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万般天才
霜淩觉得, 顾写尘好像在一天之内就飞速地通了。
悟了。
就从她在荒岚暴涨之后说了愿意之后——
那对他而言,似乎意义重大。
于是,霜淩的心也莫名酸软了一点点。
此刻无人山洞, 她坐他怀中,动也不敢动。
霜淩清澈漂亮的眼底倒映出那人侧颜,冷白锋利的下颌到侧颈,收束在玄衣霜花的领襟之中, 背后双剑相互压制,明明是极其禁欲的氛围, 可他黑眸太过直白。
说的话也太直白。
他敢说, 她都不敢听完。
天才似乎就是这样,一旦解开了他自己的难题,剩下的一切就是待解决和解决两种状态。
很显然,顾写尘会直接把她解决得渣都不剩。
汹涌又强悍的侵略感压在那双寒星般的黑眸中,让人看得心抖。
霜淩揪皱了他胸膛的衣服,淡粉指尖和霜花暗纹缠在一起,憋了半天才红着脸憋出一句, “你…你还不能这么叫。”
太快了, 太快了呀, 这件事不能按照你学东西的速度来——
顾写尘眉眼始终十分平静。
但动作却和平静大相径庭, 铜墙铁壁一样的臂弯圈着她, 让她屁股稳稳压在t上。腿骨之上肌理绷紧, 手臂卡在她胸腹之下, 低头,咬住她抗拒的唇瓣, 重重地磨了一下。
声线很冷清,但开始含混带水, “…那叫什么?”
“你说,我就叫。”
霜淩根本无法指导他。
明明只是亲吻,可霜淩的指尖几乎要融在那领襟上的霜花暗纹之间。
封住全身经脉的黑雾之刺微微绞动了一瞬,痛麻的感觉弥漫开。可沿着脊背却有柔和的雾气渗透过衣襟,温和地拂捻,化成蔓延的酥。
他开始研究结构。
并且,迅速理解结构。
于是她在亲吻中坐立难安,揪着他衣襟,在唇齿紧密连接中急促地惊叫了声。
就一声,然后她明显感觉…座下难掩。
那几乎是跳动的。
像一只雄兔。
的大小。
霜淩氤氲的瞳孔几乎是愣住了。
顾写尘也停了一瞬,衣襟之间四溢渗透的黑雾略微一停,可在他身后,魔主的无边雾影已经汹涌弥漫在整个山洞之中。
像是欲孽百态,海浪般搅动拍岸。
平静,汹涌,毫不掩饰。
霜淩心头跳得像是在害怕一样。
她慢慢退开一点,因为触感过于清晰,想忽视都难。最后她唇瓣和他离开一指距离,然后捂住脸,缓缓地,撞死在他胸膛上。
天才,好像……什么都天才。
完啦。
哈哈。
合欢宗说你是天下最强元阳难道你真的是呀!!啊啊啊。
地底的灵脉被萤灯找出浅光,在地底交错,映出霜淩碎光晃动的水眸,显得慌乱。最后她只能礼貌虚弱地开口,“现在…现在也不是那个时候哈。”
“的确——”
顾写尘抱着她,下颌绷紧又松开,淡淡垂眸,“床都没有。”
霜淩抱头:“啊啊啊。别说了。”
她崩溃啦。
顾写尘直接笑出声了。
堕魔之后,果然七情六欲健全。
霜淩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非常容易产生羞耻感。
但顾写尘显然不会因为任何生理反应而感到羞耻,并且,他会迅速理解并学习,然后快速升级。
霜淩根本不敢想象如果有同伴经过洞口、察觉到他们在这里鬼鬼祟祟会有多社死,她抱住自己哆哆嗦嗦发软的两条藕臂,一骨碌从他怀里站起来,圆滚滚地往洞口走。
然后却被带着笑意的男人拉住了手腕,“等等,先别出去。”
“你不是说了这里不行的吗…!”
霜淩回头瞪他,还不忘小声捂着嘴。
顾写尘仰头看她,笑意带动喉结微滚,指腹在她滑腻温热的腕侧摩挲一瞬,“往里走。”
“里边有东西。”
他不是一时兴起抱她进来的。
虽然他的确一直有反应。
“我的直觉提醒我,很重要,”他牵住她的手,“去看看。”
…
霜淩提着裙子,小心沿着漆黑的洞口往里,身后的身影跟着她,侧身没有挡住外边散进来的零星萤光。
轮回阵中,他们不停路过同一个洞口,但其他人都在急着找到离开地底的出口,没有进入这四壁上像佛龛一样的山洞。
霜淩方才完全被羞耻感和心跳包围,以至于她都没有深究——现在神识微微铺展,她也很快发现,这山洞深洞有个东西立在那里。
山洞也不深,只是越走越发现,这山洞似乎也是人为挖出来的,土壤之上还划着意义不明的图案,顾写尘垂眸,黑履慢慢踩过。
前边的霜淩很快就走到了头,发现尽头处——竟然立着一座白玉碑,半截深埋在土里。
霜淩也有点愣神,“这里为什么会有碑?”
声音绕着白玉碑轻轻震荡。
最奇怪的是,这石碑材质上乘,却一个刻字都没有。
这是一座深埋乾天地底的无字碑。
霜淩前后左后地绕了一圈,确定这白玉碑上没有任何字迹,只好扭头看向顾写尘,“你刚才就看到了?”
“嗯。”顾写尘点点头。
他指尖指向外边,方才他们路过十个洞口,有七个是同一个,还有三个是其他山洞。
而每一个山洞里,都立着类似的东西。
霜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以神佛塑像为原点,环绕地底空腔的四壁之上,埋藏了许许多多的无字之碑。
像是……像是一场无人可知的祭奠。
霜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她用手轻轻抚过无字碑,微微蹙眉。
顾写尘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
那一刻,微弱的萤光勾勒出颀长的身形,他眉目半是在明,半是在暗,沿着眉骨到鼻梁的高耸连线,将他的神情分出虚实。
看不出他的情绪,但似乎他已经想到了什么。
霜淩回过头,看着他仿佛站在阴阳无界的交点——那其实颇像顾写尘如今的处境,站在仙魔两道之间,声名轰落四野,背后无人仰望。
那恐怕就是他们出了乾天地底之后即将面对的。
霜淩走回到他的身侧,与他并肩。
外边传来了龙成珏遥远的声响,“娘的,天要绝我?”
——“这是轮回阵!走了八遍了!”
好在,龙少主他的确是能看得懂的高手。
声音在远处触壁传来,带着龙少主幽幽的怨念。
“乾正,走对宫——巽卦杜门。”
“杜门堵路,开门不开,换换换!”
“艮位,走东北方!”
山洞之内,顾写尘对上霜淩的目光,解释道,“辰戌相冲。戌为天门,辰为地户,天门不开,找地户之门。”
霜淩看着他毫不意外的表情,呆问,“你什么时候看出的?”
“刚悟的。”顾写尘说。
霜淩恬静地沉默了。
她心想幸好龙少主不在,不然他知道顾写尘早就看出来却不出声,恐怕又要多骂他好几遍。
顾写尘垂眸解释,“再过三刻,过子时,恰好为庚戌日,方能破出。在此之前,走多少遍,也没用。”
所以他才这么平静。
霜淩摇头晃脑地叹气,今天也是被天才平等伤害的一天!
她拉住顾写尘的袖子,拉着他一起走出山洞,远远地听见龙成珏还在因为伤口未愈而乱叫,脚步忽地一顿——
她鞋尖停在了洞口之内。
萤光洒落在她裙摆,霜淩忽然抬起眼睛,对上顾写尘早已看透的目光。
无字之碑…
神像之上的字迹…
龙成珏是为了记住神像上消失的字迹,才用刀在手臂上刻字。
那说明,这些石碑之上…或许也都曾经记载过什么。
…只是被抹去了。
霜淩心头一跳。
顾写尘忽然开口:“我觉得熟悉。”
他对人世很少好奇,但一旦有探究欲,就会直接动手。
于是,霜淩看见,他那磅礴的魔雾蓦地倾出,从他身后如游龙一般探出,对着那酷似他自己的神像头颅,径直穿了过去。
——他在探灵神像?!
霜淩震惊地追了两步,扒住他胳膊,“你疯了,神像怎么会有灵魄,万一它和你对冲怎么办?”
神像已是死物,但其中蕴藏的能量足以支撑九洲灵气与魔气的供养,哪是凡人之力可以对抗的?
“别怕。”
顾写尘的黑雾笼罩那副枯悲眉目,盖住它封缄之口,他微微闭目。
霜淩站在无字碑前,正对着顾写尘,以及远处洞口外的神佛之像。
某一刻她的心口忽然微震。
神像、顾写尘、背后的碑,像是被冥冥中的细线穿在一起。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她心底也在共振,如同被千丝红绳与之相连。
情蛊…
汲春丝,竟像是这其中的千丝万缕——连着她与顾写尘,连着他们与更多秘密。
她额角浮了丝薄汗,脸也发红,心口砰砰跳。
在重新醒来之后,她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情蛊力量的复苏。
不知过了多久,顾写尘睁开了眼睛,黑眸里压着涌动的莲纹魔印,似乎他也觉得意外。
神像没有灵魄,可是在神像之上,有无尽轮回迭代的“时间”。
顾写尘的魔识无边无形,几乎也已经到达撕裂时空的力量,所以在某一瞬间,他感知到了过去的自己。
在这里重叠。
顾写尘看向霜淩,牵住她的手,十指缓缓交握。
蛊意更清晰地套牢了他们两人。
他平静开口,“这碑,像是我的。”
霜淩心口蓦地一跳。
第72章 是我命好
霜淩后背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这是他的碑?
是纪念他, 还是…祭奠他?
她看见顾写尘这一刻站在光影交接,那远处经年缄默的高耸神佛,与他凡人之躯的雾影, 缓缓重叠。
而她站在此处阴影下,同样与他细密相连。
霜淩忽然有种知觉。
走到这里,一路上有无数阴差阳错的巧合,可此刻站在顾写尘的碑前, 她感受到一种冥冥中的必然。
他们都是被乾天帝君窥伺的人,他们被绞合在同一个目的之下。
霜淩心头乱糟糟, 她结合进入乾天地底之后的诸多信息, 仰头看着顾写尘清冷的侧颜,终于小心地说出了猜测。
“顾写尘,难道…你其实是神佛转世,所以才这么天才?”
她声音紧张,觉得很有可能。
顾写尘回神,黑眸眼底浮过浅淡又堪称狂妄的笑意。
“我是凡人,”他伸手把霜淩往自己更近处带了带, 垂眸, “——我很确定。”
肉体凡胎, 拓炼经骨, 大道并无捷径, 只不过他总开悟太快。
顾写尘长睫垂落, 在眼尾覆盖出清浅的淡影。
在他挺直的脊背之后, 古剑与魔剑正在隐隐对振,于是他心里也开始拼凑出一点…浮光掠影的惊动。
霜淩仰头, 清澈的瞳孔认真,两只手比比划划, “那可能是因为你的身世——顾写尘,说不定其实你有神的基因!”
“乾天帝君想利用你成神,但又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把你真正的身份用敕令之力抹去了?这样,就算有其他人知情,他们也会被迫忘记。”
顾写尘垂眸,眼底光影淡淡。
身后的黑雾悄无声息逸散,缓缓围住在困斗中被损毁的巨大神像,帮底下的千机门弟子固阵修补。
雾瓣弥漫,如神座之下的莲台。
他明白了什么,但他只是低头。
与少女相贴的胸腔之下,汲春丝缠绕的丹心正在相撞。
顾写尘并未多说,然后更搂紧了她。
霜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然乾天之下的神像为什么酷似顾写尘?为什么会有他的碑立在这里?他们一定是被动忘记了顾写尘的真实身世……而乾天帝君不知道这样改写了多少人、多少事。
又是敕令之力…!
霜淩抿唇,忽地伸出双手,青金色的荒息浅浅逸散,向着石碑探去。
如果圣体之中运载的菁纯荒岚能对抗乾天帝君的敕令之力,那被敕令之力所抹去的记载和记忆,能不能逆转?
她的经脉要穴还被黑雾封着,这荒息动用起来有些扯痛,但霜淩实在很想知道——她很能理解龙成珏的感受,如果一生都不知情、蒙昧地过下去也就罢了。
可一旦清醒过一次,就再难忍受愚钝。
他们闯进阴谋,怎能坐以待毙。
霜淩的荒息渗透白玉石碑,触感温凉苍古,经年的默然矗立,片刻却没有什么印记被逆转回来。
她不放弃,掌心努力流转出更多荒岚,却被顾写尘的黑雾拦了回来。
“别动。”
他揽住她,垂眸拎开她的衣领,目光顺着瓷白细腻的脊背往下看,薄汗让肌骨看起来更加温热,“…雾刺扎得深了。”
霜淩努力地尝试过,荒息也凝结成花刺,可石碑无声无言,没有往昔留存。
她泄气地放下手来。
可惜她现在不敢放开经脉的封禁,否则她的荒岚之力又会无尽暴涨。如今,她的力量也成了她的掣肘。
霜淩失落地叹了口气,“那我帮不到你什么。”
“不。”他说。
“你已经…帮我许多。”
声音如碎玉清晰,霜淩抬起茫然的瞳孔,眼底映出了顾写尘奇异的神色。
在他黑眸中,莲印被千丝缠绕。
顾写尘指腹落在她丹田位置,“感受到了吗。”
从刚才开始,霜淩就觉得汲春丝隐动,虚空中连接着她与顾写尘。
男人黑眸落在她脸上。
所以,汲春丝为什么会振动,你又为何在此。
“汲春丝,也来自于它——”顾写尘指了指山洞之外。
汲春丝,是那无言神像的造物。
霜淩忽地睁大了眼睛。
顾写尘在闯入她荒岚漩涡中压制魔气的时候,是第一次完全接触荒息。再到直接探灵神像,情蛊的震动更加清晰——汲春丝是古老荒岚温养而生之物。
所以它才在圣女圣体中传承,因为圣女是世间最适合承载、入道荒岚的人。
所以,汲春丝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是他们之间的必然。
霜淩远远望着那神像悲悯的眉目,最后愣愣地问,“那你在神像之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是你的碑?
顾写尘透过“它”的眼睛,看到了一瞬自己——
负剑,漠然,一心大道。
那一瞬或许是已发生之事,又或许是将发生之事。
乾天地底以神像为轴纵横成阵,而他曾在这轮回之中出现,结局只剩一座沉寂的碑。
如今,为何不同?
今日的顾写尘再次出现在轮回之阵中,却没有化归死寂。
他掌心按着心口,感受到汲春丝千回百转。
因为,这是一个为情堕魔的顾写尘。
他早已不在大道之中。
顾写尘长睫之下,目光看着霜淩。
汲春丝或许运转过千百回,他从未动过心念。
可她不同。而他沦陷。
霜淩是数千年来唯一的,为所有弟子回家、为了他不坠落、为了更高的自由——甚至甘愿自毁的圣女。
而从她爆丹那天,他转身堕入魔业。
大道轮回,以魔出局——从此掀开一张新牌。
他眼底染上暗光。
霜淩懵懂地看着玄衣负剑的顾写尘,他似乎有众多深意,交握的手指缠得很紧。
携着汲春丝闯入世界的少女是顾写尘人生以来最大的变数。
……也是最大的转机。
原来不是因为他最强,所以与她相逢结蛊。
而是因为与她相逢,他才有了新的可能。
“再去一个地方,就会有答案。”顾写尘眸光深刻。
命数掀开一分天机,他还需要一个印证。
“好。”霜淩点点头,也没问是哪里。
总归顾写尘会给她明白。
她后脊上的汗融进衣衫之中,汲春丝的热意融在骨血之间,它以灵流保了三年,如今正在彻底复苏。
顾写尘的指腹轻轻拭去她颈侧的薄汗。
霜淩仰头,看见外边泄了一分天光下来,清丽惊艳的眼眉被映亮。
子时已过,他们可以离开轮回阵了。
“还有——”顾写尘伸手揽住她,眼底清晰释怀。
“现在,我知道怎么解情蛊了。”
…
“子时了!”
“破!”
“这次终于找对地方了!”
外边的弟子们已经转了数圈,每次沿着卦阵走过一遍,又会回到原点,循环往复地在地底轮回。
龙成珏手臂上的伤不能治,他疼得到处暴躁,才想起来破天门地户的相克时机。
娘的,有失水准!
不过顾写尘在这里,他都没指出来,那也不能怪他。
龙成珏嘶嘶地捂着胳膊。
好在坎水龙城弟子训练有素,四方布阵,以千机门的机甲萤灯为指引,终于在对的时间找到了轮回阵的开门卦位,蓦地探出了一丝从外裂进来的天光。
“快快快,从那里出去!”
众弟子很快鱼贯而出。
龙成珏被弟子们抬着,心里松了口气,映着外边照进来的光端详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研究着自己刻下来的字迹,他始终觉得哪里连不上。
轮回阵破出隙空,被重复的时间之中出现了与外间相连的裂缝,正常的天光终于大片从外泄露进来——
龙成珏用袖子微掩上手臂伤口,地底空腔被更多天光映亮,他恰好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渐散的黑雾,他对上了那无口神明的眉眼。
缄口之神,无言之像——??!
说实话,正常人叩问佛陀,也不太会关注座上菩提长什么样子,五官如何。
所以龙成珏这一眼看去,惊得差点掉下去。
“少主!”
“少主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势太重了?”
“没…我没事。”龙成珏咬牙转回了头,飞身闯出乾天地底,回到阳间。
他蹲在地上,飞升之墟在刚刚的地底大战之后进一步坍缩,后续他们还要重建这里,修补那座神像,以防灵脉被压断。
龙成珏蹲了半天,回身看众人陆陆续续出来。
然后看见玄衣负剑的男人。
龙成珏又把头转了回去。
娘的,顾写尘?你不会是神仙吧??
不是,可是他要是神仙,何苦在人间修炼二十年??
演给他们凡人看啊??有病?
这位还又飞升又堕魔的——不对,神仙何须飞升,他身上一定有其他秘密。
他们或许忘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这事恐怕也与顾写尘有关。
龙成珏咬牙,捂着胳膊,仰头看天。
然后他皱起了眉。
身后的颜玥、叶敛、千机门众人,神色也微微变了。
他们为了九洲灵脉,在乾天地底像没头苍蝇一样扎来扎去,可出来之后,外头已经天翻地覆。
天象,大阴。
天上乌云搅动如鳞,阴沉沉地压在所有人头顶。最重要的是,九天之上,在曾经的玄武金銮正上空,出现了一条黑长的天裂,横贯苍穹。
霜淩被顾写尘带着回到地上,看见这不祥天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转头看顾写尘。
乾天帝君荒息填补窟窿,敕令之力恢复,这意味着他对九洲的意念操控,也再次复苏。
对苍生而言,他们刚刚才经过遥峙之约,才得知顾写尘就是残暴无边的炽月魔主——这本就是一个大好的时机,如今他能做的……就更多了!
众少主随身的灵符玉随着他们回到地面而瞬间明灭亮起。
起起伏伏的声音传了出来。
霜淩眼睫颤了颤,顾写尘神色平静。
他站在自己的遗迹之上,听四野声音回荡,并不回应。
这片土壤之上,剑尊之名正在如山倾塌。
轰隆作响。
…
“顾写尘要灭天!”
“顾写尘!……他是虚伪的叛道者,他放纵欲孽,背叛了大道。”
“我三十年的道心,如今毁于一旦!”
“与合欢妖女搅合在一切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诸位且看头顶,天裂乃是灭世之兆,炽月魔功问鼎,入十就是灭世之人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灵脉枯竭便是他捣鬼,如今天裂,也是他的手笔!”
飞升之碑被人们推倒,万人踩过。
对一个人的憧憬有多高耸,当他雪崩时溅落的雪花也就越多。
飞升的废墟之上,颜玥龙成珏等人面面相觑。
可世人不知,仙洲赖以为生的灵脉之源,也是这位魔主和合欢妖女帮他们争夺的。
真正的“鬼”,就在天上。
众人抬头看着天空,那力量无边无形,却让人时刻胆寒。
敕令之力正在悄无声息地打下思想钢印,让九洲苍生深信不疑——天裂就是魔主所为,灭灵脉,毁大道——灭世虽难,但那可是顾写尘,他做得到!
“当年乾天帝君对他的围剿,原来并没有错!”
“他恨世自傲,他从不将普通人放在眼中,帝君当初就是为了阻止他才如此,最后却被荡平乾天,足见他的残暴!”
“顾写尘罪大恶极,必入地狱。”
这世间芸芸众生,压在帝权之下数千年,意难自觉。
当乾天帝君重新恢复了荒岚之力,九洲上下思想被煽动的轨迹,开始在觉醒之人的眼中清晰显现。
平光阁原本是推翻帝权之后的几洲平衡之点,达到一种公平。可如今他们再次发现,头顶的天依然压得喘不过气。
这三年之间没落的下洲最先振臂高呼。
岁禄剑宗摇旗呐喊,痛哭着因为收养顾写尘而覆灭的第一剑宗,仿佛艮山顾氏的衰落都是因为顾写尘这个灾星。
“当年宗主所说的全是真情,你们却被顾写尘的盖世声名所蒙蔽,践踏宗主的真心!”
“如今我艮山顾氏,宗主死得不明不白,少宗主被迫入魔,整个岁禄剑宗没有亏欠他任何,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这消息顺着坎水搭建的九洲之网传音而出,引发更多的慨然激愤。
“顾写尘,呸!”
“亏他堕魔后我们还敬奉了他三年!”
“简直是晦气!”
在三年以前,在顾写尘的剑尖之下,九洲之内无人敢这样说一句。
而现在,这个名字开始被苍生唾弃。
霜淩听得灵符玉中的各种声音,指尖颤抖,忍不住搭在了自己的剑柄之上。
身侧的顾写尘淡漠而立,任风吹过魔主的黑金衣摆。
他早知会有今日,那又如何。
可霜淩觉得不服。
对她和顾写尘都不服。
在岁禄的日子,在一切开始的时光里,顾写尘独守最寒僻之峰,年年公开练剑指点弟子,迎战一切来挑剑宗的敌人,作为岁禄七成战力,保艮山十余年上洲之位。
这些也是能被敕令之力抹平的吗?
而她也从未想要堕他大道,反而是头顶之人愚弄苍生数千年。
霜淩心中有了更加清晰的念头,她的目光看向长空,帝君必须在九洲之上真正显现。
他的丑恶,他的虚伪,他亲手做过的一切。
而她如今是乾天帝君等待的下一个人,以身为引,她要更能掌控荒岚,等待机会。
几人默默关掉了灵符玉,飞升之墟上,风声中沉默了几秒。
龙成珏捂着自己的胳膊,看向顾写尘,“…我们会约束各洲的。”
苍生蒙昧,人言苍白,但至少他们四洲,当年跟着顾写尘剑指乾天的人们,他们的血性还在。
头顶的危机也在。
顾写尘淡淡看了他一眼,黑眸中的魔印清晰可见。
这的确是一个叛道得轰轰烈烈之人。
可龙成珏心想,顾写尘他能离经叛道成这样,他连这样震惊九洲的事都干得出来,他要是真想灭世,还轮得到旁人置喙吗?
他那魔功十阶尚且未破,龙成珏可一点都不想体会。
龙成珏盖住手臂上的字迹,坎水龙城举洲之力,也要找到帝君都隐没了什么真相。
哪怕会再次因为顾写尘破防,那又如何。
在他旁边不远处,叶敛握紧手中青叶印。
天裂出现,九洲三年和平已经停止,叶家也要承担苍生的责任——乾天帝君以命火灵魄与合欢圣体孕育传承帝嗣,数千年来如此,而如今巽风叶家在此道已经彻底成熟。
叶敛垂眸。他会找到帝君命火的弱点。
剩下的千机门的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兑泽的立场一向简单——
圣女带来改天换地的新炉息,改变千机门千年的炼造体系。他们永远追随圣女,也顺便追随圣女旁边的男人。
颜玥从几洲众人中走出来,对顾写尘道,“少尊,我辈不会放弃。”
无论如何,顾写尘仍是如今九洲最强的战斗力,霜淩能抵抗敕令之力的能量也无比珍贵。
一次没能彻底推翻,他们仍有血性再来一次。
坤地王族将会肩负起使命,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群山的守护者,坤仑三山之中还有未现世的灵脉,就算头顶之人放弃了这片土地,他们也一定是守到最后的一族。
霜淩看着他们,掌心和眼底都发烫。
她又感受到了道义,在她以剑入道之后的无数次,在人性之上辉映的道义。
顾写尘牵住她的手,淡漠地点了点头。
颜玥松了口气,她心中清楚一件事。
无论顾写尘是否堕魔,是否卫道,他已不会弃人间不顾。
因为他爱一人。
就会爱人世。
龙成珏抬眼看着远处的天裂,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平光阁要集各洲之力、甚至魔域之力,对抗“天”。
顾写尘牵住霜淩的手,玄铁魔剑锐啸一声,横在半空,他抱她上了剑。
剑尖直指东北方向。
倏地驶出。
君不忍在剑屁股后边颠颠地追,“少尊,你去哪里啊?——”
众人目光都随之而去,看见天裂之下,那人眼尾成影,丢下一眼。
“去成亲。”
…
霜淩在风里从他衣襟中探出脑袋。
脸还在红。
就、就这么当众说出来了。
啊啊啊。
她又把脸埋在他胸口打了几个滚,最后顶着乱了的头毛探出脑袋,“我们这是往哪?”
“岁禄剑宗。”
刚才他们骂得最欢。
霜淩震惊。
然后她心中油然而生——
不!愧!是!你!顾写尘!
骑脸回去。
霜淩揉了揉自己的脸,心中也明白,顾写尘回岁禄,他生长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定有什么东西要看。
尊魔之剑仍旧被踩着当交通工具,这次倒安分了不少,不知是不是荒息弥漫压制的缘故。
一路平稳,可他们沿着仙洲掠过,霜淩就能听见形形色色的谈论,是她如今神识扩展太多的缘故。
可她能听见,顾写尘自然听得更加清楚。
越向艮山,声音越凶,从前因剑尊之名而荣耀,如今因剑尊之名而痛恨。难以想象如今九洲上下,岁禄剑宗竟然是最恨顾写尘的。
霜淩听得不太高兴,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转头对顾写尘道,“可以把我经脉的封印解开了吗?”
顾写尘垂眸,在风中黑发微微凌乱,视线扫她,声音不那么淡漠了。
“着急了。因为叶敛说不宜魔气入体太久?”
“什么呀?”霜淩眸光十分纯善。
“我是想,如果解开你的封印,我的荒息辽阔到足以覆盖大部分人,或许……我能让更多人从敕令之力下清醒过来。”
看清头顶的天。
看清楚谁在为九洲真相而努力。
顾写尘的黑眸看着她,片刻后,压制荒岚暴涨的黑雾刺开始一点点抽离。
…魔气入体太久的确需要拔除,此刻荒息也已平和。
霜淩周身微微酸麻,黑雾灵活浮动,埋在身体里的刺也并不是固体硬戳,而是流动的,微凉的。
当他缓缓抽离,霜淩竟然战栗片刻,有一点点微妙的舒服。
她的脖颈仰了仰,弧度漂亮得像天鹅引颈。
顾写尘垂眸看着,一边看,一边缓缓牵拉入体的黑雾。
他的目光像是啮咬。
霜淩转动着自己肩颈,咳咳两声,然后认真感受体内的荒岚之力。
阴阳双合鼎内汪洋平静——远离了地底神像这个荒岚之源,果然就没有再发生狂暴的漩涡。
霜淩尝试着运气,青金色花枝从掌心跃出,却被顾写尘按住了手腕,指腹沿着她的掌纹摩挲。
“别浪费在无用之事上。”
“留着给我。”
他薄唇就在耳边,声音清晰如冷玉。
霜淩转过头,不解地问,“为什么给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体内的荒岚浩瀚难压,我同样魔气沸腾自噬,”顾写尘到底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她莹白圆润的耳朵,“——你我命定,互相渗透。”
你整个身体,你止不住的荒息。
可以给我。
他的指尖穿过掌心,交握在她十指之间。
霜淩呆了呆,明明好像在说严肃的情蛊问题,可她眼前不知道划过什么画面,忽然脸红心烫。
黑雾缠绕莲花,原本魔体与灵体互斥,体系天差地别,原本情蛊难解,可如今竟然有了方法。
顾写尘把她搂进怀里咬了几口,低声含混,“所以…天作之合。”
霜淩双眸惊讶地闪了闪,她的心尖被揉皱了些,人似乎也是。
听见亲吻的水声,红着脸想埋起来,却又被扶着后脑支起脸,唇舌被叼走反复碾吮,嵌进他铜墙铁壁的怀抱里。
“唔…”
天作之合,还是天做之合啊,顾写尘…!
顾写尘无声笑了瞬。
从前错失莲花,觉得天生我如此,总是为难。
现在呢?
命数无尽苦中,汲春千丝滚烫地熨过肺腑,和她共振,从心脏开始泛滥,唯有将对方揉进骨血才算完整。
原来天要我站在顶点,接住你的红线——
是我命好。
第73章 刻舟求剑
霜淩看到了他眼底的郑重。
天才孤傲的眼中, 竟有庆幸神色。
像是深潭中浮动的光。
对失而复得郑重,对出口成亲也郑重。
魔气暴涨,会破阶灭世。荒岚暴涨, 会飞升降祸。
他的眼睛说,天要你我纠缠,何其幸运。
霜淩水润的瞳孔流转过光彩,然后悄悄在风中往他怀中靠了靠。魔主高大身形挡住阴天裂影下的冷风, 她抬头,看向远处隐隐勾勒出的故地群山。
镇住经脉的黑雾彻底离体之后, 霜淩体内的荒息有小范围的暴动, 但魔物浓密地挡住四野,稳住她的力量。
荒岚之力渐渐平息,维持在分神以上的水平,霜淩现在的内力已经足够感受天地自我,方形金丹在体内流转,因为荒息暴涨而时刻淬炼着筋骨。
黑雾笼在她身上,和她逸散的荒息暂时达成某一种平衡, 当霜淩仍然隐隐觉得有将破之势, 只能小心控制。
顾写尘也垂眸, 神识观察着她身体的情况。
茅风巨蟒的蛇影在少女身后隐隐浮现, 终于彻底从三年的黑乎乎状态恢复了雄伟健美, 周身鳞片一如当年在坤仑三山中出现时的华丽诡谲。
巨蟒的灵智同时和他们两人对话:“主人, 你好厉害, 不像某些人!”
“看,看我!我又漂亮了!”
茅风中蟒躺在鼎中睡觉, 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它只觉得那荒息太旺盛了, 它感觉像是遇见了海啸,万丈荒息无尽容纳,它变成了茅风巨蟒。
风中,顾写尘对上它那硕大了无数倍的豆豆眼,对方流露出雄伟的不屑。
黑雾漫不经心地顺着它的蛇影一寸寸绞散了。
巨蟒扭曲尖叫:“主人,你看他,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霜淩也不会跟一条小蛇诉说自己的忧虑,它漂亮的眼睛只是弯起笑笑,“知道了,我会参考的。”
顾写尘漠然侵散了它的蛇影。
带点不爽在她莹白耳廓上咬了口,留下浅浅的红痕,“不许参考。”
“唔!”霜淩捂住耳朵,不满地掐住了他的胳膊。
顾写尘又有点满意了。
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在地底荒岚漩涡中,她的力量如此暴涨,除了温养在阴阳双合鼎中的小蛇会有感觉,那还有——
她所有合欢弟子的荒息莲印,都会一起被大幅加强。
霜淩连忙打开灵符玉看,果然群星闪烁,移转腾挪,在遥峙之约后合欢弟子们都很着急,紫印长老的消息在最前。
“圣女安好?”
“勿急于进境。”
霜淩汹涌暴增的荒息,果然影响到了以莲印相连的合欢弟子。
顾沉商和夜宁都很担心她,他们还以为是她为了破局而不断进境,因为如今她和魔主正被九洲非议。
但没人知道霜淩正在躲避进境,就像没人知道头顶的天才是一切祸源。毕竟哪怕是从前的霜淩也不会知道,有一天进境飞升会成为一件坏事。
“顾莨已控制,艮山顾氏前后来魔域几次,未得。”
“如今魔域亢奋,合欢弟子随时为圣女待命。”
紫萱几句话把现在的阴仪情况交代清楚,如今万万魔潮恐怕都觉得魔主不日就要和仙洲开战了,那仙门上下更是对顾写尘如临大敌。
阴仪封禁十年,顾写尘又消失三年,阴仪万魔对顾写尘的认知远不及仙洲,但只要魔主足够强悍,与仙洲足够对立,他们随时等待杀戮。
顾写尘眉目淡淡。
霜淩指尖在灵符玉上翻动,简单回复了紫萱,让他不要担心。
顾写尘的下颌搭在她纤薄肩头,硌着她的软肉,看她回完了传信。
紫萱倒是无妨。
霜淩忽然又意识到什么——既然如此,君唤没有跟那十几个人造天才一起被控制,可能也是因为他腕侧也有荒息莲印?
当圣女的荒岚之力无限增强,他终于也有了对抗那人的能力。
霜淩终于松了口气。
那君唤如今在哪里?上次阴仪出海口一别,他似乎也没有回到欲境。
“想谁?”身后人问。
霜淩仰着脑袋,没回答他。
顾写尘垂眼半晌,把人揽得近了点。
霜淩看着头顶乌云绞合的巨大天裂,像是苍穹上的伤痕。
无云而雨,不祥天泣。
真神埋葬在乾天地底,支撑着整座大陆。
伪天却在抛弃这片土地。
而岁禄剑宗,已在眼前。
…
“天地阳气不足为天裂!”
“原本阴阳调和,九洲清平,如今为何失衡?只因魔气压重!”
岁禄剑宗之中,几峰弟子们集中于主峰下的校场。
望月潭前曾是岁禄大比、剑尊舞剑之处,如今宗主仙去,少宗主也中兴无望,他们岁禄剑宗何以落得这般田地?
——“都是顾写尘和那妖女的错!”
顾年恨恨持剑站在人群之中,身后是顾璃。
他们如今已是艮山顾氏旧部之首,七峰十二宫分崩离析,在魔域中就有四峰,这可是昔日的第一剑宗啊!如今却已经成了九洲笑柄。
剑修除魔卫道,向来是最正派、最痛恨魔修的存在,谁知曾经九洲最高的剑修,就这样踩着所有人的信仰成了魔。
他几乎践踏了所有修士!凭什么?
“少宗主如今如何了?”有弟子沉痛地问。
顾年长叹一口气,离火三清宫的人在营救明青嫣之后同样想要救回少宗主,要知道三清火对魔修有着很高的攻击力,想要救回不是不可能。
“但少宗主他……”
在遥峙之约上,顾写尘的脸出现在乾璃镜,与他遥遥相对那一刻,少宗主的道心、魔心,终于一起彻底碎了。
最后顾莨在阴古魔宫前大笑大哭,曾经的仙门贵子、莨王风范彻底荡然无存,对天怒喊老天不公。
顾年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说到底,顾濯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路边捡的狗就是如此。”
“他到底没有流淌着我们艮山顾氏的血脉,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狗罢了。”
“当初他包庇合欢妖女就足见人品,两人狼狈为奸,三年来竟被人误信为佳话,真是可笑。”
顾年紧紧咬着牙,“还有杀父之仇,必报!”
在海底陵宫,夺尊魔之剑时,顾长鹤被炽月一剑贯心,当时他就喊出了“顾”字,可顾年和顾璃还以为是在叫他们。
“宗主、少宗主之仇,同样没齿难忘!”
“如今他已是丧家之犬,引来天裂的不祥灾星,不仅殃及岁禄,如今更要为祸九洲。”
“平光阁眼见苍生激奋,定要有所作为。等到他们围剿顾濯之后,离火、震雷、艮山三洲紧随其后——”
“修魔之后最易走火入魔,听说魔功越高越容易反噬,这是顾写尘自己堕落,就怨不得我们这些昔日弟子……”
“等等,天怎么更暗了?”
岁禄剑宗的山阵之上腾起淡淡流光,符印转动,有人触碰了阵法!
“谁?!”
黑雾如月影,缓缓掠过崇山。
一道清丽身影,率先轻轻落在校场之上。
青丝柔软地随风掠过,少女容光独绝,皓彩一霎映亮所有人的眼底。
众人在惊艳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这是……
顾璃率先认出来,脸色难看:“是你?!你还有脸回到岁禄——”
霜淩在风中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很不高兴,但是也学会了那人的平静。
脸色如常,清丽生光。
她确实也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他们会在这样的境遇之下重返剑宗。
但是,他们凭什么不能回来?
霜淩看着眼前的顾年顾璃,别说她身后有顾写尘,就算顾写尘不在,她的修为也足以砍翻一百个顾氏兄妹。
这里还正好就是当年岁禄大比之处,霜淩看了看曾被她一剑挑飞的顾年,摇头一笑。
顾年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好不容易被遗忘的丑态,心头火起,怒而拔剑:“兄弟们,这不知廉耻的合欢妖女胆敢闯入岁禄,真当我岁禄无人了吗——”
霜淩心头竟也有了久违的战意。
她到底是以剑入道,到底是心有剑意之人。
只可惜,她还没拔剑,那些人的目光忽然开始颤抖。
看着她背后缓缓升起的月影,手中的剑渐渐握不住了。
“顾……顾……”
玄衣负剑,那人的身影铺天盖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压。
这种压迫感,比从前顾写尘化神圆满的威压还要更高,因为还带着魔气阴重天然对灵气的侵蚀与压制。
他的魔识已经居高覆盖整个岁禄,不在峰被封锁起来,不过,问题不大。
顾写尘这才不疾不徐地落了下来。
岁禄剑宗方才叫嚣得厉害,可此时已是惊涛骇浪,哑口无言。
重回这里,群山之中似有回响,像是山脉之灵感知到熟悉的存在,可气息却已不同。
顾写尘淡淡走到霜淩身后,看着这众多如临大敌的面孔。
“阔别数年——”
他开口了。
毫不夸张,岁禄剑宗漫山遍野,七峰十二宫,所有弟子在他的目光之下,陡然站直。
骨子里的臣服,来自对方二十多年的天赋和武力压制,融于血脉的崇拜和畏惧,同时觉醒。如今九洲之下人人激愤,可若说何处最敬畏顾写尘。
岁禄无疑。
剑尊的评价在岁禄的很多年里,都是他们汲汲营营渴望的。
于是这一刻,所有弟子握紧手中的剑,吞了吞唾沫,然后听见那人归来看遍,开口说。
“毫无长进。”
顾写尘揽住霜淩,飞身掠向不在峰之巅。
身后,无数柄剑当啷坠地,前前后后数百声。
整个剑宗道心碎裂一地。
…
顾写尘回到艮山岁禄的消息很快震撼九洲。
他想去,无人可拦。
但是怨怼与日预增,迎着头顶的异象,人间怨念深重。
天裂现世,灭世之兆,灵脉虽有所复,但天泣降下的雨水阴浊不堪。这种雨水助长魔气,压制灵气,导致百姓田野酸涸,川流受染。
乱世已至。
这当然是魔气所致!
遥峙之约时,顾写尘分明已经不再掩饰他的野心和恶意。
他是如今魔主,他一公开,整个阴仪魔域振奋不已,就等着越过东海海雾,吞噬仙洲!
如今这炽月魔主更是堂而皇之地回到岁禄剑宗,向故地、向九洲挑衅!
“请天降罚,灭掉此人!”
“请帝君归位,君临天下,匡扶乱世!”
“让顾写尘遭天谴!和魔族妖女一起死!”
天裂之下,九洲惶惶。
坎水龙城。
从少主带伤回来之后,龙城上下都很担忧,把少主楼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少主多少年没受伤了?”
“是啊,要是打不过他肯定会直接认输的,谁会伤他?”
“隔壁叶少主还会因为顾少尊……哦不能这么叫了,叶少主还会因为被打输而道心破灭,咱们少主身上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嘘,别说了,据说少主是自己划伤的——”
龙城弟子,最低标准,人人都很八卦,爱传小话。
龙城主一脸富态,扫开这些八卦的弟子们,绕过房门口散乱堆着的各种书册,进入儿子的内室。
龙成珏正顶着一堆残页,焦头烂额。龙城主也没多问什么,低头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势,倒是无碍,已经开始微微结痂了。
龙城主不多问,主要是因为这九洲四通八达,没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坎水之水流遍各处,比如他知道现在巽风叶家正在研究命火之术,知道兑泽千机门又换新炉息炼补天神器,知道坤地王城深处打开荒北之极,试图寻找新的灵脉,也知道他们年轻一辈的平光阁如今在和顾写尘合作。
可从前龙成珏也对他们龙家的信息之力深信不疑。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夙夜难安,想知道他们究竟被改写了什么。
龙城主身宽体胖,带着福相,“天裂之兆的记述追溯到百年以前,你要查什么,举龙城之力帮你就是了。”
“那天裂的事就麻烦您了,查查如何能保农户的庄稼,”龙成珏抓了抓头发,盖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这伤没让我娘知道吧?”
“没有,我说你被牛碾了,不碍事。”
“……”龙成珏沉默一瞬,“我这是为了记住某件事。”
龙城主表示理解,“为父儿时也有过这种感觉,我记得那时我有个无论如何也有敌不过的对手,在有一次输了比试之后,心气难平,幼稚地在手心上刻字,但是疼到半路就停下了——”
龙城主看了看龙成珏成片的划伤,“好儿子,还是你有骨气!”
“……”龙成珏无语,转念却一愣,抬头问他,“这是你小时候的事?多小?”
“为父几岁的时候吧,距今也已经沧桑百年过去了。”
龙城主捋着自己的胡须,目光悠远。
龙成珏薅了把头发,点点头,那可真够久远的。他转头想继续忙自己的事,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抬起头,“爹,我看看你刻的是什么?”
龙城主十分大方地向他展开手掌。
百年已过,修士砺骨脱胎,掌心的印记早就被磨平,龙成珏只看得见三个点的疤痕。
“你还记得你那对手是谁吗?”
“为父又不是天才,百年过去,如何记得?”
龙成珏抹了把脸,看向楼外,被一群偷听弟子挡住的窗口外,天裂像一张蚕食人间的巨口,生吞着什么。
到底是百年已过,自然忘记。
还是曾有秘密,被敕令抹去了呢?
龙成珏蹲在成堆的史册、传书之间,忽然向龙城宝库跑去。
他手臂上的文字,他真的见过,到底在哪?
…
黑雾消散,山门露开。
顾写尘看着这座封禁的山峰,目光望远。
霜淩探出头,“山呢?”
不在峰在岁禄剑宗最偏远的位置,垂直高耸,如今寒山成影,浓云围绕,已经看不见曾经入云端的剑尊之殿。
顾写尘神色不变,轻轻抬手,尊魔之剑被他掷到了半空。
“开。”
十世魔主在剑身之中骂骂咧咧,杀鸡焉用牛刀,他们尊贵的残魂怎么能用来给别人开门?
但顾写尘清醒状态之下他们完全被压制,只好骂骂咧咧地以剑尖为点,自上而下缓缓划破虚空。
冰冷漆黑的玄铁刃掀开一道缝隙。
瞬间,熟悉的清冷味道悠悠逸出,拂过霜淩的发梢,她怔忪一瞬。
有人白衣换了漆黑,冰刃换了玄铁。
不在峰仍在久等归人。
顾写尘指尖轻划,整座山终于再次问世,壁立千仞,清冷无尘。
两人拾级而上,远远看了一眼不在殿,旌旗在夜风中缓缓飘落,霜淩心头也飘飘荡荡,偷偷看了眼旁边的顾写尘。
很多年前第一面,和如今实在天差地别。
不在殿前前后后,实在有众多回忆,但顾写尘牵着她,并没有径直去殿内,而是带着她走到了后山。
霜淩跟着他,在月色下来到满山断剑残片之前。
这里曾是顾写尘的功勋,无数被他折断的剑刃、碎裂的兵器,无数手下的败将,成就九洲第一剑尊的不败传说,经年神话。
如今这些残片仍然静静地躺在这片剑冢之中。
霜淩问,“做什么?”
“等一等。”顾写尘捏了捏她的指尖。
夜色一点点降临,半空霜月轻悬,就连那不祥的天裂也似是隐匿,霜淩察觉到不在峰上雾气弥漫。
开始,她以为是顾写尘的黑雾。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什么,忽地抬眸看他。
…是夜剑瘴。
每次顾写尘进阶出关之后,满峰碎剑会携着无数大能的不甘之意,形成山野浓云。
这是霜淩炼气之后遇见的第一件大事。那时的剑尊,让她子时入剑瘴,一夜刻苦,卯时再来学剑,仿佛历历在目。
如今顾写尘以魔主之身,临十阶归来,对不在峰而言,他等同出关。
满峰夜剑渐次苏醒。
霜淩眨了眨眼,然后看顾写尘拎着尊魔之剑,对着剑中的十世魔主轻描淡写道,“去跟他们聊聊。”
都是怨剑灵,可以互通有无。
尊魔之剑顿时更加强烈地嗡鸣:
“你不是还有一把死剑吗?!”
“炽月,休要欺人太甚。本尊是你的长辈——!”
“我等岂是你的传话筒?!”
“这些败将岂可与本尊相提并论?!”
霜淩也听得清清楚楚,但顾写尘立于雾中,显然不为所动。
魔识骂骂咧咧,但他们是什么人,十世魔主都是曾让九洲生灵涂炭的灭世暴徒,他们看着这怨念丛生的剑冢,很轻易地起了坏心思。
于是他们唤醒了这片峫雾之中,怨念最强的存在。
这不知是哪位大能折剑之后所化。
怨念深重,力量也格外强大。
霜淩看见那双银鳞鬼火般的瞳孔在夜色中出现——是那日她与蔻摇等人遇见过的怨剑巨兽,满背都是碎剑,双目也插着铁刃,是顾写尘斩断的无数碎剑融合成的最幽怨体。
她此时还不知道顾写尘是要来找什么,但很快,无数断剑在雾中隐现。
像是众多双眼睛,幽怨地看着这折戟之人,银光流动,万箭齐发。
顾写尘平静地站着。
霜淩忽而想起从前顾写尘挑起万箭,让她一夜缠斗九百九十九万次,再看他如今面对满峰的剑,顿时有点幸灾乐祸。
怨剑巨兽幽幽地向他们而来,他身形不动。
夜色中,分不清是顾写尘的黑雾,还是这漫山遍野的剑瘴,像是隐秘的过往一般渐渐融合到了一起。
其实他也无法记得,这每一把剑,每一个人,都是什么。
这里已经是他已知的起点,顾写尘想要知道一些事,就需要回看。
于是他径直走向那怨剑之中。
怨气所化的巨兽张开巨口,满背的断刃腾起,当真汹涌地同时射出!
“诶!”霜淩拔剑向前。
可他的黑雾绞动如千触,挡住所有碎刃,手臂穿过巨兽之手,探向它的脑仁。
探灵?这个也要探吗?
但很快霜淩看见,他并不是探灵这怨剑体,而是直接寸寸碾爆,尖锐的啸叫从山野之上呼唤。无数碎刃闪烁出银光冰蓝,在夜色中像是爆裂的烟花一般,映亮了霜淩的眼睛。
最后,他从四散的怨雾之中,握住了一柄最大的断剑。
那断剑,就是怨剑巨兽最初的化身。
月色之下,顾写尘缓缓垂眸。
他以大道飞升为目标,一生战斗过太多人,所以他根本不会细数,不会深究,这座他三岁来到的山峰之后,到底断过埋过多少剑。
但此时,顾写尘黑眸凝视,落在冰凉的剑刃之上。
他看见剑铭暴露在空气中,一寸寸消失。
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光滑无物。
这也曾是他的剑。
然后他忘记了。
这一刻的顾写尘没有对抗那股遗忘的力量,可即便遗忘,他的黑眸仍旧落在这把剑上。
没有剑铭的断剑。
埋藏着他的无字碑……
传说是浣衣妇的母亲,荒村无人的坟茔。
这世界上,原来到处,都是被抹除的印记。
关于他的印记。
霜淩走到他身后,只看到空白的断剑,怔了怔。她忽然想到什么,瞳孔圆睁。
他想印证的…是自己曾被遗忘过。
顾写尘微微闭眼。
不止一次。
可柔软的手握住了他持剑的拳头。
“我会记得。”
霜淩的声音在月色中清晰笃定。
因为九天之下,唯我入荒岚道。荒息之力让我清醒,超脱敕令之力——这次我看见你,我总会记得。
顾写尘终于抬眼,撞入她的眸光。
峫雾四散,他低下头。
“啊!——”
霜淩的手松开,捂住自己肩颈,眼底带着光,“你咬我干什么?”
他的唇角落在她光滑温热的皮肤。
——“顾写尘,他们说你忘恩负义真是没错。”她恼怒地说。
顾写尘的唇瓣碰了碰他咬红的地方,笑了一瞬,低声开口。
“我在刻舟求剑。”
世事已逝如水,他找到了自己的浮木。
然后他闭上眼,黑金衣袖一翻,身后的不在峰蓦然从上到下寸寸变幻。
霜淩愣了愣,闻到夜风中的莲花香,含苞绽放。
但见满山红绸飘送,凤鸾缠柱。
红烛灯笼映亮了向来清冷的不在殿宫,如此囍庆。
霜淩脸颊也染了分朱色。
对上他清晰中带着热意的黑眸。
你是我刻舟求剑之事。
长剑已矣,幸而我在人间,还有行舟。
第74章 过目不忘
今夜注定, 九洲震动。
“他去不在峰做什么了?”
“不知道,他回来到底是做什么?”
“他把不在峰打开了!不会要从故地开始灭世吧?!”
整个岁禄剑宗,从顾写尘回来的那一刻开始, 无边的恐惧就在到处蔓延。
哪怕那人回来之后一人未杀,只说了八字而已。
七峰十二宫全部熄灭烛灯,在庞大的月影掠过之后处处熄灭,藏在黑暗里探讨如何应对这尊杀神。所有金丹以上的修士连夜被集结在一起, 可顶着那句“阔别多年毫无长进”,几乎人人都是面容如土, 毫无胜意。
因为他们清晰地感知到了, 那个万年难遇的不世之尊,在堕入人人唾弃的魔道之后,还是有着……他们远远无法企及的力量。
他只是什么都还没有做,岁禄内部就已经开始溃不成军。
“我们赢不了的!”
“他……那可是少尊啊!!”
“跑、要不跑吧,否则他真的动剑,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再等等!三清宫和震雷洲都已经派人过来了,即刻便到, 而且……你们看头顶。”
月影之上, 天裂仍盘卧夜空, 昭示着天罚。
“你们不记得了吗, 从前史书记载, 所有灭世魔主都会遭到天谴, 这是大道法则, 邪不压正…!他们没有好下场的!”
九洲上下同时人心惶惶,不祥的天象与魔主的行踪, 一切都像是山雨欲来。
剑宗弟子带着敬畏等过子时,而后, 从不在峰之上腾起了满山的夜剑瘴雾。
剑瘴像过去无数年那样弥漫,那是每一次剑尊破境出关、所有弟子翘首以待的传统,如今依然如旧时那样再次浮现。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们本能地还是觉得敬畏,就像每个人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即便对顾写尘这个名字口诛笔伐,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忘记,他们入剑道的初心。
有多少人都是在追逐那个惊才绝艳的不世天才。
这样的敬畏让人更加懊恨,漆黑寂灭的七峰十二宫之间,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那座最偏远的清冷山巅。
然后,却看见不在峰之上红烛微光,鸾凤清鸣,在月夜中摇曳。
目空一切,旁若无人。
——这、这是??成亲?!
…此夜。
浩瀚的月影浮现出炽热的金边。
魔主的黑雾荡尽满山的夜剑瘴,涨潮般涌上殿檐下的红灯笼。
像是谁的心在发烫。
而事关那个名字,很快九洲皆知。
就连平光阁四洲的人都各自震惊——有些人说要去成亲,就真的要成亲,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巽风叶家,命火道术前,青衣的少主慢慢低头。
坎水龙城,有人从故纸堆里爬出来,捏爆水传音,大怒,“干!”
无人在意的角落,莨王仰天长啸,凭什么他的婚事就可以被世人关注?!
凭什么!!
一夜之间,九洲上来对顾写尘的无尽谩骂为之一停,停得甚至有些尴尬。
当所有人都揣测那人进攻仙洲,堕魔嗜血,灭世而来。
而顾写尘,归宗开山,竟是为了?成亲——?!
阴仪魔域中。
两种力量场正在轰然回响。
清冷阴古的雪山之巅映照金光,神宫之上冰莲光芒流转。
在水墨之间,荒水行川,阴古魔宫与圣女神宫遥遥相对而望,像是古老的无声宣告。
魔潮纷纷叩拜,兽境里的美人不甘垂泪。
合欢宗内,紫印长老带领无数弟子,双手掌心向上,腕侧莲印露出,叩拜莲光。
“圣女长盛——”
“愿飨以天地之大元阳!”
“盛大元阳!”
每个弟子受圣女庇佑,腕侧莲印熠熠生辉,汇成光点。
就连天空之上也是——
在无人知晓的瞬间,一道极速的蓝影终于撞进了天裂之中。
悬空中,诡异的浓云弥漫成墨绿的暗流。
单薄的蓝衣穿梭在其中,脸侧被烧灼得发焦,像是一缕追踪万里、微不足道的浮萍。
最后浮萍停在了某一处。
君唤抬起手,用手腕贴了贴自己的额角,目光平直,“找到你了。”
虚空中的轮廓缓缓流动,像是在笑。
那人的巨大身影像是无数人的重叠,他的眉眼虚化在墨绿色浓息之中,意念如潮水层层叠叠地穿透他的脑仁,发出笑声。
“你是我赐姓的好狗……”
“嗬嗬……”
君唤贴着那一缕圣女荒息,目光空洞,但保持着清醒。
“她要成婚了。”
“别打扰她。”
那巨大身影隐隐从云后露出表情,在他身后,无数道金光正在汇聚,就快要汇聚成一个团圆九转的浩瀚金轮。
“很快。”
“最后一个……”
十几条身影从虚空撕扯而出,同样神色空洞,一步步向君唤靠拢。
…
天空阴影绞动,无人知晓。
霜淩在渐散的夜雾中直接被带到了不在殿前。
他像是急切。
急着亲吻,急着以吻呼吸。
顾写尘带着她一瞬掠过不在峰的三千阶,那曾是剑尊日日挥剑劈出的剑痕,如今被寸寸雕琢莲印,像是步步生花。
霜淩被顾写尘按在怀中,在风中听见他的呼吸,心脏跟着跳动。
她看见了秘密,然后看见鎏金红灯笼沿着树影挂起,道旁的枯草在黑雾掠过之后化作黑金花穗,再如殷红,与金蕊点缀。
于是夜风中浮动一路旖旎清幽。
今夜之后,不在峰不再有夜剑瘴雾。
顾写尘也再不只是顾写尘。
他在他长大的地方意识到自己的命数,知道连自己都遗忘过自己,霜淩看着他从始至终神色都平静,只有动作开始变得躁动而失序。
想要记住,或者被记住。
也唯有怀中的人可以。
做他的浮木,在他的长河。
顾写尘从她的肩颈咬到耳廓,不重,但是处处红起,像是圈地一样。
他没有出声。
掠过鸾凤缠柱的殿檐,双剑被重重插在门外的旌旗之下,就连旗面也化作红绸,冰冷无情的两个字开始旖旎温柔。
烛灯环绕,红纱垂地,从前这里没有人生活的痕迹,处处森寒清简,如今霜红喜庆,鸳鸯锦被,红枣被温出甜香。
龙凤烛,红窗花,他的洞房。
霜淩觉得眼前颠倒,后背压在柔软的被上,感受到他铺天盖地的确认,领襟缓缓散开。
可天都快亮啦,顾写尘。
霜淩鼻腔沾染上了他的气息,眼底氤氲,忍不住抱住了顾写尘始终绷紧的脊背。
他像是无法摧折的剑刃。
谁也不知道这把剑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可蛛丝马迹,稍有端倪,他应该就能看破绵延无数岁月的脉络。
在未知全貌的真相面前,霜淩抵在他怀中,觉得有一点…心疼。
“顾写尘——”
她被亲到带了些柔软鼻音,抬起水润的眼眸,“…你还知道了什么?”
他铺天盖地的亲吻略停一瞬,弥漫的躁意散开一点,漆黑眼底透着冰蓝,手臂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看她整个人。
霜淩不太敢动,可又想知道。
但他的目光太有侵略性……和穿透力。
于是霜淩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这里,不在殿前第一面——
她第一次引气入体,合欢圣体发作,衣服全碎。
单薄盈滟,尽数展露。
他的目光也不闪不避,看得很平静。
那时因为大道清坚。
如今因为——黑眸滚烫,欲孽丛生。
到今日,两相对,霜淩背抵床榻,在他的目光中,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她的脸腾地红了。
顾写尘眼底也终于散开一点笑意,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在想什么?”
霜淩差点咬到舌尖,不打自招,“我忘了。”
顾写尘胸腔的震动传到她肌骨之间,他低头时,霜淩好像听见了那日炼气之后衣衫被气冲寸断的声音。
“我没忘。”
他黑眸清晰透骨,落在她身上。
“我过目不忘。”
每寸肌肤,每块骨骼,每处盈起陷落。
他的眼睛和心记得非常清楚。
霜淩的脸红得发烫,抱紧自己,紧盯着他。
她不敢乱动,因为她觉得自己要被雄兔解决了。
她明显感觉到了可怕的状态。
就算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啊啊啊啊啊。
不对。
不行的。
霜淩双手抵着他胸膛,却触到了结实蓬勃的肌理,他那玄衣领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黑发凌乱散落在她前襟上。
冰蓝色的眸光认真,那一瞬,竟然带着坠落凡尘的蛊惑感。
霜淩的心剧烈跳动了一秒。
神佛如果破戒,也是这副模样吗?
黑雾弥漫过整个房间,盖住无尽的红,变得浓郁。
魔主的月影扩展到无边无尽。
霜淩不知怎么,惊叫了一声,双手抵住,仰头软声问,“可你没回答我——”
“除了被敕令之力抹除,你还知道了什么?”
从乾天地底到岁禄后峰,沿着“顾写尘”的轨迹,她觉得他还看出了许多许多…
可他并未言明。
“不用知道。”
顾写尘依稀露出几分笑意,气息强行调整一瞬,压低声调,“我怕你心疼。”
霜淩怔住。
…可她已经在心疼了。
顾写尘的额角靠在了她的耳边,这个横贯仙魔两道的男人轻轻开口,“霜淩。”
“我需要更强。”
霜淩不解地转头,目光与他极近地撞在一起。
或许其他也快要撞在一起。
霜淩觉得很慌,很不解,她问。
“你还不够强吗?”
如果你还不够强的话。
顾写尘笑了一瞬。
霜淩觉得她没有看懂这一秒顾写尘的笑意。
但她感受到了他低头时的气息。
他说,“我受不了了。”
你以为抱着你很好忍吗。
“!”
铺天盖地的心动,像是彻底征伐的前奏,可就在她闭眼的瞬间,不在殿外忽地金石声震。
双剑在动。
十几条人影出现在环殿上空。
烛火动了一线,霜淩感觉到他的吻错位,落在了自己眼皮上。
她忽然不安,“等等——”这是…
“稍等。”
顾写尘又笑了。瞬间消失。
“他们都得死。”
第75章 直接想我
显然, 顾写尘处于平静的暴怒状态。
被打搅。
在这种时候被打搅。
魔主的万重暴虐欲只是被暂时压制,但不是消失了。
霜淩能感受到他抽身离开时平静的杀意,很熟悉的杀意——毫无表情, 但要你们所有人都死。
因…因为他还在那个啊。
他现在,整个人在雄赳赳状态。
那个状态下…
很难、不狂暴啊……!!
月夜之下。
玄衣缓缓出现。
十几个目光空洞的人影,围绕着月色中透着暖融红光的不在殿。
顾写尘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然后目光缓缓落在远处天际。
天将破晓之前是一片浓郁的阴翳, 辽阔的天裂像是苍穹巨口,微微透出诡谲的笑意。
像是在笑着俯瞰他。
顾写尘眉目平静。
他生来如此, 天不让他顺遂——但今日不行。
顾写尘面色淡漠, 最后也很淡地笑了,缓缓抬手。
斜插在大殿外的玄铁黑刃开始嗡鸣,最后“锃!”的一声拔地而出,倏然落入他的掌心。
月下,剑刃出鞘一寸。
刹那之间,七峰十二宫同时感受到了那股剑意。
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如幽冥的, 狂暴的剑意。
来自九洲第一剑尊, 如今的盖世魔主。
堪比飞升一样的浩瀚威压。
整个岁禄剑宗乃至九洲上下顿时震动——
“动剑了!”
“顾写尘动剑了!”
“他的目的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怎么可能回来就是为了成个亲这么简单?!”
艮山上下, 消息顿时传遍全境, 就连魔域之中都得到了消息——因为龙少主在魔域待的那点时日, 已经借着荒岚水系上下铺设了坎水信息网。
如今九洲同步, 传信极快。
魔域之内, 万魔呼嚎,迎风高呼炽月之名, 即便不需煽动,声势也比莨王在时浩大百倍。
“反攻仙洲!天裂不就是灭道征兆!”
“这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封禁十年之仇, 仙门那些臭修士早该还了!”
仙洲之内同样上下震动。
天泣之雨,绵绵落下,农田酸化烧灼,民生尖锐,无数人开始呼唤帝君归来。
“灭道者天谴之!”
“帝君必不会坐视不管!”
天裂之中光芒微闪。
这一夜天上地下注定不会轻易放过顾写尘。
哪怕他,真的只是,想成个亲而已。
霜淩捂着领襟跑到窗外。
连带着脸红心跳地躲过不知何时散落一地的殷红金蕊花瓣。
她的神识铺展,能感知到那些人的位置,环绕着顾写尘。岁禄更远处,所有金丹以上的修士都在紧张待命,尽管他们不知道是谁来突袭顾写尘,但他们随时都会跟来补刀。
顾写尘还是抽出了尊魔之剑。
他现在虽然已有压制之法,但到底随时有反噬的风险,霜淩掌心青金色翻涌,紧张地穿过夜色找到他的表情。
然后她捂住脸,心想救命。
在那个…状态下的顾写尘,他简直把魔主的躁郁狠戾毫不掩饰地挂在眉梢之间。
如果仔细看,他冰冷侧颈之上,还有一道不知道谁的指甲划出的红痕,像是神佛坠欲,情念横生。
霜淩扶在窗棂上的手指发烫地蜷紧了。
今夜这些人得到了风声,还是被敕令所命,所以选择在顾写尘最不备的时刻出现,作为正义之师来剿灭魔主吗?
九洲上下,仙魔矛盾、天地矛盾,一切都在加剧。
但他们今天挑错了日子。
顾写尘这个时候真的很、凶、残。
尊魔之剑在半空划弧,那分明是寂静无声的。
可是下一秒,所有人影,连带着方圆一里内的山头,全部削平,轰然坍塌!
“啊啊啊啊!”
“主峰断了——庆云、始影、乘鸾都塌了!”
霜淩扶住窗棂,半个身子探出去,看见众山倾塌,大陆地动。
有人欲求不满,强到可怕。
她忽然想起方才顾写尘在她耳边的喟叹——他说他需要更强。
他还不够强?
他还要变多强啊啊啊。
霜淩指尖不自觉带着热意,指腹像是存下了形状和温度的记忆,触碰肌理的知觉难以磨灭,蓬勃的力量感和滚烫体温一起,烘融成难以抵抗的诱因——
清冷孤月的天才,竟然学会了惑人。
是学会的,还是无师自通,霜淩也不知道。
霜淩捏了捏自己脸颊,很烫,然后,越来越烫。
她的指尖忽地一顿。
等等。不对。
她的方丹正在加速流转,她原以为是心跳太快,浑身血液跟着流动,可现在阴阳双合鼎正在流转发烫,温养于荒岚汪洋中的小蛇不安地游动,摆了摆尾。
庞大的蛇影难以控住,在她身后不稳地出现了一瞬。
霜淩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她立刻抬起头,可已经来不及。
狂暴的荒息漩涡在大殿梁下凭空出现,然后兜头将她笼罩——
那十几个人今夜出现,不是为了趁顾写尘沉溺而灭他…
从一开始,这又是冲她来的!
他们是帝君荒岚炼化的傀儡,在乾天地底之后重新被提线,今夜在敕令之力下,携地底神像中的荒岚而来——
他们在以人身成阵,即便化作坟冢,也能从虚空中抽出荒息。
送她暴涨。
逼她飞升…!
可此刻顾写尘身陷上头的暴怒之中,挥剑狂杀,血洒满地。
霜淩蓦地陷入旋风中。
仿佛又看见了那双虚空中的眼睛。
…
苍穹之上。
天裂像是凡间与天外的交界。
越过天裂,或许是神的世界,但肉体凡胎未可知晓。
“砰!”的一声巨响之后,一道蓝衣狼狈地被击飞数千米,又在半空云层中调整了身形,御剑飞回来。
他看着天裂深处的巨大身影。
那人像是在笑似的。
那巨大的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端坐在虚空天裂之中,以繁星银河为背,金色光轮成就帝王之座,千万光线化作崭新的树木根系,在他身下延伸向黑暗之中。
他似乎是正在遂意,开始融合,他的声音也从层层叠叠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嘶哑中逐渐连贯,像是终于一点点勾勒出完整自我。
“那十几人……你拦不住的……”
“这几年,他们在我身边……进境比你快……”
君唤静静地立在半空中,没有说话。
他不能回答他,一旦回答了这道声音,他的清醒也难以为继。
君唤的手腕始终贴在太阳穴上,缓缓举起剑,脊背仍是挺直的。
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了些情绪。
“你和他很像,但还是远远不够。……”
君唤提着剑,剑铭上是一朵蓝色莲印。他的确是众多炼化之人中天赋最高的,在一遍遍地冲天之后,重伤后自愈,他竟以痛进境,几乎已经到了化神圆满的境界。
帝君欣赏地看着他——是的,那目光透过重重墨绿雾气,堪称欣赏。
“可惜……可惜……”
而君唤的剑已经第无数次向他劈了下来。
劈入天裂虚空,那人似是在笑。
除了真正接近神的力量,凡人之力很难触及他的本体。千年来圣女以荒息为线、爆破他的那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灭天之行。
然而如今,从天裂之上望向九洲,人间星火点点,处处义愤填膺。
点点念力向帝君汇聚。
君唤无法真的伤到他。
但,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弑君。
君唤的身形环绕在天裂之中,被阴浊之气烧灼,苍白脸色变得灰黑,但他并不退后,转剑一探。
剑尖蓦地挑向那巨大身影藏匿的背后,那金光之中——
巨大身影上,帝君的表情变得更加玩味。
在一点点勾勒轮廓后,他的神态,语气,都开始更加鲜明。
像是已经准备好一场进化新生。
帝君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君唤的剑,转瞬已在千米之外,却十分玩味地问——
“你怎么知道…她的身体在我这里?……”
墨绿色荒息掠过,那人大方地向他展示出来。
于是,君唤空无一物的瞳孔中,缓缓映出了一团金光聚散而出的人形。
——皓彩华光,盈滟无伦。
金光拢成的人形背后,肩胛骨上三分处,金色红莲熠熠生辉。
“这就是你找了三年的东西?…”
君唤死板麻木的表情终于微微变了,握剑的手咯咯攥紧。
爆丹之后寸寸碎裂于空中的圣体,被古荒息隐秘控制起来……果然还在。
“想要你的圣女?”那人带笑。
“很快就可以了。”
…
殿上,霜淩根本来不及运气,体内暴涨的荒息已经在经脉之中飞快流转。
阴阳双合鼎不受控地开始暴风吸纳。
十几个被炼化的高手以死缠住顾写尘,哪怕只有一时片刻,就足够荒岚道再次破境。
之前被黑雾压制过的力量瞬间越过分神之界!
天边甚至有惊雷滚动——
霜淩在浩荡的气息之中几乎睁不开眼睛,发丝与衣角被吹皱乱飞,她模糊间看见自己掌心的青金色光芒一点点大炽,最后甚至凝结成光剑——
她的境界顺着经脉飞速攀升。
无法自控,无法停下。
漩涡之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身影,鬼魅般向她极速靠近,全都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像是来自古老的时空。
霜淩惶急地下意识反手一推,那强大的古老修士竟然瞬间像破布一样,被她直接轰了出去。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漩涡中不断有人靠近,那似乎是古荒息中残存的人影,霜淩慌乱地伸手去推,人人尽碎。碎裂的面孔在螺旋中扭曲裂变,隐约像是笑脸。
一张张满意的笑脸。
满意她飞速进展的速度。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霜淩感觉到内力浩瀚狂暴。
她…她现在…
是什么境界了?
霜淩开始害怕,碎裂的人影绞碎在荒息漩涡之中,像是来自古老的光阴,她听见了层层叠叠满意的笑声。
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扯动生痛,经脉滚烫,她又想起顾写尘说的话。
他说他要更强一点。
“可我……”
霜淩看见更多条残缺的人影像提线木偶一般向她而来,霜淩只能无力地双手推出,浩荡的力量顺流倾斜,那些人顿时如断线纸鸢,蓦然轰飞。
又有更高的身影冲了过来,已经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真实。
霜淩的手在抖。
她想要封住自己的大穴,可她运气时,荒岚更加暴动。
她现在强到谁都打得过,如果九天之下她也无人能及,那她可能真的要…飞升了。
霜淩的手挡在眼前,耳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年在此处,顾写尘对她说的话。
“十年之内,我必带你一起飞升。”
“你先死,我后死,别怕。”
后来他在登天门前转身入魔。
到今日霜淩也发现,原来他们都不愿意,独自飞升了——
人影覆盖下来,霜淩绝望地挥拳去挡。
“啪”
狂暴的力量落在血肉的掌心。
他接住了。
身后轰然裂开一道地缝,那人岿然不动。
没有碎裂飞远。
霜淩心松了一瞬,又害怕地抬头,“顾写尘,我停不下来…谁都打不过我了。”
她在无限变强,无法控制。
黑雾穿过荒岚封入她的经脉,然后宽大手掌包紧了她的拳头。
“别怕。”
他的黑眸从漩涡中寸寸出现,战意未散。
他垂眼看她,情绪翻涌。
“…我可以。”
漩涡化作风雨,他的魔气与荒息交融在一起,渗进肌骨里,融为一体。
“作为你的夫君。”
“我总可以。”
…
荒息重新封在体内,黑雾入体三分。
内力越过分神之境,恐怕再往上就要引来天劫。
她在惊惧中紧紧揪住眼前人的衣襟,仰起纤细的脖颈。
荒息散开之后,天泣成雨,苍穹之上若有妖股惊动,人间开始泄洪。
顾写尘搂住他,齿关咬合一瞬,眼底躁郁地看了眼长天。
…君岐。
他已经急不可耐。他等待了太久。
那又如何。
天要如何,他们不必遵从。
顾写尘重重抱住怀里的人,压在胸膛之上。
然后翻手撕开空间,抱着她跌入哪里。
霜淩忽然意识到,他们身上并没有大红色的喜服。他在相逢的剑尊之殿,以阴古魔宫遥敬圣女,身着魔主的玄黑鎏金袍衫。
而她裙摆上是描金朱红的金莲圣女印记,绸纱浮动着奢靡的珠光,拖长长迤逦,和他袍裾交叠在一起。
霜淩想起很多年前的玄武金銮顶前,她身不由己被困在凤辇红衣之间,就是那一日,寸寸爆丹而裂。
那是顾写尘刺眼的场面,所以他逆反其道。
霜淩经脉滚烫,喘息了几息。
而吻已经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他始终在暴虐的状态下。
…居高不下。
霜淩感受到了。她被按住,贴着侧搏动的节律。
黑雾如触探进衣衫的每寸缝隙,如若无阻,衣服完全镂空一般,沿着曲线蔓延。
少女还是会脸红,可一夜惊动过去,她心里也有了不服气。
细密又酸软,带着刺弥漫开了。
花好月圆,天要阻拦他们,凭什么?
弱也不行,强也难过,凭什么?
从三年前到现在,修仙不行,魔也不行,凭什么?
霜淩仰头,看见顾写尘阖目的眉眼。
他特意闭了眼睛,没叫她看见暴虐的杀意和过于猩红的欲念。
霜淩心想。
就算有一夜安宁都不可以吗?
就亲,就亲,就亲亲。
就抱!
她带着说不出的恼怒,觉得天命对他们太薄情。顾写尘隐匿不说的真相也在她心里沸水般滚过几遍,最后变得一起委屈。
她伸手搂住了顾写尘的腰,仰身主动在他唇上碰了碰,唇珠漂亮湿润,像是月夜树下落了一颗甜果。
顾写尘闭目汹涌的雾气一顿。
“凭什么,我不服。”她说。
她张嘴就是嗷呜一声,牙齿差点碰在一起。
果子咬人啦。
顾写尘睁开眼睛,眼底冰透蓝光。
她的气息清甜温热,像是温水池莲,很清浅。
却能溺毙他整个人。
霜淩再接再厉,又主动磨了磨他的唇角。
“……”顾写尘几乎不需要感知,知道他此刻的欲念写都写不出,难以形容。
为了亲他,少女仰起,纤薄的脊背柔韧地化成一座拱桥,他铜铁一般的手臂伸到她腰窝之后,严丝合缝地卡住,捞进怀中,胸腔相贴。
“…别不服。”
“直接想我。”
霜淩漂亮的瞳孔掀起,撞见他几乎是崩塌的神色。
她的心也一动。
他在想,他目光想得太汹涌,简直是战斗的形态。
他就像是执着一柄巨剑一样。
然后吻得超级凶。
战斗的硝烟,未尽的魔息,顺着他领襟幽幽逸散。他宽大的手掌扶拢住她整个耳骨到侧脸,唇瓣顺着她齿关找到柔软湿滑的舌尖,开始重重地,牵拉吸吮。
带出对方喉间的呜咽,像是要把灵魂一起拖出来沉沦。
霜淩尚且没意识到主动一下的后果,但她被亲到呼吸失衡,鼻腔哼诉,迷蒙抬眼间看见……
顾写尘在脱衣服。
冰雕强悍的一副身形。
他身上带着九洲剑尊的剑痕,又有魔气汹涌的苍冷白。这像是全天下最强的一副身躯,块垒肌理如同天神造物,冰蓝色眸光跳跃,颈侧青筋暴露,喉结滚动。
蓬勃的力量感和冷白的破碎意味,被他披散的黑发缠绕出岌岌可危的平衡。
一边脱,一边低头亲她。
双手缚在身后解出衣袖的瞬间,他像是被枷锁套牢,唯有头颅低垂,臣服在她身前。
举世难遇,仙魔荡遍,独一人的顾写尘。
低头自缚于她眼前。
“想我。”
“直接想要我。”
霜淩的心湖终于强烈地晃动了一瞬间,不可控地生出了圈圈涟漪。
汪洋荡漾。
她的心动好像也失控了。
…
天地之间全是危难。
而衣袍之下,重剑压身。
少女终于开始畏缩,靠在他怀中悲痛地哭了声。
这是不行的,物理上不行的。
冰息重剑一米九,难道是配你的——
“不行。”她认怂,柔软地垂头。
“我后悔了…!”
少女自知逃脱,小心抬起眼睛,“可以吗?”
顾写尘摸住她脸颊,停下来,他在狂躁的时候神色其实堪称漠然,冷脸冷硬 ,可到这一刻,笑意竟然弥漫开了。
“可以。”
霜淩松了口气,却听得血肉之间,千丝万缕地花开。
他黑眸中浮现清晰莲纹。
“可是——”
“情蛊发作了。”
在重逢二十三天之后。
在此刻。
第76章 榻上爆阶
怎么发作在这一刻。
霜淩整个人都愣住了。
黑雾化刺入体压着她暴涨的荒息, 而他也将要未要,冷白的额角浮汗,眼底暴风攒动, 却犹带笑。
像是笑她依然不记得。
从第一次发作,到后来的每一次,他都会告诉她。
很多年前他会带她在冰冷飞瀑下冷静,要她追上他的修为。
现在——他掌心之下, 她的道意几乎快到了当年他们初遇时他的水平。
顾写尘没打算让她逃,所以这时候在笑, 在她耳边喟叹着啮咬, “…你甚至快要化神了。”
“!”霜淩背抵着不知道哪里,心中慌张又惊跳。
经脉间热意已经发作,开始如千万蚂蚁蜿蜒向上爬,所过之处像是花苞抽芽,又像是痛痒。
可是她就算化神了,也会疼啊!!!
谁被重剑劈开能不疼啊!她现在又不是合欢圣体,没有那么逆天的恢复能力。
霜淩热得脸发红, 在他怀中打了个滚, 到处硬邦邦的, 不好滚。
…这个修为, 她从前从未设想, 如今也觉得悬浮。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天才垂眸, 从未想过第二种解法, 竟然真的有破蛊的可能。
可细想去,此事其实从来无解。
九天上下群狼环伺, 有人图穷匕见,无论是谁飞升, 都会被吞噬。
“所以,选一。”他齿尖微磨,垂眸,黑雾也如风暴,腾起在这片虚空。
魔是欲念万重,修魔之人锻体淬骨,贪嗔痴念深重。越深越涌。
撕裂的虚空中,浓雾腾如同牢笼。
他根本没想放过这朵新生的花。
她像是被魔雾浇灌的冰荷,纤细藕臂穿过黑雾伸出来,无力地搭在那里,就有种引人摧折的意味。
此刻少女衣襟半散,圣女的华服彻底凌乱,但还完好穿着。领下瓷白的肌骨似掩,像是未剥开的莲子一般。
暖融的甜香开始蒸腾。
顾写尘眼底清晰,倒映出她发丝凌乱唇瓣殷红的样子,长睫淡影之下的瞳孔,漆黑的暴风正在一点点凝聚。
在这种情况之下发作,他可以说不会有什么理智了。
霜淩的手指无力地扯住他衣带,在这种时刻,顾写尘不笑的模样,其实是极端冷漠的。那副顶级的皮相之上,带着修魔三年化不开的戾气,居高临下看人,有种随时把你撕碎的侵略感和随意性。
他就用那双冰冷黑蓝的眼睛看着她,一点点迫近。
好凶好凶。
雾潮铺天盖地,让人不自觉窒息。
只能吸嗅他的情欲。
绝对的力量差距终于压下来,霜淩像是被围困的惊鸟,不自觉引颈。
只是一点点。
疼。
疼!
万重魔气侵邪,剑难动。
天生他如此,真的……为难……
寸步难行。
她漂亮的眸中一下子涌出水光,瞳仁像是被水洗过的珠玉,即便在晦暗无光的虚空之中,也透光明亮,又如萤火之灯,微弱地映照出他模样。
齿关咬紧,下颌线锋锐清晰,神情凶悍冷漠。
让霜淩觉得自己也成了一柄断剑。
霜淩掐住他的手臂,哭道,“顾写尘——”
“别喊我。”他声音也冷,额角汗意滚落,剑痕一样。
霜淩一下子哭了。
怎么这么凶啊!
顾写尘猛地吸了一口气,她一哭,他神色近乎狼狈。
“别喊我,”他手臂弯折在她脸侧,甚至都没敢动手摸,“……我会疯。”
五脏六腑像是在烧灼,被种下三年的汲春丝千回百转地缠绕。
他眼底的冰透蓝色缓缓透出赤红。
身后的黑雾裂动如有实物,像是他化形的心魔,他以情蛊双解,阴阳调和,长剑出鞘。
但不能强行劈开。
脊背如弓,侧脸绷紧地咬出了齿痕,窒热让他差点发疯。
少女在失声流眼泪之后,发现他没有直接把她生劈活剥,浅浅感受了片刻,慢慢痛感终于没那么强烈,卡着甚至有点说不出的酸麻。
阳气与阴气平衡,她经脉间的热意似乎就稍微平息了一些。
所以霜淩稍微挪了挪。
可是瞬间,他就把她重重拖了回来,脸侧埋在她颈窝之间,渴极般地吸了口气,“别动。”
霜淩乖觉地停下,心跳着,听见他低喘后开口。
“…我要破阶了。”
魔功就是贪嗔痴欲。
他入魔的心印就在怀中。
于是,每一息都在暴涨。
霜淩捂住眼睛抬头,他声线炽热,说出来的话让人头昏眼花。霜淩在痛麻中听见他这种熟悉的语气,气得嗷一口就咬在了他的肩头。
还装逼……还装逼!
你这种时候在装什么!
剑进一寸,只是一寸,像是冰息重剑带着猛烈的魔气直灌而来,生痛中看见他绷紧的额角,冷脸已经像是恶狱修罗。
这是荡平万魔的魔主。
衣衫之下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衣衫之上他冷漠到像是能把剑捅她千百来回。
强烈的画面冲击还有无孔不入的冷热荷尔蒙,终于让霜淩头晕目眩,忍不住叫出声。
“别叫。”他说。
什么都不让干。
“啊啊啊!”
声调带着钩子,她就叫,就叫,呜呜呜嗷。
顾写尘像是想笑,但脑海中的魔影魔印魔气重重已经让他难以控制,蓬勃的胸膛起伏一瞬,腔体进气然后又缓缓呼出,灼得惊人。
他强行闭眼了一瞬,伸手探了一下。
快撑裂了。
顾写尘齿关咬紧,然后在霜淩高高低低的呜咽之后,魔雾绞成平流,用尽毕生最强的自控力,缓缓离开。
魔修锻体,无上魔功,坚不可摧。魔功等阶越高,越是如此。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碎骨断筋。
说那是冰刃不过如此。
强捣莲心会烂。
霜淩惊讶眨眼,“你好了?”
“不。”
还没开始。
霜淩发出十八加三年从未有过经验的软弱惊呼:“不是都捅了吗!”
“那只是十分之一。”
霜淩:“!!!”
什么!世界崩塌了。
他声调尚算平静,只是手臂青筋仍起。
她眸光颤动,再抬头,对上他冰冷的眸光,那是九洲第一的极端冷静,和近乎天才才能有的自控。那是只属于顾写尘才能做出的反应,他压着眼底赤红,平静地对她说。
“根据我的判断,如果我继续下去。”
“你会死。”
干到死去活来。
霜淩的心剧动了一秒,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被A的。
他是真的很客观,很直白,说出了他真的会干出来的事。
他第一次,克制不了,真的会死人。
霜淩从刚才开始就在偷偷掐他的手指颤颤收了回来。
但他青筋毕露的颈侧,血红一片的眼底,开始失去力量准头的指尖,所有的一切都让霜淩明白。
他用尽全力克制的爱意。
霜淩怔怔看他半晌,那双黑眸仍然冷得结霜,像是要碾死众生一样的睥睨,可他分明小心翼翼。
霜淩忽地神兽抱住他,然后团团菁纯的荒岚莲息涌了出来。
他黑雾如他,她荒息也同样如她,凝形而出。清甜的荒岚之息化作条条花枝,在虚空之中摇晃蔓延,而后一圈圈裹住了“他”。
少女柔软地搭在他肩头,呼吸间柔软又心动,然后荒息花枝层层如缚——蓦地绞紧。
顾写尘忽地把她强按在怀中。
花枝像是她的掌心。
他汗意冰冷的额头对上了她的,灵台印合,神识在一瞬间相交。
狂暴的气息相撞而碰。
遥远阴仪之中,阴古魔宫与圣女神宫同时灯火通明。
魔识与神识化作一片夜海。
霜淩感觉到旺盛的冷气灌入发烫的经脉,然后整个人从脊柱向上弥漫开酸麻的肿胀感,像是密密麻麻的蚁足走过,随后化作一片平坦的舒适,让她指尖开始微微发抖。
识海交融,花枝缠巨剑。
他在暴涨的气息之中找到她微张的唇瓣,从舌面咬过上膛,亲到近乎昏厥,手掌胡乱地上下掠过。
霜淩仰起了头。
识海交融的瞬间,他们像是进入某一种虚空之中的虚空。
顾写尘看见她,她也看见顾写尘,看见生来的一切,从此刻走回初点。
回到三年前他瞳孔天崩地裂,回到出生时孑然暴露于天雷,甚至溯回更久远的、被掩埋过的岁月。
一瞬而过。
识海交融过电,像是顺着他们的五脏六腑镀了个来回,痛麻之后是滔天的爽,霜淩声音颤抖。
“别忍啦。”
“顾写尘,你也可以被爱。”
顾写尘眼底翻涌,在阴阳无界的漩涡之中重重仰起脖颈,喉结滚动。
霜淩被他托起,低头与和他额间相抵,说着说着竟然觉得眼泪汪汪。
“比如被我爱。”
他瞳孔一缩。
“——轰隆。”
一瞬间,黑雾狂暴逆涨,在虚空中凝成巨大如山的剑影,撕破了他的虚空。
世界的声音如潮水般再次席卷,九洲四野同时魔气如瀑,灵气压灭。
一道无边无尽的浩瀚月影,像是路过人间的神明。
彻底肆虐。
顾写尘破阶了。
那一刻,他心里和身体同时溃不成军。
十阶魔神。
灭世相生。
…
震动持续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