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群青视线反复在变得陌生的蒋提白脸上逡巡,他也想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怎么让自己有点不认识了?他有点儿困惑地问:“……什么怎么样?”

蒋提白唇边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眼睛……”

“……眼睛?”贺群青注意到蒋提白这时候盯着自己更紧,视线好像反过来在自己脸上来回看……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贺群青莫名地紧张,没注意到自己其实又过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蒋提白在问什么,赶忙回答:“已经好了,不红了。”

贺群青同时发觉,蒋提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抓着自己腰上的衬衫,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贺群青终于有点危机感了,不知道蒋提白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但他应该是想多了,因为他这边才对蒋提白升起警惕,那人就若无其事地放开了他,同时主动绕开贺群青,回放置高低床的卧室去了。

也许之前只是因为脸上有水暂时看不清……

蒋提白肩上一紧,伸来一只手紧紧按住了他。

蒋提白微微偏过头,看到的自然是那只他熟悉到了极点的手,每根手指他都喜欢得要命。那手白皙如玉,指节分明,指甲是圆润干净,形状完美,筋骨柔韧修长,此时抓着自己的整只手用力地泛着白——

蒋提白还以为自己不可告人的阴暗企图可终于被对方觉察到了,这就要挨揍。

蒋提白抬手,覆住了那只手,来啊,干脆大白天下——

“嘘……”他的贺肖轻手轻脚靠近了他,“好像又开始了。”

“……”蒋提白闭了闭眼,憋着的呼吸慢慢呼出,真是大失所望,不过这样也好。不是什么阴暗糟污的东西都能拿得上台面,时机不好,或许也永远不会有那个机会。

他们回到卧室,其他人也拖着疲惫的身体戒备起来了。

走廊外面很安静,那股黑色的潮水还没出现,但贺群青耳中咻咻声已经开场,而且很快,又另一种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这声音贺群青白天听了一天,已经很是熟悉,那就是刘广欺负打骂刘顺余的声音,还有其他父子、父女的拳脚组合,此时都在不同的楼层哭喊尖叫闹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候家暴,听起来便不只是没人性,还多了一些诡异。

老人的声音极为凄惨,黑暗中很难相信,一些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老人能发出这么凄惨的喊叫。

蒋提白回头瞧了眼贺群青,就非常主动地掏出刀来,一马当先往外走,并淡淡地说明:“太过分了,我已经忍他们一天,竟然三更半夜还搞这些,让我去问问他们怎么一回事儿?”

正义的使者蒋提白带领大家前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结果他们谁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走廊里那些纸壳垃圾都散乱一地,沾着斑驳的血迹。远远听着的刘顺余凄厉的叫喊声,在这里更毫无阻隔,清晰无比。

偏偏发出声音的,是一团浑身抽动的黑色肥虫,它的小嘴对着众人一张一合,喊着:“不要,救命——好疼啊,好疼啊!”

另一只小一些的黑虫,压在它身上又啃又吸,又嚼又扯,一块块肥嫩的黑皮被掀起来,里面汁浆一片,那副吃相就和毛虫一模一样,只是刘广在不停地发出辱骂的声音,同时尾部满意地抽打地面,好像它爸爸喊得越凄惨,他就觉得越美味。

林况被柳晨锐一下架住转过身,林况被那副景象冲击得两腿肌肉紧绷,险些失去平衡,要是晚一步,林况又要晕倒了。

林况也是真不晓得,自己,自己是上了主神的“欠虐黑名单”吗?世界上还有谁比自己更惨?!

因为他才浑浑噩噩地转过身,那边楼梯上,黏稠浆糊的“黑水”不断升高,带着它的无数张扭曲诡异的面孔,又咕嘟咕嘟地扑来了!

第237章 第237章 石海珠井(9) 手同样伸……

林况的眼睛瞬间瞪大!

即便那黑水离他有段距离, 也足以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过于丰富的想象力令他提前感到了身体各处被软体生物挤压的幻觉,大脑险些宕机。

庆幸最后的清明告诉他, 他要是再晕倒一次,这样的废人,老大肯定不要他了!

林况真情实感地惨叫一声,强行闭上眼转身,大力揪住了柳晨锐的衣服, 试图提醒对方:那东西又来了!

柳晨锐注意力很难离开那两只诡异撕扯的肥虫, 身上忽然一紧,衣服被林况的手攥着一齐疯狂颤抖,可见对方的惊恐,柳晨锐只能回头, 余光一扫, 看到那冒泡鼓动的黑色液体, 立马先拽林况,再推前人, 低喝一声:“快走!”

蒋提白前去开路, 叹着气掏出菜刀快步走向那两条人不人虫不虫的怪蛆,贺群青则退回两步帮柳晨锐架起林况。

“别睁眼!”贺群青提醒。

有他们两人帮忙,林况被拖着走,哪怕脚软,前进的速度也飞一样,离那种“吧唧吧唧”的进食声, 以及老人的惨叫声越来越近——惨叫声越清晰,进食声越可怖……林况眼睛闭得越来越紧,眉心都快抽筋了。

可那些声音专往耳朵深处钻, 往他脑子里钻,林况实在忍不住,试图捂住耳朵。

他下意识地挣动,贺群青险些脱了手,只能加大拽林况的力道,不过还是有分寸的,免得林况手又被他拽脱臼。

贺群青提醒柳晨锐:“别太用力,上次他的手就是被我——”

林况不捂耳朵了:“什么上次,哪有上次?”

贺群青:“你好了?”

林况攥拳:“我本来就没问题。”

柳晨锐:“你睁开眼再说这种话。”

三人组超过蒋提白,蒋提白闻声摇摇头,一菜刀砍在肥硕的黑虫咬向他的流涎口器上。

“哎呀!”刘广吃痛,口器扭动,带动浑身都扭动起来。

蒋提白发现这玩意儿还真挺脆弱的,赶忙掐住它的脖子,看情况又给它几下,把圆筒状的口器砍成了花瓣一样,一眼过去六个瓣,一片明明就是粗大一些,叫声仔细听——也是分布不匀,蒋提白皱眉又划开一刀。

直到那黑水快要蔓延过来,蒋提白嘱咐刘广:“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他嫌弃地松开委屈痛叫的刘广,刘广哼唧地倒下去,却好像它爹的肉能止痛一样,嘴都并不拢了还继续吃起来,吃了两口就彻底忘却了烦恼,真不知道现在这父子俩算是什么东西。

蒋提白快步跟上众人,大家奔向上一层。

此时整栋楼除了他们宛如没有别人,而惨叫声自然也叫醒了其他打工人,陈雨依和金梓语早早从另一边的楼梯上了楼,众人又在白天所在的七楼汇合了。

还没站稳,浑身湿淋淋的张沛和郑英华也齐刷刷出现了,黄渔背后拖着死狗一样的褚政,黄渔是个开朗的,一见面就问:“你们回头看了吗?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头顶的感应灯灭了,这也是常事,朱酒贡咳嗽一声,灯光不情不愿地亮了。

“不管是什么……感觉挺好吃的。”朱酒贡气喘吁吁地扎头发,期间指尖被头发丝划过又流血起来,她也仅是唆了一下手指头。

朱酒贡举动实在太吸引人,金梓语看得头发都炸起来了,紧张地问:“朱小姐,你,你真的不疼吗?你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残忍?难道只是为了特立独行?”

朱酒贡“哈”了一声,倒挺认真地回答金梓语:“反正这地方也是假的。”

“可是……”可一不小心,是真的会死啊?

“可是?”朱酒贡对着金梓语挑眉,渐渐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修女,难不成你怕死吗?你不相信有天堂?如果你死了,天使不会来接引你,神迹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吗?为什么,难道你做过坏事,所以不会上天堂,而是会下地狱吧?”

金梓语被雷劈中一般呆立原地。

蒋提白:“她说她不疼。”

林况有气无力:“她不是修女,是见习修女。”所以道心不稳也正常。

陈雨依拍拍金梓语消瘦的肩头:“……你说你惹她干嘛?”

“你们还看到什么了?”柳晨锐深深感到朱酒贡的确奇怪,要么她没有痛觉,要么就是精神不正常,这没什么可探讨的,于是他打断了大家的“聊天”。凭经验,这几个人聊起来不仅会破坏紧张的气氛,还会让听者思维破碎,想不起来接下来该做什么。

黄渔这时候说:“我回头看了,看到——”

“请你说话严谨一些,你并不是回头看了,”褚政微笑道:“你是把我扔下发现老板不爱吃,又回去把我带走了。”

黄渔:“你误会了,我就是试试你腿怎么了,怎么连路都不能走了。”

蒋提白:“你为什么不砍他的腿试一下?”

柳晨锐:“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哦——”黄渔:“我看到它们好像有‘融化’的迹象,沾上水后,虫子浑身开始流淌黏液,我没有细看,但视觉上感觉它们变小了,所以应该会融化吧,就像加热的果冻,可能黑水都是虫子变成的。”

林况干哕起来。

蒋提白开始重新打量黄渔:“没想到我们还挺有共同语言。”

黄渔受宠若惊:“我也觉得我俩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

林况:“yue——”

“除了老板们都在楼道里吃夜宵之外,这栋楼和白天好像没有区别,”陈雨依看着周围走廊里堆积的杂物,不由思考:“会不会这栋楼其实有住人,只是我们所在的‘副本’里不需要有这些住户,所以碰不到他们?就像那些食客,吃完饭交完钱,和我们的交集没了,就立刻消失了?”

江远此时在抠中午那扇没有门缝的门,现在门还是正常的。

起初他不敢发出声音,但不小心还是碰响了门,门当啷一声脆响后,门里窸窸窣窣有东西靠近,江远吓得倒退,蒋提白立刻看向他,想到的确还有件事没办,蒋提白带着众人来到门前。

既然里面有声音,他当当当先敲了三下门,确认这门锁得好好的,便从口袋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铁丝。

那窸窸窣窣声随着他敲门自然躁动地靠近了门,周围人都安静地听着动静,蒋提白若无其事地开口:“你好,有人在家吗?我是楼下餐馆新来的服务员,迷路了不知道宿舍是哪间,请问你知道么?”

门里动静一下没了,仿佛那东西感觉到危机而停止了行动。

蒋提白才不管有没有动静,随意将铁丝捅进门锁里,指尖灵活地转动铁丝,忽然门被一股大力撞响,里面传出了凶猛不友好的吠叫声。

“汪汪!!汪汪汪!!”

蒋提白手下一顿,回头一看其他人,大家都有些迟疑,陈雨依道:“不然……还是放出来看看,咬人的话你一个人能顶住吧?”

黄渔:“狂犬病三天内发病吗?”

褚政:“怎么还不开,撬锁不是你的兴趣爱好?”

蒋提白对面前的铁门眯起了眼,突然收回了手,连带铁丝也重新装进了口袋。

朱酒贡:“原来你怕狗啊?”

林况:“真……真的?”

蒋提白似笑非笑看向朱酒贡,“我怕的东西可多了。”

朱酒贡表示理解,并出神起来:“难怪,我也从你身上感应到,虽然你表面强硬,但内心是有数不清的恐惧。”

陈雨依:“谁,他?他?!”

朱酒贡:“你不相信蒋提白内心其实很脆弱?”

陈雨依:“他表面强硬?”

朱酒贡:“?”

“你能不能再仔细感应一下,你这样我会忍不住怀疑你啊?”陈雨依嘶了一声,“因为据我的感觉,这个人好像是一根草啊草?妖风一起,他就会跟着摇摆,没见到他的强硬啊?”

不过这种草是毒性很大,且会随风扩散毒倒方圆十里的那种。想到这里,陈雨依忍不住自怜:

“总之你再重来一下吧,他可不只是内心很脆弱,他整个人都很脆弱,摆烂的次数真——的很多。”

蒋提白一旦摆烂,所有人跟着倒霉,前天贺肖不在的那个副本,他真的整个人都烂掉了。可见这人实打实是一朵现代文明的娇花,一旦失去了法律或情感的制约,它真的无法再文明了。

朱酒贡:“???”

蒋提白:“我觉得朱小姐说得更好听。”

“呜汪——!!”狗在门内连声叫唤。

江远靠近了贺群青:“小肖,我怎么感觉……这狗好像在听我们说话啊?”

贺群青点点头。

的确,陈雨依她们说话的时候,这狗没了声音,他们声音一停,这狗就立刻叫起来,这么一说,狗难道不应该在门外有人的第一时间就叫起来吗?

“来了——”蒋提白看向走廊尽头,“记得深呼吸——”

贺群青凑近了蒋提白,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向门:“不然你打开门,我会挡住狗的。”

蒋提白果真像一根草,轻易受力地挪动了脚步,只是身体不知怎么转了过来,贺群青看到他的笑眼,蒋提白再度提醒:“深呼吸——”

蒋提白深吸气,贺群青也在越来越响亮的噪音中深吸口气。

看来蒋提白决定不打开这扇门,是时机不对,还是别有蹊跷,还是……他不会真的怕狗?

贺群青不由琢磨,总觉得蒋提白怕什么都正常,就是不应该怕狗啊,咳……自己为什么这么想?

蒋提白笑意加深,破功地把刚吸进去的空气都放了,“别惦记狗了,我可不希望……”

不希望,不希望什么?

众人站立在原地,被黑色液体淹没过了头顶,周围陷入漆黑一片,本来就昏暗的感应灯下一秒彻底熄灭,众人发不出声音,同一时间清楚地看到,那门缝里再度透出光,竟然给他们照亮了一截走廊。

可此时有光不如无光,那些脸在隐隐约约的光线下看起来更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很长,他们警惕的那黑洞一样的东西在他们下楼时始终没有出现。

整栋楼都如同浸泡在水下一般,他们原路返回,从楼梯间能透过“水面”看到遥远在天际的月亮,像一个灰色的硬币。到最后实在憋不住呼吸,贺群青也只能将林况彻底交给了柳晨锐,他自己也有些自顾不暇了。

没人知道,在这种水中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他一边快被吵死,一边憋得生气,胸中仿佛有股上天无路的愤怒,根本无法判断这些感受是不是来自他自己,毕竟这些噪音对他来说明明毫无意义,却统一地影响着他,提醒着他。

就在贺群青手中刀颤颤巍巍,快压抑不住负面情绪的时候,眼前一扇门忽然敞开,他被塞了进去。

身体一下接触到了正常空气,他在回归的重力中踉跄扶住墙壁,耳边虽然还有咻咻声,但安静了无数倍,身上黑灰的污迹不见踪影,整个人果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过都是冷汗。

贺群青努力平息着喘气,走几步抬手将刀扔在了自己的上铺——他们回到宿舍了。

“贺肖?”柳晨锐将林况拖回床上,回头就看到他埋头站在床边的模样。

贺群青半回头地应了一声,柳晨锐正要走过来,蒋提白已经扶着人坐下了,随着蒋提白低声问些什么,贺群青摇摇头,试图推开人——蒋提白轻轻抓住那只手,道:“还洗什么,你就睡下边。”

虽然蒋提白说的话很正常,柳晨锐还是莫名觉得眼前场景怪怪的,蒋提白对贺肖是不是太好了——即便自己也会这么做?

想到这里,柳晨锐低头瞧瞧脸色青灰的林况——这位好像都是半个死人了,他的老大怎么也不过来看两眼?

最终贺群青还是去了趟浴室,万幸他们是干餐饮,老板还配了淋浴,不然一身诡异的黏腻,不冲洗总觉得心情正在无限下滑。到冲完澡一切正常,贺群青重新穿上衣服,门一打开,外面一个人影安静等着,贺群青以为蒋提白有事要说,便问:“怎么了?”

蒋提白像是在观察他的脸色,随即道:“没什么,担心你一个人会出事。”

这……也是情有可原。见他站在这等着,贺群青突然觉得自己一意孤行要洗澡的决定也挺不正常的,算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贺肖,”蒋提白好似被噎了一下叫停,半晌无声叹气,轻描淡写劝道:“你任何时候不用跟我道歉……你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也不用解释,其实我知道。”

贺群青心头猛地一跳,直直看向蒋提白,“……你?”

蒋提白:“我又没有失忆症,你之前所有表现,都证明你容易受副本异灵的影响。在每个副本都是这样,尤其是……”蒋提白脑海中闪过萨克森之家的瑰丽客房,贺肖似乎能听到自己听不到的声音,而且那恐怕不是什么天籁之音。

“尤其是萨克森之家那会儿,你或许就像……”蒋提白试图跟他半真半假地开个玩笑,“就像朱酒贡,是个巫师?”

贺群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蒋提白:“……我又猜错了?”

贺群青不由笑了,正要推开蒋提白,手下一顿,回头看向他,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没跟他谈。

蒋提白手搭上他肩头,一副好兄长准备认真聆听的模样:“……什么事?”没说完,他就像多动症似的忍不住抬起手指,指尖对接了一滴从贺群青发梢上滴下来的水珠。水珠一下融进了他的指甲缝里,冰凉袭人,蒋提白搓搓湿润的指尖,头一次觉得水是这么干净的。

贺群青根本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回看卧室的方向两眼,转过头来低声问他:“你在电话里说的原因——牛心言的事,到底有什么原因?”

蒋提白沉默了数秒。

贺群青:“你准备现编一个?”这家伙难道无缘无故,就非要和自己一个副本吗?

趁着贺群青眼神还没冷淡起来,蒋提白只能说:“其实也不是大事——当然也不是小事,不然会把我困在盛北吗?我怕说了让你操心……你真的不能来盛北找我?你可以不带柳晨锐,我对拿他做实验没兴趣。”

贺群青眉头一皱:“你派人监视就算了,还监听我们?”

蒋提白干笑:“柳晨锐想什么还用得着监听……”忽然,蒋提白笑意收敛了些,盯着贺群青问:“什么监视?”

贺群青不明所以,蒋提白又道:“我之前分明已经告诉柳晨锐,我没派人监视你们——好吧,我最多贿赂了一下门卫,但远远不到监视的程度,什么监视,谁在监视?在哪里,离你们多远?”

贺群青语塞了,蒋提白抓着他肩膀不自觉地用力,贺群青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终于,贺群青问:“不是你,那是谁?”

蒋提白脸色骤变,神情有一瞬间极度的阴沉,他看起来想对谁发火,但那个人肯定不是贺群青,因为一看他,蒋提白就更努力地压抑起来,最终强行镇定下来,蒋提白道:“我告诉你,你别害怕,但你回去第一时间,一定要小心,能离开最好离开,我会派人去接你。”

“到底……”

“贺肖,求你,真求你了,相信我一次,我没有给你现编一个理由,”蒋提白不知道什么是低三下四,但现在让他低五下六他也可以,只要眼前的人肯听自己的。

“……这次牛心言出事,我才发现还有一伙人。这些玩家,是游戏进行时间中,自然形成的一个现实团体。是我动作太大,先暴露在他们面前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渗透到什么地步,他们对主神的了解又有多少。

——被我接过去的那些玩家,都是经过游戏里的表现筛选的,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不算穷凶极恶,可其中就是有人跳出来做了这件事,完全是亡命徒——”

蒋提白之前说起这件事,是轻描淡写还能开玩笑,可此刻,他真怕自己说得不够多,让贺肖轻视自己现在的处境,本来,如果贺肖不说出有人监视他们的话,蒋提白说不说这件事还得继续考虑,可现在……

蒋提白记得自己早上走进“培训”大楼的餐厅,亲眼看到满地血迹狼藉的感觉。

玩家们自然是冷静平淡地围观,有的还可以尽情分析,谈笑风生,可那一刹那的蒋提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生病神经的影响,他竟然觉得现实和副本的界限猛然变得模糊不清,现实中微薄的希望在那些没来得及擦拭的血迹中灰飞烟灭,正如他一直猜测的,整个所谓的现实世界,难道不就是一个副本吗?

最终还是李助理将牛心言那几具尸体强行送进ICU的荒诞行径唤醒了他一些神志。

可此刻,他的神志几乎又要消失了。

那是种在副本里,手同样伸不到现实的浓浓无力感。

“我真的没监视你们,现在你明白了吗?”蒋提白品尝着心头的苦涩,努力让自己表现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淡然,拍拍贺群青的肩,他停顿片刻,还是捏起眉心,“我应该监视你们的,应该……”就应该把人绑起来再说别的,如果他想找柳晨锐,那就把柳晨锐绑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这样就行了吧?

哪怕蒋提白伪装到位,贺群青还是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蒋提白在为什么严重动摇,似乎变得毫无生气,贺群青不由抓着他手臂,打破了沉默,“如果这样,监视我们的人是玩家的可能性更大,既然是玩家,他晚上也要进副本……我早点出去就好。”

贺群青这么说也不算违心,就算他出不去,柳晨锐总该能出去,有一个人回到现实,就不会过于被动。

“而且那个人只是监视,没别的动静,估计我们对他来说没什么用。”唯一有这个监视动机的蒋提白倒否认了,贺群青实在也想不出自己对别人还有什么用,他难道能帮助别的玩家杀人放火吗?

蒋提白只是摇头。

如果贺肖被监视是他想的原因……那自己身边这些玩家,已经没有一个安全的。

还有这个手眼通天的行动力……可别是最糟糕的情况,自己身边有内鬼。

两人谈话终止,贺群青表现得比蒋提白淡定许多,甚至他很快放下了这件事,拿出刚才冲澡的时候想到的办法试图帮帮林况。一通翻箱倒柜,真叫他找到了一些旧衣服。

“……你觉得怎么样?”贺群青颇有些期待地看着林况。

林况气息奄奄地注视着眼前一堆破烂棉衣,最终捡起面前洗碗用的橡皮手套往手上套,套了两层橡皮手套,又烈士般穿上一身过膝大衣,走了几步低骂一声,直接推门就往外走。

“我去试试!”

柳晨锐持刀跟在后面,一分钟后两人回来了,林况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柳晨锐用脚拨开林况的腿关上门,回头评价:“我觉得可以。”

瘫痪在地的林况也缓缓竖起了大拇指,声音闷闷地传出床单包裹成的面罩:“你说行就行——”

柳晨锐点头,再次肯定:“好多了。”

第238章 第238章 石海珠井(10) 柳晨锐……

员工宿舍的门如同一个结界, 稠密的黑水并不会主动攻击他们,甚至非常礼貌地不会随便溢进屋子里来,只要他们决定关着门, 黏稠质地的东西都会原路返回。

关上门,门外始终有沉闷的嘶喊声隐隐传来,有怒骂的男声,也有尖利哭泣的女声,所有声音如同透过一层厚厚的膜, 听不真切, 但森然不绝,给人外面所有东西异常繁忙的认识,叫人十分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见外头走廊的情形不容他们乐观,即便出去, 在外面也停留不了多久……沉思的贺群青一回头, 发现除了自己, 其他人竟然都十分“乐观”。

贺群青:“?”

褚政和黄渔打起了扑克,褚政面前的扑克牌全都插在一个枕巾卷里。

不知道黄渔和他赌了什么, 黄渔正搓手抖脚一副很激动的样子。

林况穿着棉袄靠着床梯, 满脑门儿大汗也不愿意脱下衣服,干脆围观褚政和黄渔打牌。

只有柳晨锐安安静静枕着手臂闭目养神,可看他皱眉头的样子,应该是被褚政他们打牌烦得不轻。

江远这时候也是想睡睡不着,和贺群青一起看向蒋提白。

蒋提白十指交叉在腹部,看似和柳晨锐一样在休息, 但他睁着眼看着头顶斑驳发霉的床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群青是疑惑最大的——刚才才和蒋提白达成共识,他们要早点离开副本, 这边蒋提白看起来好像今晚不打算再挪窝了。

贺群青叹口气,自己要是蒋提白肚子里的蛔虫就好了,这样根本不用次次去请教——

贺群青脸色忽地一变,手不由抓住了床杆。

眼前景物摇晃起来。

不健康的热量自身体深处恶意满满地向上攀爬,熏得他头昏脑涨,皮肤也跟着转为滚烫,周遭变冷,这股热量仿佛要从内部烤干他。

他紧抓栏杆垂下头,背过身去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反正这时候就别想着去问蒋提白今晚什么安排了,每次身体修复时间都挑好时机出来捣乱。

睁眼是重影,闭眼整个世界仿佛在旋转,贺群青扶额的手逐渐下滑,按着眼眶直想加大力道——他缓缓镇定下来,将剩余不多的力量转移到了攥着床杆的手上。

经过杀高真炯那件事,贺群青其实颇为期待身体修复时间,总想着要再验证验证,自己是否还能像当时那样排除身体修复时间的影响。

昨天地铁站副本,他显然已经失败了一次,今天可以再试一下。

贺群青一点点收紧手指。

我……一定能——

后背蓦地撞上了带着微微凉意的身体,贺群青已经顾不上,自然没有回头。

耳鸣嗡嗡声混合了门外传来的种种古怪凄凉的喊叫,他发现自己实在高估了自身的耐性,竟眨眼间就受不住了。

偏偏身后那人还得寸进尺地扒拉自己抓着床杆的手,贺群青哪斗得过对方,最终手臂一沉,无处可抓,只能慌乱抓住空中另一只手。好在那手也不是太缺德,比床杆要用力多了,反过来抓着他,直到他脚步不稳,被带着转过身来,膝盖一软身体才要下坠,胸口一紧,那人结实有力的手臂拦着他下滑的身体,将他架了起来。

贺群青就感到自己大半重量落在了某人身上,脑袋以一种略熟悉的角度落在一个硬邦邦的肩膀上。

啊……果然是他。

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贺群青浑浑噩噩间听到热心人蒋提白在他耳边轻声问:“难道这种时候不说出来,会让你心情好点么?”

或许是眼下自己体温太高,让蒋提白声音产生了凉意,贺群青虽然靠着蒋提白,但总觉得两人距离变得很远,他努力压抑着呼吸,试图分辨蒋提白是什么意思。

可这样一来又不对,蒋提白搀扶自己的手臂始终那么用力,他的意思恐怕恰恰相反。

贺群青拧眉低下头,不自觉去顶蒋提白的肩头,是让他离远点——自己真该好好反思一下,怎么自己在蒋提白面前总是这么窘态毕露。

而且,虽说“总是”,自己却无法心安理得地习惯,甚至听到此刻蒋提白多余的问话,还感到了异常地不自在。

这人……这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常人遇到深深误会过自己的人,难道不应该躲得远远地吗?

“贺肖?”柳晨锐起身的动静不小,打牌的人一下就安静了。

贺群青正在用所剩不多的理智猜测蒋提白,忽然身体一歪,是蒋提白顺从了自己的抵抗,扶着他将他放倒在床上。

贺群青不稳当的视线中出现了蒋提白的脸,在皱眉看着自己,贺群青也跟着困惑地皱眉,反手想抓住准备离开的对方,结果只是勉强勾动了蒋提白衬衣的衣角。

蒋提白反应倒快,动作一顿朝他弯下腰来。

“什么?”蒋提白用气音问。

他缓缓靠近,贺群青眼前倏忽闪过先前让自己看看眼睛的蒋提白,奇怪的陌生感乍然再次浮现,贺群青选择闭上眼不看他。

另一只温度更高的手急忙拍打他手臂,柳晨锐声音在近处响起,“贺肖?”一触手下滚烫,柳晨锐先是微微放下心,随即心又悬了起来,转而问蒋提白:“他是不是……”

蒋提白淡淡嗯了一声,贺群青微微睁开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才定睛方向,还没彻底聚焦,就被一只大手挡住了眼睛。

贺群青:“……?”这又是什么意思,让自己好好休息?不让我看他?蒋提白心思实在难猜。

贺群青幽幽叹气,蒋提白手指微动,像是恨不得把他的嘴巴也堵上。

很快江远也来看过他,强自镇定道:“我去打点水,小蒋,你去休息吧,我来照顾小肖。”

四周似乎越来越安静,贺群青意识彻底恍惚起来,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隐约听到黄渔刻意压低的声音:“贺肖怎么了?”这一问却没得到回答,褚政说风凉话的声音跟着飘远了:“……没错,是小孩就该早早上床睡觉……开门!!”

贺群青一惊,指尖微颤,想睁开眼看看褚政又发什么疯,为什么要大喊开门?

是出了什么事?

可眼皮有千斤重,整个身体更是零散得拼凑不起来一样,贺群青浑身又痛又冷,仿佛成了一些毫无体温的东西。

耳边本来变小的声音,敲锣打鼓一样叫嚣起来,听着听着,根本不是褚政的声音。

那是一把低沉不耐的粗重男声,在门外低骂,骂几句重重敲门,朝门里喊:“开门,把门打开,我就问你家几个问题!……你们都不配合是吧?不配合就是有嫌疑,你们是不是心里都有鬼?喂——老子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操!你娘开门——开门——”

声音越来越巨大,声势惊人,那门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撞开——贺群青猛然坐起身,直感到胸腹空荡荡地难受,好像身体里多出了许多空档一般,低头一看,他瞳仁紧缩,险些喊叫出来——

自己上身竟骨肉分离,半边身体遍布可怖的新鲜割痕,另外半边,胸口往下俨然只剩凌乱支棱的肋骨,红肉全然冰凉,白骨触目惊心!

“诶?怎么是你先来了?”

身后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

贺群青浑身冷得发抖,抬起震动的视线看过去——朱酒贡手中玩着一把斧头,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看他。

……

……

床上昏睡过去的贺肖忽然动了一下,坐在一旁的蒋提白立刻有所感应地低头看去,发病时本该安安静静的贺肖神态竟透着不安,落在床单上的指尖也在不住地尝试收拢,每每握拳没有成功,手指就中途泄了力。

停顿数秒,蒋提白忽地将人推向里侧,自己在旁边挤着躺下了。

只是他躺能躺下,但浑身根本无法放松,甚至越来越紧绷——直到他猛然睁开眼瞪着床顶,起身对褚政两人阴森道:“你们俩给我睡。”

褚政见他那副燥性,又看看眼前的牌,缓缓推倒了包裹纸牌的枕巾卷,黄渔伸头一看,发觉自己玩下去分明会赢一把,不由瞪眼低吼:“你干什么,你是蒋提白的狗吗这么怕他?”

褚政瞥了眼黄渔:“呵。”

黄渔捂着手臂倒吸一口凉气,掀开一看想死的心都有,生生少了两千点!

褚政:“你是外观雌激素很高的超雄吧?”

“是是,”黄渔努力抚平自己的心痛,按着胸口虚弱道:“我是超雄,您是英雄,我乱说话,您怎么可能是别人的狗。”

“……”

蒋提白:“再说一句都滚出去,黄渔,你不能回你自己的床上去?”

林况见自家老大神色不对,主动去关了灯,柳晨锐在黑暗中问:“你发现什么了?”

“快点儿睡,”蒋提白:“谁先睡着,我有奖励。”

褚政:“这个大饼有点幼稚。”

蒋提白:“我们比赛,谁先睡着我给他一千万点。”

褚政没声儿了,开始努力地调整呼吸。

蒋提白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双手环胸——双手交叉在腹部——侧躺,面朝贺肖,没有一丝睡意——翻转到另一侧。

柳晨锐:“蒋提白,你的大饼是现烙的?”

蒋提白烦躁捂眼:“……谁来敲晕我算了。”

褚政幽灵一般缓缓坐了起来。

蒋提白:“除了你玛德。”

第239章 第239章 朱酒贡 感应到普通人觉……

朱酒贡斜坐在一把破旧发黄的塑料折叠椅上, 椅子紧紧靠着窗下的墙壁,正直勾勾盯着贺群青。

每当她动一下,她身下那椅子就四条腿一齐晃动, 仿佛椅子上某些关节,早已只剩下螺丝的最后一环还未脱落,随时一切会崩坏倒塌,把浑身是血、坐姿奇怪的朱酒贡摔扔在血迹脏污的地上。

她神情似笑非笑、欲言又止,反过来仔细打量贺群青的表情, 将他醒来后的一切愕然尽收眼底。

更进一步, 她倾身靠近他,眼珠紧跟他的一举一动而动,毫不掩饰对贺群青的好奇。

她这边毫不掩饰,贺群青也没法装作看不到, 她分明像在观察一个离奇的物件, 或一个奇怪生物那样。

在朱酒贡的视线下, 贺群青比没穿衣服还难受,也是, 眼下半边身体连皮都没穿, 坦胸露骨能让人直接看到深处。

他抬手象征性遮掩了一下,突然又是砰砰响,门外叫骂的人戾气很重,门板震得波动,贺群青闭闭眼,再看向朱酒贡时, 她似乎对他抬了抬眉毛?

“别怕,我等半天了,它们进不来。”

她垂视贺群青, 那眼中的含义贺群青完全搞不懂。

可应该不止是贺群青一个人难受,朱酒贡不见得好到哪去。

她浑身汗湿,尤其那让贺群青从一开始就感到异样的坐姿——朱酒贡身上穿着一条陌生的裙子,身后椅背上、她周围的墙壁,四处是难以忽视的血浆手印。

顺着一行行血迹看过去,贺群青有些心惊胆战地猜到:朱酒贡应该也是从对面床上醒来,只是她从另一边的床铺上爬了起来,一路爬过去,让自己坐在了窗户下这把椅子上。

不等他再分辨,一切声音突兀地消失,门外再无丝毫动静。

也因此,屋里的丝毫动静更让人难以忍受。

贺群青没想到自己还有试图屏蔽自己心跳声的一天,那虚弱的心脏在胸腔往里一点的位置扑腾,发出轻微的“啪啪”的粘腻声。

空荡荡松弛的喉咙里像随时有东西会顺着喉管攀上来,贺群青脸色一时更差。

“终于消停啦,”朱酒贡打断了死寂的氛围,她疲惫地挺直腰,老老实实坐回凳子上,这时她潮湿凌乱的长发贴在肩上,似乎拽得她脖子很难受。

朱酒贡抬手拨开那一侧的长发,不想有一片东西立刻顺着力道从她后脑勺掉落了下来。

贺群青压根儿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但朱酒贡手腕微转,团起跟那块烂头皮连接的大把长发,不在意地甩甩手,就把那团东西扔到了身后的墙角,贺群青不由自主跟过去的视线恰好被她身形挡住了。

“别想了,这不是做梦,”说这话的时候,朱酒贡的目光慢悠悠从窗户看了出去。

当然不是梦,周遭如此逼真,朱酒贡还能跟他对话,怎么可能是梦?

只是贺群青着实佩服这奇怪的女人,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无事发生一样欣赏风景。

贺群青眼前则隐隐发黑,不知道这身体还能“诈尸”多久。

他试着发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门外的人……他们要干什么?什么……配合?”

不配合就是有嫌疑?

那种口吻像是……

他本想朱酒贡既然醒得早,说不定已经搞清楚来龙去脉,结果不知是他的声音太无力让朱酒贡没听清,还是断断续续让对方没明白,换来朱酒贡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问:“人?什么人?”

贺群青一下语塞,茫然回视间,朱酒贡恍然一笑,“啊……我明白了,在你听来,外面那是人的声音吗?”

她真把贺群青搞糊涂了,难道刚才他听到的门外的质问声,是他没清醒时听到的幻觉?

贺群青喉咙滞涩:“……不是人?”

不是人那是什么?

朱酒贡笑容变得神秘,血迹斑斑的手指轻柔抚过手中像刚被使用过的利斧,不经意地说:“门外都是怪物啊,就算是人,也是曾经了,你可不要随便听到什么声音就开门。”

贺群青两耳嗡嗡作响不甚清醒,心中充满疑惑,就听朱酒贡接着道:“之前我就想问了,贺肖……你是不是也能感应到一些普通人觉察不到的东西?”

普通人觉察不到的?

贺群青认真看她,让朱酒贡笑了起来:“中午在外面的时候,你不是很‘敏锐’吗?那时候我就发觉,你好像和我很像……说实话,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酒贡话中的某些字眼触动了贺群青的神经,叫他深吸口气,吃力问:“敏锐……那是什么感觉?”

“很辛苦吧,”朱酒贡垂眸打量自己的手指甲,语气颇为飘忽,“对好事没什么感觉,但坏事……总是那么灵,坏东西又来得那么快,那么迅疾,一眨眼……”

贺群青本来静静听着她的描述,内心起的那一丝波澜随着她的声音渐渐平息。

忽然,朱酒贡朝他抬起眼,“……扩散的漫天都是,洋洋洒洒,无孔不入,就好像,世界上那些最恶心的人们的念头,一个个变成了雨点……变成了雪花……”

贺群青呼吸渐渐停了,反过来盯着她看。

“在你觉得那些脏东西可能会砸下来,把你砸个头破血流,压垮你,敲碎你的时候,它们就这么穿过去了——轻飘飘的,没任何重量,只是留下点脏兮兮的感觉……”

贺群青内心开始随着她的声音起伏,难道朱酒贡真的和自己一样,能感觉到副本的恶意?

“……不过嘛,人们的想法,本身就无足轻重,他们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每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有人都是浑浑噩噩,前后矛盾,一旦事情做不好,就起了很坏的念头,想要搞砸一切,或干脆放弃——可见,世上多得是又蠢又坏的傻瓜……”

听到这,贺群青发现朱酒贡说的像是副本里,又好像不是副本,贺群青不由皱眉:“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哦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发挥过头了,我的缺点就是太容易感性,毕竟是演员嘛,”朱酒贡飘忽的神色一敛,挑眉道:“我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读懂别人的心,也轻易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真是太辛苦了。不过在游戏里,这样的直觉还是挺好用的,像开挂一样,对不对?”

贺群青沉默了,那边朱酒贡对他的兴趣却愈发浓厚,或者说铺垫足够,她鬼魅般靠了过来,轻声道:“反正我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一样的人,贺肖——跟我一起玩吧,我们应该会很有共同语言……拿着。”

贺群青大腿一沉,那把粘腻的斧子几乎是被扔了过来,落在他大腿上。

“先帮我一下,”这么说着,朱酒贡一把掀开了她的裙子,直掀到裙底。

距离实在太近,她这一举动又十分突然,贺群青根本来不及闭眼,已经看到了她裙底风光,以及——那仅剩几丝血肉的光秃秃大腿骨头。

贺群青呆愣当场,再往下看,朱酒贡小腿分明是完整的,还穿着袜子和鞋,偏偏裙子下大腿肉被某种利器割了个干净,怪不得她坐姿如此奇怪。

“你……”贺群青看着她的惨状,再看看自己,没等说出什么,朱酒贡已经抱怨:“哎呀,这小腿部分实在太沉了——你能不能帮我把它砍掉?”

贺群青喉咙艰难滚动,而朱酒贡在椅子上坐不安稳,那带着血肉的小腿似乎真的让她很难受,她满脸汗水,颇为期待地看着他。

偏偏就是对着她这么一张神态鲜活的脸,哪怕两人现在都算不上完整的活人,贺群青也下不去这个手。

朱酒贡却不依不饶,称这半截腿让她辛苦死了,刚才他没来的时候,她才挪了几步,就花了大把时间,还摔了两跤,搞得浑身脏兮兮。

“反正也不疼,你犹豫什么,还怕砍偏了砍不断?你不是身手挺好吗?”

贺群青就是死人也快冒汗了,只能先打岔:“既然难受,你,你先别动,我们等等其他人……”

“这么长时间都没人来,估计是大家都睡不着,或者他们不敢睡,”朱酒贡视线微微向下,直看进贺群青裸露的胸膛中,那心脏竟然还在扑腾,她便冲他露出了非常奇怪的笑容,一路看下去,直看到他腰间,还往下看——

“反正这里只有我俩……贺肖,想不想玩点不一样的?”

贺群青本来只是有点紧张,突然听到朱酒贡这么说,愣了一阵后,到底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敢置信之下,他头皮发紧,忍不住退了退,手也终于摸到那把斧子,挡在腿上,颇为徒劳地遮挡朱酒贡火热的视线。

“恩?”朱酒贡眯眼,手指慢条斯理整理起她的裙子,时不时扇动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掀起来,嘴里道:“真是唐突了,弟弟,你是不是其实还没见过女人的……”

“你,”贺群青哪还敢看她,逼得他声音愈发虚弱,“你别这样,其他人……大家马上就来了。”

“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

他越躲,朱酒贡兴趣盎然的声音就好像离他越近,“你还怕被我弄脏啊?贺肖?我可听说,你是最喜欢这种的?”

这种是哪种?!

贺群青真的没想到眼下这个发展,好在朱酒贡也不是完全灭绝人性,返回去让他选。

“你砍不砍?”

贺群青头痛欲裂地提起斧头,“我砍……你把裙子放下来。”

朱酒贡一挑眉,手指给贺群青比划了一下位置,“就从这里砍,先把我的腿抬上来。”

贺群青:“你抓好。”

朱酒贡扶住椅子和床沿,贺群青对着她血迹斑斑、光秃秃的大腿骨举起斧头,朱酒贡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手,呼吸随着斧子升高而变得急促——

“贺肖?”

愕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贺群青举起的手臂一顿,也是愕然的抬眼,瞬间和对面床铺凭空冒出来的柳晨锐对上了视线。

“你——”

贺群青:“不是……”

正在贺群青混乱之际,身侧跟着出现一片阴影,来人一阵沉默后,贺群青耳边响起更加阴暗的声音。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第240章 第240章 人声 饶是蒋提白,见此……

听到声音贺群青手臂已然放下, 前刃错开朱酒贡的大腿骨轻轻落在一旁,总之别再发出一丝声响。

这时的贺群青两耳也跟着失聪,听力上产生了微妙的延迟, 会拖延那么几秒才能听到人说话的样子,后知后觉地看向身边出现的蒋提白。

蒋提白倒没盯着他攥着的凶器看,而是看着朱酒贡。

于是贺群青再顺着蒋提白目光看回去,女人艳丽的妆容压不住她半死不活的脸色,眼底青黑中一抹晶莹, 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她痛苦万分,浑身都湿透了,正在气息奄奄地喘息……贺群青飞快瞄了眼手下斧头,斧头刃上带血丝也带肉丝, 反正不好解释。

单人床一下变得拥挤, 贺群青本来就侧着身背对蒋提白, 蒋提白回过神来拉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蒋提白视线跟过去一瞬, 喉咙立刻被卡住一样, 嘴唇嚅动愣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贺群青这边一时也是语塞,因为蒋提白的头上明显有一个伤口,正自他额发间往下滴血,而蒋提白浑然不觉。

血迹衬得蒋提白一张脸惨白,好像新死不久,倒比他和朱酒贡新鲜一些。

不过蒋提白正眼冒凶光地瞪着他, 震动的瞳仁从上往下,又从下向上,反反复复一寸一寸打量眼前的贺群青。

贺群青再度用手挡住身上空缺, 蒋提白才忽然清醒过来似的一捂眼,脸色发青地自言自语:“这不是真的。”

忽听一声无力绵软的冷笑,贺群青和蒋提白都看过去,朱酒贡昏昏欲睡地回看他们,好像之前的冷笑是大家听错了,她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又塌下去一些,无奈地说:“怎么,你们见面还得叙叙旧?”

蒋提白回头朝贺群青伸手,示意他把斧头拿过来,贺群青提起斧头往背后收收。

他警惕地看着蒋提白的手:“你干什么?”

蒋提白只是伸手,都没敢回头看贺群青,这时候朱酒贡腿动了,看样子要收回自己的腿了,蒋提白抬手按在原位。

对朱酒贡,蒋提白还笑得出来,不过他话是对着贺群青说的:“我当然是来帮忙的。朱小姐,你这腿看起来的确有一点累赘,是不是准备砍了,不瞒你说,这个工作我熟悉。”

朱酒贡:“我又不想砍了。”

蒋提白:“你要是喜欢打击乐,我还给你留着。”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很,贺群青看到那边柳晨锐捂着头重新躺下了。

朱酒贡视线自蒋提白按着她骨头的大手上抬起来,显然是不高兴了,气得手指微颤:“我不信任你,我只想让贺肖碰我。”

她的用词叫蒋提白眉头一跳,若有所思地摇头:“我也不信任你,万一你这根骨头被你下了诅咒呢?另外你看贺肖现在,三分之一的林妹妹,也干不了什么脏活累活。”

朱酒贡:“你真讨厌。”

蒋提白:“你客气了。”

柳晨锐对贺群青:“还能走吗,到我这边来。”

蒋提白对柳晨锐:“大哥,你又干什么啊?”

柳晨锐还摸着后脑勺,收回见一手血,问蒋提白:“你现在可以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吧?我们……”

正说着,几人眼前再度凭空冒出人影,那人站立不稳,一下扑倒撞上了朱酒贡的椅子,朱酒贡连人带椅翻在地上,所有人听到咔一声响,朱酒贡的裙子下摆从高处落了下来,覆盖在膝盖的部分,往下再没有什么牵连和累赘了。

除了不明情况的黄渔扒着柳晨锐床边,晕头转向试图站起来,其他人都看向蒋提白手底下。

蒋提白自己也是愣愣的,他原本只想稍回敬一下朱酒贡这个疯女人,并不是真的要对她做什么,可现在——他举起手里孤零零凉冰冰一根女人的大腿骨头,手中不好掌握平衡——毕竟还有一只小腿、以及穿鞋袜的脚连在上面。

饶是蒋提白,见此情此景也陷入了沉默。

贺群青明白蒋提白是不小心,明白归明白……

柳晨锐长出口气,默默看向别的地方,嘴里无声自言自语:“……还是不太想认识他这种人。”

蒋提白从善如流,下床将腿轻轻放在朱酒贡怀里。

贺群青担心蒋提白再说什么刺激朱酒贡,低声阻拦:“真的,别闹了。”

蒋提白磨牙,真是有冤无处申,只能赔笑,“这个……对不起朱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误会。”

“等等,”朱酒贡反过来拽住他手,“拉我起来。”

蒋提白老实照做,在朱酒贡指示下将她和椅子重新扶起来,靠近了窗边。

蒋提白顺着朱酒贡轻瞟的视线看向窗外,两个人都顿了顿,贺群青顺便问:“外面有什么?”

窗外有什么,让朱酒贡总往外看?现在蒋提白看到了,自己就不用去看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蹊跷,”蒋提白皱眉,“这里应该是七楼,能看到游乐场,但这个房间我们都没进来过。”

柳晨锐听了也眉头紧蹙,这里看起来就像三楼的员工宿舍,却是一个大家根本没进来过的房间,他们又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

还有贺肖和朱酒贡的惨状……为什么自己和蒋提白不是那样?

黄渔这时候早站起来了,两手攥着上铺的扶手犹如面壁思过,不知道在反省什么。

柳晨锐终于也抬眼看黄渔,“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黄渔:“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是褚政?”蒋提白一本正经问:“你会不会已经死了?”

黄渔点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你们到底怎么来的?”贺群青看向蒋提白头上渐渐止住的血痕,“难道是受伤才能出现?可你们是怎么受的伤……”

柳晨锐:“不要重复第三遍。”

黄渔仰天长啸:“老子也在想这个问题啊!!”

柳晨锐:“……”

不知道是不是黄渔声音太大,那单薄又坚固的门猛然震颤起来,再度发出硄硄巨响,彻底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那门总是眼看要被砸开,又坚.挺异常,门外人怎么都进不来,怒吼的声音气急败坏,听得贺群青气更短,心跳不由加快。

黄渔无语地瞪着门,左右找趁手的武器,垂涎两秒贺肖手边斧头,他选择捡起朱酒贡落在地上的骨棒。

闲不住地摇晃两下朱酒贡的脚,窗边朱酒贡见这一幕狠狠皱眉,黄渔可没注意,长吁短叹地抱怨:“要沙就进来沙嘛。活人花样多我理解,做鬼的花样还要这么多,真是太监喝春.药,多此一举。”

蒋提白:“……”这个人分明比我更神经?谁推荐的他来着?

蒋提白嘶一声,终于对黄渔认真了:“我们下副本,可不能没你。”自己真的急需黄渔人品的衬托啊。

黄渔听了决定好好表现,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打了个寒颤道:“叫声怪恐怖的,不会是什么怪物吧?”

“会不会是充斥走廊的那些‘生物’,”朱酒贡不堪忍受地捂住耳朵扬声道:“在‘外面’,它们没有声音,但在这里,它们就可以发出声音了?这里一定和副本真相有关!”

柳晨锐:“这样也毫无规律,到底意味着什么?”

贺群青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一种奇怪的感觉叫他插不进话,大家在说什么?

……恐怖的叫声?

原本发不出声音的怪物,在这个“梦里”能发出声音?

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肖,”在门外安静的间隙,蒋提白忽然问他:“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你这样……会痛吗?”

贺群青摇头,外面的声音还没结束,他不由自主去听。

蒋提白本来也是鼓起勇气才再次看他,但一看就心跳加快,血流上涌,一种骇然的感觉,简直让他的头重新流血起来,他只能再度避开视线,转而问:“你是不是想问什么?”

贺群青终于问:“你们没听到外面的人说话吗?”

蒋提白骤然看向贺群青的眼睛,一时没出声。

朱酒贡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之前已经说……”忽然,她明白了,沉默地看着贺群青。

“人,什么人?”黄渔有些迟疑地打量贺群青,保守地询问:“不是幻听吧?贺肖,你……你在现实没有住什么护士单间,吃什么药吧?没事,你老实说,有也没事,反正大家都知道,哎大家都一样……”

“我们听到的不是人的声音,”柳晨锐说着瞥黄渔一眼,请这位闭上嘴,“没人在说话,我听到的是一种怪声,低沉但是很吵,像是某种野兽在外面……”

黄渔:“我听就是鬼在叫,阴森森的,我听着浑身发冷。”

贺群青看向蒋提白,蒋提白下颌微点表示他也一样,只是他神情有些复杂,为了避免盯着人看,他垂下了视线。

很快大家目光落在了朱酒贡身上,朱酒贡笑了一下,“对不起贺肖,我之前误会你的意思了,我以为……算了,但你应该是听到了我们大家都听不到的线索,他们……这些‘人’在说什么?”

朱酒贡笃定的话叫贺群青心脏剧烈一跳,他往后躲藏在了下铺阴影中,心情跟着不断下沉。

朱酒贡先前话里被自己感到的违和感终于浮出水面,原来她听到的声响和自己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贺群青之所以没料到,就因为在他听来,外面的人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清晰无比,就如同隔着一道门板在对屋里说话。这个过程哪怕费力一些,朦胧一些,他都不会想到其他人听到的和自己完全不同。

自己的身体难道彻底变异了?

“贺肖,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朱酒贡急躁地问。

“是几个中年男人,”贺群青的声音自阴影里传出。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想让我们开门,让我们‘配合调查’,不配合就是有嫌疑,”贺群青平铺直叙,显得格外镇静,他实则不敢掺杂进自己任何情绪,免得眼下杂乱的想法暴露在蒋提白面前,“有一个男人说‘他们’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这些人口气像是警察,但态度非常强硬,警察做事应该不会这么粗暴……”

砰!!

门再度震颤起来。

贺群青话音停顿,转而看向门。

“什么事情都和你们没关系是吧?!开门!里面到底为什么这么臭?什么东西烂了?!”

贺群青本能看向自己,那边朱酒贡着急道:“他们又在说什么,你听到什么了?你快说啊!”

门外的人彻底失去理智,怒吼的声音跟着变调了。

“明明整栋楼都这么臭,到底什么这么臭?!尸体在哪?!我知道是你们藏起来了,你们所有人都有问题!你们商量好了分赃,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回答啊,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你们这些杀人犯,你们这些——”

辱骂声不堪入耳,贺群青挑着重点转述给其他人,最后迟疑了:“他们可能……要进来了。”

砰——

话音落下,门几乎是被轰炸开,门外涌进夜色一般的黑暗,一个颇为眼熟的深深的黑洞,从门外吞噬进来,顶着腐朽崩落的天花板扑向他们。

这时一把森然古怪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他们所有人耳边,这次所有人都听懂了:“你们为什么这么蠢,蠢人就应该通通去死!”

贺群青心下一突——这个声音,不是门外那些人中任何一个。

……

蒋提白骤然睁开眼,眼前是上铺的木条,第一时间,他看向身边挤着睡的另外一人。

可那人浑身还是滚烫,根本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蒋提白迟疑地坐起身,盯着身体完好的贺群青,脸色渐渐比梦里还要白三分。

自己终于是个正常玩家了。

蒋提白神色非常难看。

我……竟然每个副本……都会害怕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