!我没跟你开玩笑,方虎, 别出去乱说, 多说半个字, 干脆你以后也别来了!】
【不来就不来!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我有错吗?!】
【……耍横是不是?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看看他们, 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你吓都快把他们吓死了!你是地痞流氓?】
【我?我是流氓?当时不是你们开会说的,说,说要让他自乱阵脚,你们一抓一个准儿?没两天又成了我一个人的问题是吧?】
【谁说一抓一个准儿……你喊什么喊?我要说的是这个吗,我说的是你万一哪天说错一句话,风言风语传出去, 害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你每天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一会儿凶手吃人肉, 一会儿卖人肉包子,怎么着,凶手不是靠证据抓的,是靠你幻想,靠你蒙出来的?!】
……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怎么忘了?
难道是真的,那时候我累得神志不清了,成天在乱说话吗?
方虎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泳池的地面竟然没有想象的坚硬,剧痛没有传来,就是翻身有点困难,方虎试图挪动后背,浑身被绑住一样动弹不得。
忽然,他整个身子向下蹿了一截,惊动他眼皮睁开了一条缝。
结果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一个强有力的男人,竟然抱住他的两条腿在拖拽。
方虎回过神,没有害怕,甚至有点兴奋。
难道这没有被抓捕的真凶,一直在暗中观察他?
现在发现他真的要查出真相了,就来杀人灭口?
方虎含糊说:“你……你转过来,能不能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哪个?”
那人动作没停,更没有转过来,这是已经把他当作了死人。
方虎费力地咽口水,嗓子眼儿全是铁锈味,“……你是袁家承,还是陈立安,到底是……谁?”
这个阴魂不散的背影,无论如何不肯转过身,在梦里也是这样,出现得太频繁,早比他老婆跟他还要熟。
像他的连体婴一样,每天就在眼角的余光处。
渐渐方虎看所有人,就都开始有点像这个人,身形像,长得也可能像。
可凶手的真容到底太神秘,有时候看穿了,突然成了一张白纸糊的脸,怎么分辨也没见过,不认识,完全不是他拿筛子筛过的任何人,这怎么能不让人发狂?!
“你到底是谁?!!”方虎垂死挣扎地朝对方喊道。
喊完他就卸了力,再度昏昏欲睡。
“杀吧,快点杀,杀了我……这次你就逃不掉喽,”方虎微微一笑。
这时耳边幻觉一般,方虎听到一个嗓音稚嫩的小孩在说话。
【爸爸,爸爸!】根本听不出男孩还是女孩,不知道从哪里靠近了他,那嘀咕的声音听起来暖烘烘的。
【爸爸,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怎么还不醒,你不饿吗?】
方虎眼皮动了动,心里直叹气……到底我的脑袋怎么了,早上药吃多了?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那这个抱我腿拖我走的,又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孩子叫爸爸,还是蛮舒坦的,尤其这声音,听着的确耳熟,像是方弓义小时候,应该是回光返照。
【说了没有?你说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比孩子的声音响亮十倍,显得漫不经心,【没事,他肯定爱听,说不定太高兴了,立马就醒了。】
方虎听出这是他老婆的声音,不过语气很不对味儿,太温柔了。
【……爸爸,我长大了要当警察。】
方虎心里哦了一声,怪不得不对味儿,他以前虽然很想当警察,但专门给老婆说过,儿子不能当警察,成天抓杀人犯,太危险了,老婆应该是想气死他,这就对味儿了。
当吧,反正长大了还是警察,那小子就是当警察的料。
【妈妈,可是我真的想当警察。】
【那不行!】
耳边所有声音沉寂下去,方虎昏昏沉沉,似乎将要陷入最深的睡眠。
他还在挣扎,忍不住想,要是我在儿子还小的时候,做这几场连环梦就好了,在年轻的时候,而不是窝窝囊囊虚耗一辈子,到这么老了才反应过来。
在儿子还小的时候……
等等。
方弓义今年多大来着?
我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地步的?
人怎么只为了追究一件事情,一辈子就没了?
具体怎么变老的,还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原来老年痴呆,就是这种感觉啊……
……
……
贺群青缓缓睁开眼,记忆里还是那一句“晚安”。
他扶着脑袋坐起来,没看到其他人。
眼下头重脚轻的厉害——是真的头重脚轻。
他的脑袋被包扎的有平时两个大,不扶着点脖子简直要折了。
贺群青手摸索着一圈圈拽下头上的布,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最后剩一张沾血的纸巾,被旁边伸出来一只小手小心揭了下来。
贺群青愣在原地,哪怕心里做了准备,可再次看到陈雨依这个样子,还是有点受冲击。
“陈……”他话头戛然而止。
“我明白,”小女孩神情十分镇定,“都这样了,就不能叫姐姐了。”
贺群青恍惚点头。
的确不能叫了,再叫他的辈分就回到娘胎了。
“但我也特别不能接受大家叫我妹妹,所以还是什么都别叫,最好当我完全不存在。”小女孩一脸生无可恋地说。
陈雨依变小了,头发卷得更厉害,乌黑的卷发蓬松地垂在窄窄的肩背上,还比平时长一些。
尤其人小了,眼睛就大得惊人,皮肤更是毫无瑕疵的白嫩。
这一切搭配起来,贺群青的审美终于猛增,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漂亮得过分——洋娃娃的说法在她身上十分贴切。
“你感觉怎么样?”贺群青把问过江远的话又问了出来,“有没有哪难受?”
“唉,”小女孩垂头丧气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
“还能怎么,你没醒的时候,我都被嘲笑无数回了!尤其是褚政,你能不能替我揍他一顿?”
贺群青明明异常赞同地点头,陈雨依却气得仰倒,“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小孩,敷衍我?”
“哪有?”
“还说没有,那你眼神这么慈祥干什么,你要当我家长啊!”
“你……你好好说话。”
“贺肖!”陈雨依简直想尖叫,“我只是变小了,但是我没有失忆,我什么都记得,我还是我!你们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
贺群青静静盯着她看了一阵,安抚地点头:“好的。”
“那把你的手从我头上拿下来。”
不管陈雨依如今表现得多成熟,连说话风格也好像没变,但贺群青有江远的前车之鉴,看得明明白白。
陈雨依对自己变成小孩的事无疑有些恐惧,所以她每句话都好像在努力地模仿她自己。
但情绪骗不了人,这孩子眼睛又这么大……
“我说……把手拿下来!”
陈雨依真心要崩溃了,她试过证明自己,可非要证明自己,不正是小孩子的举动吗?
但她假如不证明自己精神尚在,一只只没洗的手或者狗爪就会不自觉抚过她头顶的呆毛,而丝毫不惧!
毫无尊严,实在是毫无尊严!
看她现在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知道了,蒋提白有多讨厌小孩!
“咳,”贺群青看看手里的破布,从边缘撕下一条没沾血的来,建议道:“用不用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
“给我,我自己会扎!”
扎了两下,但怎么都打不成结,陈雨依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即将暴走之际,贺群青赶忙接手过来。
好在他手大,两下就拢起一头乱发,还在上面努力地打了个蝴蝶结。
陈雨依浑身凝滞不动,扎完头发转过来的时候,她眼神躲闪地对贺群青道:“我的确有话对你说,昨天还是骗你的。”
贺群青一愣,内心挣扎数秒,他还是决定了乘人之危,不然他觉得正常情况下的陈姐,会“为他好”地隐瞒所有事情,她什么都不会说。
于是他尽可能让自己语气放松,不再引起她的警惕:“那你原本想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想说的是,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怕,也不要再逃避,别一个人躲起来,别和大家分开。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们——告诉蒋提白吧,不管什么事,他会无条件帮你。”前面的话都说过,但她真正想强调的,其实一直只有最后这一句。
贺群青这下是真的愣了,不明白眼前的陈雨依,她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陈……雨依,怎么了,你哭什么?”
虽然能光明正大叫她陈雨依,贺群青还是有点慌张,拿手指头抹掉她脸上一道眼泪,不过多留下了一道血印,他简直不敢置信,赶忙又抹了两下。
陈雨依一下看出来他的窘况,干脆拍掉了他血迹干涸的手。
陈雨依抬起衣袖自己擦了擦脸,闷声道:“因为你……太可怜了。”
“什么?”贺群青失笑。
陈雨依放下手臂,她这次看向贺群青,贺群青精神一震,有些笑不出来了。
小女孩的眼神很忧郁,她深深看着他,这一眼好像看穿了他所有秘密。
贺群青心头狂跳,竟然有种想逃避话题的冲动。
可怜?
我?
她难道……
贺群青:“陈……”好险,差一点又叫姐了,“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说清楚点……”
“不懂没关系,”陈雨依报复地摸了摸他的头,“总之如果你需要帮助,别忘了蒋提白,他无论如何不会害你,你要信任他。”
“……为什么?”贺群青有些意外,陈雨依原来真心的这么信任和推崇蒋提白。
小女孩干笑:“因为他早都不是他自己了,这种事情就是理智无法控制的,起码据我观察,他就控制不了一点……反正你要知道,如果你真的消失了,蒋提白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败得一塌糊涂,会死得很惨的。”
贺群青点点头,但心里其实没有理解小一号的陈雨依。
她突然这样在他面前大力夸赞蒋提白,看她的神色,背后似乎还有深意,只是她不明说,他根本猜不到。
“……你真的没事吧?”只引来了他的担心。
“行吧……”陈雨依捂住脸,简直要把自己的脸挠破,闷声道:“仔细想想,老蒋才是可怜的那个,如果你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他绝对一辈子说不出口。”
“到底说什么?”
“哇……怎么办啊!好烦人!小肖,”陈雨依按住了蹲在她面前的贺群青双肩,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对他语速极快、偷鸡摸狗一般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知道以后,要好好地、大胆地利用蒋提白,他会帮你的,他绝对不会伤害你,唯独你!”
不知道为什么,愣神的贺群青喉咙滚动了一下,好像有些发紧。
到底是什么呢?
蒋提白为什么绝对不会伤害他?
唯独他?
“小肖,蒋提白——”陈雨依捏着他的手越来越紧,恨不得他也像她一样心照不宣地重视这件事,最好是她不说贺肖也明白,这样当贺肖的真实身份暴露,或许还能……
她能赌蒋提白这个疯子的感情吗?
还是赌贺肖的超级迟钝?!
陈雨依唾弃自己,她也知道这话不该自己说,但——
“你真的笨蛋,他……他喜欢你!”
“恩?什么?”门口传来声音。
“啊!”陈雨依一声尖叫,原地跳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蒋提白逆着光端着水盆走进来,他声音有些僵硬,仔细看表情似乎也很扭曲,但应该是贺群青眼花了,他笑得就和平时一样,不过手里的水盆好像在颤。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蒋提白干巴巴笑两声,一提陈雨依的细脖子,将她“请”到了一边。
陈雨依忍不住缩肩膀,只因蒋提白的手凉得惊人,应该是吓死他了。
蒋提白:“我当然喜欢,谁敢不喜欢贺肖?”
陈雨依也干笑,“你这身衬衣我也喜欢,看起来挺贤惠的。”
蒋提白却没第一时间回击,他放下水盆洗毛巾。
而贺群青,实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本想接过蒋提白手里的湿毛巾,结果一触之下,那人的手隐隐地颤个不停。
两人都是一顿,蒋提白终于正眼看他。
啊……
贺群青忽然有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