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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头重脚轻地跑了。

啊啊啊。

大街上!大街上啊!

顾写尘低头看了眼自己,终究闭了闭眼。

魔修锻体,坚不可摧。

硬到可怕。

霜淩的脸红了一路。

为了避免交流,她吃了一路。

顾写尘也没说话,眼底压着点难以释放的东西。

…他看起来也像是想吃点什么。

霜淩出手如电,把自己的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好在顾写尘买的吃的足够多,这一路她就没停下。

等尊魔之剑指向西北方,悬空停在已经破败的乾天界碑之处,霜淩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曾经玄天帝阵的界限。

如今那金符通天的帝阵已经化作历史,霜淩抬眼望去,更深处的圣洲的确被其他阵法围禁了起来,方才从空中御剑而来,也看不清其中的情况。

仔细看的话,那阵法浅水流动,模糊透光,应当是坎水龙城的手笔。

水阵之上以波纹滚动着禁止入内的字样。

他们一路走来,也大致能对当下仙洲的情况有个了解。

当年跟随剑尊反攻乾天圣洲之后,四洲崛起,剩下三洲没落。虽然已经不再有“圣上下”的洲界之分,但艮山岁禄旧部,离火三清宫,还有墙头草的震雷洲,如今显然已是下洲之列。

回到仙洲,格局依然改天换地。

但这个地方,还停留在他们分别时的样子。

霜淩往嘴里塞东西的手缓缓停了下来,被顾写尘一手牵住,开始轻轻重重地捏了起来。

再往前,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个…记忆深刻的瞬间。

霜淩身后,黑雾弥漫四溢,圈住了她踝骨,然后一路向上,裹进她的混莲珠里,渗入她的衣襟。

顾写尘没有说话。

但他开始觉得,焦虑。

“走吧,”霜淩深吸了一口气,“去拿剑。”

穿过坎水龙城的阵法并不算难,顾写尘半阖着眉眼,抬手轻轻一划。

水阵之上顿时有黑雾蜿蜒成流,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勾勒成一个入口。

他们乘剑越过这层模糊的结界,霜淩一抬眼,呼吸微窒。

她这才终于看到了。

——当年的,遗迹。

方圆千里,寸草不生。

霜淩呆呆地站在剑上,举目看向四周。

曾经,那里是高耸入云、神兽引颈的玄武金銮顶,是乾天圣洲帝王回环的宫殿群落,无数高阶修士与宫人穿梭其中,灵气浓郁如雾染,繁华深处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

如今这里只有一个巨大的,辽阔的,深坑。

霜淩几乎是震撼地感受着三年前那一日的后续。

你…

顾写尘眼底冷恹更甚。

黑雾隐隐变重,扣住她腰间。

焦虑感冰冷攀升。

霜淩心头大动。

在阴古魔宫彻底认出他之前,她的记忆都停留在那年九百九十九道天雷隐现,他择日就要飞升。

而现在,重新回到一切的遗迹之上,才发现回忆都是废墟,这里片瓦不剩。

方圆千里之内,那人曾以一个原点为中心,荡平了所有建筑、人迹、生机,曾经馥郁的灵气几乎消散一空。

广袤地表呈现放射状地坍裂,像是太阳曾经坠落于此。

最后只有一把剑插在那里。

冰息冷刃。

在天光之下近乎透明,却仍然肃杀难当。

冰息重剑从认主之后,从没有过这样的委顿。而现在,它斜插没入地底,像是天神陨落的残影。

霜淩有半晌无法回神,她在心里想……这怎么像是飞升呢?

人人都说这是顾写尘飞升之后的尘世——

只要亲眼看过,就能明白。

这到底是飞升后的痕迹,还是发疯后的狼藉。

这是霜淩离开的地方,是顾写尘心灭入魔之处。一切好像都散落在那一日的光热与硝烟之中,但眨眨眼,好像还能想起那一天心头的释然和酸涩。

黑雾弥漫上来,渗透进她的衣襟,像是要把碎裂过的身影层层拢住,霜淩在那雾气之中按住了顾写尘的手背。

她眼底一点点坚定下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他们还有未完成之事。

比如那一日的乾天帝君——她以荒息连接隐匿在虚空之中的始祖帝君,用爆丹之力创伤了他,然后呢?

他能以敕令之力改写九洲记忆,几千年以圣女荒息圣体传承命火、维系统治,身在虚空跳脱五行……这样的存在,他很难被凡人杀死。

霜淩的脑海开始抽痛。

爆丹之后,她的命火远赴荒岚之水的尽头,在一霎绚烂前的记忆随着三年的花开被水流冲淡。

可直到站在这里,霜淩脑海中开始涌现无数碎片。

金丹归位,识海开始恢复,魂魄弥合记忆,她想起——

帝君曾开口,像是层层叠叠无数人的声音。

他身形巨大,像是无数种融合。

他在帝辇之中对顾写尘说过,你要飞升了。

在古祠庙中他炼化出了许许多多失败的“顾写尘”,而霜淩在荒息连接他的最后关头,意识到顾写尘就是他等待的最后一个飞升之人。

那么如今顾写尘没有飞升,他会如何做。

霜淩总是觉得自己看到过什么,可那浮光掠影的细节却因为并不重要而被错过了。

如今乾天圣洲荡然无存,九洲帝君不复存在,就连帝族也几乎全被屠戮,他几千年的统治都毁在这一人身上——

她的额角被人捂住,顾写尘的声音在雾中响起,“我也在等。”

这次,他倒是不怕,随时飞升了。

霜淩心头忽然一动,睁开眼,那灵脉的枯竭难道……

“快,快!

“传说冰息神剑就在这里!”

几个人影穿过阵法,飞快地向深坑中心的重剑而去。

霜淩回过神来,目光连忙追了过去,着急回头,“顾写尘,你的剑要被别人挖走了。”

那不知是哪里来的修士,越过坎水龙城设立的护阵,野心勃勃地来拔顾写尘的剑。恐怕这些年,这里已经偷偷来过无数拨人。

毕竟,除了顾写尘,谁不想飞升呢?

顾写尘却很平静。

或者说从回到乾天圣洲之后,他就一直处于诡戾的平静,来填补那种渗透骨髓的焦虑感。

从天到地,都是他不想回忆的回忆。

顾写尘慢慢垂眸,看她在自己雾气弥漫的范围里。

他似乎好一点,又似乎完全好不了。

眼底的魔印仍在明灭,霜淩急得拽他,“快去呀,那可是你的剑!”

顾写尘其实很笃定。但因为笃定剑只属于他,所以其他的焦虑感,仍然如跗骨之蛆。

“嗯。”顾写尘终于应了声。

指尖摩挲,然后忽然低头问她,“那你是喜欢我的剑,还是我。”

她有情蛊的反应,也是因为他重新执剑,挥了新的剑法。

霜淩愣了愣。

他怎么,这怎么,这种话怎么直接说出来的?

不是,这个时候,这是重点吗?

霜淩怔忪看他,被他那漆黑直接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麻,他目光里溺着强烈的探知欲和别的什么欲。以及,像是以为已经弥合,但其实还是会痛的神情。

霜淩的指尖跟着麻了麻,被他目光逼得开口,“我是…”

几道身影快速掠向重剑,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干什么呢!”

那声音喝止了几个偷闯的修士,但并没有发现他们。

顾写尘抬眸看了过去。

他的剑,别人拔不走,他非常确定。

但现在似乎不止于此。

这声喝止其实是提醒,因为那伙人刚刚靠近冰息重剑千米之内,忽然就浑身烧灼,像是被烈日极近地炙烤,惨叫着地向后连连退去。

霜淩怔了怔,然后看向喝止的人,是守在这里看灵脉的龙成珏。

龙成珏也很苦。

灵脉的源头就在这里,在某人飞升之后埋的剑尖之下。

没人能拔出剑,更没法靠近其中,平光阁已经苦恼了多日,如何深入地底探查灵脉枯损?

顾写尘你他娘的,你倒是飞升了!——

龙成珏恨恨地垮起了脸。

霜淩这才明白过来,她回头看了看那人半掩在黑雾中的冷白侧颜。

九百九十九道雷劫与自毁飞升时的光热,让这片土地化作常人难以入内的禁地。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水阵是为了保护。

那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是瞎说的,几洲世家之所以围禁这方圆千里的圣洲地界,不是因为这其中潜藏着什么他们知道的秘密,反而是为了保护普通人。

因为顾写尘的冰息重剑埋在这里,当年九洲同望的寒山之日,汇入那屹立的剑柄之中,承载了一个将近飞升之人的滔天威势。

寻常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怪不得擎拆长老他们要按照你来搞军备——顾写尘,你是核弹吗?她这样想,心口却也有点迟来的酸涩。

顾写尘仍然垂眸看着她。

没得到确切的回答。他的黑雾向里渗透。

他还有一个想过千百回的问题。

你那一刻呢。

龙成珏面容难得严肃,很快,他身边又出现了几道人影。

平光阁如今最急迫的问题,就是这里。

遥峙之约在即,顾写尘的剑插在这,他们没办法深入地下,去看乾天之中的灵脉之源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题。

此事一日不解决,仙魔之间的矛盾愈锐,灵脉枯竭一日,上下众众对魔主愤慨一日,他们就更没胜算。

龙成珏并不真的相信炽月魔主是个好人,在他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对魔道的统治欲,也没有任何对修仙界的在意,这样的人恰恰冰冷至极,难以交流。

而且,对龙少主而言,打开乾天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在当年仙门起义攻占乾天之后,坎水龙城一直着力在九洲全境寻找真正的历史。龙城千百年以水系流通,信息至上,他们有着最高的敏感度——这件事关系着真正的九洲未来。

但是龙城弟子在他的安排下暗中走访八洲,没有任何收获。

最后,唯一没能深入探查的——

就是眼前的乾天圣洲,方圆千里,这飞升之墟。

在这柄剑压住的地底,或许有他们渴望的答案。

龙成珏抬眼,和叶敛、颜玥打了个照面。

今日平光阁几洲少主汇聚在此,就是为了解决这个紧要问题。

否则,到时候顾莨那个脑残再煽动起来,他们都难以招架——顾莨别的不行,修魔确实天赋异禀,嘴又欠。

叶敛先飞身去检查了那几个擅闯者的伤势,简单封住了穴位,喂下稳固经脉的丹药。

飞升的吸引力实在太强,这三年有无数人不信邪地前赴后继,就是做着如剑尊一样的幻梦。

“他这把剑真的没有割断灵脉吗?”

“要断,三年前就断了,”千机门派来的大弟子道,“我们研究寒山之日的时候检查过,这柄剑中已经没有灵气了,处于封剑状态。”

那灵气的枯竭一定另有原因。

“能不能硬闯?”颜玥问。

“我试过啊,浑身灼痛,受不了,”龙成珏焦虑地薅了薅头发,心里又在恨某人的名字,忽然转头问叶敛,“你们不是有止痛符吗,最高能保到什么程度?”

叶敛却怔了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转开脸,“保这种灼痛,没有问题。”

“那如今也唯有这个办法了。”

以符阵为引力,千机门的牵拉炼器从上而下,剩下以他们为首,找来三洲高阶修士,三边着力,同时向外拔剑。

“试试吧。”

几人对视一眼,同时飞掠而出,不知怎么,他们忽然都想起了那年那个人。

巨大的圆日之下,他那样的疯狂。

当真是飞升了吧。

——“哎!”

霜淩当然不忍心看他们硬闯。

她能感知得到,她的两把剑也在这里,就在冰息重剑之下,同源共振。

她想她也可以拔出来的。

她没来得及看身后顾写尘的表情,从尊魔之剑上踮起脚尖,飞身就向冰息重剑的原点飞了过去。

这道身影一出,立刻引起了几人的注意,龙成珏正想严厉地喝止,却忽然认出了那纤薄的身形,“霜——”

叶敛也忽然抬起头。

然后,他们所有人看见,黑雾弥漫在少女身后。

被压制过的、仍然影影绰绰的浩瀚魔气,如月影般缓缓掠过这片废墟。

“炽……炽月。”

众人心头巨震。

他,他怎么离开了阴古魔宫?!

他来做什么??

叶敛却最先反应过来,急急向前,“霜淩,小心那边——”

他将手中还没来得及分发的三角压物抛掷过去,霜淩听见声音,连忙回头。

对于叶敛,霜淩始终有着极高的信任,她白皙的指尖越过那试图阻拦的黑雾,精准地接住了那个东西。

十分熟悉。

像是一种回环,霜淩低下头,握紧在掌心。

止痛符。

黑雾中的人影垂眸看见,忽然微微顿住。

然后,他终于伸出了手,伸向自己绝望之下深埋的剑。

“炽月要拿走冰息剑?!”

“怎么可能??”

顾写尘骨髓中的焦虑感终于慢慢挛缩,那对天才而言,本就是稀缺而罕见的情绪。

比如此刻,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当年被霜淩紧紧攥在手中、而他至死都不肯问一句的青叶印信封里,到底是什么。

顾写尘带着她落在曾经的废墟之上,指尖离曾经的剑越来越近。

远处的仙洲众人如临大敌,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

“无妨,那可是顾写尘的剑,不是轻易就能拔走的。”

“再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写尘身上的黑雾散开了几分,他的眉目被雾气染过,垂眼看霜淩。

三年后站在这里,现在顾写尘懂了,他又感觉到了被蒙在鼓里的恨意。

可是比起嫉苦,酸恨——原来你那时不疼。

…我也庆幸到发疯。

他像是很想重重嗅闻她如今完好的每一寸肌骨皮肉,或是重重地深刻地亲吻,在魔气汹涌的欲念里,他思考了片刻,滚烫掌心握着她的手一起,落在了剑柄之上。

“如果我理解得没错,这也是爱。”他看着霜淩说。

“我愿意你赢。”

这次,下次,永久。

霜淩站在死亡的遗迹之上,仰起头,“可我也怕你输。”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梦魇。

她的手握住他的,一起拔出冰息重剑雕刻寒日的剑柄。

“所以爱没有输赢的,顾写尘。”

烈风瞬间从中心呼啸至八方,被他夷平的旷野之上回荡起长鸣。

于是风吹散了他的黑雾。

九洲之内,终于有人看清了他的眉目。

——“?!”

——“不是,你、你?!!”

第67章 触碰他口

核弹开始真正爆炸。

站在核爆中点的人仍然平静。

那人黑发被劲风吹得凌乱, 曾经的九洲剑尊白衣不再,唯有眉目仍如清冷疏月——

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底暗热。

顾写尘想, 他可能也拥有了止痛符。

他的酸恨得到了抑制。

霜淩说出那句话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更不好意思看远处仙门朋友们的表情。

总之——三年前就算两败俱伤,如今我们无关输赢…彼此而已。

霜淩觉得她一定是无师自通。

在这件事上, 她一定比顾写尘天才。

于是她唇角抿出浅涡,低下头, 感受着掌心冰冷封尘的剑意, 曾经荡平九洲的清光一点露出。

上古冰息重剑,终于再次问世。沿着飞升之墟,向四野纵横波动。

如同天神再临。

在顾写尘堕魔之后道心碎裂,所以以灵气沥炼的重剑不再听从他的召唤。

但同时,在顾写尘之后,没有其他任何人能够让它认主,于是它封剑在此三年。

此刻, 顾写尘是纯靠臂力将它寸寸提起。

冰息重剑仍然留在那日的肃杀中, 它感知到了尊魔之剑的汹涌, 开始嗡鸣震颤。

霜淩指尖划过, 将荒息注入其中。

那尘封的剑身忽然划过一丝冰蓝色的流光。

她人生的第一把剑就是从冰息重剑而来, 如今她仍然与她的小剑相通, 同样地, 她也能感知顾写尘的剑。

在上古冰息剑的凛然正气之下,尊魔剑开始震颤。天地之间, 灵气与魔气便如阴阳两极,相生相克。

尊魔之剑被压制了几日的安分假象顿时撕破, 它察觉到了这种来自纯厚灵气的压制感。

“炽月,你疯了?”

“尊魔剑才是你的力量!”

“本尊要杀了你——”

潮水一般扭曲缠绕的声音开始并进,重叠,最后变成同一道声音。

十世魔主凝成一缕迅速攀升的黑线,沿着尊魔剑的玄铁之刃,迅速向他的虎口处咬去。

炽月修成无边黑雾,其实早就可以破阶到十,只是被他自己压制了下去。只要他们帮他冲破体脉直接进阶,就能陷入暴虐混沌之中。

“本尊教你做魔——”

魔气凶恶,吞噬灵气上清——可就在那道黑线即将蚕食她的血脉之前,却忽然撞上一道熟悉却无法利用的气息。那是在阴古魔宫地底,阴阳鱼井之下,神秘的荒息。

历代魔主死后的魔识也在互相残杀,存活下来的十代都曾是为祸九洲的狠人,同时,他们全都是男子。

但在这一代魔主身旁,他们遇见了荒岚道中的圣女。

重重魔音,霜淩听得清清楚楚,瓷白的脸颊绷紧。

她在剑气中一字一顿,“都说了、别欺负他——”

霜淩的分神期内力足以凝荒息化形,在这一时刻破天荒地凝成了一道细密的花茎,顺着顾写尘冷白手腕蜿蜒而上,挡住了飞来的黑线,寸步不让地反向消融!

顾写尘怔怔垂眸。

他握剑的手上,一半是攀升的魔渊,一半生莲。

像是心脏的两瓣。

他握住冰息剑的手彻底用力,生生把它拔出来,冰蓝流光划过天际,他将它再次斜插在背后——

顾写尘再次身负重剑,背上属于他自己的高山。

以弃剑的愧疚,正道的鞭笞,压住随时处在失控、暴阶边缘的魔气,压制他的杀业。

有冰息剑在,至少他不必给自己的识海放毒。

也不需要,连亲吻都克制了。

霜淩眼睛一亮:“退下去了!”

来自上古传承的灵蕴从冰冻剑身中缓缓逸出,极阳压制住极阴,终于在他身上达到平衡。

顾写尘低头,目光刮过她放松弯起的唇瓣,在唇珠上停留片刻,最后指尖扶住了她以荒息凝结出的花茎,眼底带着点滚烫笑意。

“你保护我啊。”

她对荒岚的掌控力再次越阶到了新的境界,那花茎之上甚至有细细密密的柔软绒毛,长出花苞和蕊,凝气化形。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菁纯的气息。

霜淩的脸莫名也红了些,散开了她凝结的荒岚。

“收…收好你的剑。”

“现在你也是两把剑啦!”

顾写尘反手握住她的掌心,目光从那消散的花形上撕了回来,“…嗯。”

他将尊魔之剑同样背负在身后,与冰息重剑,一玄铁漆黑,一冰冷透白,交错成一个巨大的、反差感强烈的双叉。

标志他如今彻底站在正邪之间。

在剑尊与魔尊之间。

在白与黑之间。

他只捧一朵莲花。

冰息重剑被拔出,天雷盖地的封禁灼息渐渐消散,顺着剑尖之下,乾天后土开始坍缩。

现在可以下去探查灵脉了。

但,龙成珏、颜玥、叶敛、以及千机门大弟子,所有人正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回神。

像是暴风雨经过,巨大的震撼和怀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种太过强烈、极端的反差,在回过神后,然而会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闹剧。

千机门的大弟子率先反应过来,压着嗓子骂了声,“不是吧,我们仿照顾写尘炼对战机甲也就罢了,这魔主怎么也模仿他啊??”

颜玥沉吟了一下,“…难道,这魔主曾是顾少尊的拥护者?”

毕竟比起“炽月魔主是顾写尘”,其他任何解释,都比这个解释更有信服力。

而且模仿剑尊的确不算非常稀奇,毕竟他是九洲唯一,至今无法被打破的神话。看她侄子君不忍早年就一直非常崇拜剑尊,经常去不在峰讨打,一招一剑都要学他。

叶敛也静了静,青衣袖口下的指尖微微攥紧,心中不安。他微微张口,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忽然想起两年多以前,在霜淩殒身九个月后,他曾在巽风叶家见过那人一次。那时他真的是从上界回来,还是……

最后,沉默了许久的龙少主终于吸了口气。

然后他猛地跳起来:“娘的,就是他!”

“就是他啊啊!”

“娘的,顾写尘他没飞升啊!!”

龙成珏看出来了,他火眼金睛,耳聪目明,所以他最先崩溃。

因为他记得!

当年在西境、坎水与兑泽之界,他和霜淩二人截杀九阶魔物天狐的事——那时候为了破千岁天狐男风馆里的时间阵法,他点过这水阵,如今头顶的与之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是辽阔千倍的尺寸。

而那时候,那个人,他就是现场学会了这阵法的卦位,用冰息重剑精准落在阵眼。

现在,炽月魔主,他的落点和当时一模一样。

你说一个魔修能会这些?!

可能吗?他是天才?!

龙成珏破防了,一边破防一边想笑,一边想笑一边骂街。

有病啊??谁会不飞升啊?!

叶敛忽地一怔,再看向那黑金衣袍的高大之人。

所以,少尊这次,是学会了吗。

……怎样养一朵花。

叶敛的掌心松了松,白皙侧脸怔忪片刻,然后心底怅然酸楚。

有人玄衣负剑,交错为牢。

看样子,即便是顾写尘,也付出了旁人无法企及的代价。

龙成珏已经反手掏出水镜,准备把消息极速传回龙城,旁边的千机门人也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就是顾写尘,”龙成珏抹了把脸,确定地说,“他修魔修成了灭世水平,快想想办法——”

此时此刻龙少主也终于想起了那些他隐约觉得不对的细节,为什么这魔头三年前解禁阴仪的时候毫无踪迹,为什么这魔头当众爆十阶还要压制,为什么欲境他们对上的时候他从未开口……

龙少主想骂不敢骂,敢怒不敢言,现在此人是强到了仙魔两道离谱逆天的程度。

他要到处散播他的丑闻…!

颜玥眼中惊疑不定,心中也掀着滔天巨浪,但是她立刻按住了龙成珏。

“不行,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

顾写尘飞升坠落为魔主——这个消息一旦扩散,在九洲之内的惊爆不亚于他们脚下的这片天坑。

这世道,灵气衰枯,修炼无门,若是再得知连顾写尘都没……

那正道之中,谁还有希望?

如果炽月魔主是顾写尘,那他们其实有了新的希望。

颜玥看向霜淩,心中的惊浪奔涌而成当年的场景——其实,真正站在摇摇欲坠的两道之间,仍然是这一个少女。

龙成珏也冷静下来了,手中的水镜一用力,捏成了一捧水,哗啦浇在地上。

“…你说的对。”

倒不是他想维护顾写尘的飞升之名,只是现在的少尊……啊不,炽月尊主他到底是什么情形,堕魔之后是正是邪,他们还无法确定。

当务之急是压下此事,找到灵脉的问题,在遥峙之约上维护好两道和平。

冰息重剑已经是这块地的阵眼了,它一抽走,地面就开始坍塌。

终于,龙成珏做好了心理建设,清了清嗓子,向着站在剑坑那里的人影谨慎地打了个招呼。

“顾……顾……”他又卡壳了。

不是,怎么称呼他啊?

龙少主归来仍是少主,这家伙他从少尊当成神仙又变成尊主。

凭什么,顾写尘?

顾写尘听见了。

没搭理。

霜淩正趴在剑坑旁边扒拉出自己的剑。

北鼻剑,破荒剑。

她仔细用荒息拂过尘土,然后重新佩戴在身上,不知怎么,也呼地松了口气。

这下全了。

剑修,还是要握住自己的剑才行。

扑棱着身上的土,被顾写尘拉起来,圈在自己臂弯之间。霜淩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众人,开始有点尴尬。

怎么解释呢?

顾写尘抱着胳膊,一袭玄衣,眉目冷淡,并不打算解释。

颜玥率先友好地笑了一下,“少尊,好久不见。”

顾写尘扫了他们众人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这气场。这冷感。

真的是他无疑了。

这时候也没时间寒暄您老是怎么想的不去飞升当魔尊去了——

颜玥向前走了几步,那灼痛果然彻底消散,她心中定了定,继续向他们走去,“少尊,时间紧迫,我便直说了,现在乾天地底的灵脉——”

话音未落,脚底忽然一阵颤动。

众人一惊,拔剑之后这么快就坍缩了?

可紧接着,一面幅距辽阔的、纤薄如翼的乾璃镜,竟从地底缓缓升了起来。

与此同时,遥在阴仪之内,阴古魔宫之前,同样的乾璃镜缓缓升腾至半空。

九天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这绵延横贯的乾璃镜。一面在曾经的乾天圣洲之内,一面在对面的阴仪魔域之中,那这便是……

“今日便是遥峙之时?!”

“这、这炽月魔主便如此等不及吗?——”

怎么偏偏此时到来?

颜玥眼底一惊,转头看向龙成珏,“不是魔主问鼎仪式十日之后才到约定时间吗?”

仙魔之间,隔海对峙,互相致意。

这历代遥峙之约,有一结束就开始混战的,也有以一方胜利封禁为结局的——如今场景,怎样收场?

他们才刚刚得知炽月魔主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这么急着推动?!

顾写尘表情漠然。

霜淩悄悄用双手包住了顾写尘的一只手。

终有这一日,他要面对曾经敬仰他的苍生目光。

为何堕落,为何逆道。

她的掌心紧张到沁出了汗。

顾写尘双剑在背,人已经平静。

在乾璃镜未亮之前,拿起她的手轻轻啄过指尖。

然后,镜面大亮。

阴古魔宫之前,一张巨大的脸露了出来。

霜淩愣了一下。

然后愣了两下。

画面中的人桀骜邪魅一笑,面向九洲:“诸位,想不到是我吧。”

此刻。

九洲上下,人人引颈仰望。

“是顾莨?顾少宗主!”

“当真是他——”

“果然如莨王所说,他修魔之天资无人能及,原本在魔域势头最盛,那炽月魔主是偷师小人。”

“仙魔两道的和平,还得依托顾少宗主了!”

顾莨在乾璃镜上的面容十分从容。

他早就感知到了——魔主不在阴古魔宫。

他已经伺机等候许久,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他等到了机会。

在欲境牢池的惩罚之中,他得到了天道的垂眸——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即便离火与艮山旧部偷偷潜入魔域试图救他,顾莨都忍了下来。

因为他感受到一双来自虚空的眼睛,从九天之上,看向他。

他进入一种玄妙的状态,再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可他被牢池削弱的魔功再次大盛。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他顾莨,仍然是世间大气运之子。

顾莨隐隐有种天命之感。

他像是被天命委以重任,他必要这样做。

“炽月魔主放纵魔气,炼毒魔雾,侵邪仙门,如今更是用卑劣手段,损害九洲灵脉!”

“我是仙洲之子,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灵脉对仙门的重要性。我顾莨纵然在魔域三境集结魔兵,得万千拥护,魔功盖世,却从未想过攻击故土。”

“如今炽月魔主渗入仙洲,定是为了彻底侵毁灵脉!好让魔兵过境,以报十年封禁之仇!”

“仙门之辈,万万不能放过他——集结天下之力,也要截杀这恶果!”

另一边。

乾天这边的所有人:“………………”

颜玥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

霜淩听到这里,总算从顾莨那一堆的自夸中找到了他的目的。

首先,他要借势把灵脉枯竭的罪过推到炽月魔主身上,煽动全民对魔主的怨怒。

然后,让仙门各洲替他削弱炽月的力量,再两败俱伤——当然了,大男主怎么可能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好心?他从一开始,从更早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搅动仙魔混战了。

头顶的政治演说还在继续,大男主显然已经准备良久,终于说出了最直击痛点的话。

——“为此,我将永远不破十阶。”

龙成珏差点滑一跟头。

不是,你??

可这句话一落,仙洲上下,民众哗然:

“他、顾莨天资如此,竟然自愿不破?!”

“顾少宗主竟对仙洲有如此深情,早知他大义如此,当初……当初他的光芒定不会被顾少尊所掩!”

“他一直是一个被低估的天才啊!”

乾璃镜上,顾莨的眸光深情,凝视着仙洲故土的方向。

他心中爽得发紫发涨,承袭天命之后,这一刻,九洲所有目光,终于崇敬地汇聚在他一人之上。

不再有任何人的高山覆影,可以盖在他的头上!

他这一生本就是绝世天才!顾莨闭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以万中无一的修魔天资,向天起誓!”

“莨,主动弃炼绝世魔功,不破十阶,不做灭世之人——炽月一灭,我以我身,保九洲太平。”

声音振聋发聩,名动九洲。

一时间,正站在乾璃镜下的几洲少主都纷纷收到了来自各家的消息:

“速归平光阁”

“共议截杀炽月之事”

“炽月不亡,灵脉不复”

灵符玉明明暗暗,几人都有些尴尬和心惊,看向那个玄衣之人。

九洲此刻前所未有地团结统一,全境沸腾。

顾莨看着遥峙对面一直暗淡的乾璃镜,他极目所见,用力去听,特别保留的灵符玉中,传来了九洲上下此刻的震撼。

“少宗主——不,莨王!”

“莨王!我艮山拥护莨王!”

“离火愿为少宗主之志效劳。”

“拥护顾莨为立,截杀炽月魔主,仙魔之间方得和平!”

“九洲当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顾莨发狂地享受着这一刻,忍不住看向长天,发出咆哮:“啊啊啊啊!”

顾濯,我也有今日!你也会为我震撼!

他一边咆哮,一边看着眼前那面乾璃镜缓缓亮了起来。

在咆哮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出现了。

九天之下,所有人仰望这一刻。

顾写尘开口——

“我就是炽月。”

一切声音,停止了。

九洲上下,全境全域。

天光骤静,云也停摆。

九洲街巷市井之间,遥望着那乾璃镜上的画面,天地失去颜色。

在场几位少主因为先一步得知,所以受创程度大大减轻,他们看着乾天的地面,先是拔出了冰息重剑,又飞出了遥峙之约的万里乾璃镜,如今坍缩更加剧烈。

“等不及了,走!”

“少尊,探出灵枯因由,九洲自有答案。”

地底轰然崩开一条裂缝,几洲少主对视一眼,飞身下落。

霜淩毫不犹豫就跟着跳了下去。

顾写尘的手臂勾住她腰带,带进怀里,转眼消失在地面。

剩下飞升之墟外,九洲四海间,姹紫嫣红,爆炸成碎片。

阴仪内。

欲境,夜宁勾着顾沉商的肩膀,笑得不可抑制,眼泪狂流。

顾沉商木讷的眼中都有了几分震惊,那圣女…最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阴古魔宫外。

只有顾莨石化地站在原地。

他像是一个已经枯死的东西。

过了许久,才终于彻底倒塌了。

“为什么。”

空气中缓缓飘来这三个字。

巨大的伤害终于封死了他所有退路,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修魔还是修仙——

他能不能赢顾濯一次?

他想问问老天,为什么?为什么!

既然不想让我赢,为何要让我来做这件事?!

“老天爷,我顾莨贱吗?!!?!”

他终于咆哮着哭出了声。

霜淩被裹在顾写尘怀里一路下沉。

地脉之中,一片中空,灵脉原来如地下河一般交错,像是巨大的树木根系。此处是从前的玄武地底,乾天圣洲正中禁地,帝族们的宫殿群,是灵脉最氤氲之源。

地下光线无法渗透,越向下,越是漆黑。如果灵脉没出问题,理应越深越是灵气越氤氲,可现在却只有风拂面,灵气越发稀薄。

霜淩把脸往他衣襟里藏了藏,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像是被人送到了这里似的。

回到乾天,拿到故剑,遥峙之约,地脉坍裂…

霜淩摇了摇头。

但他们本也需要找到灵脉问题所在,洗脱炽月魔主的罪名。

脚尖触碰地面的时刻,霜淩心头也莫名落了地,她长长地呼了口气。

仰头,看见昏暗中顾写尘垂下的视线。

是啊。顾写尘就是新的魔主。

这下,终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九洲清月沉到夜色中,他也仍能做一轮月亮。

没飞升不是罪名。

霜淩决定不再惋惜了。

她心里压着的石头就这样被他搬开,有风灌了进来。

地底空间交错复杂,霜淩也不知道他们沉降到了哪里,四下似乎是很广袤空旷的一片地带,隐隐有水流汩汩而过,但没有其他人。

霜淩抬头,却听见顾写尘低声道,“现在能自控了。”

“嗯?”她没反应过来。

黑雾弥漫四溢,像是浮动的欲孽之焰,他指腹揉着她耳骨,垂眸。

“…好好亲一会。”

霜淩在昏暗中睁圆了眼睛,察觉到他手臂卡在她肋骨下窄细的一截,然后低头,气息铺天盖地。

顾写尘凭着直觉停在这里。

他闭眼,和她莲花荒息融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忍到情蛊发作那天。

霜淩被他困在石壁之间,灵河荒芜地淌过,可他心脏血液搏动如注,透过胸腔,跳动声旺盛地撞向她耳边身上。

顾写尘的指腹顺着她动脉向上,一手掌心贴着她颈侧,指尖安抚地揉过耳骨,另一手抬起她胳膊,顺着荒息凝成的花茎那样吻过温热皮肤。

像是亲吻她的花序。

霜淩的心口剧烈跳动,好像被月夜蛊惑,向他靠近了些。

心跳盛大。

然后她眼前的荒息渐渐清明,在黑暗中能够视物,她看清了顾写尘垂落的眉目,冰下暗火那般。然后……越过他的肩膀,她忽然看见了什么。

少女身形忽地一颤,被他围困。

可她却颤着伸手,葱白指尖缓缓抬起,落在他线条锋利的脸上。

主动碰了碰他冰热的唇角。

这是一个很浅的触碰,顾写尘却瞳孔微缩,背脊猛地挺直。

气息暗涌,他握住她指尖,却发现她在抖。

霜淩看见…

在这巨大的空间之中,屹立着一尊巨大的神佛塑像。

藏在乾天最盛的玄武金銮地底,藏在暗无天日处。

眉骨,眼珠,鼻峰,鬓角,雕琢入微。

唯有嘴部是空白的。

无嘴之人,无口之碑。

霜淩探着他的唇角,心跳大盛,指尖战栗,“顾写尘…”

除此之外,这尊巨像的眉眼。

都和你,一模一样。

第68章 做人反应

亲吻被打断, 顾写尘的气息中带了点不爽。

可霜淩来不及关注,她摸着顾写尘的嘴角,心头转过很多念头。

显然, 那塑像不是顾写尘。

九洲上下处处都是对他的模仿,因为他是万年难遇的天才,是所有人以为的唯一飞升之人。

可这尊塑像的陈旧,显然超越了顾写尘短短二十几年人生。

它像是万古幽立于此。

但为什么和顾写尘眉目酷似?又为什么缄口?

霜淩在难言的心悸之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不是那年顾写尘放弃飞升、荡平帝族, 那乾天地底的一切永远不得而知。

霜淩缩在他怀中, 双眸轻眨,想不明白,“顾写尘,你是什么神仙下凡吗。”

顾写尘低头,眼底掠过漆黑魔印,气息缓缓沉降。

“我是人。”

他干脆牵着她的手,向下碰触停留。

那怀抱铜墙铁壁, 其他坚硬如铁, 顾写尘垂眸, 在她触碰他唇角的指尖上咬了下去。

“看到了吗, 人的反应。”他说。

霜淩低低惊叫了一声, 耳朵尖炸得红了。

这。

这你。

你比石头的塑像还y——

“我不是这个意思…!”霜淩心头又慌乱, 又悸动, 最后只能可怜地收回指尖,揪紧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你很那个, 但你先别那个。”霜淩用脑门磕了磕他的肩膀,像是努力认真地拍肩。

他垂眸。

“你不觉得震惊吗, 顾写尘,乾天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塑像?为什么会长得像你…”霜淩的嘴藏在他肩膀后,像是怕被那神像听见一般,呵气很浅。

这是乾天地底,曾经的玄武金銮之下,九洲最重要的灵脉之上,这里却有一尊酷似顾写尘、却没有嘴的神佛像。

这太诡异了。

顾写尘圈着她,眉目间带着几分的难以释放的燥气,压着她在怀里咬了几口,根本不分咬的是哪里。

下坠之时,他的魔识就已经描摹出了这里巨大的人形。

但顾写尘没有回头去看。

他知道有很多答案要找到,并且隐隐有些猜想。

但这些都没有他想做的事重要。

谁想做神?

他就要□□欲凡人。

所以他顾写尘拎着她的后颈,单手撑住她后脑勺,沿着唇瓣齿缝找到了她的软舌。

于是霜淩的惊呼变成了呜咽。

“有…有人看…”她漂亮的侧脸终于被酡红晕满。

那巨大神佛塑像是眉目清晰的死物,可站立在这里,像是一道目光。

“无妨。”顾写尘说。

有谁在看,都得亲完。

霜淩“唔”地被他圈禁住,贴在冰冷滚烫的硬邦邦,她心口猛跳,睁着眼睛忘了闭,看见眼前这副欲念丛生的眉眼。

的确和神像岁月中枯寂悲悯的目光不同。

拥抱她的顾写尘,凶悍,直接,情绪起伏,反倒让霜淩有了种…活生生的安全感。

“嘴张大一点。”他甚至在指导她。

霜淩又猛地感到了羞耻,脚尖蜷缩。

“你们人呢?——”

“都有没有事?”

“老天,这是什么啊?!”

远处有同伴的声音传来,他们似乎不在同一深度,这声音触壁而弹,最后像是从四面八方、被切割得断断续续而来,空旷的声音回荡得不知深浅,难以辨别方位。

其他人似乎到了神佛塑像的底部,或是散落在其他部位,都没有看到无口之颜。

霜淩听见别人的声音,立刻羞耻感上头,往后退了退。唇舌还连在一起,他低头追了过来,气息藕断丝连。

虽然离得很远,但霜淩还是有种莫名的被围观的禁忌感,小声说,“好了,不能亲了!”

可是她一开口,舌尖又抵了进来,沿着舌面和上膛一起,吞吃出声。

霜淩的脸通红,双臂被他拢在自己腰后,她被动感受到了九洲剑尊、如今魔尊那绷紧如弓、力量感滔天的腰腹肌理。

最后亲到无法呼吸。

霜淩眼底氤氲,掐住他手臂肌肉。

冰息重剑归位,明明可以控制魔气了,怎么亲得更狠?

顾写尘闭目,亲到她整个化在怀里。

因为过于强悍,顾写尘时常让人忘了,他还有一副顶级皮肉。

以及他的蛊惑能力。

“这边有人吗?”

各洲少主不光自己下来,这里还有散落的弟子们,霜淩似乎感觉到低处有脚步声靠近,终于急得对着他舌尖咬了一口。

“…嘶。”

唇息终于片刻抽离,顾写尘似乎吸了口气。然后唇角却压不住似的,在昏暗中提起一点。

无边的雾色流淌,像是他在满意。

被咬之后他反而更高兴。

霜淩推着他梆硬的胸膛,唇瓣殷红微肿,眼底羞怒。

什么神?他绝对不是神。

他也不是清冷孤月了。

他就是七情六欲染遍的狗…!

顾写尘眼底带笑,想要低头,再让她用力点咬。

可辽阔空间之内,灵脉的荧光忽而微弱亮起。

霜淩怔了怔,抬眼看去。

乾天之下,万条灵脉被探照而出,漆黑地底空间有了光亮,像是一尊神佛立于星河。

在无人可知的地底。

顾写尘终于抬头。

九洲灵脉之源,地底无言之像。

凡人仰颈,与神汇目。

“擎拆长老说这个管用?能点亮所有灵脉吗?这里这么多……”

龙成珏率先找到了周围的几个同伴,好在大家都没散得特别远,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土,点亮坎水灵符玉,让颜玥叶敛他们过来。

旁边,千机门的大弟子手中捧着一盏巨大的机甲萤灯,精工炼造的外壁被镂空,透出其中明灭的绿色荧光。

“请不要这么说,它会听见的。”大弟子是擎拆长老座下首徒,他不满地护住了手中的萤灯,这可是炉息最好的千机变一号炉里炼造出来的器物。

除了带来荒息的圣女,兑泽弟子不许任何人忤逆他们的造物。

“好的,好的。”龙少主十分识时务,双手竖起,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此事。

他现在很焦虑,刚才顾莨那一番演说本就煽动性极强,然后顾大天才在乾璃镜上突然的出现,更让遥峙之约成为彻底的滚滚天雷,在九洲之间轰炸开。

他现在不用点水查看,都能知道整个信息网之内有多沸腾。

尽快解决灵脉枯竭之事,别把这盆脏水真扣到魔主身上——否则九洲苍生和顾写尘本人,他们都没法摆平。

千机门的技术水平也确实过硬,机甲萤灯亮起之后,四下的灵脉开始呼应。这是专门探究灵脉的炼造之物,因为兑泽西境本来就是灵气最稀薄偏僻的地方。

大弟子奉师命带来了最大型的机甲萤灯,它能够感知到空气中浓郁的灵蕴,然后与之共振,让灵气如萤火般被点亮,汇聚成光点——

粗细长短,轻重疾徐。

在空阔的地底空间之中,灵脉走向如江河,从中心,向八方,萤火如炬。

光的脉络之中,断裂、凝滞之处,就会格外清晰地显现出来。

霜淩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灵气是天地间无形之蕴,却像暗河一般流动,交错如织,都被深埋在曾经的帝权之下。

大大小小的灵脉依地势而变化,即便是地底世界,仿佛也有山脊参差、沟壑轮廓的不同,绘成一卷山河图。

比如向正南的坤地灵脉最富巨粗犷,向西兑泽等下洲之界的脉络则纤细许多……

这就是九洲仙门的倚仗,千百年来的秩序。

也是无数人大道漫漫的缘起。

只是如今这灵光全都微弱,脉络断断续续,像是枯涸叶片上的痕迹那样不可寻。

所有人不由地都看向灵脉微光最盛的源头——

那里耸立着一尊极高的塑像。

有四肢,有躯干,看起来像是人一样。

“这到底什么东西啊……”

“神像?”

龙成珏看向刚找到位置过来的颜玥、叶敛等人,他们几大仙门世家,从未听说过在乾天圣洲之下,有这样的存在。

这也绝非近几年动工之物,它已经屹立在此不知道多少春秋。

龙成珏心里想着乾天帝君那些统御之力,心底一头雾水,却又有种敏锐的直觉。他暗暗起了些心惊,翻遍九洲也找不到的真正史实,还是只有在圣洲之内才能找到答案。

那么,站在九洲灵脉之源,肩起曾经的乾天圣洲,这神像到底是什么?

千机门弟子手中的机甲萤灯开始光芒闪烁。

“灵脉的断折似乎就是从源头……”

龙成珏点点头。

“我们往前看看。”

半空中,霜淩同样看着这尊神像。

她的荒息在悄然弥漫,感知着地底,灵脉源头的气场强大,像是一个巨大的空腔,几千年无人到访。有经年累月的腐朽,也有长眠于此的石碑。

荒岚之息是高于灵气与魔气的存在,能够探查、压制,霜淩如今的荒岚之力已经能够凝息化形,她能感知到的也越来越清晰。

她能感觉到,灵脉的衰枯的确是因为这尊神像,但又不止于此……

神像底下。

千机门机甲萤灯已经闪烁指示,众人沿着最辽阔的灵河向上游走。

人在地脉面前,像是巨河旁的蚂蚁。而那尊神像却立在巨河之上,像是真的……更高维度的神明。

溯流而上,不知道走了多久,萤灯忽然速闪,示警断裂之处,几乎就在那巨大神像的足下。

“就是它的问题,”大弟子指着萤灯的光,明确点头,“灵脉在这里断开,然后回流!回到了神像里——”

众人纷纷对视一眼。

“是这尊像在抽走所有灵气!”

龙成珏几人围了过去,沿着萤光去看,真的能看到隐隐的回溯。然后他们又分别在几个方向的灵河上游巡查,机甲萤灯都发出了相同的示意。

这说明,四面八方的灵气,的确都在向这尊神像之中倒流,这就是九洲灵脉枯竭之象的原因?!

龙成珏松了口气,至少问题能找得到,他们要应对的还是一个死物,那就好办多了。

他和颜玥等人交换了意见,既然如此,截断神像倒吸灵气的输送线就可以,既然如今乾天圣洲都已不在,平光阁有权这样处理。

人群中唯有叶敛没动。

他撩衣半蹲下来,触碰着脚下的土壤。灵河之旁的地面枯涸阴冷,已经失墒。

他在空气中轻嗅,乾天之下,灵脉之源,似乎还有别的气息。

“闻见了吗?”

顾写尘的手臂圈着少女的腰侧,指尖碰了碰她的下颌。

霜淩的荒息凝成纤细伸展的花枝,在神像四周绕了几圈,终于慢慢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灵脉四周不仅有灵气…还有魔气。”

在乾天地底的神像之外,同时存在灵气与魔气。

霜淩转头,对上顾写尘的目光。

他似乎并不意外,毕竟他是此地唯一魔修,也是世上魔功最高的人。

从踏入这地底空腔开始,他背后的两把剑,都有反应。

霜淩大脑中隐隐像是想到了什么,可又觉得颠覆以往的认知,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这个世界的叙事之中,从没有讲到过这里。

脚下的仙门众人已经开始了行动。

都想速战速决,解决了灵脉的问题,他们还要回到地上解决烂摊子——没有了头顶的帝权,所有人都在承担各自的职责。

如今在乾天圣洲深处,他们对着这尊正对玄武金銮顶的神像,劈下了第一刀。

霜淩的心头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对神像动手开始,她心中的不安就在扩大。

“这什么石头做的?这么硬?”

“小心点,别脏了灵脉暗河。”

几洲弟子汇聚在暗河之旁,开始列阵,共同凝聚灵光为剑,对着神像一足挥了下去。

这一击,石足似乎终于断裂开一线,但是所有人都遭受了极其强烈的反冲击,瞬间几十人同时吐血飞出。

“噗!——”

同一时刻,霜淩终于察觉到了、

浓稠的,古老的,荒息……

从断裂的神像之中,缓缓地逸散出了第一缕。渗入她的肌骨。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这样浓稠阴寒的墨绿荒息。

霜淩忽地探身向下,被顾写尘稳稳勾住,她急急地向下喊:“不对,先别——”

可虚空中似有什么在绞动,像是无声的开口。

然后,那神像之中骤然闪过一道光,像是地底之灯骤然明亮。

接着,所有修士们的目光停滞了。

龙成珏,颜玥,叶敛,千机门弟子,所有人同时停了一瞬,然后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接着,不顾内伤,开始猛烈对着神像进攻!

像是被勒令如此……

龙成珏的表情很难看,有过一次之后,他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可是当那种力量笼罩而下,九洲修道之人根本无从抵抗。

霜淩睁大眼睛,倒退一步,撞上了顾写尘的胸膛。她眼底漫上熟悉的惊恐。

虚空中那双眼睛似乎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乾天帝君。

敕令之力……

他没有死,他仍在人间蛰伏。只是当年那场大战让他丧失了大量行动力,所以他草蛇灰线,暗处观摩。

霜淩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明白过来,不是神像在倒吸灵气。

乾天帝君无法动身,没有实体,是他以灵脉枯竭为引,引他们下来。

他想要碎裂神像,得到其中的荒岚。

可这一刻,霜淩却忽然意识到了更可怕的事实。

神像之中蕴藏的是最古老的荒岚,而它一侧为灵气,一侧为魔气,它站在阴阳无界之处。

神像之上向仙洲输送灵气,神像之下向阴仪输送魔气。

整个世界,仙魔两道的气蕴……都是由这里的荒岚分化而出……

所以不是神像在倒吸灵气,而是灵气与魔气,本就从它之中而来……

这绝不是人间能有的力量。

这是远超于世界、更高维度的存在。

霜淩颤抖地抬头,对上缄口石像的眉目。

它无法言说。

但这是神明…

霜淩已经无从知晓它酷似顾写尘是巧合还是玄机,她察觉到冥冥中的一切,远超于所谓原著的叙事。

从顾写尘不入仙门,坠落飞升开始,一切都已经变道。

底下的修士们已经服从敕令之力,开始不计后果地以肉体凡躯攻击神像,然后被强烈反冲。

她散开手中的荒息,试图像当年一样对抗这种力量。

在她身后,顾写尘也缓缓抬起了手。

霜淩忽地回头。

她因为对荒息的控制力所以才能不受敕令之力的影响,那顾写尘呢,他不会也——

顾写尘抬起指尖,对向虚空中的某个点。

霜淩顺着看去,发现他指的正是神像鼻子之下的空白处。

…缄口之神。

神为什么会自缄其口?

霜淩的心也忽地动了一下。

像是印证,虚空再次绞动。

当敕令之力发作,神像瞬间流动光芒。

所有修士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他们全力攻击着这尊带来九洲灵气的神像——如果因此死在地底,这些人皆是各洲少主,势必掀起更尖锐的对立。

九洲民众都会将之归咎于新一任魔主。

顾写尘会成为一个振聋发聩的骂名。

但在那神像的光芒之下,他们全都无法挣脱。

霜淩指尖汹涌地释出荒息,看着神像一瞬亮起的巨首,终于明白了。

敕令之力……

敕令之力其实是神像发出的。

乾天帝君,以凡人之躯,为何能以这种神力统御九洲数千年?

他切掉了神之口。

给了自己。

从此,拥有敕令之力。

从此他甚至可以困禁神明自己。而后建立帝统,操控灵脉,坐控荒岚。

改写历史,篡改记忆。

原来九洲诞生于一个古神的巨人观。

身后,顾写尘对着神像的指尖开始凝结光点,霜淩连忙按住他,转身:“你醒醒,不要被他控制——”

抬头,却对上了那双仍然清醒的黑眸。

顾写尘仰头对着那神像,大概是千头万绪地意识到了很多,最后忽然低声一笑。

“我修仙尚且能抵住。”

那年在玄武金銮顶上,所有人都被敕令之力短暂地抹去了记忆,只有顾写尘仍然清醒,在金銮顶的凤辇上抢夺圣女。

“……如今,我修魔啊。”

霜淩眨了眨眼。

顾写尘身后寸寸升起黑雾。

然后,漫天魔雾化作滔天黑焰一般,自上而下如注腾去,轰隆一声,在地底空腔如冰冷暗火狂烧。

“……君岐。”他精准叫出了虚空中的名字。

他的黑雾寸寸挡住了那无言的神像,像是覆灭一般,可某一瞬间,霜淩却仿佛在那肖似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某种宽慰。

几千年前,始祖乾天帝君也只是一个凡人。或许是他利用了古神对凡人的善意,又或者他是意外窥探上界天机之人……

在古神的身上,他成为了九洲帝统,千秋代际,驾驭苍生。

然后,也想要成为神。

他至今停留在九洲下界,因为他还没能成为神。

他等不及了,所以他直接放弃这片土地,完成他的目的。

黑雾如巨浪围住了古神像,顾写尘以一人之力,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所有修士的围攻。刀枪剑戟没入他无边的黑雾之中,瞬间就会被幽冷暗火销金融化。

那是强大无边,足以灭世的至高魔功。

魔气挡住逸散的古老荒息,霜淩的荒岚终于能散开,凝成花枝,精准地送向所有人。

漫天危机之下,只有他们两人清醒。

虚空中,那墨绿色的荒息终于汹涌泄出,压向黑雾,强大与古老的对撞,像是一场旷世争夺。

顾写尘悬于半空,身影寒冷。

玄衣衣摆烈烈飘动。

在巨大的神像面前,他毫无疑问是个凡人。

他以肉,体凡胎,仙魔两道,所有修为,都来自一天天沥骨修炼。

可是他能感觉到,他的确与这尊神像有关。

他也忘记过什么,答案正在靠近。

顾写尘抱着胳膊,指腹碰到了他两把冰冷的剑刃。

那尊酷似他的神像,在岁月中无口而封沉,而他静了片刻,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女,薄唇微张——

神明缄口,历史荒芜。

凡人被卷入洪流,唯有滚滚向前。

但也好在他是凡人。

在飞升之前转身堕魔道。

在神明之上叩问心上人。

——“你什么时候和我成亲。”

霜淩震惊抬眸,清丽的脸颊两侧,青丝正被风吹乱。她两肩蜷起,唇瓣还红红的,看起来颇像一团惊鸟。

顾写尘眼底带了丝笑,在这一刻,神情却认真郑重。

霜淩心尖发烫,可下意识也回应了他的问题,“不,不应该说道侣吗?”

顾写尘黑眸声线都平静。

“我已经没有道了。”

霜淩眨了眨眼,啊。

她看向远处墨绿交织的恶意,心想,这大道不要也罢。

顾写尘眉间黑雾弥漫,可眸光疏朗,玄衣之下血肉清晰,依稀仍是当年那身清绝剑骨。

他能问。

他得问。

“所以你愿意和这个堕落之人成亲吗。”

心上人。

第69章 以魔封缄

谁会在这样的时机说这样的话!

啊!

可霜淩站在风雾中, 心脏竟然乱撞。

她眼底映着那人身后的暗火,又不得不承认…

当高山崩于前,顾写尘双剑横在天地间。神佛浩荡之身, 不及他一人背影。

顾写尘实在是一个……

他拎着剑说,黑眸平静,“——我都想好在哪成亲了。”

霜淩捂住脸,脸也红得像红盖头了。

知道了, 知道啦!

她再次抬起眼,想回应, 瞳孔却忽然看向他身后, 急道:“小心!”

墨绿色像是虚空中探出的一只巨手,猛地向顾写尘伸来。

玄衣回身侧挡,习惯性抽剑,然后他的指尖停了下来,直接朝着这墨绿色巨手撞了上去。

霜淩惊呼:“顾写尘!”

那如刀身影却直接穿过巨手,向着神像头顶而去。

霜淩这才发现,原来荒岚凝成的巨手只是虚空折射出的幻象, 在那之后, 另一只巨大的手掌赶在黑雾将至之前, 伸向了神像的颅顶。

因为敕令之力的鼓动, 所有修士们自戕式毁灭神像。古神之躯早已在此封尘数千年, 被抽走荒息, 分化成灵气与魔气, 僵朽地存在着。到如今,他终于自下而上、处处裂开了缝隙。

神躯之中, 浩瀚到足以支撑整个九洲的荒息,开始被那只手巨量地吸走。

帝君果然是为了荒岚吗——?

顾写尘黑雾随之狂轰而去, 两边同样是无边无尽无形,浓黑的魔雾与古老的气息对撞,整个地底空腔开始剧烈震颤。

可荒岚到底是高于魔气的存在,虚空中,那人敕念一动,地底的灵脉竟然直接被拔地抽出,灵河中的光点蓦然洒落,魔气黑雾跟着就轰了上去。

可顾写尘听见地上人在尖叫:“不要——!!”

几洲修士们在魔气的压制和霜淩的荒息之下,终于从敕令之力下抽回一丝清醒。即便还分辨不清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在做什么,但是灵脉的崩塌刻之惧在每个修道之人的骨子里——

随便毁掉一条灵脉,就有可能是一个宗门,一个姓氏的败落。

“少尊,别伤灵脉!”

霜淩掌间菁纯的荒息弥漫,心同样揪紧——她能理解,到这一刻其实没有人会在意那被切断浸染的灵脉是通向哪一洲、哪一门的,他们的命运都是一体的。

顾写尘魔雾微滞,到底被掣肘一步。

他汹涌的魔雾不能直接覆上灵脉,转而从背后包抄,腾地截断那虚空中伸出的巨手。那墨绿色的气臂果然折断,可是下一刻,掌心仍然重重地拍在了神像的灵台之上!

神像之内顿时光辉流转。

在漫天泄露的墨绿色荒息之中,霜淩隐隐看到虚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正在迅速填补荒息。

是当年那一击!霜淩睁圆眼睛。

帝君一直在蛰伏,等待重新得到古老荒岚来修复残体。

是这样吗?这就是他引他们来的目的?

因为那年霜淩以爆丹之力,加上顾写尘盛怒下的反击,让乾天帝君的本体遭受了数千年来第一次真正的伤害。

可因为顾写尘的冰息重剑镇在这里三年,唯有他自己能够拔出,只要冰息重剑镇压在飞升之墟上,就没有人能踏入乾天地底。

所以他才步步引导,等待的就是此刻?

墨绿色的荒岚迅速填补进那窟窿之中,团成一颗心脏般,同地脉一起搏动。强大的力量开始弥合,念力如波浪一般扩散,蛊惑着地底的所有修道者。

霜淩对顾写尘急急出声,“别让他吸走!”

“——好。”

顾写尘身形四散如风,雾气之中,他的指尖碰到身后剑刃。

强敌之前,仍然平静。甚至顾写尘很清楚,这种力量远超仙魔两界与阴阳之外。但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只是,他恐怕需要剑。

他的指尖伸向了兴奋嗡鸣的尊魔之剑。

霜淩看不清眼前的状况,但她咬牙在汹涌的魔气之中将心诀无限流转,凝荒息为花枝,洒向神像之下的每个人。

醒醒!

莲息像是天降甘露,颜玥猛地掐住自己,用力回神。头顶的魔气挡住了神像中外泻的荒岚,同时也得以让霜淩的一缕荒息传递到所有人鼻息之间。

敕令之力……他们也反应过来了,又是帝君的力量!

魔气浓郁如瀑,黑雾如有实质,弥漫在整个地底暗河之上。这样强烈的浸染让人完全无法呼吸,花枝般清新的荒息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几洲修士们陆陆续续回神,低头一看,发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负了伤,神色皆变。

龙成珏脸色难看,咬牙猛地抬头——再次出现了。这三年他们在九洲奔走,但帝权的疑云始终仍在头顶。

颜玥的脸色也逐渐苍白,王族是几千年来最熟悉乾天帝族的人。因为他们世代与帝族姻亲,知道更多内情。

但颜玥从不真正认识帝君,现在,更是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虽然他们暂时没出什么大事,但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如果那敕令之力想让他们死,他们甚至没有还手之力。

“等等……”旁边的弟子们开始掐住脖子,虽然从敕令之力中逃出来了,但这魔气的侵略感实在太过浓重,“我感觉要……走火入魔了……”

叶敛缓过神来,立刻在人群中散开青叶竹息,织成网状抑制魔气,让众人得以喘息。他神色忧虑地看向头顶。

巨大的神佛在地底暗河之上不言不语,这一切似乎都暗示着什么真相。

九洲如何而来?灵气如何而来?

在远高于众生的帝权神力之下,他们是否还能记起曾经遗忘的东西?

龙成珏咬了咬牙,凝水为珠,一捧兜住青叶竹息,在自己脑袋外边套了层水膜,然后拎着刀就冲进了被森然黑雾层层包围的神像之中。

“龙少主!——”

龙成珏太想知道了,对信息的流通和把握一直是他们坎水龙城引以为傲的能力。但敕令之力的存在让这一切都变得失去秩序和逻辑,失去真实感。

他至少要去看看,这神像究竟是什么。

龙成珏闯入魔雾之中,龙城弟子被留下来听从颜玥指挥。她看了看头顶那黑与墨绿色的对冲,凝神调息,开始指挥在场各洲弟子。

此时此刻,已经无关洲际之别——

“所有弟子,守护灵脉,辅助少尊。”

“成阵。”

霜淩依稀透过重重雾气看见众弟子布阵,知道他们应当是恢复了神智,这才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看掌心,明显感觉到在进入地底、神像逸散出荒息之后,她对体内荒岚的控制力再次提升了。

她可以同时凝结出无数层荒息,凝结成形,更精准地送出去。同时,她自己也的确没有受到帝君的控制——

霜淩心中稍定,抬眸看向顾写尘。

此时,他的掌心已经握住了漆黑玄铁的尊魔之剑。

霜淩心头顿时一跳。

她知道始祖帝君承神之力,深不可测,而没有剑的顾写尘,终究难以发挥出十成的力量。

可是他现在不能用冰息重剑,尊魔之剑中,历代魔主的魂识仍在——上次顾写尘拔出尊魔之剑就险些破境十阶,一旦如此,盖世魔功将会吞噬人心,成为混沌的杀戮之器。

霜淩紧张地看着他,唇瓣嗫嚅,不知道是相信他,还是阻止他。

如果阻止顾写尘,今天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走不出去,一旦各洲之人死在魔主的魔气之中……甚至如果她死在这里,她的合欢宗也不会善罢甘休。

无论如何,顾写尘都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腥风血雨之中。

“轰!——”墨绿色的巨臂扫向那缄口的神像,穿过圆月黑雾冻结后碎裂。

顾写尘在漫天冰棱中微微侧目,玄衣悬于空中,他看了霜淩一眼。

一刹间,霜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给自己的心找一个锚点。

拔剑之后,一息意志尚存,也要压制自己爆阶。

霜淩心中发颤地握紧双手,如今她也真的觉得顾写尘强到像是一种诅咒。

偏偏你太过天才。

玄铁之间缓缓抽出,一寸寸冷光映出了他的眉眼。

同时,浩荡魔音横贯而来。

“你还是需要我们。”

“炽月,越过十阶,本尊帮你杀。”

“君岐这老不死的早该死了。”

“来……杀戮吧。”

霜淩咬牙将荒息运转,注入他背后的冰息重剑,冰蓝色的流光亮起,压着那万千魔音。

但正因为她紧紧闭着眼睛,因此没有看到——

那墨绿色的巨臂似乎向她偏转了一点角度。

黑雾与墨绿浓息仍在冲撞,整个地底空间都在震颤,已经纤细不堪的灵脉随地震而波动,看得人心惊胆战。

四洲弟子站在东南西北组成大阵,全力笼住神像之下的地脉。

“固灵,如归!”

“抱守,定阵!”

他们能辅助顾写尘的很少,能做的就是不成为他的掣肘,护住地底这纵横交错的灵脉之河。

偏偏就在这时,十几条人影从虚空中蓦然出现。

霜淩率先感受到了气息的波动,震惊睁眼,“是他们。”

当年在乾天圣洲之中的……所有仿照顾写尘、被荒岚炼化的天才……那些高阶修士!

他们再次恢复空洞之躯,像是提线的木偶,听命于天。十几条身影摇摇晃晃地向一众修士而来,他们的修为全都在化神期上下!

这说明,乾天帝君的力量果然已经恢复了。

这些被他荒岚炼化的人造天才们,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统治之下。

霜淩认出了这些空洞的面孔,忽然看向头顶,那君唤呢?

君唤会再次受到帝君的控制吗?

霜淩捂住自己腕侧,心头隐忧,但至少这一次她的背后没有合欢金印,她不会再受控制,就尚有转机。

地上成阵的弟子们全都如临大敌。

随着那十几人一起出来的,竟还有一张众人熟悉的面孔——

“君不忍?!”

颜玥看到他,叱了声,“你跟着他们干什么?还不赶快滚过来!”

乾天覆灭之后,君不忍这些年东西南北乱窜,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是仙门最后一个帝族,最后一个君姓者。

君不忍懵逼地探出脑袋,“我一直在九洲上下寻找这些人啊!”

君不忍曾经被一同炼化过,用那种浓稠阴冷的气息锻体,让他成为不惧伤不怕痛的修炼器物。因此他一直想要找到当年的线索,想知道为什么所有天资好的人,都要按照顾写尘来炼化?

当帝君消失之后,曾经在圣洲深处的那些人造天才全都消失不见。君不忍沿着他们的轨迹四处寻找,好不容易发现了他们,然后就被一股力量抽到了这里??

他四下看去,看见半空中藏在黑雾中的玄衣身影,揉了揉眼睛,“小姨母,我死了?我见到少尊了?”

颜玥咬了咬牙,“是,你死了。”

难不成你见我我也死了?驴孩子。

眼下情况已经糟糕到不能更糟糕。

十几个化神期上下的高手,听命于头顶的帝君,加上帝君本身的神力,他们一起围剿顾写尘一个……

一旦少尊死了,他们也会跟着灵脉一起被埋葬在这地底,到时候九洲灵源枯萎、世家倾覆,天塌地陷。

乾天帝君早就遗弃了这片土地与苍生。

时至今日颜玥终于明白了——成为帝族还不够,帝君想成为神。

“别慌,不要改变阵位!”

“不给少尊添乱就是在帮他了——”

叶敛凝神看向半空,“魔气更重了——”

十几条人影同时飞至半空中,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下围成半圆。

霜淩紧张地盯着局面,全力控制荒息渗入冰息重剑,压制尊魔剑的汹涌。因此她再次没有意识到,这半圆的圆心正悄然落在她的身上。

随后,十几个高阶修士同时面无表情地挥剑,破开无边黑雾,砍向了那尊缄口神像,似是想让他彻底碎裂——

“锃——”

一柄玄铁之刃,原地划弧,冷然挡住了他们。

半空之中腾起清晰的剑光。

顾写尘,动剑了。

神像底下静默一瞬,君不忍尖叫:“啊啊啊啊少尊!少尊!”

来自魔主身上的万丈魔气,在空气中裂变成一个可怕的黑洞,他的剑沿着黑洞寸寸绞杀过去,带着明确的杀戮、暴虐、幽冥之气,冲进墨绿色的荒岚之中,暴力地斩断了他与神像荒息的连接。

摧枯拉朽,魔气滔天。

没人知道他如今是否清醒。

“这……这……”

然而就在这一刻,虚空中那巨大的手臂骤然消失。

汹涌剑气横冲进虚无,剩下两边的十几人围成一个括阵,并不直接迎战,而是以身避开魔气,半圆为弧,让中间变成一截风管——

连接着神像的裂口,和——远处的少女。

所有人都以为,帝君攻击神像获得荒岚是为了修补自己,所以只会阻止对方得到。

可却没有料到——对方反而是想让你拥有。

霜淩眼看墨绿色的荒息如洪灾向她而来。

她兜头撞进了无边无尽的古荒息之中。

霜淩体内的阴阳双合鼎自发开始了运转。

这是能容纳天地万丈荒息的存在,无论有多少荒岚之息,她全都能够吞噬。

这一刻,半空中仿佛被精心搭建成了一条通道沟渠,将她嵌套在其中。然后以她为原点,或者说以她的阴阳双合鼎为原点,忽然形成了一个吸力强大的涡旋。

荒息的漩涡,可以绞断任何其他魔气入侵。

她被牢牢地按在了暴风眼中心。

她的身体开始疯狂地吸纳荒岚。

浩瀚阴冷的古老荒岚像灭世洪水一样汹涌,将她从头到尾容纳在其中。

霜淩的鼻息被这种炁灌满,浑身上下的每个气口、每寸经脉、全身肌骨,都迎接了这荒岚的洗礼,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某一瞬间,她呼吸着荒岚,似乎与一片阴霾之中矗立的神像短暂相连。

她听见了他的叹息。

神明被小人缄口,神躯早已死亡。

可她听到了他残留亘古的叹息,而后,点化在她灵台。

霜淩的大脑仿佛被人开智一般,忽然得知了神的示意——

荒岚是上界之炁。

那是神呼吸的空气……

她正在承受神息的洗礼。

可是她的心却忽然一点点凉了下来。

荒岚之力无法无天地冲入她体内,一遍遍洗经伐髓,拓炼经骨,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正在惊人地飞涨。

在阴古魔宫的地底,她浸在藏有金光的阴阳鱼井之下,那时的修炼速度就已经快得惊人,短短几天就从元婴圆满跨越到了分神期的内力。

而现在,至高浓度的荒岚将她彻底包裹,这、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荒岚之力在飞速地膨胀,她指尖动一动,甚至开始感知到狂雾之中每一道人影的方位、每个人的力量等级,因为……因为她的力量开始迅速地超过他们。

霜淩终于在这种极速的进境中感到害怕。

她明白了……帝君真正的目的。

他引所有人下地底,撬开神像,引动荒息,是为了她!

他知道修行荒岚道就是修神道!

帝君是困禁神明的凡人,他在等人飞升,他可以借由别人的飞升来达成目的。

所以,在顾写尘也飞升失败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甚至从当年阴仪仍在封禁时,在那场封魔固阵大典上,她被迫握住封阵之剑,以荒岚力控禁阵点位——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在关注她了。

只是那个时候,顾写尘仍是飞升之前最近的人。

可后来,他转身堕魔,与飞升彻底背道而驰。

于是帝君蛰伏三年,他的目标换成了她……

他引众人下乾天地底,引所有人击毁神像,不在乎其他人发现乾天圣洲的真相,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开辟荒岚、修补自己。

……他,他在助她荒岚道,送她飞升。

霜淩的心头巨震,那种内力膨胀的感觉完全无法控制。

她被按在神的呼吸之中,开始剧烈害怕着进境。

在这样狂暴的吸纳之下,胎仙运转,经脉发烫,阴阳双合鼎光芒炽热,连温养于鼎中的茅风巨蟒都感受到了恐慌。

九荒息岚书在心中自发运转,破荒剑与之嗡鸣共振,混莲珠巩固着这些爆冲的荒岚……

她像是冥冥之中这一切机缘的命定之人。

她所有的一切,都在帮她进境。

霜淩在旋涡中彻底失去方向和感知,巨量的荒息压得她无法动弹,只有极速膨胀的力量。其实那只是短短一瞬,却像是过了漫长时光,她终于猛地咬住舌尖,在弥漫的大雾中回过神,开始强行逆转。

她双手结成诀,立在下颌之前,闭目反镇。

以汲春千丝笼住七经八脉,灵台清明,逆行心诀!

可是荒岚太汹涌了。

她逆转的速度甚至已经赶不上它顺着毛孔渗透的速度。

只要在吸纳,就在进化。

只要继续下去,她真的会以荒岚道飞升。

她掌心开始有了明明灭灭的青金色光芒,那是完全无法自控的强大荒岚之力,开始破体而出。

霜淩忍不住张开唇,想要呼叫。

一道黑雾化作细刺,精准地落在她眉心。

霜淩终于从压制中睁开了眼睛。

黑雾如人形,强行穿过荒岚的漩涡,以人身为阵,从头到脚地包住了她。

挡住那无孔不入的荒息。

霜淩的心忽地踏实了下来,顾写尘没有被尊魔之剑反噬——

她在狂动的气雾中无助地攥住他衣襟,眼底恐慌,告诉他:“顾写尘,我…我不能飞升。”

飞升之后,是下一个阴谋。

熟悉的声音顺着耳骨传来,“好。我也没破阶。”

他的黑雾用最轻的方式缓缓探入她周身经脉大穴,抗住强心提高的内力修为,魔气带来了微微的刺痛感,但这种刺痛感反而让霜淩真正觉得踏实了下来。

这魔气浸染了莲花。

旋涡中他搂住了她。

她把脸藏进了他的衣襟,那种暴涨的、不受控的力量终于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荒息不再被无穷吸走,四周的涡旋开始停摆。

从没想过有一天,在无人知晓的九洲地底,她会担心自己飞升。

霜淩怔怔地抬眼,终于从雾霭中看清他的眉目,她小声控诉。

“我竟然变得像你一样讨厌了,顾写尘。”

从前人人修炼苦求进境,只有你要控制自己,别和我拉开太大差距。

顾写尘眉梢微微挑起,托着她,整个压进自己怀里。被魔气浸染之后的莲花,他想从上到下闻遍。

“我那样很讨厌吗。”他并不自知。

霜淩在他胸口上点点头,脑袋上下蹭蹭地点头,蹭乱了头毛。

“很讨厌。”

顾写尘低头,在她微红的鼻尖上轻啄,“没办法——”

“那我也愿意。”霜淩小声回答了他上个问题。

顾写尘一怔。

天地同鸣如心跳。

第70章 这种粗细

这条路上只有一个人能与她并肩。

在渐渐安全下来的心跳之中, 霜淩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她揪着顾写尘的衣襟,幽冷雾息挡住了一切滔天洪水,把她笼罩在安全的月影之下。

于是霜淩在“无尽变强”的惊恐中, 扒拉住了一个比她更强的浮木。

于是她整个人悄悄地踏实了下来。

顾写尘的掌心贴在她脊背,黑雾如细密的木刺,穿透她的几个穴位,镇住她疯狂吸收荒岚的经脉。

有点疼, 霜淩蜷了蜷肩膀,掐着顾写尘的臂肌忍了下来。

顾写尘就任她掐出大大小小的指印。

等到强烈冲击经脉的古老荒息渐渐停止, 霜淩动了动指尖, 眼睫一动,发现只是短短一时片刻的爆吸,她体内的荒岚力竟然就几乎越过出窍期。

这个速度,快到根本不是人力能达到的,哪怕是顾写尘这样的绝世天才都不可能。

霜淩没有任何喜悦,她只觉得忧心忡忡。

她的入道,是跟随九洲剑尊而来。她爆丹之前的每次进境都历历在目、清晰可感, 那是她哭天喊地的修炼、颤颤巍巍地追赶, 一天天一剑剑修炼出来的。

霜淩直到结婴之时, 她的剑意、剑法, 她的心法、身法, 都是与内力相匹配的。

换句话说, 那样的修为她能够自洽。

但现在却不是, 就像是有人把浩瀚的力量强行塞到了她的身体里,比用荒岚炼化不伤不痛的修行机器还要粗暴。

这是在用荒岚直接突破她的肉身。

霜淩抬起指尖, 感觉到青金色的流光浮动,内力已经能够对战方才的那些高手。

她甚至有了更辽阔的神识, 更清晰的感知力,比如她现在就更加能感受到,她抱着一个多么强大的能量体。

远超这地底空腔中的其他存在,黑雾无边无尽,魔功深不可测。

霜淩把脑袋往这危险的魔头衣服里藏了藏。

…必须要小心了。

变强本来是一种好事,但无止境地变强,强到最后——有人手握镰刀,等着收割,这实在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等始祖帝君得到了飞升之果,他会怎么做?

过去那些未能成功的失败品,除了君唤和君不忍,剩下的已经全部沦为帝权之下的强大傀儡。

如果顾写尘当初真的飞升大道,下场又是什么?

霜淩心头始终不安,那样狂暴的内力疯涨好像在她的身体里留下了痕迹,让她心有余悸。对方显然已经为此稠缪数千年,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今日,更像是一个开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顾写尘并没有被尊魔之剑反噬,也没有失控破阶。

四周的荒岚漩涡失去了入口,终于缓缓散开,虚空中的巨大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十几个傀儡高手也随之消失无踪。

唯有寂寂古神像,还矗立在九洲灵脉之上。

霜淩仰头看顾写尘。

顾写尘一直没说话,臂弯内圈着她,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霜淩说他很讨厌——但她愿意开始,顾写尘就在出神。

他的识海漆黑无边,始终有一朵金色的莲花。

它现在,开得很灿烂。

那金光照在幽冥般的识海中,像是一轮明日,照得他发烫。

顾写尘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他所做的一切事,堪称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无论是身为正道剑尊时明知合欢圣女身份还授她一切,亦或是人在飞升之前头也不回地堕魔灭道,又或是为了寻一人而探杀无数人——

顾写尘没有人教,不与人亲,独自强大地长大,没有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世俗观念。

但就在刚才,他竟然开始觉得人世可爱。

他不会让任何人灭世。无论是头顶的天,还是他自己。

因为这人世,他决定好好过了。

顾写尘垂眸,看了看怀中气息紊乱的少女。

霜淩仍然有点害怕,扒拉着他的胳膊探头看着四周,“可你刚才是怎么穿进来的?”

刚才那样的荒岚狂暴漩涡,哪怕是她这样修炼之人都难以突破出去,何况荒岚足以压制魔气与灵气。

顾写尘垂眸看了她半晌,才开口,“正因为荒岚高于魔气,我也靠它压制了魔剑的反噬。”

霜淩呆了呆,唇瓣傻傻张开。

不愧是你…绝世天才。

因地制宜,随时开悟。

霜淩拍了拍他被自己掐皱的衣服,若无其事,悄悄抚平。

顾写尘看起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

可惜时机不好。

“都有没有事?!”

“那老东西跑了?”

“少尊呢?打赢了?——”

底下的声音传来,顾写尘思考了一秒,忍住了。

他现在对整个世界的容忍度都很高。

墨绿色浓稠的荒岚逐渐散开,方才的十几个高手与尊魔之剑缠斗片刻后,也随着帝君的消失而化于虚无。

余下众人皆是狼狈,弟子们的护阵却一直被牢牢地坚持着,总算保住了绝大多数的灵脉。

颜玥清点着各家人数,好在没有伤亡,帝君的出现似乎并不是真的为了灵脉,而是为了……那个能与敕令之力的对抗的少女。

叶敛同样仰头看向神像之上。

方才浓郁的气息狂涨,他能感知到,霜淩体内流淌的“炁”与这神像之中逸散的“炁”归属同源,甚至远远高于灵气与魔气之分。

这是一种高于现有修炼体系的道。

但不论是修炼什么,急剧升级都是在对经脉生拉硬拽,有很高的风险,更不要说霜淩才托生回来不久。

“我上去看看。”叶敛低声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叶家最至高的医法道术负责,还是单纯担心霜淩,叶敛在混乱的空间中感知着莲息的方位,飞身而去。

霜淩正被顾写尘揽着。

她身上狂涨的荒息已经消散,却依稀透出了几缕魔气。

叶敛着急地向前了几步,清俊的脸上带了点迟疑,但终是忧心地对顾写尘开口:“……以魔气入体,对她有很大风险。”

霜淩愣了愣,身后,顾写尘微微眯起眼睛。

“少尊,她是冥业冰莲托生的灵体,”叶敛察觉到他的魔气灌入了哪些穴位,急得白皙面孔微微发红,“莲心虽已长好,但时间短暂,托生之术比母体孕育成长加速数倍,需要小心养护。”

叶敛能感受到对方面色越来越不善,可是他却说得越来越快,“魔气入体不深,尚能祓除。但万万勿触天泉、天池两大穴,还有风府穴……”

霜淩知道叶敛是一个有慈悲心的医修,也知道他为自己担心,她心里真的感激,她永远为他人的温暖善良而心怀感恩。

所以她向他走了一步,认真地的对叶敛点头:“我知道的!叶少主,方才实在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

顾写尘黑眸微微眯起,眼尾锋锐如钩,寒光掠过一瞬,在他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就酸了几个来回。

比他更早养花是吧。

比他会养。

顾写尘的指腹摩挲了几下,暴力压制过的内府闷窒不爽,想碾爆几个人。

…但还能忍。

毕竟她都答应他了。

顾写尘现在可以放过全世界。

叶敛一边说着,一边大致看过霜淩的情况,好在魔气入体之后的确有利于她经脉稳定,心中浅浅松了口气。

再一抬头,却惊道:“少尊,你……”

顾写尘唇角竟然渗出了一丝血迹。

但他神色平静。

“无妨。”顾写尘指尖搭在胳膊上,轻轻一抬,深色的血迹就消失了。

霜淩愣了愣,转身忙问:“你还是被反噬了是不是?”

动用尊魔之剑,风险本就极高。外有强敌,群狼环伺,剑中的十世魔主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即便冰息重剑的威压抑制着他们,无穷魔音仍然贯穿他的识海,无限滔天催生他的魔功。

所以顾写尘看似是在外斗,实则是一边杀外人一边杀自己,既要对抗深不可测的帝君敕令,又要自毁识海中的反噬。

就算是天才,也很难。

这就是站在最高点灭道入魔的代价。

无论是道法还是魔功,他都太强,所以才如此为难。

霜淩看着他藏去血迹的唇角,有点着急了。

你……你疼也要说啊。

叶敛缓缓垂下眼。

霜淩转头看向叶敛,带着一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顾写尘也没有体会到的急切,问他:“叶少主,魔功内伤,有没有办法?”

“——不用。”顾写尘打断她,眉目淡漠地把她圈了过来,“死不了。”

他不需要谁治。

特别是叶敛。

叶敛微微张了口,然后又咽了去,最后无奈道,“少尊,叶家的凝息丸无关灵魔体系,对人体经脉都有益……”

“对对,谢谢!”霜淩连忙道谢,双手拱成一只碗,眸光亮闪闪,认真地伸手来接。

顾写尘眉眼更加不爽。

霜淩才不管——生而为天才,便从不需要向谁求助,那怎么行呢?

可叶敛垂下的眼睫一颤,看着霜淩柔软的掌心。

他生来腼腆,却很能理解人心与情绪。他知道反而是这样的反应,才说明在她心中,顾写尘真的越来越重要了。

为强者低头,是她的温柔。

叶敛心底叹息,将药盒轻轻放在了霜淩手里。

“少、少尊打赢了?”

底下,君不忍狼狈地扒拉着神像之足,半天后才探出脑袋,“它走、走了?”

几洲弟子陆陆续续地检查着伤势,头顶的墨绿色巨手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神像也停止了辉光,君不忍终于敢站起身。

他对帝君的恐惧简直是深入骨髓,实在没有想到在外边混了好几年之后,一回来不仅帝君没死,少尊也没飞升。

要是少尊都没飞升,他以后还怎么飞升?他还想和他一起位列仙班呢。

颜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实在想不明白,问道,“帝君当时怎么会选中你?”

其他人仿照顾写尘炼化飞升,好歹还有几分可能,君不忍哪有半点可能?

君不忍顿时从石头后边跳了出来,“小姨母,怎么能这么说?我天资的确不错啊,而且他一直说还不够……还不够……什么的。”

颜玥眉心一跳,是什么还不够?

始祖帝君除了需要这神像之中的“炁”,以保代代传递命火,达到长生……那为了成神,他还需要什么?

颜玥转头看向四周,问旁边的弟子,“龙少主呢?”

经此一遭他们已经清楚,不是神像在截断九洲灵脉,而是帝君在操控它——这神像之上一定有什么端倪。

坤地颜家坐拥九洲最古老的坤仑群山,她对这种古老造物有种直觉,神像,他们要保下来。

坎水的弟子也格外着急,小心地避着灵脉,四处搜寻。

“少——主——”

“少主你在哪——”

“你们看到龙成珏了吗?”

半晌后,神像背后传来带着嘶声的回应。

“…我在这,嘶。”

龙成珏附在神像背后,手臂血流如注。

他的血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时间回到少尊和帝君开打之前——

龙成珏闯入黑雾滔天的魔气之后,明显感觉三种气蕴在强烈对撞,每种力量都强悍无匹,他只能以水为牢,把自己绑在了神像之上,这才得以向上攀爬。

坎水龙城的人对信息的采集和整理能力向来是最强的,他一接触到神像,掌心和指尖就在四处摸触,首先就发现——这神佛塑像的材质是他从未见过的。

连龙城少主都从未见的岩石,实在罕见,它坚硬又通盈,触之如生,明显潜藏着巨大的能量。

龙成珏用弯刀使劲磨砍下来一岩石碎屑,只是这样,就已经被强大的神力冲击到眩晕。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水牢被强风裹得倾斜了些,他仰头看,正好对上了这尊巨大神像的垂目。

无口之神,诡谲,神秘,而且……眼熟?

怎么这么眼熟?

龙成珏附在神像上继续爬,爬到了中部之后,他的掌心开始摸到了凸起凹陷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

龙成珏非常敏锐地感知到了不寻常,立刻开始顺着纹路前后左右寻找,然后就一路爬到了神像的背后——在督脉、神道之上。

这里,清晰地雕刻了字迹……!

是记载……龙成珏立刻意识到,这种古老而无人知晓的原始记载,潜藏在乾天圣洲的地底,压在九洲灵脉之上,一定未被敕令之力改写过。

头顶的黑雾仍在和墨绿色巨手对轰,龙成珏直接横空把自己掼了过去,掌心盖在那一片文字之上。

那字迹沿着神像脊柱自上而下,可这并不是九洲之内的文字,龙成珏并不认识。

但他总觉得,这种文字他在哪里见过……

坎水龙城接触的人和物实在太过繁杂,见识过、经手过的宝物也数不胜数,就说从前年年开设赌局,过手的九洲天才地宝就不胜枚举,但龙成珏仍然觉得很眼熟。

他一边使劲回忆,一边沿着笔画描摹,按照字序的停顿,那三个字依稀像是个名字,后边似乎有他看不懂的字数……不管了,他想着,先记下来再说。

可就在龙成珏准备拓印下来时,眼前的雕刻文字竟然开始抚平,一点点,凭空消失。

龙成珏瞳孔收缩。

当有人触及到某个信息,字迹竟然会凭空消失!

龙成珏瞬间从骨头缝里生寒,这说明,他们手中的历代记载、史书工笔,都无法再相信。

不光如此,他感觉到自己的脑海也在随着字迹的消失而开始被抚平。

——他在被动忘记这个信息!

龙成珏只犹豫了一瞬,然后一咬牙就把刀抽了出来,对着那神像,将字迹刻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血流哗哗淌出。

九洲之内若没有真相,那就是一辈子蒙昧。

龙少主受不了这个。

“少主!少主,你这是怎么了!”

“少主你的手——”

“叶少主呢?叶少主!!!”

龙城弟子都快哭出来了,他们坎水一直居于上洲,龙少主向来机敏聪慧,识时务且不好战,何曾流过这么多血?!

叶敛此时还和霜淩他们站在一起,闻声立刻回头,飞身落下。

霜淩连忙拽住顾写尘:“我们也去看看!”

“嗯。”

几人前后落地,叶敛立刻被簇拥过去,龙城弟子们多是阵法符篆高手,对伤口束手无策,今天叶少主倒成了顾写尘之外最忙的那个。

叶敛双指按住上臂穴位,低头检查。

“不碍事,皮外伤,”叶敛仔细看过伤口,却一怔,转头看向龙成珏,“这个落刀位置……你自己划的?”

龙成珏目光有些迷茫,众人皆是一惊。

“少主?!”

“你为什么要划伤自己?!”

叶敛同样不解。

但他还是掐诀止血,从袖中拿出愈合伤药,准备给他敷上。

可被他一提醒,龙成珏的眼底清明了一瞬,连忙挡住。

“留着!别治!”

他低头看手臂上的血痕,在看不懂的字迹之外,还标记了一个坎水龙城独有的走信符。

——“勿忘”

龙成珏心中一震,彻底清醒过来,他自己在告诉他自己:有某种力量在抹去他的记忆,别忘记,记住它。

龙成珏抹了把脸,对众人解释道,“这是我在神像上找到的刻字,九洲从未见过的文字,我怀疑是神迹,与乾天帝君这老东西的秘密有关。出去之后我要研究一下……或者说,这应该和整个九洲都有关系。”

众人皆是神色惊疑,纷纷对视。这一次下到乾天地底,挖掘到信息量已经远超他们的预想。

龙成珏一边疼得嘶嘶叫,一边摇头困惑,“这字我认不出来,可我总觉得……眼熟。”

霜淩一直在旁边低头看,双眸微怔,她也觉得眼熟…

她心中似有所感,可刚划出的伤口新鲜外翻着,写得又急又模糊,血还在不停地渗,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只好等这伤口结痂之后再做打算。

顾写尘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站在人群中,他一直很平静。

但强大的气场一落地,所有弟子的后背就挺直了。

飞升了三年的人忽然以魔主之身出现,并且在地底以滔天魔气对抗乾天帝权——

人群中的少尊玄衣淡漠站立,周围的修士们却自觉避开了一个圈。

颜玥等几洲少主对视一眼。

他们不能在地底停留太久,如今外边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

顾写尘在三年后再次给九洲一轮惊雷,他们还有众多事要解决,趁着乾天帝君暂避少尊锋芒,他们得尽快出去。

颜玥最后看向众人,下了定论,“总之,灵脉依托这尊神像,不能销毁,我们要重新填补裂隙。”

霜淩也跟着点头,如此最好。

荒息不再外泄,能保住灵气分化,继续送往九洲。同时,也不会被阴阳双合鼎无穷无尽地吸纳而走。

于是兑泽千机门和坎水龙城弟子一起,以法设阵,以器重整。

剩下的人开始寻路出去,因为方才的地缝已经在困斗中塌陷,地底再次被深埋。

霜淩最后看了眼这尊无口神像。

自下而上望去,氤氲尘埃漂浮,已经看不清那副酷似顾写尘的眉目。可那目光仍像是俯瞰众生的长天,悲悯又枯败。

或许只有解开神像背后的字迹才能知道更多。…

众弟子小心避着灵脉,沿着下来的方向,找到了空腔四壁上古旧的藤道,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霜淩和顾写尘缀在人群最后,落在藤道之上,她这才忽然发现四壁上有佛龛一样的山洞,深处不知伫立着什么。

一路走过去,竟然遇见了很多次这种山洞。

人群走得越来越散,到各个方向寻找出口,众人都知道,若是暴力毁塌,乾天倒是不要紧,但地底的灵脉经受不住。

可等到霜淩第十次路过类似的山洞口,终于疑惑了。

顾写尘一直平静地跟在她身侧。

霜淩问:“这山洞为什么这么多?”

顾写尘:“有七次路过的是同一个。”

霜淩震惊地转头。

顾写尘也平静地回目。

霜淩:“你怎么不早说??”

顾写尘牵住了她手,扣在掌心,淡定地说:“这里是一个轮回阵。我在思考别的事。”

霜淩震惊了,怪不得乾天帝君一击得中直接抽离,他知道他们走不出去,只会在原地打转——

霜淩急忙垫脚看同伴,“那我们得告诉他们呀!”

顾写尘捏着她的指尖,“龙成珏会看出来的。”

霜淩睁圆眼睛地瞪着他,“龙少主还负伤呢。”

顾写尘面无表情,缓缓抱起胳膊。

他全是内伤。

他受到的击杀,随便落在别人头上,已经死了十个来回。

可是顾写尘的强悍,常常让人忘了他也会受伤。哪怕霜淩刚刚才为他要来凝息丸。

“哦,哦…”霜淩眨了眨眼,有点歉疚地揉了揉鼻尖,然后,她自己一直紧绷的肩膀也缓缓松了下来。

顾写尘也不是要事事都冲在最前,至少破阵之事,的确是坎水龙城最强。

最强的天才也需要偶尔怠工。

霜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浑身经脉的酸痛感便扑面而来。

此时还在地底,神像中的荒息并未完全消弭阻隔,她浑身上下几大穴都被顾写尘的黑雾化刺封着。

“过来。”顾写尘垂眸。

霜淩揉着自己的手腕,“怎么啦?”

顾写尘垂眸片刻,干脆卡住她腰侧,飞身把人带到了旁边的石洞中,霜淩惊得扒住了他,“干、干什么?”

“研究。”他说。

石洞中狭窄昏暗,他指腹落在她上腹处穴位,一根黑雾如刺插在这里,镇住经脉。

“我的魔气在你身体里,你能承受吗?”

霜淩眨了眨眼,老实巴交地说:“有点疼。”

还有点酸,有点麻,不过等出了地底应该就好了,叶敛说这种程度的魔气没关系的。

可她不知道黑雾无边无形,那就是顾写尘本身。

顾写尘垂眸,开始对着她的身体研究,神色严谨地像是在探究一本绝世剑谱。

霜淩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可他神色甚至很坦荡认真,在为什么事情未雨绸缪。

“…这种粗细已经不行了。”

能感受到,他真的是很客观地在探讨生理问题。

霜淩的脸忽然就爆红。

可恶的是她都听得懂啊,她好歹是合欢宗圣女——他他他!

“那以后你怎么办?”顾写尘皱起眉,开始思考,“我太大…”

霜淩猛地捂住他嘴,掌心贴着滚烫唇息。

大家都是修士,都是高阶修士!万一能听见,她真的没有脸走出去了!!

她以头抢地,用脑门在他胸口自杀,压低声音问:“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我这样也讨厌吗?”顾写尘认真地问。

霜淩在他紧绷的胸膛肌理上撞墙,听见他有力搏动的心跳,圈住她的臂弯开始收紧,抱她坐在身上。

顾写尘冷白侧颈仰起,黑眸看她。

“可从你说愿意开始,我就想亲死你了。”

“我只是一直在忍。”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