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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乱我道心 墨西柯 26537 字 3个月前

江岑溪只能跟着走出来,道:“你说吧。”

李承瑞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有没有可能在人群中杀人分尸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穿着人衣服的架子,它是空心的,壳子密封,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人头吸引时,它瞬间将死者的身体装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说着,拉来江岑溪到自己的身前做示范,因着他们两个人有着分明的身材差距,他站在江岑溪身后时,几乎可以完全笼罩江岑溪单薄的身体。

“如果我有一个大大的斗笠,或者披风,这般将死者装进我的身体里……”他说着把江岑溪往自己胸口一拽,接着凭空示意,“我的壳子一关,斗笠一罩,跟着慌乱的人群就能顺利地逃了。”

江岑溪的后背紧贴李承瑞的胸膛,隔着夏季薄薄的衣衫,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李承瑞身体的温度。

很热。

比盛夏都热。

李承瑞还怕柳淞不懂,追问:“你听懂了吗?”

“嗯,还看出来你再不松手,仙师就要收拾你了。”柳淞随便回答了一句,继续低头记录。

李承瑞意识到了不妙,伸手将江岑溪“摆”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示范用的娃娃。

江岑溪目光不善地看向他:“……”

李承瑞对她展现了灿烂的笑脸。

第36章 清理门户(八)【二更】“这……这次……

江岑溪等了一会儿,见下一个待审讯的目击证人迟迟没有进来,想来是柳淞不发话,不会安排人进来,便一屁股坐在了之前男子坐的椅子上,将手中拿着的一沓纸递了过去。

“我和国师算过了,作案的时间没有什么特殊的。”

随后,她又将李承瑞之前的猜想说了一遍。

柳淞记录的同时,好似不经意地抬眼看了李承瑞一眼。

在他的印象里,李承瑞一直是一个过分开朗的大男孩,也难得十七岁了仍旧没有过深的心机,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干净。

他也只在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会警觉一些,有些小聪明,但不多。

不知为何,这次再见到李承瑞,李承瑞像突然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愣头兵居然也能协助他办案了。

提出来的想法也大胆,甚至很荒唐,偏偏又让他觉得合理,他甚至真的开始思考这些想法的可行性。

江岑溪还在分析:“其实你最初怀疑在灯笼上动手脚的思路是对的,可凶手的机关还是动在了最基础的建筑上,是不是意味着他布置的时候没有灯笼,他要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材料改变布置位置。”

柳淞记录的手稍微停顿:“也就是说,他准备的材料是正好的,一分多余都没有,不能在其他的位置再次尝试。”

“没错。”

“我在昨夜有所怀疑,凶手可能会道法,很有可能被你们误打误撞已经关进了大牢里。”柳淞说着,看向了他们二人。

江岑溪到了广汉郡第一件事便是治理此事,独孤贺又发了怒,现在满牢房都是假道士,还真有可能将凶手也抓了进去。

柳淞继续说道:“如果将李小将军的思路也放进去,范围会扩宽一些,一些匠人也会被怀疑进去,敲鼓一样的声音……多半是木头制造,当地的木匠也要排查。

“我在之前已经查过丝线,又延伸到如果有人买了风筝,用风筝的线也可以做到,可买过风筝的人实在太多。路边随意的小摊子有时卖了就走,怕是根本记不住究竟都有谁买过风筝。”

江岑溪一个道士,根本没参与过办案,这些东西越听越觉得头疼。

李承瑞倒是站在她身边跟着想了一会儿。

柳淞在此刻起身,对他们二人道:“二位若是有空,和我一同去冯掌柜的家中询问一番,李小将军的想法可否实现吧。”

柳淞提起冯掌柜倒是提醒了江岑溪:“哦,对了,我还想问你,你是如何断定冯掌柜是下一名死者的?”

“所有死者的共同之处,有一个很奇怪的细节。”柳淞轻车熟路地收起自己的工具,放进一个小提箱里,盖上了木质的盖子,同时走到了他们身边。

“他们都用过一种香,询问过后,得知是别人送的,可究竟是谁送的又无人知晓。”

江岑溪不由得意外:“就这?而且不知道是谁送的,也敢用?”

柳淞轻声回应:“你也算出过,他们是富户,生意往来总会给些样品,或者是互相送礼,这香便混在其中,名叫冬川十里。”

李承瑞一脸不解:“这是为何?做贡品前,先把他们淹入味了?”

江岑溪听到这个猜测一脸的哭笑不得,又问:“里面含有迷香?”

柳淞回答:“嗯,冯掌柜的冬川十里被我讨了过来,亲自试了,初闻没有什么问题,还会觉得身体轻松,很是解乏,也难怪另外几名死者都用过。约有五日后,会有些无法集中精神,但是无伤大雅,我也是仔细体会,加上每日都会长时间思考才会注意到这一点。

“现在想来,凶手可能是想让被害人精神松懈,反应缓慢,从而更能顺利地得手。”

“自己去试?”江岑溪不由得重新打量柳淞,这人还真是有股疯劲儿,如果是毒药的话,他是不是还得自己尝一口?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毒药可以用小动物试药,他们炼丹也是如此。

熏香的细节还真是需要人去慢慢体会。

柳淞并未在意,坦然地回答她:“总要知晓该香有何用。”

柳淞临走时,安排梁知府继续询问,还特意安排了这次询问的重点。

有没有奇怪的声音,比如敲鼓的声音。

还有去问有没有着装古怪的,比如戴斗笠或者披风的人。

安排稳妥后,他们三个人径直上马去往冯掌柜家里。

独孤贺看着他们离开,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最后还是对莫辛凡、邱白示意:“我们三个还是去梁知府家里等待安排吧。”

邱白看着他们三个人离开,忍不住小声嘟

囔:“体格弱得跟家雀似的,还不回去睡觉……”

好在她声音很低,没被其他人听见。

他们三个人正要回梁知府家里,却得到了通知:“小仙师让三位去排查狱中的假道士,这是新整理出来的线索,请三位过目。”

独孤贺立即伸手接过来,快速浏览了后问:“可还有其他的交代。”

“小仙师说,一切由国师定夺。”

这是完全信任独孤贺,独孤贺受到了鼓舞,当即点头:“好,我们这就过去。”

*

三个人进入巧思阁,入门便听到了一阵铃响,居然能够感应到人的到来,立即响铃。

在江岑溪诧异的时候,李承瑞已经看了出来道:“入门的地板有一处踏板,我们踩上去,便拽动了铃声,所有的机关细节被做进了木头里,所以才看不到。”

“哦,这样……”

柳淞又看了李承瑞一眼,他当时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看明白,李承瑞居然一瞬间就想到了?

李承瑞是不是被谁夺舍了?

冯掌柜听到铃响乐呵呵地迎了出来,见到来的是柳淞等人,当即收起了笑容,还叹了一口气:“唉,柳大人呀,常客。”

柳淞说话也算客气:“今日也是有事要问。”

“且问吧,我听说您今日又召见了不少人,想着您怕是又要寻我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冯掌柜说着,抬手扶了扶自己精致的发鬓,又姿态妖娆地朝里间走了回去。

三个人随着她进入店内,店内连个伙计都没有,也难怪听到铃声出来迎接的是掌柜。

没一会儿,冯掌柜给他们端来了茶水,示意他们坐下说话。

“我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都是在店里躲着,我也看到衙役没事就在我门前守着的身影了,我知你们是好意,可多少有些影响我做生意了……”冯掌柜说着,又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也是想保护你的安全。”

“我这家里有不少机关,平日里不启动,看着没什么厉害的,真要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我启动了,旁人进不来。”

“我之前也这般想过,可今日发现,凶手可能也精通这些机关制作。”柳淞也不遮掩,将他们三个人新的想法跟冯掌柜说了,询问李承瑞想法的可行性。

冯掌柜听笑了:“操控这些笨拙的东西去杀人?柳大人您过来瞧瞧,这个是我们店里最厉害的一个了,您看看它可有攻击力?”

冯掌柜说着,招呼柳淞随她去看店里的一个简单机械。

这东西需要一个旋转的东西给它“上劲儿”,它才能朝前行进几步。

就算是这样简陋的东西,柳淞也蹲下身去研究了一会儿。

李承瑞和江岑溪对断案没有想法,只是一个旁观的。

在路上李承瑞买了一些樱桃,还让店家帮忙洗干净,如今放进了盘子里,个个圆润绯红,看着便有食欲。

李承瑞从一边拿来筷子,小心翼翼地将樱桃的核推出来,再一个个放在江岑溪手边。

樱桃娇嫩,稍微用力便会破,偏李承瑞的力道掌握得极好,竟然能够保持樱桃的完整,还能剔出核去。

冯掌柜原本在漫不经心地介绍着店里的东西,随意地看向他们二人,见李承瑞的举动,有一瞬间的失神。

柳淞注意到了她的溜号,于是询问:“怎么了?”

“哦。”冯掌柜很快回过神来,道,“看到他们这对小情侣,觉得挺让人羡慕的。”

“他们二人不是情侣。”

“不是情侣?”冯掌柜想到这里,竟然突然多了一丝愤怒,“这群狗男人就是这样,总是做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让人家女孩子误会被喜欢了,心中雀跃,最后却落得空欢喜。这种会撩拨女孩子的男人,最是没良心。”

“……”柳淞听着冯掌柜的话,有一瞬的沉默。

如果他没记错,他也是个男人,似乎也被骂了进去。

冯掌柜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带歉意地笑着道歉:“哎呀,是我失态了。您再看看这个,这个是店里能运货的车,可它不会自己动……”

说着,又去介绍别的东西。

李承瑞和江岑溪此时都有些尴尬。

他们俩的确没有参与,但是一直在偷听,突然听到了方才的话,李承瑞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手里还拿着樱桃和筷子,继续不是,不继续也不是,最后干脆自己把那个樱桃吃了。

江岑溪完全是个心无杂念的,之前在道观里徒孙们因为被她带领做了任务,平日里都会照顾她,她早就习惯了,甚至没当回事。

好在这时,有一只黑猫跃上了桌面打破了尴尬。

它先是轻盈地落下,随后看向李承瑞,眼神里都是审视,迟疑了一会儿竟然凑过去,闻了闻李承瑞的身上。

闻了之后,黑猫又退了一步,甚至让李承瑞怀疑自己身上的味道不符合它的心意。

可它却没离开,只是盘在桌面上仿佛在休息,却一直盯着他看。

没一会儿,柳淞和冯掌柜又回来了,冯掌柜还在说:“你们的想法确实神奇,可普通的工匠也不是偃师,做不出和人一般相似的偃甲来,至少在我的见识里是做不到的。”

柳淞和江岑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偃师?”

冯掌柜见他们对这个感兴趣,当即笑了:“偃师是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传说了,听说他们可以造出如同人一般的偃甲,偃甲可以说话、思考,甚至有复杂的表情和人的情绪,动作也和人无异,听说当初西梦国靠着偃甲大杀四方过……”

提及西梦国,李承瑞的身体突然一僵,抬眸和江岑溪对视。

江岑溪也发现了李承瑞的不对劲,于是多问了一句:“偃师失传已久?”

冯掌柜摆摆手,坐在了他们身边道:“这东西太难了,偃师都是顶顶聪明的人,和你们这些修仙道士不同,他们纯靠脑子和天赋,能学的一学就透。学不来的,研究一辈子也没用。在西梦国灭国之后,最后一个偃师也死了。”

“最后一个偃师是谁?”

“随跃,听说……是个宦官,亡国公主身边的,又亡国,又是太监,这不妥妥的断子绝孙了?”

冯掌柜说着,看到黑猫居然在桌上听他们说话,当即招呼黑猫到自己的怀里。

江岑溪和李承瑞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再没问其他的问题。

柳淞也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于是交代冯掌柜:“务必保证好自己的安全,虽然说凶手习惯去人多的地方作案,可你已有防备,不能确保他会不会改变作案的方式,我仍旧会派人一直守着你。”

“我总觉得您多心了,收到那个香的人也挺多的,怎么就断定下一个是我?”冯掌柜抱着猫问道。

“直觉。”柳淞回答得有些奇特。

冯掌柜听笑了,“咯咯”地笑了半天:“您办案靠直觉啊?”

“我直觉对了很多次。”

“……”冯掌柜也不质疑了,毕竟柳淞是真的厉害,不然她不会身为广汉郡的人,也听说过柳淞的事迹。

三个人离开店铺,走过踏板后又是一阵铃声响动。

冯掌柜抱着黑猫小声嘀咕:“怪了,小旋风最不爱和旁人亲近,今天怎么突然去闻陌生人,还和陌生人待在一处?”

说完朝着后院走,嚷了一句:“白得很,你长那么黑还晒什么太阳?!进窝里去,等会儿热死你!”

*

回去的途中,柳淞似乎有些头疼,毕竟长途赶路后又一夜没睡,能坚持到此刻已然不易。

他们看着柳淞去梁知府的家里补觉,随便在院子里寻了一处树下阴凉的位置坐下。

李承瑞目光有些呆滞,久久不能回神,最后又叹了一声:“这……这次确认身份还挺快的。”

“只能说,很像。”也不能就此下了定论。

所有的机关布置一眼即可破解,看上一眼,就可以利用所有地形,他甚至仍旧记得整个广汉

郡的路线,也只是在楼上看了一会儿罢了,便清晰地记住了。

而且他突然变得会照顾人,照顾得近乎殷勤,还让冯掌柜误会成他在撩拨江岑溪。

白天他还提了圣人身边的林公公更会照顾人,此刻他却成了“小李公公”。

许久后,李承瑞长叹:“也挺好……我娘再也不会担心我的察言观色差了,我以后这方面会好得不得了。”

“如果那个执念真的是偃师,你能不能试着做出这样一个偃甲来?”江岑溪看向他。

李承瑞想起自己之前绣花简直就是信手拈来,这次也许也可以。

于是他道:“我是不是得先画个图纸?”

“应该是吧?”江岑溪也没做过偃甲,只是觉得应该是先这样。

两刻钟后,两个人终于在梁知府家里寻来了笔墨纸砚,李承瑞拿着毛笔画了一个马吊牌来……

四四方方,憨憨傻傻。

他们两个人同时沉默,李承瑞很是心虚地嘟囔出声:“我画王八都画不圆。”

第37章 清理门户(九)【三更】“一个偃师的……

在意识到执念的主人可能是随跃后,江岑溪还挺想亲眼见识一下偃甲的。

此刻江岑溪看着图纸不由得懊恼:“饭喂到嘴里都不会吃,这执念给你都浪费,如果给柳淞,说不定现在已经遍地小偃甲了。”

“……”李承瑞看着江岑溪,那双清澈的眼里尽是愤愤不平,一脸的不服气,却没说话。

“怎么?”江岑溪理直气壮地问。

“我就是因为没法反驳,才没说话。”李承瑞自己都承认这一点。

就像冯掌柜说的那样,有天赋的人一学就会,像他这样没天赋的,偃师的执念都在他身上了,他也只能利用到看懂一些机械构造,进行一些猜想的程度罢了。

让他做,他还真就做不出来。

看来做偃甲比针线活难,怪不得刺绣没失传,但是偃师千百年间就那么一个。

很快江岑溪便意识到,她不应该给李承瑞太多压力,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也挺好,你看起来确实比以前聪明了一点,也确实给案情提供了不少帮助,这执念来得还挺恰到好处的。

“而且,偃师是制造偃甲抵御敌人,你是身怀武艺以一敌百,在各自的领域里都是非常厉害的存在。”

“就是。”一句话就把李承瑞哄好了,一瞬间恢复自信。

江岑溪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不过在得知他身份的时候,我真的有些不安,若他真的想要复国……你会怎么办?”

李承瑞也跟着陷入了思考:“一个偃师的执念会是什么?制造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偃甲?希望不会太离谱。”

两个人在一处想了半天,最后一齐叹气。

江岑溪只能道:“等我徒孙回来了,我们问问他吧,他看过的书多,也许知道一些关于随跃的事情。”

“好。”

*

独孤贺坐在审讯室的正座,手中翻阅着最新的状子。

在假道士们被抓后,听说还会有赔偿,来了不少百姓到知府衙门报案,又补充了不少假道士的罪行。

独孤贺按照这些假道士的罪状轻重,依次审问。

轻一些的,只是卖了假符箓,或者给阳宅改风水,收了些银钱,都是退钱后杖责三十。

重一些的,招摇撞骗,还让百姓用童男童女孝敬,闹了大事的,独孤贺都会面色铁青地看完状子,最后派人先打二十棍后再抬进来问话。

这次被抬进来的居然是熟悉的面孔,在客栈里曾经要卖江岑溪符箓的几人。

如今他们被打了二十棍,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状态,却不至于晕厥,还能提着一口气继续被问话。

独孤贺沉着脸,手中拿着状子,沉默着不出声。

他的身边站着身材高大的莫辛凡,跟着沉着面孔时,还会透出在战场摸爬滚打时练就的杀气,模样同样骇人。

“为何冒充道士?可知这是重罪?”独孤贺低声问道。

“我们……我们自学的道法……”那人不敢说自己是假的,只能继续强撑。

“哦?是吗?假令问五姓禽交名得是何穴位?[1]”

“啊?”那人听得一怔。

“假令问刘姓祭主丁卯九月生,宜用何年月日辰安葬?[2]”

“……”那人又未能回答出。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题目了。”

“饶命啊!大人,大人!我们只是为了讨口饭吃。”

“讨口饭吃?就敢假写符箓?说自己的符箓可治百病,可以用符水治病,不需要再吃其他的药,害得无辜百姓丧命,整整四条人命!你们如何解释?!”

那男子眼珠一转,强词夺理:“这……他们本就是不治之症啊!”

“难道是我诬陷了你们?这是大夫给的单子,若是继续服药,他们皆有康复的可能。”独孤贺说着,将手中单子往前一丢,纷纷扬扬地落在了他们几人的面前。

之前独孤贺大怒,让梁知府心惊胆战,案子自然办理得漂亮。

不仅仅按每个人的罪责写了卷宗,还去寻了大夫来,问询后给出了答案。

这些人再没有狡辩的言语,只是面如死灰地停留在原处,恨不得现在疼得晕过去。

独孤贺似乎见他们的模样气极了,当即怒喝道:“来人,拖出去,送上断头饭,明日午时问斩。”

“大人!您不能这样!都是假道士,为何要这么对我们?当今的国师不也是假冒的!你去斩了他啊!!!”听到独孤贺的话,那人当即挣扎着起身,愤怒地喊了出来。

独孤贺听到这句话有一瞬间的错愕,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一直在角落旁观的邱白,全程都没有参与,毕竟这不是她擅长的。

见到此情此景,她才朗声说道:“国师是假的?你有什么证据?他的一些预测想来你们也听说过,从无错误。他在职期间一直在护国护民,可有草菅人命之事发生?

“可能他真的年纪大了后能力有所不足,却可以去师门求仙师出山协助,真的降妖除魔。而你们呢?半点本事没有,却敢担保可以救人性命,是彻底的谋财害命!”

“你又是什么东西!”那道士显然已经疯狂,见人就咬。

“我啊……黑池河来的捉妖师。”

“……”就算不认识邱白,也该知道能在黑池河生存下来的人是如何的厉害,那人不敢再说什么,最后被人拖下去。

同行的其他人则是刚刚回过神来般连连求饶,哭爹喊娘,可惜无人理会。

待他们走远了,独孤贺的神情才缓和了一些。

他苦笑了一声:“可能真的是我太过愚笨,没有那么好的本事,却偏偏接了国师这个职责,无心之下造就了这样的场面,给师门带来污名。”

邱白重新坐在角落里,双手环胸,一副要睡一觉的样子,却随口道:“如果你没接这个职责,江岑溪现在也不会出山。你以为陵霄宗是给圣人面子?以江岑溪在山青村的处事风格你也该知道,她的道心是做错了事情就该遭受报应。她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态,意味着陵霄宗内也是这样的行事风格。

“山青村像是如今这天下的缩影,报应来了,是所有人的因果,陵霄宗的仙师们迟迟没有出现,便是不想插手他人因果。

“陵霄宗可能是想平乱,也是心疼你……”

邱白是一个心思通透的,她平日里看着懒散,其实什么都能看得明白。

这些事情,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江岑溪这个人行事风格简单,她见到柳淞以及梁知府都没有如何客套,只是场面地回礼。

她只对祸乱之事感兴趣,也只对他们几个人态度不错,对独孤贺态度的确不分明,却一直护短。

说到底,她这次出山也是为独孤贺

撑腰来了。

独孤贺依旧是内疚的:“可我助长了这些人冒充道士,祸害世间的气焰。”

“因为你,陵霄宗出山平乱,所以你算是救了一部分人。出现这么多假道士,错的不是你,是那群生出贪念的人。一件事发生,总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也不能什么都是往好的一面发展。”

独孤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

莫辛凡站在一边继续冷着脸,他只知道这两个人一个心情失落,一个安慰,说话都挺有道理的。

邱白话语里暗含的大逆不道他甚至没听懂,所以只是继续保持之前威严的模样。

有时会怕隔墙有耳,但如果是莫辛凡的耳,有没有都无所谓。

邱白转移独孤贺的注意力:“说说看你排查得如何了?”

“我先会给这些道士一个暗示,如果他们是假道士,将会是大罪。之后再问他们几个问题,若是我怀疑的那种人,定然能够回答出来这些问题,可没几个人能回答出。

“真是重罪的,干脆杀了,如果真的是凶手也不算错杀。”

“所以到现在,你还没发现可疑的人?”

“嗯……我看了他们最新的猜测,凶手可能很拮据,这些假道士却个个过得富裕。”

“确实。”邱白扯来一件衣服蒙在头上,道,“我睡一会儿,你们继续吧。”

“好。”

*

祭酒一家近些日子过得可谓是艰辛。

家中所有的钱财都给了出去,仍旧不能全部偿还,这些年他们一家人挥霍得厉害,尤其儿子喜欢逛馆子,每次都会为了面子而撒出不少钱财。

这部分的钱,根本没办法弥补。

他们又不是善于经营的,赚了钱只知挥霍和享受,想着他们的钱财会长长久久地来,从未开过其他的铺子。

如今收入没了,还需要还上之前的窟窿。

他们算着账目,仿佛散尽家财后,也只补上了不足三分之一。

“滚出去!”祭酒夫人在院子里破口大骂。

如今他们一家人如同丧家犬,庄宅牙人根本不惧怕他们,反而冷笑出声:“现在我还愿意出这个价钱买你们的房产,已经不容易了。谁不嫌弃你们家人晦气,收了你们的房产都不一定能转手出去。”

“放屁!我们这么好的宅子,还有那么好的铺面,只给这么点钱?不就是想趁火打劫?”

“别不识好歹。”庄宅牙人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后,干脆甩袖离去。

祭酒夫人仍旧在气恼,原本光鲜的妇人,此时只是穿着简单的衣衫,骂人时也是动了真火,多少有些头发散乱,进来时脸上的戾气还没来得及收。

祭酒也没力气去说什么,只是吩咐道:“给我倒杯茶。”

“还喝茶呢?!家里还有什么!你看看!有水喝不错了!还想我伺候你呢,自己去!”

家财没了,奴仆也都跑了,能转手的也托人牙子卖了。

现在什么事情都要靠他们自己,可谁都不愿意伺候谁。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祭酒怒骂了一声。

“我不骂能行吗?他给的是什么价格,比我们买入时整整便宜了一半还多,还觉得是对我们的恩赐!”

“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嘴脸。”

夫妻二人正颓然之时,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肥硕的身材难得有这般快的速度。

他进来后便哭喊道:“爹!爹!完了!”

祭酒瞬间觉得头疼,愤怒地说道:“能不能别再添乱了?”

他们家败了之后,德子外面养的那个见这情景,当即偷了德子一些钱财后便跑了。

如果是之前他们许是不会在乎。

在他们最缺钱的时候,还偷了他们的钱财,他们闹了一阵要把人抓回来,可惜没人帮他们抓,他们也无暇去寻人。

先前养的地痞无赖都在大牢里,其他的地痞都跟那群人沾亲带故,都恨透了他们,恨不得他们家更落魄一些,自然不会帮忙。

“不是!知府衙门又放告示了,明日午时,问斩!四个假道士!”德子颠三倒四地将事情说完,夫妻二人都傻了眼。

之前的警告已经让他们担惊受怕得寝食难安,如今又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如果他们不再快些将银钱全部补上,怕是也会被如此处理。

“我们……我们没害死过人,我们只是护风水罢了!”祭酒如此安慰完后,又急切地道,“还不把刚才的庄宅牙人请回来,我们卖!”

祭酒夫人也是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被德子扶着才能起身,含着泪快步走了出去,显然是准备忍痛卖宅子了。

*

告示牌附近,聚集着不少街坊邻居,众人议论纷纷。

假道士的事情,如今是广汉郡居民最关注的案子之一。

“这次抓假道士的力度可真大啊,看来是下了狠手了,居然这么快便决定问斩了。”

“可不是,我的钱都退回来一部分了,那家骗子已经开始卖宅子了。”

“听说了吗?是陵霄宗的仙师来了我们这,不然不会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好像是来解决割头悬案的!”

“断案请道士?难道真的是妖邪所为?”

“不知道啊,长安城的大理寺正都来了,都在我们这呢,这几日还在轮番审问。”

“肯定是妖邪啊,不然怎么能做到尸体在大庭广众之下消失的?”

不少人听到了议论声,都纷纷停下脚步。

一个有些跛脚的男人停住脚步,手里拄着一根木制的拐杖,眯缝着眼睛去看告示内容。

他的身边,街坊们还在议论。

“来的是哪位仙师?张天师吗?”

“不是,是他的关门弟子,我那日看到了,看着二十岁都不到的一个小姑娘。”

“我听说过她!是张天师的关门弟子。那时候张天师年事已高,本是不准备再收徒了,可一次出行收妖时,意外地遇到了她一个小姑娘,在对付法力极高的妖怪,还苦苦支撑了数日。妖怪在张天师来后被灭,他见小姑娘资质极佳,破例收为了关门弟子。”

“哟,那么厉害的妖孽,一个小姑娘能对付?”

“那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生来便和你我不一样,人家什么命啊!是未来能成仙的命!若是不厉害,怎会被张天师收去陵霄观?”

“可不是,听说她最初只是一个姓江的方士的小女儿,入陵霄宗时不过六岁。”

“唉……真是羡慕不来。”

“羡慕人家干什么?你怎么不去羡慕王族贵胄去?”

“那些都在长安,离得远,难得能有来我们广汉郡的,改天偷偷看看去,看看是不是仙人之姿!”

跛脚男人沉默地听着,缓缓转过身,步伐不急不缓地走出人群。

有人随意地朝着他看了一眼,又很是嫌弃地避开,似乎觉得他其貌不扬,身上也脏得很。

他习惯了这种目光,没有片刻停留,身影逐渐消失在城门口。

第38章 清理门户(十)【四更】四个人似乎同……

独孤贺等人回到梁知府宅子时,已是深夜。

他们三个人进入院子,便看到还在挑灯奋笔疾书的二人,同时停住脚步。

之前莫辛凡还当他和李承瑞被江岑溪抓住,是他藏得不好,这次藏得尤其努力,恨不得钻进草丛里。

让李承瑞作画实在是艰难,便由江岑溪代笔,李承瑞描述之后,由江岑溪将他构思出来的图纸细节画出来。

很显然,两个人没什么默契。

江岑溪嫌弃李承瑞描述得不够详细具体,她还没有耐心,没一会儿便吹胡子瞪眼睛的。

李承瑞越描述越没有底气,还得嬉皮笑脸地哄江岑溪开心,偶尔还会被江岑溪用拳头捶两下,他皮糙肉厚的也不生气。

“这一笔下得如有神!鬼斧神工说的就是你的画工吧?”李承瑞夸得语气夸张,表情认真。

“你知晓的所有成语是不是都要被你用完了?”江岑溪瞥了他一眼。

“可不就是,我要是多点学问,定然能将夸赞说得恰到好处。”

邱白探头看了几眼,没敢进去,生怕江岑溪气不顺连她一

起骂,于是问独孤贺:“小仙师画画水平很高?”

“我离开门派时小师祖还没长大,不过当时已经初有模样了,所有东西一学就会,知识一点就透,可惜呀……”独孤贺说到这里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可惜什么?”莫辛凡颇为好奇地问。

“明明满肚子的才华,真让她写文章,还是直白得厉害,发挥不出来。诗词歌赋不会,对子灯谜不对。说话的时候你们也见到了,最多用句歇后语。不过画功没的说,整个陵霄宗她画符最快。”

“除了画符呢?”

“……”独孤贺沉默了片刻后,诚恳地道,“小师祖这辈子怕是都没法做什么文人墨客,不过应该能比李小将军强一些。”

比上不足,比李承瑞有很多余。

邱白笑了起来,对独孤贺道:“你去救救李承瑞吧,别让小仙师画了。”

“好。”

独孤贺笑眯眯地走了进去,主动道:“小师祖,小将军,我给你们二人带了糕点回来。可惜是店里最后一批了,放得有些久,若是你们爱吃,我明日早些去买。”

江岑溪放下笔,伸了一个懒腰走出来,活动着肩膀道:“我确实画累了,歇会儿。”

“我替你画。”独孤贺主动示意。

“不用,其实已经画得差不多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我们聊聊天总结一下吧。”正好她还有话要问独孤贺。

“也好。”

莫辛凡依旧觉得自己留下也听不懂,主动请缨去收集瑞水,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剩余的四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他们今天的事情。

独孤贺将自己审讯的结果说了之后,江岑溪也不意外:“说不定那个凶手真的没有冒充道士。”

独孤贺却不敢保证:“我也这么怀疑,但是又不能完全确定,把我今日总结的交给柳寺正后,看看他怎么说吧。”

江岑溪则是说了他们今天的一些猜测,又问起了关于偃师的事情。

独孤贺果然知晓偃师的传说,于是仔细说来:“随跃是西梦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当时年纪不大,却特别聪明。在他之前,偃甲都是献艺用的,只能做到与常人无异,能歌能舞。

“长公主见随跃对偃甲感兴趣,干脆请来献艺的偃师做他的师父,他不但很快学会,还加以改良,让偃甲能够上战场,还一举成为西梦又一可怕的战力。”

“哦……”江岑溪微微颔首,随后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书籍里对他的记载不多,毕竟他从成为偃师到殒落,也只有短短的五年时间。他的偃甲的确厉害,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制作完成,连能从旁协助的人都没有,到最后也只有固定的数目。

“偃甲多是替代人去完成一些不可完成的任务,都是机密的,所以关于他的记载不过寥寥数笔。”

想来对于一个战败国的小太监,还是只风光了五年时间的人,书中不会如何记载。

却在这时,独孤贺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我突然想到长公主身边还有一个特别有传奇色彩的人,是她身边的女官——时令妤。”

“女官?!时令妤?”江岑溪很快想到了虞娘。

可能是因为江岑溪的这一声太过突兀,原本在吃糕点的李承瑞都停下了动作,认真地听了起来。

“对,时令妤是在宫中负责看管长公主言行,教她读书的女官。她一生未嫁,一心一意照顾长公主。听说她当时与妖妃斗得厉害,在西梦奉行巫术时期,她是最反对巫术的人之一。”

独孤贺说完,江岑溪突然想到虞娘当时说过的话。

“我一生坦荡,最不屑巫术。”

当时江岑溪便觉得她说这句话,带着些许私人恩怨在其中,现在看来,倒是可以解释了。

“时令妤会绣花吗?”李承瑞问了一个听起来很傻的问题。

“这是自然,不仅仅是女红,琴棋书画,时令妤样样精通,而且礼仪……”独孤贺回答到中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停顿下来。

所有人同时看向李承瑞,似乎想到了什么。

邱白试探性地问:“你们怀疑虞娘是时令妤?”

“只能说是突然想到了这一可能性。”江岑溪如此回答,随后将虞娘曾经说过的话和其他人复述了一遍。

这一回,四个人似乎同时可以肯定,虞娘就是时令妤。

独孤贺不由得唏嘘:“听闻时令妤乃是一代女中豪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外,功夫也极为不错,甚至会些简单的道法,也是博览群书的人,知识渊博。

“都说长公主是仙人之姿,气质和规矩样样是贵族典范,其中都是时令妤的功劳,甚至认真到为长公主舍弃了自己……”

邱白不认识这些人,毕竟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好可惜呀……虽然我对她了解不多,可不觉得她讨厌,人还不错……”

江岑溪听完也是一阵沉闷,仿佛什么压在心头,一瞬间急火攻心般地喉咙发紧发干,背脊与四肢的皮肉都有了些许疼痛感。

这种感觉很莫名,她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一阵烦闷。

她霍然站起身来,很是不耐烦地说道:“我累了,回去睡觉了。”

“我和你一起回去。”邱白和她住在一处,很快起身跟着她一同往回走。

江岑溪一向是这个脾气,所有人都没有多想。

独孤贺想提醒江岑溪带着些糕点,可最终还是没叫住她们。

他站起身,对李承瑞道:“我能否看看你们画的图纸?”

“嗯,行啊。”李承瑞说着走进去,取出了图纸给他看。

江岑溪画画要比李承瑞好许多,图纸画了几个版本,有中间身体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只镶嵌了些许四肢的。

李承瑞在一边解释:“这种形态将尸身放进去最快速。”

说着拿着另外一个版本:“这种是腿长一些,腿部是分开的空间,更像个正常人,但是需要死者身材纤细,腿粗一些都不能完全放进箱子里。”

“难道随跃还没死?真的是偃甲作案?”独孤贺也觉得李承瑞的这种猜想大胆中又有着合理。

“死了。”李承瑞回答得极快。

“你如何知道的?”

李承瑞一时间回答不出来,他也不能说随跃的执念在他身上呢,于是含糊地回答:“如果是随跃还活着,他不会只杀这么几个人,而且偃甲会做得更像真人,凶手的那个脚步声还是不正常的。”

“也对。”独孤贺很快被说服。

*

是夜。

晚间黑云滚滚却未下雨,显然是个阴天,遮挡得星月全部消失,街道更加昏暗。

夜仿佛比以往都更加黑暗。

一条黑狗缓步走到了墙边,快速地上了一处架子,两只前爪搭在墙头朝外看去。

就算在黑夜之中,它的眼眸也格外明亮。

墙外站着多道人影,全部披着黑色的斗篷,身影高大,却透着些许怪异。

黑狗看着他们陷入了疑惑,先是嗅了嗅,又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最终又退回院子里。

跛脚的男人看着黑狗退了回去,对身边的其他人影示意,那些人影立即行动,进入

了冯掌柜的院落,躲避了所有机关,灵活行动。

……

翌日清晨,冯掌柜走出自己的卧房,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她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都有自己的习惯,家中又没有其他人,她的东西若是被移动过,她定然第一时间发现。

她见帕子不在原来的位置有所迟疑,想着可能是白得很或者小旋风动过。

于是她推开窗户,想要招呼白得很,却很快发现了院子里的不对劲儿。

机关被拆得七七八八,遍地是零件,好些东西都不见了。

她心中一慌,快速回到卧房拿出了一把匕首,心跳如擂鼓。

她不能确定家中是否还有别人,同时还在担心白得很的安危,如果它平安无事的话,定然会和擅入者打斗起来,实在斗不过它才会叫。

这是她教的,邻居有人怕狗,还总是怕她的狗吵。

但是白得很特别争气,从来不乱叫,还特别能看家护院,这么多年都没失误过。

也因为白得很这般优秀,还有街坊跟她要过小狗崽子,可惜白得很对其他的狗都不感兴趣,一直没有小狗崽诞生。

她又一次壮着胆子推开窗户一角,想要看看白得很还在不在。

如果白得很和小旋风都没了,父母也都去世了,她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大不了跟歹徒拼了!

可随着她打开窗户,她居然看到白得很在叼着一些零件到一边,似乎是在帮忙收拾院子。

看到她推开窗户,它立即丢掉嘴里的东西,对她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嘴,像是在打招呼。

她一惊,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院子里有衙役小哥的声音:“冯掌柜!你在吗冯掌柜?!你店铺没关门啊!冯掌柜!”

“在!”她立即应声,又回身取了衣服披上,快速整理自己的头发的同时,小心翼翼地将匕首收起来,警惕地出门。

下楼后,她踏过一院子的狼藉到了前面店铺,见衙役小哥探头探脑地不敢进来,见到她后终于安心。

“我家里……来人了……”冯掌柜终于回了神般,声音发颤地说出了这句话。

衙役瞬间警惕,居然比她还慌张似的,道:“您、您别怕!我、我这就去叫人……不对,您和我一起走。”

幸好他早晨起来习惯性先来冯掌柜这边看一眼,才会去知府衙门,如果没有这个习惯,他怕是要没法交差了。

最近知府衙门兵荒马乱的,他的任务只有保护冯掌柜,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等一下。”冯掌柜并没有立即跟他离开,而是回身去了院子里。

有衙役小哥在,她胆子也大了一些,快步走到了白得很的身边查看它的状态,见它还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指望你保护我呢!方才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结果你是热情好客地看着贼人进了院子吗?!”

白得很见主人这般语气,当即意识到不对,缩了缩脖子,呜咽了一声。

冯掌柜一瞬间气得不轻,骂道:“早上别吃饭了!”

说完跟着衙役去了知府衙门。

白得很垂着粗如小孩手臂般的尾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着主人离开,又看着院子,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失落。

它刚才还在帮忙收拾院子呢……

*

柳淞在梁知府家里吃早饭时,还在看手中的图纸,似乎是在思考这偃甲杀人的可能性。

旁边的李承瑞突然凑过来问:“是不是要被爷爷我的聪明才智折服了?”

柳淞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吃,像是不想被影响了食欲似的。

可李承瑞是谁啊,他能放过柳淞吗?

显然不会。

李承瑞还追着说:“你也不必因为嫉妒我的才华,减少你的饭量,你看你瘦的,骑马的时候我都怕你散架子。以后你骑马时,马屁股后面吊着一个网,你散架子的时候还能及时兜住。”

“本是想夸赞你有进步的,如今看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愚不可及,我也放心了。”

“放心?”

“嗯,原本想着是仙师对你施法了,现在看来你还是你。”

“承认爷爷我优秀很难吗?”

“不难。”柳淞笑着回答,“但是你得真的有我能承认的点。”

“这还不够吗?!”

柳淞正要回答,居然有衙役进入了内院,可见事情的急切:“冯掌柜家中昨日进去人了,机关都被破了!”

“她人呢?!”柳淞放下图纸急问。

“她安然无事。”衙役禀告完,又补充了一句,“猫和狗也没事。”

“哦。”柳淞松了一口气,拿着图纸准备径直去知府衙门。

江岑溪要比他们起得晚些,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出事了?”

柳淞匆匆回答:“嗯。”

她没有犹豫,跟着柳淞一同去往知府衙门。

李承瑞见江岑溪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当即拿起了两个馒头,又怕江岑溪噎到,又捧着一碗粥在她身后追:“吃完饭再走啊!你昨天晚上都没吃!”

“不吃了!”

“不吃怎么能行?吃个馒头!慢点走,粥都洒了!”

侍女见到这个场面,也急急追过去:“小将军,府里有食盒,我们给您送过去!”

“没事,我顺手就送过去了。”

邱白进院时,正好看到了这“爷爷追着喂孙子饭”的画面,对独孤贺道:“李承瑞还挺会照顾人的?”

独孤贺却笑得凄苦,总觉得最近李承瑞抢了他的活儿,他不再是最会照顾小师祖的人了,让他倍感失落。

第39章 清理门户(十一)【五更】以前怎么没……

柳淞先是去知府衙门,简单地跟冯掌柜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去往冯掌柜的铺子。

之前冯掌柜总怕旁人误碰机关,如今倒是没了这种担忧,因为机关全部都被破解并且拆除。

就连店铺里不少卖的东西,也被洗劫得差不多了。

柳淞走到院中,看到一条失落的黑狗在垂着尾巴乱转,先是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若是平时它定然会阻拦外来人员,今日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它今日被冯掌柜训斥了,它现在还没想明白它做错了什么,所以做其他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他很快看到了另外一只黑猫,在二楼窗台懒洋洋地蜷缩成一团,像是在睡觉,实则半眯着眼睛看向他们,很有睥睨一切的架势。

再一回头,就看到李承瑞和江岑溪在院子里跟着查看,江岑溪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在吃,李承瑞还帮她提着个茶壶,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个茶杯。

其实这茶算是白拎了,茶壶是李承瑞拎来的倒是无所谓,茶杯居然是从他里怀里拿出来的,江岑溪看了一眼便拒绝了,如今李承瑞还拿着茶杯,也只是想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柳淞一阵沉默。

之前在柳淞问冯掌柜话时,李承瑞絮絮叨叨地让江岑溪喝粥吃馒头。

待他问话完毕,江岑溪的粥刚喝完,李承瑞还非得让她再吃半个馒头,还贴心地给她拿着茶水。

以前怎么没见李承瑞这么会照顾人,周到得他看着直烦。

“凶手应该有很多人,或者……有很多偃甲帮忙,不然这么多东西可不好搬。”柳淞主动走向他们说道。

江岑溪在此时提及:“我们之前遇到过一群黑衣人,像是要来冯掌柜家里找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他们昨天夜里将冯掌柜家里洗劫一空,这样就能在一堆东西里慢慢寻找他们要找的东西了。”

柳淞却摇了摇头:“你们也说过,上一次这条黑狗参与了争斗,并且只攻击那群黑衣人。可这次黑狗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叫过。”

“被用了迷药?”江岑溪问道。

“不能确定,不过冯掌柜说她特意观察了狗的状态,它眼神清澈,身体也没有异样。”

“熟人?”

柳淞也不能确定,只能回答:“去问一问吧。”

李承瑞还在院子里乱逛,显然是在看之前机关留下的痕迹。

冯家的铺子在最前面,从铺子后门可

以进入院子,后院是冯掌柜住的小楼。

不大的院落里,有白得很的狗窝,还有不少的机关布置,包围了整个小楼。

上一次他们一群人打斗时,便是在院子的院墙外。

李承瑞不由得嘟囔:“之前只是觉得冯掌柜太过自信,觉得自己的机关厉害,如今看来的确是布置了不少。也是奇了,寻常人家怎么会布置这么多机关?难道早就觉得自己家里会出事?还是说单身女掌柜没有安全感?就算是家里是卖这些的,也做得有些多吧。”

江岑溪也是这么想的:“没错,我也觉得布置得有些太夸张了,未雨绸缪到离谱的地步。”

柳淞也在思考:“而且这么多东西都被搬走了,狗没叫,冯掌柜没醒,街坊邻居打更人都没发觉。”

这时有衙役过来禀报:“周围邻居都打听过了,没有遭遇盗窃。”

“只针对冯掌柜。”柳淞说完离开了院子,应该是要回知府衙门。

江岑溪和李承瑞一直跟在柳淞身后,寸步不离。

如果是以前,柳淞定然会嫌烦,他这个人性格很难相处,总有人在他身边转影响他的思路,他觉得烦,都会赶走。

但是这两个人他不会赶走,很奇怪地认可了他们二人的能力,如果跟着他,说不定真的能提供一些线索。

柳淞查看了一圈后,回到了知府衙门。

冯掌柜是一个体面人,就算早晨狼狈,在缓过神来后还是在知府衙门洗漱了一番,如今已经发鬓整齐,恢复了光鲜且美艳动人的模样。

如今她未施粉黛,只是整理好了发鬓,便让人移不开眼睛,也不知年轻时是怎样的美人。

对待冯掌柜这种被害人或者证人,柳淞的态度都会柔和一些,他首先询问:“吃过饭了吗?”

“还没,待会儿回去吃。”

“你的家里不安全,机关都没了,之后我还是需要派人去保护你。”

冯掌柜想到自己之前还赶人家走,此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些日子我会好好招待他们。”

“也好,随我进来,我有话要问。”

冯掌柜也没有异议,跟着柳淞进入问话的房间,规矩地坐下。

就算面上如何冷静,也是家中遭遇了劫难,冯掌柜之前的自信从容都少了很多,语气也透着些许无力。

“该说的,我早晨也都跟您说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冯掌柜主动询问。

“你的家中可有亲近的亲属,或者伙计,又或者有没有其他人和你熟识?”

冯掌柜很快懂了,问道:“你们也注意到白得很没拦着他们了?我也纳闷得很,可它除了对我外,对旁人都不亲近,不可能看着家里被搬空还没有反应。”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其他人,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狗,他们是什么身份?”

提起这个,冯掌柜突然有些许沉默,眼眸低垂,有些不想提及。

想到了什么,又抬头看向一边的两个人。

江岑溪和李承瑞肩并肩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仿佛是在戏台下看戏的两个小朋友。

虽然坐得规矩,也不插嘴,可他们两个人炯炯有神的眼神总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们……”冯掌柜欲言又止。

柳淞从容地介绍:“这位是陵霄宗的仙师,这位是撼林军的李将军。”

“还挺年轻的……”

柳淞依旧执着于之前的问题:“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也没什么,送给我这一猫一狗的人,是我家之前的一个伙计,也不知怎么就对黑色情有独钟,还是真的很有猫缘狗缘,先是捡了一条狗回来,又捡了一只猫回来。”

“这个伙计如今在哪里?”

“早就不在我们家干了。”

“我还是希望您详细说一说他的情况,毕竟他很有可能会是重要的嫌疑人。”柳淞正色道。

“不可能。”冯掌柜斩钉截铁地道。

“怎么?”

“他不可能害我!”

“可昨天夜里那群人肯定不是一瞬间结束的搬运,狗都没有什么异样,你也说了它和别人不亲近……”

“不可能是他!”冯掌柜语气非常倔强。

柳淞沉默了片刻,表情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他的耐心逐渐被消耗,声音随之低沉了许多:“不要浪费时间。”

“……”冯掌柜一怔,意识到自己可能招惹了柳淞,表情也有些慌张。

说到底柳淞也是长安来的大官,之前对她照顾,态度也客气,可若是在案情上遮掩,就有些过分了。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最终才说了出来:“他叫武岁七,挺奇怪的一个名字,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十七八岁吧,中等个子,瓜子脸,眼睛细长,笑的时候……都成一道缝了。

“刚结束兵荒马乱的时期,我们家的生意也不太好,都要歇业了,幸好铺面是自己家的,还能再苦撑一阵子,可家里人都心里有数,马上就撑不住了,他却来应征做伙计。

“我爹说店里生意不景气,都有可能付不出工钱来,让他去别处问问。他说他以前做过木匠,会做这些小东西,他不要固定的工钱,等以后如果挣钱了,成本去除后分一部分工钱给他就行。”

柳淞认真听着,手中拿着毛笔,记录这个人的年龄,基本相貌等事宜。

因着记录时可以巩固思路,所以他一直有亲自记录的习惯,之前有人想要协助都被他拒绝了,毕竟还是自己写的记录更一目了然。

江岑溪抱着拂尘听得认真,李承瑞却有些坐不住了,似乎觉得这部分内容有些无聊。

冯掌柜继续说着:“结果他真的厉害,做出来的东西一个个的,又新奇又实用。那阵子不少地方都在改建,也是经历了战争,各家各户刚刚好起来,当然要翻修房子和铺面。

“他的这些工具做出来后先不收钱,一个人带着这些东西去给每家每户试用,人家正用着顺手呢,他又不借了,说店里不景气,他不想在店里干了什么的。谁知道没多久订单就来了,我们店铺也一下子恢复了不少。

“趁着重建赚了一些钱后,他又觉得大家会有什么……补偿心?开始做一些给小孩儿的东西。我爹不懂,他觉得还是应该继续做工具,谁知道,玩具做出来后还真卖得不错。

“他说,大人觉得孩子们前阵子也受了苦,生活好起来后,会补偿孩子。而且大家安稳了之后,也都开始陆续生孩子,孩子诞生亲朋也会给孩子买些小玩具……”

李承瑞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嚯,还真有点小聪明。”

“可不就是,我们一个即将要倒的铺子,一下子成了广汉郡生意最红火的铺子之一,变化很大。”冯掌柜说到这里,眼神难得的温柔起来,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

柳淞追问:“后来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突然就不干了,我还寻了他一阵,整个广汉郡都没有他。”

“一个突然不干的人,你为何断定他不会害你?”

冯掌柜的模样别扭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下狠心说了出来:“我看上他了,我说我要和他在一起,他居然拒绝了我!我那个时候性子不好,他拒绝我后我还和他闹,说如果他不和我好,我就再也不理他了,让他滚,他、他……他还真滚了!”

李承瑞听得一怔,冯掌柜还真是一个大胆直白的女性,他心中一阵佩服。

柳淞则是记录的笔一停,似乎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只有江岑溪开口问道:“所以你一直未嫁,等到如今?”

冯掌柜仍旧是不服的模样:“嗯!我觉得他心里有我,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儿,暂时回不来了,我还没等到他亲口说他也喜欢我呢!”

江岑溪追问:“他离开多久了?”

冯掌柜的表情没落了一瞬,道:“二十一年。”

记得很清楚,这些年她都是算着日子过的……

“十六夜大雪之后?”江岑溪又问。

“你还知道这个?”冯掌柜有些诧异,似乎觉得江岑溪的年龄应该没经历过这一年才对。

“嗯,之前了解过一些。”

“确实是冬天,过年期间他陪我放烟火,我觉得氛围挺好的,就……就亲了他一下,问他要不要和我成亲,结果……我还当他觉得不门当户对,以后慢慢来,我父母也挺喜欢他的,肯定还是可以在一起。

“结果第二天他留张字条就走了,我还以为他偷偷躲几天,没想到随后下了整整十六夜的大雪,之后他再也没回来。

“我爹说,他可能也冻死在那场雪里了,我不信,他那么聪明,雪能把他冻死?”

冯掌柜说到这里红了眼眶,眼泪再难忍耐,簌簌下落。

就算已经到了中年,她仍旧有着极好的姿态,哭泣时让人瞧着疼惜。

江岑溪给她送去了帕子。

其间,她回头看向李承瑞。

李承瑞原本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江岑溪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却还是道:“能详细说说你们的事吗?我很想听。”

冯掌柜有些迟疑:“陈年旧事……而且,凶手不会是他。”

“说说看吧,万一我继续走南闯北时,能遇到他呢?”

这个说法似乎打动了冯掌柜,她终于愿意娓娓道来。

*

冯掌柜遇到武岁七那年,她才十四岁,武岁七那年十八岁。

其实在冯掌柜看来,武岁七长相挺平凡的,脸不大,眼睛不大,鼻子却挺大,还有一对招风耳。

笑的时候见牙不见眼的,挺可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那阵子也是她人生最灰暗的时期。

她家里的长辈之前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比她大两岁,两家当初也是门当户对。

可惜后来动荡,她家里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根本就是苦撑,甚至到了吃饭都成了问题的地步。

和她定亲的那家做的是饭馆,反而生意红火,渐渐瞧不上他们家,有了退亲的意思。

正巧是这个时间,武岁七来了他们家里做伙计。

她的未婚夫也是王八蛋,自己不老实,和表妹不清不白的被她撞见了。

她性子泼辣,给他劈头盖脸一顿骂,给了未婚夫三巴掌,未婚夫的表妹也顺手给了一巴掌。

两个人同时翻脸都没周旋过她,让她趁乱跑了,还毫发无损。

过后未婚夫面子挂不住,居然倒打一耙,反过来说她不检点,没成亲呢就想往他屋里钻。

那一家人的生意做得好,还是最多人去的场合,渐渐地谣言越传越真似的,都对她指指点点。

那时候冯掌柜年纪小,死的心都有了,她觉得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武岁七却买来了樱桃,用筷子将核推出去后喂到她嘴里,安慰她:“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让他们滚出广汉郡。”

她当然不信:“你吹牛。”

“我要是做到了,你得亲手给我做桂花糕。”武岁七说得非常自信,末了还补了一句,“做甜点,我喜欢甜的。”

第40章 清理门户(十二)【六更】回忆。……

那阵子武岁七没事儿就推着他做的工具各家各户地跑,有时深夜才能回来。

他们家中没有伙计能住的地方,武岁七还要跟隔壁铺子的伙计住一块,也不进院子。

前几天冯掌柜还挺期待的,后来见没有什么改变,便渐渐觉得武岁七应该就是在吹牛。

结果第六天早上,店里来了第一个定做工具升降架的人,和她爹攀谈时,闲聊似的说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广汉郡翻修房子,工人都是按天收费的,这家干几天,那家干几天,有时白天拖延了便会干到深夜,不然第二日又得算一日的工钱。

重货白天都搬得差不多了,武岁七也没继续留在他们家里帮忙,显然是找个地方歇脚闲聊去了。

本来就是来借工具给他们的,他们也不能留着武岁七一直白帮忙干活儿。

留下来的,只有两位家主和一个工人,吊的也是一些零碎的东西。

可工人不太会用工具,不知怎么的,东西掉落刚巧砸到了还悬着没固定好的木头。

木头一端下沉,另外一端压着平衡的砖头飞出去老远。

也是巧了,砖头直直飞到了冯掌柜未婚夫表妹的屋上面,砸出一阵巨响来。

家主和工人都吓坏了,又都在二楼的高处不方便下去,于是站在高处朝那边看,想着出来人了,就扯着嗓子喊两句解释,明日天亮了再去赔。

可屋子里的两个人显然是在做偷鸡摸狗的事情,砖块一砸,家里的人肯定要立即查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屋里的人慌慌张张地提着裤子便从窗户爬了出来,一边准备爬墙,一边套衣服。

谁知高瘦男人一抬头,看到斜前方二楼高处有三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这边呢,当即吓得惊叫出声,向后跌去,鬼哭狼嚎的。

他吓得腿软,没能爬墙成功。

那家里人听到响动也都过来看,又听到了他的叫声,这回算是逃不了了,被一家人抓了个正着。

很快那家人也注意到了屋顶的几个人,知道家丑不能外扬,愣是拽着男人进屋问话。

不过这寻常的建筑哪里能做到完全隔音?

如果声音大一些,外面的人不特意去偷听都能听到。

没一会儿姑娘哭,小伙子求饶到处乱躲,家主拿着棍子打人的声音也被听到了一二。

他们正说着,回头才发现武岁七也在门口听,仍旧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还笑呵呵地问:“哟,我走以后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呢?早知道我多留一会儿,看看热闹好了。”

“可不是,鸡飞狗跳一个多时辰,他爹来了才把人领走。”

当时冯掌柜就在货架后面躲着,等顾客走了她才出来,朗声道:“他们丢了这么大的人,我一定要数落数落他们去。”

武岁七却拦住了她:“别,咱添点乱。”

“怎么?”她甚是不解。

“你去找根绳子上个吊。”

“啊?”

“去去,不用真死,脖子上留个痕迹就行。”

冯掌柜不解,却还是非常听话地寻来了绳子,还搬来了板凳到了合适上吊的位置。

武岁七在一边嗑着瓜子,看着她忙活儿上吊的事宜,还在部署:“等会儿我把事情闹大,你千万不要说话,你说话就露馅,听我说就行了。”

“那我不说话干什么啊?”

“一般上完吊你会咳嗽,不受控制地流泪,所以你都不用装哭,之后继续嚎就行了。”

冯掌柜个子不够高,绑绳子不太利索,武岁七立即过来帮忙。

她很是疑惑:“你为什么会有上吊的经验?”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以前是大户人家干活儿的,那些把戏见多了,真闹出人命的都有,这小手段跟玩儿似的。”

她站着凳子上双手扶着绳子,问他:“我能信你吗?”

“你要是不信,我昨天不白布置了?”

“果然是你!”她听了一惊,眼睛都睁圆了,激动得白皙的脸颊泛起了红晕来。

武岁七回答得自然:“不然呢,能这么巧?!我跟个贼似的,还得摸清他们的规律,确定哪天会在一块了,再去借那家人工具,再布置机关,可是累坏了。”

“那我上吊了。”

“好。”似乎是想要鼓励她,“你以后一定是最会上吊的人。”

还不如不鼓励呢。

吊在绳子上的时候,她真恨他

啊——

太难受了!

她被勒得眼睛不受控制地上翻,舌头往外吐,想吐,还觉得嗓子眼被勒成这样也吐不出来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吓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

武岁七在旁边看着,见她实在难受,还抱着她的腿往上举让她缓了一口气。

她刚要骂人,武岁七又松手了,还踢走了凳子,让她一个人挂在那里。

她依稀看到武岁七从窗户跃出去,又跌跌撞撞地朝着这个房间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掌柜!小姐上吊了!”

然后冲进来抱住她的腿,将她从绳子上取下来。

她躺平在地面上的时候,看到武岁七紧张地看着她,似乎在努力挤眼泪装哭。

她努力挤出几个字来,声音哑得她自己都觉得陌生:“我……恨你……”

武岁七的眼泪没挤出来呢,倒是被她可怜的模样逗得“嘻嘻”笑了两声,又很快憋了回去。

她爹不知道实情,还当她真的想不开了,进来后推走武岁七查看她的样子,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不管不顾地抱着她朝着医馆跑。

武岁七自然得跟在后面,也是急切的样子,这回是真的有眼泪挤出来了。

这么大的阵仗,左邻右舍互相都熟悉,途中就有人询问怎么回事。

老掌柜没空回答,自然是武岁七应付他们。

武岁七表现得很急,人还在哭,却用最快的语速说了个七七八八:“昨天夜里小姐未婚夫和他表妹被捉奸在床,我们小姐知道了悲伤不已,竟然想不开上吊了!”

“还有这事?!”众人震惊不已。

“嗯,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

“好好好。”

她被送到了医馆,大夫说她还活着,已无大碍,只是仍旧难受得不行。

她不敢乱说话,便在医馆里哭。

她一哭,她爹跟着她哭:“退亲!爹这就去给你退亲!咱们冯家的女儿不受委屈,大不了爹养你一辈子,你寻死干什么啊,啊?傻丫头!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当初说不要弟弟妹妹,爹娘以后就能只疼你一个了,爹娘便再没要过孩子,就你一个!疼惜得跟眼珠子似的……你怎么就能舍得撇下爹娘呢?”

原本她是在装哭,听了父亲的话眼眶一红,真的哭了起来。

父女二人都是大咧咧的性子,在医馆里抱在一起号哭,动静可是不小。

武岁七在一旁看着,有一瞬间的羡慕,又很快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也跟着夸张地叫嚷:“我去跟他们家拼了,他们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凭什么我们小姐受委屈!”

医馆外还有新凑过来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有人回答:“昨天夜里,冯掌柜女儿的未婚夫爬别人家闺女的床被捉住了,这不,冯家闺女受不了打击,上吊了,幸好被店里的伙计发现了。”

“还没成亲呢就到处乱搞?!”

“可不就是,不过刚才吵嚷着要退亲了。”

“这伙计真不错,人热心,也不嫌弃他们家生意不好,现在还帮他们打抱不平!”

事情不出所料地闹大了。

原本昨天夜里的事情及时处理封口,说不定能遮掩过去,但是经由这么一闹,很快在广汉郡传开了。

在没什么娱乐的地方,屁大点的事情都能在小范围内疯传,这种事情更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便成了“无人不知的秘密”。

退亲的那日,武岁七跟着老掌柜一块儿去的,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

这种没脸的事情闹大了,那家还在胡乱攀咬,非说是女方不检点之类的。

武岁七看不下去,质问道:“你一颗心都在表妹身上,哪里有空理会我们小姐?我们小姐逢年过节来给你们这里送点小玩意都算不检点了?那来你们店里吃饭,是不是都算钻你被窝里了?”

老掌柜也是这样的话:“我们家孩子来你们这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哪次不是在家里坐一会儿就走了?你们这边不检点可是一群人抓到的,我们礼貌登门都要被你们造谣?”

可他们不愿意吃亏,非得两边都闹得没脸,竟然指着武岁七说他和冯家姑娘关系不一般。

这回可算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最近武岁七到处帮忙,人缘极好,有围观的人帮他说话:“他来冯家店里才多久?这段时间到处帮忙翻修房子,清早就出门,深夜了在隔壁铺子和伙计住在一处,和冯家姑娘见面时间都少。”

武岁七又开始哭:“掌柜对我有收留之恩,我甚是感激,为店铺出了不少力,还想帮帮街坊们,你却胡乱攀咬!我算是知道了,之前你也是这么乱说我们家小姐的吧!”

在围观的众人纷纷开口,对武岁七很是袒护,越骂越难听。

最后,对方闹了个没脸。

这亲就此成功退掉了。

谣言被破了,亲事也退了,冯掌柜很开心。

她顶着脖子上的勒痕,乐呵呵地给武岁七做桂花糕,还特意做得甜了些。

后来她也有打听,那边很是丢人,退亲后店都关了两日。

他表妹家里也很是不悦,姑娘名声没了,男方家里又不想立即和他们家定亲,想再等一阵,这两家又闹了好一阵子。

也在这段时间里,冯家误打误撞的,因为这一次的风波,家里工具好用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

老掌柜两口子忙得不行,武岁七也整日里忙碌做新的工具,一切都在转好。

在前未婚夫家里挖出老鼠洞,闹得满城风雨时,他们家里整日忙碌不停,倒是最后听说的。

有老鼠洞不稀奇,可这老鼠洞在后厨附近,个个身上沾着油,显然经常出入厨房。

一家饭馆的后厨经常有老鼠进出,这家店的卫生可是不敢恭维,渐渐这家店名声越来越臭,之前闹得也挺没脸,没多久一家人搬离了广汉郡。

其实这一家人在两年后,还来他们家里谈过恢复亲事的事情,被老掌柜赶走了。

他们家离开广汉郡后又开了一家饭馆,可被老牌的商户排挤,最终生意很差。

生意不好了之后,表妹一家却去了长安,将表妹的事情瞒下后还另外嫁人了。

那时候,冯家店铺里的生意正是最好的时候,铺面和后宅都翻修过,武岁七很会改造,宅子气派得不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冯家也是今非昔比。

这个时候,冯掌柜已经有些喜欢武岁七了。

她总觉得武岁七聪明得有些过头,他是怎么想到那些招儿的呢?

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干过活的,见识就是比其他人都强,他们家有如今的光景全靠武岁七。

老掌柜对待武岁七也跟亲儿子似的,不但给了他固定的工钱,还给他在隔壁院子单独盖了一间小房子,当初约定的除去本钱的手工钱,也按说好的给,生怕他哪一日走了。

武岁七又是一个周到的人,很会照顾人,还能察觉到她的情绪。

她刚刚有些不高兴,他就能将她哄好了,没事儿还会单独给她做一些小东西,只给她一个人的,独一份儿的。

她很吃这一套,全部都宝贝地收了起来。

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两个人一起在二楼露台上吃西瓜,武岁七会把西瓜子都剔出后给她,她直接吃就行了。

她忍不住问武岁七:“阿七,你不会在之前的府里有个小媳妇儿吧?是她教你这么照顾人的?”

武岁七斜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才回答:“我哪是会照顾人?我是伺候人!在大户人家如果这点小事儿都做不了,还怎么立足?我一个当奴才的,难道还给我许个媳妇儿?”

“那府上的侍女呢?和你关系好吗?”

“不好,还不对付,争点赏赐啊,或者嫌我干得少了她们干得多了,不吵架就不错了。”

“也对。”

武岁七百无聊赖地将一个他亲手做的不倒翁放在她的面前转:“怎么,对我这方面很认可?”

“何止认可啊!总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寻常男子如果有你一半体贴,也不会有那么多成了亲还偷偷抹泪的女人了。”

“嘿嘿,小意思,不值一提。”

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她竟然觉得武岁七越看越顺眼,笑容狡黠,人也干净端正。

在这天夜里的月色下,他意外的好看。

尤其是相处了两年,武岁七唯一沉迷的就是做些小东西,搞些新鲜的东西出来,不喝酒不赌博,也没见他和哪个姑娘眉来眼去的,只对她好。

那个时候……她喜欢得不得了。

她觉得,武岁七的心里应该也有她,不然怎么会对她这么好?

“你整日在你那边忙什么呢?也没看你做什么东西出来,可天天忙碌到深夜。”她指了指隔壁的小屋。

武岁七探头看了看,似乎从这个角度的确能看到他那边有没有光亮,随后他站起身来,指尖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你早点睡觉,别耽误我做机关。”

“你做机关干什么?”

“保家护院呗!”他回答得坦然。

*

李承瑞听到这里忍不住感叹:“武岁七的确厉害,做的机关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洗礼,依旧保存得极好,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的话也不会被毁了,可惜了。”

冯掌柜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她对武岁七无条件地信任,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觉得武岁七留下的机关可以保护自己。

可在昨夜……这些机关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