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数量有限,有些骑马朝回赶,有些则是跑步前行。
柳淞牵着邱白的马绳,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翻身上了邱白的马匹,伸手调整了邱白的姿势,让两个人可以同乘后,才继续前行。
*
“伤口得包扎。”李承瑞急得干脆蹲起身,在自己的身上摸索出一个小包来打开,先取出一个粉末撒到江岑溪的伤口上。
“你还带了药包?”江岑溪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意外。
“我们撼林军身上都会带一个这样的小包,里面有药粉,有包扎的布,能够应急包扎一下。我还跟军医学过包扎的方法,所以你放心。”
李承瑞手脚还挺麻利的,先是将她的袖子彻底挽起来,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均匀地撒上药粉,最后进行包扎,绑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系了一个结。
江岑溪只能单手抱着孩子,还有心情夸赞他:“到底是经过时令妤‘上身’教育过的人,包扎得都很整齐。”
“那是!”李承瑞很快地应了,甚至还觉得挺受用,很是得意。
江岑溪又晃了晃袖子:“我衣服坏了,还能补上吗?”
“应该能改成一个花样,洗干净后不影响穿。没事,等到了长安,我买些好的布料,给你再做一身。”
系结时仍旧有些痛,江岑溪倒吸一口凉气,接着道:“这身够了,你继续做被家里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偷偷做,我的院子没人进。我家里还有药膏,涂上之后不会留下疤痕,所以咱们得赶紧解决这件事情回长安去,万一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李承瑞回答完还有些懊恼:“我之前觉得留疤无所谓,从来不带在身上,现在有些后悔了。”
“没事,无所谓。”江岑溪确实不在乎。
“还有其他的伤口吗?”
“手掌上还有一个,不过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有烟雾从缝隙透过来了,孩子受不了。”
两个人说着起身,江岑溪抱着孩子时,李承瑞还在给她的手掌上撒药粉。
待药粉撒完,李承瑞伸手抱过孩子,同时还在嘟囔:“你看看你抱孩子的姿势,他肯定难受,不哭就怪了。”
结果李承瑞抱进自己怀里,哄了一会儿他还是哭。
李承瑞突然想通,问道:“他是不是饿了?”
“确实,好几个时辰了。”江岑溪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李承瑞寻找了一番,发现水囊还在自己身上,此刻他真的庆幸自己爱喝水,水囊被他挂在了腰间,不然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立即摘下来,两个人站在昏暗的墓室里,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喂水喝。
李承瑞一个劲儿提醒:“慢点慢点,别呛了孩子。”
“很慢了,我打人手都不抖,现在抖得不行。”
李承瑞看着孩子喝完水吧唧嘴,明显没饱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我们这么糊弄孩子是不是有点……”
“不然怎么办,拿个饼子出来,指望他一个没牙的啃两口?”
“……”李承瑞一瞬间哑口无言。
江岑溪看着孩子的小脸也是一阵于心不忍,道:“一会儿你带着孩子赶紧出去,我去抓住凶手,你和孩子都离开后,我就能放开手脚大杀四方了。”
李承瑞仍旧有些纠结,他问:“还是刚才那种地动山摇的打法?这墓穴眼看着就要塌了,你在里面很危险。凶手被困在墓室里死就死了,这个案子也就结束了,你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不行,他这么死对他太宽容了,他毁了那么多美满的家庭,还能让他死得安稳?那我道心得毁!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山上还有很多人。”李承瑞提醒她。
“刚才有晃动后,独孤贺会将所有人都遣散走。”
“当真?他能想到这一点?”
“嗯,他一向办事稳妥。”
李承瑞的确很想一直留在江岑溪身边保护她,可低头看看他怀里的孩子,只能同意,道:“好,我先带孩子出去找他的家人,如果我回来时你还没出来,我会再进来找你。”
“不用你来。”
“我偏来!”李承瑞难得顶撞江岑溪,很有犟种的样子。
江岑溪很烦地白了他一眼。
李承瑞干脆转过头不看她,这种情况顶多被她骂两句,不痛不痒的,无所谓。
不过江岑溪很快闭了嘴,刚才她的处境很是艰难,如果不是李承瑞赶进来打开了通道,她只能硬扛,最后只能是进入到惊动宗门的处境里去。
说到底,她应该感谢李承瑞才对。
李承瑞出墓穴和江岑溪寻一只脚有一段同行的路程。
两个人简要地交换了他们新知道的信息,也算是将一只脚的事情拼凑完整。
在即将分开的时候,李承瑞叮嘱:“能把他带出来,就带出去收拾,这破地方多待一会儿都危险一分。”
“嗯,我知道。”
李承瑞抱着孩子朝着出口的方向而去,还特意跟江岑溪简略地说了出口的方向。
之后两个人彻底分开前进。
江岑溪凭借之前拖延时间,在一只脚身上留下的痕迹,双手掐诀,立即有若隐若现的流光出现,她跟随着流光指引朝前行进。
李承瑞则是凭借脑海之中凭空多出来的路线图指引,朝着洞穴外快速行走。
他想快些将孩子送出去,回来帮江岑溪。
可当他进入到一个墓室中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依旧是昏暗的墓室,可却立着几口棺材。如果只是在墓室里出现了棺材,他甚至不会在意,可他听到了呼吸声。
他们习武之人的耳力极佳,甚至能够分辨出这个墓室之中有四个人的呼吸声,有两个是他和孩子的,那么另外两个……
他怀疑是被一只脚抓进来的无辜的受害者,又有可能是一只脚和他的同伙躲在棺材里。
他迟疑片刻,还是单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用横刀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口棺材,打开后其中并没有人。
于是他缓步走向第二口棺材。
横刀插入棺材缝隙,他稍微用力,撬开棺材尽力打开……
棺盖缓缓开启,他刚刚注意到衣服的一角,便迅速后撤一步。
然而他动作迅速,仍旧没能躲过棺中人突如其来的一击,那人单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力气悍然,竟然将他的身体举起来。
李承瑞岂是会坐以待毙之人,当即横刀劈砍过去,那人侧头躲过,又是一脚踢来。
这一脚李承瑞竟然完全承受了,此人仿佛有撼山之力,让李承瑞眼前一黑,险些就此晕死过去。
也因此一脚,他的身体跌摔出去,撞到了石壁之上。
剧烈的撞击让他下意识地咳嗽,强忍着不适单脚一蹬移开身体,那人已经一剑劈来。
“你……”李承瑞低呼出声。
如果是之前的李承瑞,此刻八成会惊骇,哪里有这样的高手,竟然能让他吃这样的亏?
可被随跃执念侵染后,他脑海之中瞬间产生了一个想法,它不是人,它是偃甲!
之前江岑溪形容过一只脚做的偃甲,虽灵活却没有章法,模样也不是这般逼真,虽是人形,但是仔细看,可以看出它就是偃甲。
可江岑溪没有提及过,那些偃甲有呼吸。
现在他面前出现的偃甲同样是人形,有呼吸,甚至有皮肤,微微侧过头时,还在用黑亮的眼睛看向他,如真人一般无二。
如果没有脑中的提示,他绝对不会想到面前的居然不是人。
江岑溪提起过,一只脚在墓穴里看到过随跃尚未制作完成的偃甲,他一瞬间明白过来。
这两个偃甲应该是随跃的手笔!
一只脚将这两个偃甲继续制作完成后,偃甲已经完全认一只脚为主。
可能是想到之前墓室里会被焚烧,一只脚不舍得用随跃留下的偃甲,所以才用了自己做的那些,只要能留住江岑溪即可。
这两个偃甲则被一只脚放置在离开墓穴的必经之处,如果江岑溪侥幸逃脱,这两个偃甲也会拦截住江岑溪。
李承瑞手持横刀,朝着偃甲攻击过去,刀法凌厉,力量同样凶悍,一时间与偃甲斗得有来有往。
他在过招时还在庆幸,幸好是他先经过这里,如果是江岑溪,说不定也会吃些苦头。
突然间一声巨响,他一惊,侧过头去看,看到另外一个棺材居然被从内至外砸出了一个洞来,碎裂的木头还在掉着木屑。
棺材盖那般坚硬且极厚的木质,竟然也被一拳穿透,随后另外一具偃甲也破棺而出。
此刻的李承瑞突然心中舒服了一点:“不错,你让我心里舒服了点,让我知道我不手贱你们也会出来攻击我。”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恐惧,还是被李承瑞抱着颠簸实在难受,孩子再次哭了起来。
李承瑞一边独斗两具偃甲,一边还得哄孩子:“不哭不哭,马上打死它们带你回去找娘亲!”
趁着两具偃甲攻击他的间隙,他还能抽出空隙将孩子放进第一口棺材里:“小脑袋可不能一直晃,你先躺会儿。”
说完他站起身来,竟然还能笑出来,脸上尽是嗜战的兴奋,与平日里的李承瑞完全不同。
遇到这么厉害的偃甲,书籍中都没有记录具体战力的可怕物种,他今日可以亲自探一探实力了。
“让我来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厉害!”
说着提起横刀,旱地拔葱般攻击过去,第一击是出其不意,后面他绝对不会松懈。
*
夜越来越深。
天空阴沉,乌云滚滚,云层之间渗出些许深棕的颜色,应是被遮住的月亮还在挣扎着释放月光。
潜伏在冯掌柜家附近的黑衣人朝着院中张望。
他们已经得到了另外一边的消息,他们最为忌惮的李承瑞此刻不在巧思阁,他们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动手。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为首的黑衣人下令,语气发狠:“一个不留,杀!”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生死攸关的任务,如果这一次失手,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一同进入店铺和后方小楼。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进入店铺,正要对一名熟睡的衙役动手,却被一把横刀阻拦。
莫辛凡看向他们,低声道:“我想抓活的也没用,那时你们会自尽,所以我可以直接下杀手了?”
说罢,便朝着此人的要害而去。
衙役听到了声音睁眼,刚刚睡醒便看到这一幕,吓得惊呼出声,干脆滑下床去,又屁滚尿流地快速起床,拿起了自己的武器,还在招呼:“快起来,有刺客!”
一群平日里只跟地痞无赖动手较多的衙役,也跟着进入了战斗。
院落中传来一个男人的痛呼声,见到有人要进主人的宅子,白得很干脆咬住了这个人的咽喉。
那人起初还在大力地拍打白得很的身体,最后干脆眼睛一翻彻底咽气。
莫辛凡听到声音,快速到院中协助,衙役们也慌乱地出来帮忙。
可莫辛凡赶到院子里,却见白得很已经攻击向另外一人,其他黑衣人齐齐用剑刺入它的身体。
莫辛凡立即上前阻挡,过了几招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回头去看还在苦苦支撑,拼死而战的白得很,它的身体没有一滴血流出,皮肤被割破,露出的是木架骨骼。
第47章 清理门户(十九)【十三更】“你把一……
一只脚其实并不精通道法,他只是在随跃留下的典籍里,以及买来的一些道法秘籍里看了一些,学了些皮毛罢了。
他的修道资质甚至不如独孤贺,不然身体也不会病入膏肓,连最基本的强身健体都做不到。
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江岑溪之前的施法造成了什么。
他只知道如今的祭坛情况非常不妙。
他按照书籍中的方法,在主墓室的位置布置了棺椁。
最中间在半空中的是墓室主人的尸身,棺盖得整齐,他从未动过。
以这一口棺材为中心,环绕着另外八口棺材,棺材并不一样,有方方正正的普通棺椁,也有稍显华丽有着雕刻的棺椁。
一共九口棺材,八个里面都放着尸体。
每个棺材的前方都放着一根蜡烛,在他放入新的尸身后,那具棺材的蜡烛便会自动点燃,意味着他又完成了一件贡品的积累。
墓主人的蜡烛则是在圆形最中间,最高的一根蜡烛便是属于她的。
只有一口棺材还空着。
可在江岑溪念咒结束后,他匆匆赶回这个墓室,便看到地面上七口棺材前的蜡烛齐齐熄灭,这让他心中不安,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祭坛可能真
的被破坏了。
他赶紧去翻阅墓室里所有的书籍,可快速翻阅后却没能寻找到恢复的方法,他不由得狂怒,咆哮出声:“该死!该死!狗道士!”
他抬眼看着墓室,看着灭掉的七根蜡烛,又一阵大笑出声:“果然不该贪心吗?果然不能被愤恨左右计划……”
自不量力。
他的脑中想到了这个词汇。
很快他又起身,在墓室里搬出他所有的偃甲来:“总会有办法,大不了再杀七个人,先杀了这个狗道士再说。”
他去冯掌柜家中盗窃,便是为了收集材料制作更多的偃甲。
他最初的确很忌惮冯掌柜家中的黑犬,可注意到黑犬并不会攻击偃甲,还对偃甲很友好后,他终于成功将香料混入冯掌柜众多礼品之中。
他曾经想过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冯掌柜,毕竟她独身一人,有偃甲的协助也能得手。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没必要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了。
可这时那个该死的柳淞来了,派衙役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同样的香料,冯掌柜主动拿了出来,被柳淞重点照顾,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后来他看中了江岑溪,想着用这样的人做自己最后一个贡品怕是会事半功倍。
他只要将江岑溪引入墓穴之中,墓中机关这般厉害,还有众多偃甲协助,他定能得手。
他的确低估了江岑溪的实力。
他在学会偃甲之术后便觉得自己已然超越众生,可生存环境受限,他的见识浅薄,无法想到道士居然会这么多东西。
此刻他还真用到了从冯掌柜家中偷取的材料,这些偃甲刚刚制作完成,虽然比不上恩师所制,也要比第一批更加灵活,攻击力更强。
全部最后一步衔接完成后,一只脚发狠一般地道:“去杀了她!”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便被地动山摇的晃动撼动身体,跌坐在地。
江岑溪大步朝着他此处而来,用拂尘一扫,便有碎石屑跟着拂尘移动,最终汇聚成游动的碎石游龙。
就像是成千上万的飞鸟在一同飞行时,汇聚成可以移动的形状,这条龙是由墓穴震颤后产生的碎石汇聚而成的。
随着江岑溪施法,碎石朝着那些偃甲攻击而来,气势如风。
在石龙和偃甲相互制衡时,她从自己的袋子中取出符箓来,朝着偃甲丢去,口中念咒,雷电至,火焰起,所有的偃甲都被她瞬间点燃。
她透过偃甲燃烧的火焰,看到一只脚震惊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这些手段就想杀了我?之前想从你那里知道一些事情,手里还有孩子,也确实想查看机关位置,才会有所顾忌,此刻……你绝非我的对手。”
江岑溪说着走进来,站在墓穴之中看着最后一根还在燃着的蜡烛,随后抬头看向墓主人的棺椁:“她的蜡烛没灭,还有怨念在?也是,你们这群入侵者擅自进入她的墓穴,改变周围风水,她也真的是死不瞑目。”
“你、你这个要将她的墓毁了的人,怎得有脸说这种话?!”一只脚还在愤恨地质问。
江岑溪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随后不急不缓地走向他,抬起脚来,竟然一脚踢在了他的脸侧,踢得他身体后仰着翻飞出去。
“你这孽畜,也敢用这种态度与我说话?”
一只脚从小被打到大,仿佛已经不惧怕这种殴打,就算一颗牙飞出,满嘴的鲜血,仍旧匍匐在地面上发狠地笑着:“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诋毁我们……”
“没错,你在我眼中是一坨巨大的恶心的东西,因为你滥杀无辜。谁对你不公,你就与谁对抗,谁瞧不起你,你就去和他们硬拼,我或许会高看你几分。可你却只敢对这群无辜的人下手,懦夫行为。”
江岑溪说得气极,又是一脚狠狠踹出。
一只脚似乎被江岑溪骂中了最不肯承认的那一点,身体撞到墓穴墙壁时,还在苦苦狡辩:“待我重生!得以成仙后,他们……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你成不了仙,但是会给她作嫁衣。”江岑溪说着,指了指空中的棺椁。
一只脚不解,猛地看向上空的棺椁:“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你和随跃会进入这座墓穴也许不是意外,不过随跃比你聪明,他渐渐发现了不对,连没做完的偃甲都不要了,手稿也丢在这里,你没发觉不对吗?”
一只脚也是聪明的人,被江岑溪提醒之后不由得错愕。
江岑溪又问:“我且问你,你尸解仙那被扭曲歪解的邪法,是在哪里看到的?”
“在……在这个墓室里……”一只脚的身体抖如筛糠,“我以为也是恩师留下的……没有多想……”
“随跃一个偃师,怎会这种邪法?不过这个方法的确需要九条生命,最后一条是你的,这样,她……”江岑溪朝着最上方的棺椁一指,“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很快,江岑溪微微歪过头,似乎发现了不对,纵身跃起,用拂尘打断固定棺椁的粗壮铁链。
棺椁重重落地,发出一声巨响,扬起一片灰尘,砸得那根最高的蜡烛四处飞溅。
江岑溪转身飞起一脚,踢飞棺盖,定睛朝着棺椁中看去,其中空空如也。
“她已经出来了。”江岑溪冷声道。
她看向一只脚,只见他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惊恐地看向墓穴周围的阴暗处:“她……能动?”
“她就差两具尸体了,此刻出现了问题,她见你不中用便要亲自动手。你把一个棘手的东西喂活了,她自然要开始狩猎了。”
*
“呃……”李承瑞甩了甩被振得发麻的手,警惕地看着前方。
如今双眼彻底适应了黑暗,两具偃甲的身影也清晰了一些。
这两具偃甲的确难缠,力气如同猛牛,足可撼山,身体还很是灵活,能够做到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极限。
在他绕到偃甲身后蓄力攻击时,突兀地看到偃甲的脑袋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时,他的心跳都多跳了几拍。
人生之中第一次因为四目相对而心跳加速,居然是对一具木头。
在他做来能将自己拧成麻花,甚至骨折一样的动作,偃甲也能游刃有余地完成。
这玩意儿可比人灵活多了!
随跃不知偷了多少武功秘籍喂给了它们,被九宫行宫十八肘攻击时,李承瑞还真错愕了一瞬,还当偃甲被谁附身了。
各种武功它们都会一些,还知道在什么时候运用最为得当,可是让李承瑞吃了不少苦头。
此刻的情况,简直是他在一人独斗各大门派一样处境艰难。
他也试过点燃火折子去燃烧它们的衣服,可此处没有油,这么点火星根本没办法快速点燃,一点火星它们还知道拍灭。
那举动可真是让李承瑞惊恐了一瞬。
最可恶的是,他的脑子里至今没有蹦出来偃甲的弱点在哪里。
难道在随跃的意念里,他的偃甲是天下无敌的?完全没有破绽?
好自大的一个人。
不过……此刻李承瑞也不得不承认,随跃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越是深入了解当年的事情,越是理解当年的西梦国有多难对抗,也难怪军中不少年迈的将士提及时,都是一阵长吁短叹。
他们的表情都极为凝重,毕竟在那些年的战争里,折了几十万的将士。
李承瑞在此刻做了一个深呼吸,重新振作起来。
这些偃甲的确要更聪明一些,可终究是偃甲,他就算不够聪明,也比它们多一些智慧。
他纵着轻功跃起,脚尖轻踏石壁,凌空翻越,朝着偃甲瞬间三刀快斩。
身体落地后他不敢停留,身体朝右侧闪,顺利地躲开了一记攻击,接着又是一刀劈出,咬紧牙关,狠狠用力,终于顺利劈下一具偃甲的手臂。
偃甲没有痛感,就算手臂断掉仍旧没有任何的动作迟缓,毫不犹豫地继续攻击。
他在此刻身体后仰,两柄长剑几乎贴着他的衣襟前划过,他甚至深吸了一口气,生怕它们割到他的腰带,或者其他不得了的地方。
随后他再次跃起,跃到一个棺材上,朝下跃的同时低喝了一声,用刀插进偃甲的头颅。
偃甲头部中击,他却干脆坐在它的肩膀上,发狠地将刀刺入更深。
此时另外一个偃甲攻击过来,长剑直直刺过来,他凌空翻越躲闪,却还是被剑尖割破了衣襟。
这一剑从他的肋骨下侧划到小腹,他感受到那里传来的温热感,深知自己受了伤,伤口正在流出血来。
他不去看伤口,这种时候不去看,一鼓作气还有得打。
如果看到伤口心中出现了恐惧或者顾忌,刚刚有一些的优势也会随之变得无用。
提着这一口气先彻底毁了这两具偃甲再说。
他再次低吼着朝着之前攻击得已经有些晃荡的偃甲又是三刀,一刀断头,一刀将身体劈为两段,一刀阻挡了另外一具偃甲的攻击。
听到偃甲散落,每一节躯干都还在努力挣扎的声音,他毫不犹豫地一脚将身边的偃甲手掌踩碎。
*
莫辛凡就算武功高强,仍旧很难以一敌众。
他这一边虽然有衙役一同保护,可衙役们哪里是这群高手的对手?
很显然,这群黑衣人在短时间内,居然召集了更多的人手,比他第一次与这群人交手时人数翻了三倍之多。
这也是自然,他们早就知道莫辛凡和李承瑞在,连同柳淞从长安带来的帮手的实力也一同算在内,他们寻来了足以对付这里所有人的战力。
除了李承瑞和柳淞,其他人都可以杀。
他们之前按照武功分析,他们应该来自长安。
就算回长安传递消息,再从长安加派来人手,日夜兼程也需要五日的时间,这也是李承瑞敢离开去往江岑溪那边的原因所在。
他们还是低估了这群人对冯掌柜此处物品在意的程度。
也不敢想象,有人会养这么多的死侍,这甚至超越了他们的认知。
一般的大家族,的确会养几名死侍保护家中成员,或者派去办一些事情。
这个人居然养了如此多的死侍,和养私兵有什么区别?
难道是有人要造反吗?!
陷入苦战之际,一名衙役看到苦战的情况,知道他们占下风,甚至放弃了抵挡瞬间投降:“饶命啊!放了我!”
那人挣扎着朝院外逃,可他低估了这群黑衣人的凶狠程度,如果他逃离,岂不是要出去通风报信?
所以,他很快也死在了黑衣人的剑下。
莫辛凡见到了伤亡,当即低喝道:“到我身边来!”
其他的衙役且战且退,均聚向莫辛凡身边。
唯独有一名衙役见到了这群人有人去往冯掌柜所在的小楼,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阻拦。
看起来还很年轻的衙役一个人在小楼门前苦苦支撑,却被三个人同时攻击,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甚至数不清身中几剑。
莫辛凡看到这一幕,在抵挡时已然怒火攻心,发狠地劈砍。
他杀了几个人了?
不记得了。
谁挡他,他就杀谁,这群人简直丧心病狂,他们都得死!
到底是在战场冲锋陷阵过的将士,这般发狠地拼杀,十余人同时围攻他,仍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莫辛凡已然杀红了眼,自己也早已遍体鳞伤也不在乎,只有拼杀。
此刻还能与他一同战斗的还有白得很,木头骨架已经伤得厉害,它断了一条腿,拖着自己被割开的黑色皮毛,奋力撕咬,从未停止。
一向单纯的黑狗此刻只有凶狠,谁敢靠近小楼都会引得它发疯。
好在此刻,又有衙役以及柳淞从长安带来的人冲进了院落,能够协助他们一二,是柳淞突然想到了不对,派来的第一批骑马而来的人到了。
可人数上黑衣人仍旧占据上风。
为首的黑衣人知晓时间紧迫,他放弃与莫辛凡缠斗,也朝着小楼而去。
万王印说不定在那个女人的手中。
冯掌柜听到了动静,自知自己出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一直躲在楼上。
当她从楼梯缝隙间,看到衙役倒下的模样,她的眼泪再难控制住。
在家里被盗的那日早晨,是这个衙役小伙子一早便来了她的家里,一路安慰她带着她去的知府衙门。
此刻也是他舍命护在楼下,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履行保护她的责任。
她知道她怕是躲不过去了,于是壮着胆子打开窗户朝外跃了下去。
有黑衣人追来,想要跟着跃下去追冯掌柜,却被突然出现的黑猫阻拦。
它速度极快,一声犀利的猫叫后,一爪子抓瞎了黑衣人的眼睛。
随后它跟着跃下去,落在了冯掌柜的肩头,警惕地盯着冯掌柜身后,确定暂时没有人跟过来,跃下去对冯掌柜示意着什么。
不知为何,小旋风一直在指引她去往武岁七曾经住过的小屋。
她慌得厉害,想到如今库房门没关,确实可以顺利逃进去,然后可以顺利躲起来?
她跟着小旋风进入武岁七的小屋,快速躲进了一个木箱里。
她从木箱的缝隙朝外看,看到白得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到来,拖着残败的身体过来。
它走得一瘸一拐,身体里的构造垂到了地面上,带出了一道拖痕来,它居然是……木质的?
她睁大了双眼,看到小旋风在白得很的身体里叼出了什么,送到了她的身边。
她伸出手去从木箱的缝隙取来那个令牌一样的东西查看。
还记得,在武岁七消失前的三个月,他曾画过一个东西给她看:“看,好不好看?”
她看着令牌一样的东西很是疑惑:“这是什么?”
“偃师的万王印,旋转了这个开关,会有许多许多的偃甲出现,手持万王印的人就是它们的主人。到时候神鬼难挡,一瞬间杀一个片甲不留!”
她听完没当回事,甚至大笑出声:“这个名字好傻啊!你还是小孩吗?”
武岁七也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却还是将手中的图朝着她晃了晃,让她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看着手中的令牌,快速擦了擦眼泪,旋转了开关。
刹时间,地面发生剧烈晃动,有什么东西从地下破土而出一般,冲破土壤和地砖,从其中爬了出来。
她仍旧躲在木箱里,只能从木箱缝隙看到一具具人一样的偃甲从地面爬出,逐渐起身,舒展身体,抖落身上的尘土。
她回过神来后,立即掀开木箱的盖子,对它们喊道:“杀了所有穿黑衣服的人!”
偃甲听到她的命令后齐齐行动,仿佛是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踉跄着扑到了白得很的身边,动作笨拙地想要将它身体里的构造放置回去,可仍旧唤不醒白得很。
紧接着院子里出现了惊恐声:“偃甲醒了!”
“万王印在那个女人手里!”
“来不及了,我们不是偃甲的对手!”
“啊——”
战局瞬间扭转。
一声声惨呼后,冯掌柜意识到时间紧迫,又快速冲了出去,朝着浑身浴血的莫辛凡跑过去,在莫辛凡即将倒地时扶住了他。
“来一个,带他去医馆!”
立即有偃甲听令朝着他们而来,轻而易举地背起莫辛凡,又顺带拎起了另外一名重伤的衙役,却没有动。
冯掌柜先是不解,很快反应过来:“哦,我带路,我走了之后它们还打吗?”
“打。”偃甲木讷地回答。
“你还会说话?!”冯掌柜更害怕了。
“我还会唱歌。”毕竟偃甲最初就是献艺用的。
“谢谢,那就不必了……”冯掌柜领路的同时还在询问,“白得很,也就是那条狗还有救吗?”
偃甲应该在出来时便看到了白得很的状况,于是摇了摇头:“如果他不在,便没救了。”
她意识到,偃甲说的他是武岁七。
武岁七是偃师,那……
第48章 清理门户(二十)【十四更】“灭了你……
独孤贺一直守在山下,等待着江岑溪和李承瑞出来。
临近清晨下起了绵密的小雨,有衙役帮独孤贺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雨滴落在伞面发出“噗噗”声响。
细润的雨滴如同尘埃一般飘浮,落成了一张张网。
山脚氤氲起些许水雾来,烟波万顷被吞入蒙蒙的白中。
突兀的,有人穿越了白雾缓缓走出,像是将雾撕开了一角。
独孤贺一惊,连忙骑马迎过去,距离他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便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相迎。
李承瑞受了很重的伤,身侧的血几乎浸湿了他整件衣衫,只是距离伤口远的位置血痕颜色淡些,倒是显得身上其他细碎的伤口都不那么起眼了。
他见独孤贺在此,当即松了一口气:“孩子……给你,我回去协助……”
同时将另外一只手拎着的偃甲残骸丢到了地面上,原本让人惧怕的偃甲,此时也只是布满了泥污的一具木头人罢了,失去了生机。
独孤贺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你该留下疗伤。”
“她不熟悉其中机关,怕是会吃苦头,里面的机关被随跃改过……”李承瑞仍旧在坚持,还在跟他交代,“孩子饿了,快送回去。”
听到随跃改过墓中机关,独孤贺显然一惊,他没有想到一处墓穴,竟然跟西梦国的偃师扯上了关系。
他却还是犹豫:“可是……”
“他们斗法我协助不了,但是我……能带她出来。”
李承瑞没有理会他的阻拦,他执拗起来独孤贺根本没有办法。
李承瑞不再需要护着孩子,比之前要轻松了一些,又快速进入了山林,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之中。
独孤贺只能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衙役,同时将伞也给到衙役的手中:“速速将孩子送给他母亲!记住住处,之后我会前去拜访。”
“好!”这名衙役也是跟着熬了一夜,不过中间偷偷寻了一处地方打了个盹,此刻彻底清醒过来,撑着伞快速朝着这户人家跑过去。
独孤贺淋着小雨再次看向山中,眼中的担忧久久不能散去。
这墓中的事情居然还牵扯了随跃?
再看这具偃甲,他可以想象之前战斗的惨烈。
他意识到,山中恐怕不简单,不然江岑溪不会这么久都没出来,袖子中的拳头暗暗握紧。
*
时间回溯到之前。
江岑溪在主墓室之中,借着此处有着的烛光,还能气定神闲地去看墙壁上刻着的文字,去分析墓主人是什么身份。
看着看着,她竟然笑出声来。
一只脚趴伏在地,看着那些偃甲残骸,心中已然万念俱灰。
他一直忐忑地警惕着周围,突然听到江岑溪的笑声,他居然觉得诡异,这个小道士为何比那群恶霸还要骇人?
她明明有着一张素净且精致的脸,还是单薄纤瘦的模样,偏偏力量惊人,功法也极其厉害。
他不敢轻易动弹,老老实实地趴在这里,反而能少吃些苦头。
至少暂时是这样。
“你可看过这些文字?”江岑溪居然有心情和他聊天,指着石壁上的文字问他。
他如实回答:“看过。”
“没觉得蹊跷?”
“这世间恶事极多,这又有什么罕见的?”
江岑溪听了之后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跟着唏嘘:“也对,这有什么罕见的……”
紧接着她又问一只脚:“那你觉得她命好吗?”
“……”一只脚回答不出,他听得出江岑溪话语之间的嘲讽之意。
这墙壁满满的文字,似乎都是墓主人的母亲所写,再由匠人刻上的。
可偏偏写了一面墙的内容都在为自己脱罪,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不难猜测,这处墓穴建造的匠人最终也都难逃一死。
其实从文字里可以总结出一些内容。
墓主人乃是一大户人家的嫡长女,这户人家显然身份极高,讲究立嫡。
可这位女子的母亲身体不佳,怕是只能生下这一个孩子,却是一个女孩。
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又或者其他的原因,竟然换了一个男孩顶替她亲生女儿,又将女儿送去偏宅养着。
其母心中愧疚,夜夜梦魇,总是能梦到女儿对自己的怨恨与报复,从而觉得自己的女儿甚是恶毒,从而多加防范,甚至早早开始为其挖掘墓穴。
江岑溪也是看到这里笑出声的。
明明是自己做了恶事,到了产生心魔的程度,却要将事情怪罪到无辜的女儿身上。
这个母亲也真是能扭转是非。
后来,有觊觎她位置的人逐渐发现了她的秘密,开始调查她的亲生女儿。
她怕事情败露,做出的决定竟然是在女儿十七岁生日前一日来到女儿住的私宅,女儿以为她来看望喜出望外,和母亲度过了很是温馨的一日。
可第二日却迎来了她的死期。
石壁上写着,女儿是意外去世。
可江岑溪和一只脚都能一下子看出,这女儿死得太巧了,其中必有蹊跷。
这墓主人也真是可怜,临死前还体会了一日的母爱,却又被亲生母亲杀死。
最后整个墓中都没有留下她的名字。
一只脚到如今年纪都只有代号,这女子则是死后百年,仍旧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连个代号都没有。
江岑溪转过身来,再次看向空空的棺材,俯下身仔细看其中的一处凹陷,随后伸出手去,用食指触摸那一处的周围,不由得扬眉。
随后她站在棺材前,对着棺椁施法,随着她的手指一指,百年前棺材内的景象瞬间重现。
江岑溪对一只脚招手:“你是做棺材的,且来看看这棺材下方是不是有缝隙。”
一只脚虽不解,却还是缓慢地爬起来,凑过去却见到棺材内尽是血痕,吓得又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他毕竟杀过人,此刻只是因为棺材中之前没有血,此刻出现才会被吓一跳,所以他还是走了回去,查看棺材的缝隙。
他粗糙的手指摸索着棺材底端的缝隙,果然出现了疑惑。
随后他蹲下身,竟然真的在四角找到了极小的空隙。
见一只脚这个做棺材的都出现了疑惑的表情,江岑溪轻笑出声:“死人的棺材自然不用留有空隙,可如果关进去的时候人还是活的呢?”
“活的?!她……她一直没死,活了百余年?!”
“不不。”江岑溪否认了他的说法,又指了指棺材底部的小小凹陷,道,“将她的身体钉在棺材里,让她的血慢慢地流出来,再从棺材下方的小缝隙流出来。”
江岑溪说着示意出上升的手势:“这棺材被吊起来时,定然是四角都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棺材里的人还没彻底死亡的情况。”
听到这种猜测,就连一只脚这种穷凶极恶的人都瞬间面容煞白,颤颤巍巍地问:“为何要这般残忍地杀死她?”
“这样她可以不入轮回,自然无法再入母亲的梦境。她的母亲为了自己的权力与位置,可以替换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能睡个好觉,后半生没有愧疚,也可以将自己的女儿折磨致死。”
一只脚显然无法想象:“只是为了……能睡个好觉?”
“谁知道呢。”江岑溪说着,也跟着叹息一声,随后朗声道,“你的一生的确可怜可叹,可你已经操纵
旁人害人性命,我便不可再留你!”
她说完没有回应,只有寂寥。
她并不在乎,正待她要掐出指诀时,却听得空灵的笑声,这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幽深的墓穴之中回荡着。
一只脚惊得跌坐在地,眼珠乱转,到处寻找,显然已经恐惧到了极致。
凄厉的女声突然质问:“杀人的是这个男人,你却要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你的思想与那妇人有何不同?”
“他会进入墓穴是你有意指引吧?”
“那又如何?最后做出决定杀人的是他,行动的也是他,因为他有贪念,是他自作聪明,与我何干?”
江岑溪不急不缓,又说了出来:“之前未能召唤出他们七人的亡魂,我便已经有了疑惑,此刻想来,他们的魂魄被你吞了?”
“魂魄罢了,我就算吞食了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你又奈我何?”
“他夺了他们七人的性命,你夺了他们的轮回,你们也是一丘之貉。”
那女子再次大笑出声,轻声骂道:“荒谬!”
江岑溪再次说道:“再说说其他的吧,我起初以为随跃是为了隐匿这处墓穴,才暗暗改了很多布置。待我进入这里,才意识到他可能也知道了你的事情,出于同情,切实地改了墓中布置以及外面的风水,为的是让那伤害你的人后代也能受到相应的惩罚。
“他已经这般做了,你是如何对他,他才会舍弃偃甲逃离?他明明已经做出了帮助你的行为,你为何还要让其他人入墓,为的不就是这件事?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委屈吗?”
那女子不再回答,只是墓穴之中的森冷感更加强烈,一阵阵阴冷的风仿佛在吹拂他们的背脊。
许久之后,那女子才答非所问:“你会如何处置他?”
“酆都的酷刑,我会让他在活着时全部经历一遍。”
一只脚听完身体疯狂战栗,抖得更加厉害,甚至有了要逃的意图。
江岑溪所作出的惩罚,在寻常人看来他们是突然“疯了”。
实则不然。
山青村的村民其实是清醒的,他们经历着来自原村民的折磨,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濒临死亡的痛苦。
而她要对一只脚做的,也是让他在活着时,仿佛切身实地地到达了酆都地狱,经历所有的折磨,身体会有痛感,精神会有折磨。
所有的惩罚经历一遍后她才会罢手,一只脚在那之后需要面临的是柳淞给他判决。
只是死亡……不够。
他要经历痛苦,不然他不会后悔,他不会意识到错误,这种人只有自己真正地经历了剐肉般的折磨,才能得到惩罚。
那些被他毁了的家庭何其无辜?
明明是七个美满的家庭,却因为一只脚一个人的愚昧与贪念,变得家破人亡,前途尽毁,轻松的死去根本是便宜了一只脚。
“那你会如何处理我?”女子的声音又问。
“灭了你,以绝后患。”江岑溪回答得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今她能蛊惑人心,让旁人为她而杀人,若是放任下去,之后将会发展成什么程度不敢想象。
江岑溪不会因为这女子的可怜,就轻易地放过她。
“哈哈哈哈——”她笑得狰狞,带着深刻的恨,随后发狠地说道,“那我就杀了你!”
第49章 清理门户(二十一)【十五更】“你也……
江岑溪极其快速地从自己的袋子中取出铁索符,连续念诀:“铁索缚鬼神,地索缚恶人。天师敕旨到,火急便行程。[1]”
随之存想鬼怪被束住。
可咒诀停止后,仍旧毫无反应,她不由得疑惑。
好在她如今仍有空闲将未能成功使用的符箓收回来,重新放回包中以后还能重复使用。
在翻找其他的符箓时心中掂量,回去得让李承瑞给她缝几个分类的小兜,这样取符箓的时候更方便,现在她还得翻找。
忙碌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难得想起李承瑞,也都是需要他帮忙抱孩子、缝衣服、缝包之类的事情。
在她翻找之时,突兀地从黑暗之中丢出数百条细如发丝般的丝线,仔细看去才会发现丝线为暗红色,密布如同蜘蛛网,铺天盖地而来时宛如堆叠了多层的鸟巢。
丝线划过还悬在棚顶的铁链残端,竟然有着削铁如泥的效果,瞬间削下碎屑。
见此情况,江岑溪还有闲暇将一只脚踹进墓室之中的沟渠内,免得被丝线瞬间杀死。
随后用拂尘抵住细丝,长矛倒海一般地搅一搅后,确定这细丝缠在了拂尘之上,朝后跃的同时用力拖拽。
另外一端丝线的主人显然是在跟她抗衡,同时用力,两方暗暗较量。
这看似不起眼的拂尘,实则是江岑溪的本命法器,平日里的瑞水也不是白供奉的,就算是锋利的利刃都能抵挡一二,这丝线也奈何不了它,根本割不断。
见自己力量仍旧不够,江岑溪单手控制拂尘,取出一张符箓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接着发狠地拖拽。
直至最后,她都未能将丝线的主人拽出来,丝线在她们这场较量之中齐齐断裂。
不过江岑溪还是知晓了她的大概位置,朝着那个方向快速纵着轻功而去。
刚刚进入隔壁的墓室,便是数枚长钉朝着她袭击而来,她在地面上翻滚一周后,抬手用拂尘扫过,又挡回去了两根长钉。
再去看已经钉入墓室地板的长钉,也不知是用来钉棺材的,还是用来钉墓主人尸身的。
贸然进入此处的代价是她再次触动了机关。
地砖突兀地起伏,相邻的两块方砖有的可能瞬间升高,有的却朝下急落,错落着持续地高低起伏。
脚下站不稳的同时,墙壁之中又一次射出利刃来,依旧是密集的攻势。
她不得不狼狈躲闪,拂尘抵挡到被摩擦出火星。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憋闷感,这厉鬼可能也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便利用地形来对付她。
此刻她要对付厉鬼,还要小心提防随跃改过的陷阱,还要跟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
她狼狈地躲避了机关时,那厉鬼已然不在此处,她只能闪身回到主墓室,见一只脚趁机想要逃走,她快速跟上,给了他一手刀。
粗矮的身体一僵,瞬间晕厥过去,重重地倒地,又被江岑溪踹进了沟渠之中。
不想他死得太容易,此刻还得护着他不死,还得防止他逃跑。
为了解气又给自己徒增麻烦。
江岑溪强忍着怒意,站在主墓室内环视四周,许久都没有等到厉鬼再次出招。
躲在暗处的厉鬼总在跟她玩拖延的战术,她又尝试了几种束缚的法术,厉鬼仍旧东躲西藏,想要将她往机关处引,使得她逐渐地失去了耐心。
封闭的环境会让人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压抑,时间越久,这种情况会越严重。
江岑溪的性格本就暴躁,在墓室里周旋了几个时辰,她的耐心耗尽,于是她决定再次用鱼死网破般的方法。
在她念诀时,女子仿佛意识到了她的意图,问了出来:“那七个人的尸体你不想带出去吗?”
她硬生生地中断法术。
施法需要消耗精力,精力不会因为法术中断而收回,前期的消耗还是实打实地产生了。
百姓讲究落叶归根。
之前七名受害者仍旧残缺的尸身,还只能躺在地窖里,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每日每夜都是煎熬。
如果他们能够凑齐完整的尸身,再请专业的人布置,也可以让其尸身完整正式下葬,不再是支离破碎的状态。
江岑溪不会在对手面前展现自己的疲态,她收起法术后,还很懒散地倚靠在墓主人棺材的棺沿边短暂地休息,同时问:“你不是墓主人?”
那女子并未立即回答。
江岑溪不在乎她答不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起初我当你是厉鬼,用的都是束鬼捉妖的法术,可全部无效,所以……你是什么东西?”
江岑溪问完,仍旧未能得到答案。
可越是这样的沉默,越让江岑溪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祭坛是你为她准备的吧?所以她定然在祭坛主要的位置,她不在棺材里,是因为你不想她继续留在给她造成过痛苦的地方。
“那么……这墓室里还有一处机关,这个圆心下方就是她的尸身所在,对吗?”
江岑溪问完之后开始环顾四周,似乎是在寻找机关的按钮:“让我看看,开关在哪里?”
她的手贴在墓室墙壁
上摸索,仿佛只是靠近了一个范围,她便感觉到身后有杀意袭来。
她应该只是靠近了开关的附近,甚至还没有真正地寻到,但是对方急了,不顾危险地现身出手。
因为这是对方最在意的事情。
她瞬间回身,迎面与其对了一掌。
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也被其带着滔天怒意的一掌击得身体后仰,一口血吐了出来。
她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抬头看向面前,终于得以见到此妖的真容。
她一眼便可以断定,眼前的是已然修炼成人形的妖物。
可该妖物此刻却没有实体,仿佛只是虚幻的状态,时而汇聚,时而飘忽,实体形态也需要此妖物苦苦维持才能够展现。
这样不稳定的状态,刚刚那一掌却十分强悍。
她捂着胸口打量面前的妖物,目光在妖物的耳朵处流连,终于问道:“兔妖?既然已经修成人形,为何不再修大道,却在墓中蹉跎,蛊惑人心?”
此兔妖为女子身,样貌十六七岁的模样,本该一双杏眼此刻却怒目圆睁,鼻梁略矮鼻头小巧,嘴小却唇厚,脸颊圆润带肉。
她身穿一身鹅黄与橘红交相呼应的襦裙,袖袍舒展如芍药绽放,可衣摆却破裂如碎布,在空中随风而摆。
“呵,当我想?”兔妖冷笑了一声,不由分说地再次攻击过来。
兔妖此刻是孤注一掷的一战,她本无实体,此刻强行汇聚,怕是只有须臾时间便会再次破碎。
可这又是她聚集了千百年妖力后,汇聚而成的短短时间,实力自然强悍无比。
她伸出长长的指甲,朝着江岑溪的面门抓来,带着一阵飓风。
江岑溪挥出拂尘避开,想要竭尽可能地避开正面冲突。
刚刚那一掌便让她意识到,她十九年的功力的确不是千百年道行兔妖的对手,她只能用其他的方法。
又过几招,江岑溪已然避无可避,又被一掌击出老远。
她重重倒地后,体内肺腑仿佛都在此刻跟着剧烈震颤,加之之前的那一掌,让她胸腔之内翻涌起阵阵不适。
她银牙紧咬,硬撑着身体的不适翻身跃起,双手掐诀,召神遣将。
这种咒诀显然极其消耗心神,她念咒时一字一顿,仿佛每多说出一个字,都会耗费她一分力气。
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用《天心地司殷元帅秘法》。
随着她的口念紫薇冲咒话音落后,殷元帅法像现身在此处墓穴,立于江岑溪身后。
霎时间,威压立现。
殷元帅,也就是殷郊,是太岁的神名。
不可在太岁头上动土说的便是这位。
其像为丫髻,青面孩儿面,项间佩戴九骷髅项链,风带红裙,长有四臂,上两臂左托日,右托月。[2]
兔妖突见神将出现在此,不由得惊呼出声,作势要躲。
殷元帅手持雌雄双剑瞬间已至她的身前,将其身形劈斩破碎,见其还要再散形逃离,另一只手持方天画戟将其击落,让其瞬间化为原形。
竟然是一只被腰斩了的浅棕色兔子。
召神遣将极其消耗精力,江岑溪仅仅是召唤一瞬,便已经有些脚步虚浮。
在兔妖被降服后,殷元帅的法像消失在墓室,她赶紧在其离开前行礼感谢,殷元帅只“哼”了一声回应,极好地展现了召唤他对付这种孱弱对手的不悦。
这一战本就是一瞬拼一瞬,兔妖能凝聚片刻,她的召神遣将也只有片刻,就看谁的实力更强。
兔妖显然不是对手。
这世间能做到江岑溪这种程度的召唤的,怕是不出三人。
江岑溪此刻只能扶住墙壁才能站稳身体,看着兔妖的肉身,问道:“你也被困在这座墓中,为何只想复活墓主人?”
兔妖还有意识,可此刻她十分痛苦,显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江岑溪已然无力,干脆盘膝坐在了她的身前。
“你和她都已经落到我手中,你还是如此态度?你可知我是道士,我说不定能协助她再入轮回。”
说着,指了指地下。
兔妖终于有了反应,声音从兔子的身体里虚弱地发出:“你们道士……有好人?”
“天大的冤枉……”江岑溪单手撑着腿,气得直笑,“我也就脾气不好,人怎么就坏了?”
兔妖仿佛终于动摇:“你救救她,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做!都是我做的。”
“所以我刚才问你为何。”
兔妖此刻已然是残躯,刚才拼死汇聚身体与江岑溪斗法,已经耗去了她大半法力。
再被殷元帅击败,她已然到了最后时间。
兔妖居然笑了起来:“之后若是说起来我是被殷元帅斩杀的,死得也挺颜面,至少不再是被狗道士镇在墓中不得离开的结局。”
说着一顿,随后补充:“骂的不是你这个小道士。”
这个时候,她终于肯幽幽地说起曾经的事情。
听起来,也是一个老套又枯燥的故事。
*
妖兽之间也是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
兔妖修成肉身之时也是她最虚弱的时间,被想要吞食她的妖兽围追堵截,她只能寻找地方躲藏。
世间本无人界与妖界,可有上古修士筑建了巨大的围拢结界,将人类保护在坚固的壁垒中。
隔绝了两届后,才割开了两个世界,双方各自生存。
兔妖即将化形前便知晓结界一处极小的破损,仗着自己尚成形不久,还未彻底成妖且身受重伤,法力几乎耗尽的破绽,变为原形后顺利进入人界,最后晕死在人界。
而那些大型妖物就算化作原形也挤不进那一处缝隙。
她醒来时,被一名容貌绝美的女子救回了自己的宅邸。
她被放置在桌子上,铺着柔软的毯子,还给她包扎好了伤口。
女子说话时温声细语的,还会过问她的伤势,得不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应该是将她当成小兔子了。
于是她在女子家中住下。
这期间她一直只听到府中的人称呼救命恩人为小姐,从来没人说过救命恩人的名字。
逐渐地,她又发现了此处的不对劲,这府中的人对小姐没有半点尊敬之意,对小姐的照顾也很是怠慢。
小姐又是一个脾气好的,被这般对待也从来不生气,还总是和善的模样,也不知是性子软弱,还是真的无可奈何。
她心中气不过,以兔子的身体逃走,最终化为人形,偷了一身衣服又回了此处。
府中的人对外来人很是排斥,似乎不愿意接纳她的到来,直到她说她可以足不出户,一直干活,他们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在她入府后还总是派人跟在她身边。
兔妖并不在乎,她只想好好照顾小姐。
小姐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小兔子的离开而黯然神伤,在她化为人形成为侍女陪伴自己后,又重新开朗了起来。
她对小姐的照顾也尽心尽力。
小姐的府邸很怪,在大山之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食物都是每五日有马车送来,送了货便走,绝不多留。
可五日才能吃一次不算特别新鲜的菜,其他时间大多是糕点,多少有些乏味。
不过小姐不在乎,仍旧是看书,练琴,后来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兔妖一起扑蝶。
兔妖的性格凌厉,谁对小姐不恭敬她就骂谁,还顺便教训了那些不守规矩的仆人。
有人仗着资历老不肯悔改,兔妖也有的是“小手段”让其不得不听话。
逐渐地,府邸里也过了一阵祥和的日子。
她们二人会结伴读书写字,一起在夜里数星星,睡不着了,还会一起在夜里满院子捕蚕,清晨才入睡。
一切的变数从那个妇人来的那日开始。
兔妖不知道妇人的身份,只知道她定然不简单。妇人带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高手,还有几名道士跟随。
仅仅是被妇人看似柔和的目光扫过,她便意识到情况不妙,下意识背脊发寒。
妇人身边的道士与妇人耳语了几句,妇人没有任何情绪
波澜,继续与小姐叙旧,二人一同进入府邸之中,她还当自己蒙混过关了。
因为惧怕那名妇人,这一日她没有在小姐身边伺候,却在第二日清晨出门时看到道士守在她的门口。
道士不由分说直接出手,步步紧逼,每一招都是奔着要她性命而来,她只能还手。
在她还手的瞬间,她听到了妇人的声音:“你果然在宅子里养着妖孽,你意欲何为?!”
“娘!灼灼不是妖,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姐连连帮她解释。
妇人却一巴掌扇在小姐的脸上:“早就说过,不要叫我娘!”
小姐没想到妇人会打自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泪簌簌下落,却还是在为灼灼解释:“是,夫人,灼灼她……”
“你已经看到了,她是妖。”妇人说着,颇为嫌弃地移开脚步,用右手食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这头疼的病症,也是因你们而来的吧?”
“不,不是我们……”小姐依旧在解释。
“唉,我还在想,究竟是谁散出去的消息,原来是这群蠢货为了少干些活收留了一个妖孽进来。”妇人说着叹息了一声。
妇人明明没有下令,身边的人却仿佛懂了她的意思,将府邸内其他的奴仆全部杀死。
一瞬间,院落里鲜血四溅,求饶和哀号声不断。
可又很快恢复安静。
小姐看到这一幕跪下跟妇人求饶:“夫人!饶了他们吧!他们是无辜的,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放过他们吧!”
妇人在此刻俯下身,盯着小姐的脸看,随后感叹:“你可真像年轻时的我啊,可惜了……”
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灼灼意识到不对,朝着他们扑过去:“不要碰她!”
可惜早有防范的道士立即对她出手,她与之周旋,之前被大型妖兽围杀的伤还没有彻底康复,又是要命的一战。
尽管她成功杀死了两名小道士,还是被年迈的道士擒拿。
她终究是……实力太弱了,拼尽全力也没能保护小姐。
闭上双眼时,她还在内疚,是她害了小姐吗?
*
灼灼在此刻叹息一声:“我醒来时已经被腰斩,本体被钉在墓穴的一间墓室内,成为陪葬之一。我耗了整整三十七年,才能够有了虚拟的形态,神识离开那间墓室到处寻找,却看到……这一处悬棺……”
说到这里,江岑溪甚至可以听出她话语里的痛。
灼灼看到了这一处墓室,知道了小姐当时死亡时的痛苦,以及看了墙壁上的文字。
她只觉得讽刺。
还有就是恨!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杀死小姐的理由罢了!不然怎么会早早准备好工程这般浩大的墓穴?杀了所有人……还把过错推到了我们身上,一切都显得合理了。
“可惜我出不去,我的灵魂被困在了这里,我真的好想看看那个妇人有没有遭报应,可我离不开……
“后来我想着,我离不开这里,小姐能复生也好啊……所以我在那个叫随跃的人来了之后,偷了他画图纸的纸,写了这祭坛的方法。
“他太聪明了,看到墙壁上的字,再看到突然出现的秘法便猜测了许多出来。他叹息了一声,说可以助我,他改变了墓的风水。
“可我觉得不够,我想让小姐活过来,她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为何她要经历此等苦难?为何连她轮回的路都毁了……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你变成了和那妇人一样恶毒的存在。”江岑溪突然道。
兔妖沉默了一瞬,终于承认:“没错……我同样恶毒,可小姐没有错……”
第50章 清理门户(二十二)【十六更】她知道……
此刻的江岑溪只想深深地叹息一声。
为灼灼,也为她的小姐,更为自己。
她太清楚自己的臭毛病了。
她的确自负,还有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都总是一个人死撑的习惯。
不过是为了证明她的确优秀,值得师父违背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破例收她为徒。
所以在宗门弟子求她时,她总会心软答应陪同完成任务,在出现问题时也总是让其他人退开自己一个人独撑。
她原先是想争一口气,久而久之竟然习惯了一个人去战斗,不相信其他人,自然因此吃尽苦头。
她曾经训斥过独孤贺这方面。
可她有时还不如独孤贺。
而且她太容易被外界的事情影响。
她不想多管闲事,甚至会去控制自己不去打听别人的事情,可真的遇到了,她还是忍不住出手。
面对陌生人不公平的待遇,她都会感觉到愤怒,从而出手相助。
师兄、师姐们提起过她道心不稳之事,都说她还需要成长历练。
可她的道心就是如此,去他娘的遇事波澜不惊,她做不到!
她就是要让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
她就是要踢翻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人!
此刻灼灼求到了她的面前,她却只是叹息一声……
看来她又要插手一件事情了。
还是一件已经完成百余年的布置来回转乾坤,其难度可见一斑。
她颤巍巍地起身,先是将一只脚搬进了那口空的棺材之中,因着她此刻没什么力气,拖拽得颇为费力。
随后她吃力地搬来棺盖,盖在了上面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贴了一张封棺符,免得在她忙碌的时候一只脚醒来跑了。
此刻的她竟然连增加力气的符箓都没用,生怕多消耗精力。
随后她又推开落在了正中的棺椁,推时发出刺耳的木头摩擦石板的声响,让人听着一阵不舒服。
这已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办到的事情了,这种棺材,让四名体壮的男子抬起都有些吃力,虽然她只是推开,仍旧绝非易事。
推走棺材她猛喘了几口气,显然累得不轻,缓了会儿神才算是好了一些。
随后她走到之前摸索过的墙边,仔细寻找后打开了机关。
让江岑溪惊诧的一幕发生了——
她本以为那位小姐已经化成了白骨,谁知她的尸身居然还有**。
身体似乎是重铸过的,吸收了七个人的魂魄与气运后,其尸身得以重铸,也让江岑溪看到了其真容。
小姐的皮肤白皙得如同白纸,毫无血色,身体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能吹散。
她纤细得有些离谱,却不影响她病态的美丽,那张脸闭着眼,仍旧美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睛。
江岑溪也算是见过一些美人或者美貌的妖孽,也不得不感叹其美貌出众。
江岑溪看着其尸身,对灼灼赞赏道:“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死前的痛苦痕迹全部不见,只有这美丽的容颜仍在。
灼灼又问:“我能……相信你吗?”
“我与那七名死者也并不相识。”这是最好的回答。
她与七名死者素不相识,却能够帮到如此地步,答应她的又岂会食言?
灼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随后道:“我知你精力消耗了不少,我愿将妖丹献与你,助你完成施法。而我会被永远留在这处墓穴之中,永世不生不死,孤寂地接受惩罚。”
这世间妖丹难寻,是因为想要其保持完整需要妖兽主动献出来,可谁愿意舍弃呢?
强行猎杀,妖丹也会随着妖兽死亡而碎裂,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灼灼将妖丹献给她后,恐怕仍旧不会彻底死去。
没有妖丹的维持,她不再会有妖力,状态也大不如从前,所以她只会是意识的形态在这一处墓中飘浮。
这种状态永生不死反而是折磨。
江岑溪沉默了片刻后道:“好。”
她知道,如果有妖丹相助,她才能够顺利施法完成。
也是想到,这样恐怕也是对灼灼最好的惩罚。
灼灼只剩最后一丝力气,虔诚地献出了自己的妖丹后,最终仿佛是一
阵雾般地散去,应该只有意识飘浮在江岑溪身边。
她的本体也在此刻迅速腐烂,瞬间破败不堪。
江岑溪伸手接过妖丹,双掌环绕,逐渐并拢双掌后彻底将妖丹吸收。
她顺势盘膝坐在空地上,运功吸收妖丹的妖力,同时恢复些许精力。
运功进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墓穴再一次发生了轻微的震颤,不少碎屑下落,让她意识到,是某一处之前便摇摇欲坠的地方此刻终于坍塌。
一次巨大的震颤,又引得其他地方发生了连锁反应。
她知道她此刻不能再拖,就算妖丹的妖力没有彻底吸收完毕,还是快速起身,朝着那位小姐的尸身走回去。
重新聚魂,其实在死亡七日内施展最佳,三十日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人的魂魄已经被碾碎了百余年,一般的道士都会觉得无力回天,只有江岑溪这个胆大包天的敢试上一试。
她朝着其尸身几处大穴之上贴上符箓,随后取出了一个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控制着血在其手臂上书符。
双臂写满符文后,最后在其眉心一点,留下殷红的指印。
最终她退到其百会穴前方,双手掐出指诀来念咒。
这咒诀仿佛只是重复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可声音却慢慢传遍墓穴每一个角落。
似召唤,似驱赶,将仅存的魂魄碎片召集而来。
越到后来,江岑溪念得越吃力,额头冒出绵密的细汗,周身旋转起一阵飓风,她的发丝被吹得微微飘荡。
时间流逝,江岑溪的双耳居然涌出血液来。
这股温热的血无声流淌,滴落在她的肩头,她也因为头痛欲裂而微微蹙眉。
再到后来,她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散发着剧痛,之前受的伤也疼痛加剧,受的内伤也愈演愈烈,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灼灼的神识似乎发觉了江岑溪的难受,朝着她聚拢,似乎想要帮助她缓解疼痛,却未能成功。
她此刻没有任何能力,只能在江岑溪周身环绕,仿佛在护法。
逐渐地,她发现江岑溪不仅仅在召聚小姐的魂魄,就连其他七个人的魂魄也在竭尽所能地寻找残片。
同时聚魂八人,这小道士好大的胆子,精力耗竭而亡都有可能发生,走火入魔也只是片刻之间。
她怎么敢?!
可她偏偏这么做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灼灼发现了不对,似乎有人靠近了这处墓穴。
她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却没能挡住什么,神识撞到那个高大的男人便瞬间散了身影。
男人甚至没有发现她。
好在这个年轻的男人没有打断江岑溪施法,而是在一边站住,看着江岑溪施法的样子。
他看到江岑溪痛苦且双耳流血的样子有些惊讶,却知道不能打断,不然会导致功亏一篑,于是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
李承瑞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来,随后脱掉了自己的上衣,朝着伤口上撒着药粉。
之前给江岑溪的伤口洒药毫不吝啬,到他的时候药粉有些不够用,伤口上只洒了薄薄的药粉便用尽了,他只能取出布来展开。
目测着剩余的长度,不够给他的伤口包扎,于是他只能撕碎自己的里衣,一层一层地缠在伤口上。
做好这一切,尚未穿好衣服,抬头便看到江岑溪居然停止了念诀,扭头看向他。
如果此刻江岑溪不是双目血红的模样,他怕是有闲心跟江岑溪打个招呼。
见她的模样,他喉间一滚,心中惊诧,没有出声。
江岑溪很快继续施法,他怀疑是自己撕布的声音打扰了江岑溪,好在他已经包扎完成。
于是他之后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候罢了。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主墓室上空也出现了裂缝。
李承瑞在此刻站起身来,朝着江岑溪走了几步,有落石有可能靠近江岑溪,他就将碎石击落,若是真的有巨石下落,他也能立即将江岑溪带离此处。
江岑溪此刻身体痛苦,体内的力量乱窜,仿佛她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她全靠意志力在强撑。
她并未觉得李承瑞吵到她,竟然觉得很安心。
因为她知道李承瑞回来了,她可以不用顾及周围的情况,放心大胆地继续施法。
她方才盯着李承瑞看,只是诧异他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
明明是在阴暗的环境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清醒的,李承瑞还脱掉了上衣包扎伤口,露出结实的肌理,二人之间也未产生半点暧昧,只有关心。
施法时她突然想起……哦,她好像一直没遇到随跃留下的偃甲,想来也只有随跃的手笔能让李承瑞吃此等苦头。
她想到这里,并没有觉得李承瑞实力弱,而是想到随跃真是厉害。
她认可李承瑞的身手,也同时认可了随跃的厉害。
在她意识几乎涣散时,她仍旧心中踏实,她知道李承瑞一直站在她身后,像是一座小型的山岳,保护着她的周围。
她的施法终于完成,她引着数道流光,送入到数具尸身之上。
魂魄归位。
她也在同时身体后仰着倒下,很快被李承瑞接住,扶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短暂休息。
“成了……”她很是欣喜地说了出来,只是有气无力的。
“我可以带你出去了吗?”
极度的疲惫后,江岑溪的反应也有些缓慢,她仰起头来看李承瑞。
李承瑞也在此时低下头看向她,看到她努力得抬头纹都挤了出来,可总是睁不开眼睛的模样,竟然觉得一向盛气凌人的她露出这个模样还挺有趣的。
更多的是疼惜之意。
却在此刻,他们竟然同时看到一丝虚幻的魂魄飘浮出女尸的身体,四顾寻找。
她出来后似乎知道是江岑溪帮了她,对他们二人行礼,随后看向了虚空,仿佛看到了她要找的。
她的声音飘忽地传来:“我可能要离开了,不能陪你了。”
尽管声音是空灵飘忽的,仍旧温柔进了骨子里。
“嗯!”是灼灼努力发出的声音。
“我一直有一个遗憾,我还没有名字,你可以送我一个名字吗?”
灼灼思量片刻,用出最大的努力道:“夭夭……”
她听了一怔,很快理解过来,轻笑着道:“好啊……”
她当初给灼灼起名字时,是看到了书桌上的一句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觉得灼灼性子浓烈,叫这个名字正好。
灼灼则是做人的时间不长,知晓的不多,此刻竟只能想到这个。
不过她喜欢。
夭夭的魂魄不稳,她不能逗留很久,很快散在墓穴之内,想来是被江岑溪的法术送去了幽冥,立即轮回。
轮回前,此生的心愿也算是了了。
灼灼此刻的形态甚至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化作了墓室之中的呼啸的风声。
江岑溪终于缓过神来道:“走吧……之后他们的尸体……”
“嗯,我知道了。”李承瑞见到江岑溪之前的举动,便猜到了江岑溪的意图,很快答应。
得到答案后,江岑溪彻底晕厥过去。
李承瑞将她横着抱起来,首先带离墓室。
江岑溪的身体很轻,明明个子不矮,却这般轻盈,是不是独孤贺人老了照顾不好?
他之后也得想办法让她多吃点。
独孤贺的危机感怕是要更强了。
*
独孤贺在山下已然到了焦躁不安的情绪内。
他已经知道了冯掌柜家中发生的事情,莫辛凡此刻身受重伤,仍旧昏迷不醒。
这边江岑溪和李承瑞还没出来,他只能留在这里继续等待。
冯掌柜那边自有柳淞处理。
终于,接近晌午李承瑞才抱着江岑溪从山中出来,他赶紧迎过去,结果李承瑞却绕过他,抢了他的马,先小心翼翼地将江岑溪放上马,才自己跟着上去。
他勒着马绳对独孤贺道:“神仙奶奶她没事,就是累到极致需要休息。国师大人,善后的工作就交给您了,待我回去控制好伤势,会带人再进墓将一只脚和七具尸身带出来,前期工作由您来筹备,这些事情就全靠您了,这是小仙师交代的。”
独孤贺先是一怔,很快回过神来道:“好!”
之前焦躁了一夜的情绪一扫而空,人也突然来了精神。
这是李承瑞带着江岑溪离开时,其间江岑溪迷迷糊糊醒了片刻,声音含糊地说:“出去……让独孤贺善后……”
“我也可以胜任。”
“让他做……不然……他会觉得自己没用……得让他忙起来……”
李承瑞这才明白江岑溪的意思,当即回答:“好,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