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江连星背过身去合上了门。
师父醒了, 他应该高兴。
江连星僵硬着手脚,爬到床铺上去,合衣而眠, 灯烛熄灭, 眼睛闭上,瞳孔却在乱动。
他不想听到主屋传来哝哝低语或相拥而泣的声音,但又觉得自己堵住耳朵刻意不去听才是心虚。他打心眼里想捕捉到一点羡泽的声音, 但又觉得耳朵边只有真空般的幻听。
江连星一直没有睡着。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在做梦了, 又好像硬挺僵硬在床铺上。
江连星不想承认自己跟华粼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自从他之前争斗中再度吞噬掉画鳞的一条手臂, 随着身体的成熟与长大, 也有许多数不尽数的过往记忆与细节,涌入了他的脑中……
有千百次鼻息交融, 她侧着头, 眼里盛满只有他那般的柔情和蛮横, 两只手捧着他的面颊, 捏着他的耳朵,亲吻直至他嘴唇与话语都融化。
还有秋叶树下、夜雨床边、炎夏溪畔无数次肌肤紧紧相贴的亲近。她是那么舒展着怀抱, 不设防的将一切都展露,溪水、春雨与汗滴从她透着粉和热的肌肤中流淌下, 她突然笑骂一声, 丰腴身姿拨开雾气、夜幕与落叶,朝他倾倒下来。
这些记忆仿佛是春日里的辉光,酸涩之余满是甜味。
而夹杂在其中的则是他自己真实的回忆。
他在魔域安静破旧的房间里,拨开帷幔望着她的睡颜,在无数次挣扎纠结之后,捂住她眼睛, 应着她呼唤的“华粼”的名字,轻轻触碰着她嘴唇。而她骤然苏醒,强势与暧昧般的挤进他唇舌,金瞳报复般的凝视着他。
在地下牢笼中,她抚摸着他目盲耳聋无法言语的封闭躯壳,带着血腥味的手指主动放在他鼻尖让他嗅闻,他紧贴着她温热的手臂相拥而眠。直到尾巴相缠,她将龙鳞化在他体内,而羡泽拨开他衣服,将手抚在他肚脐上,问他为什么没有育儿袋?
他只记得自己窘迫的拢着膝盖,想要遮掩住无法自控的反应。
这些记忆就像是黑暗中几道照亮彼此面容的雷光,他只觉得刻印在脑中,却不确定是否只是他的幻觉。
江连星侧耳只听到了院落中的风声,还有毗邻东海的遥远浪涛声。
羡泽的魔核不在,他就像是失去了常年陪伴的安抚巾一般,抱着胳膊蜷成一团。
可惜崭新的房间,陌生的衣衫家具,他嗅不到一点羡泽的气息。
他手指本意是再触摸一下肚脐附近。
却眉头紧蹙,试探着更往下几寸。
江连星感觉手被烫了一下似的蜷缩起手指。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睁开眼转头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依稀能瞧见主屋的方向灯烛仍是亮着。
他好似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不想听到的声音。
江连星抿了抿嘴唇,将脑袋和整个身子躲到被子下头,拧身往床铺深处滚了一圈,在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的情况下,将手伸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连星昏头涨脑,将脸从被子中露出,大口呼吸的时候,忽然听到羽翼飞舞的声音。
鸾鸟的剪影落在他窗台上,还有尖喙啄在他窗框上的声音:“我夜里醒来,好像听到师父醒了!我总感觉不好去敲门说话,你陪我。”
江连星一惊,咬紧牙关。
鸾鸟:“你睡着了?不至于睡这么死吧。唔,师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窗关上的,明明睡前都还开着。她都不杀你,看来是很喜欢你这小脏泥鳅的,你跟我一起去敲门,她肯定不会怪罪我们俩。”
江连星额头都沁出一点汗来,他此刻不装死也不行了。
华粼爪子踩在窗台上,来回踱步,本想要再开口,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神态与语气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啊、呃。当我也没醒。我走了……”
江连星只感觉脸颊发麻,他恍惚的感觉到……
全都脏了。
……
江连星一夜未眠,天刚刚亮起来的时候,他翻箱倒柜的在屋里找炭盆,将他都不敢翻起来看的几件衣服扔在炭盆里,打个响指以火诀烧成一片焦灰。
外头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按照过去与她生活在一起的习惯,江连星本来早就该去食堂看看有什么早点,打包几份回来以灵力温着,顺便将她洗脸的水盆帕子备好……
可现在主屋里住着师父,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干了。
过了没多久,天色大亮,他再不起床不合适的时候,
他也听到了华粼起床,和他们对话的声音。
羡泽却说了没几句,就注意到他没起床,似乎往他一侧的房间看过来:“江连星怎么会这个时间还没有起来,他平日天刚亮就已经收拾好了。”
葛朔有些诧异,并没说话。
华粼顺口道:“昨天江连星睡死了一样,我去找他,他也没醒……”他说到一半就住了嘴。
羡泽偏头:“你去找他做什么?”
华粼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羡泽就起身从主屋往这边走过来:“他也不可能夜里睡的那么熟,会不会是被吃了一部分之后出了什么事——”
江连星已经避无可避,连忙打开门,揉了揉眼睛好似刚醒:“啊。早上好。”
羡泽就站在门口,反复确认了一下他的神态,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落满枫叶的院落石桌边,葛朔和华粼坐在桌边,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葛朔似乎已经修过胡茬,乱发扎在脑后,嘴角带笑把玩着瓷盅。他除了瘦了一大圈,脖颈上还有那道可怖的伤疤,一切都好像他突然消失之前那样没变。
葛朔看着他,瞳孔一暗,却翘着脚咧嘴笑起来:“嚯,我感觉我只是睡了一觉,怎么像是孩子长了八岁。江连星你是吃了几个甘蔗精,光顾着长个了。”
江连星望着他,却心里一紧。
明明是做出能将命跟魔主绑在一起,也要搏一把的决定的人;明明是被他从冰封中救出的瞬间,就想要撕开自己喉管求死的人,此刻却好似顽客浪子般,言语之间满是调笑与熟稔。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江连星敏锐的意识到,葛朔一切都是为了不想让羡泽担心,不想让羡泽多想。
江连星顿住脚步,并手朝他行礼:“师父。你终于醒了。身体可还好?”
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干巴巴的。而且装的不算太好,他语气太平静,像是夜里就知道葛朔就醒了。
江连星看着羡泽坐在他身侧,二人青梅竹马多年,葛朔又能做到以命为羡泽搏一条生路,怎么看都是相配极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连问个好,声音都如此僵硬。
果然葛朔微微挑起眉毛,但还是笑起来:“太久没听到这一声‘师父’了。”
江连星闷声道:“羡泽,我去食堂买些早点,速速就回。”
羡泽道:“不用,明心宗已经有人送来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一直垂着头的江连星抬起脸看了羡泽一眼,那几件衣服被灵力焚烧的火苗仿佛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江连星耳后隐隐烫起来,也有种窘迫和羞耻,僵硬的别开脸。
桌边。辟鸣正化作原型,拿着舌头舔桌案上的果子吃。
华粼坐在紧挨着羡泽的凳子上,金发编作辫垂在身后,跟江连星逐渐青年化的模样相比,他还是个纤细少年模样,他依旧像以前那般撒娇。
葛朔似乎喉咙还没完全恢复好,只是坐在对面喝着茶水,并不着急吃饭,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羡泽身上,只是偶尔抬起眼的时候,注意到了江连星泛红的耳根。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明心宗弟子的声音,说是钟霄想要请她去东海岸边见面,说是发现了些不妙的东西。
羡泽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江连星立刻道:“羡泽,我跟你一起去。”
羡泽摆摆手:“不用。昨日急忙赶回来,跟钟霄还有些事没商定出结果呢,你们几个伤员病员就先好好歇着吧。”
羡泽风驰电掣的走了,仿佛脑子里只剩下蓬莱相关的事,院子里只留下三个半男的大眼瞪小眼。
辟鸣先一步变成人形,他这次总记得穿衣服了,一屁股坐在羡泽刚刚的位置上:“饿死我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殴打虐待就是断水断食,我快死了。”
葛朔半开玩笑的抬手拍在辟鸣脑袋上:“你已经够命大了。别坐这儿。”
辟鸣心无杂念的睁大眼睛:“她捂热的凳子我坐一会儿呗,我可是血很凉的。”
江连星沉默片刻,朝着桌边走去,坐在了另一个空位上。
葛朔给他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就在江连星低头道谢接过筷子时,葛朔笑道:“小时候嘴上天天师母长、师母短的,长大了倒是敢对师母直呼其名了。”
江连星一愣。
他刚刚好像习惯性的叫她“羡泽”。
江连星垂下眼睛,他没有承认自己叫错了。若是之前叫羡泽“师母”,那像是在强调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此刻师父活着回来,他还叫“师母”,总有种……
在叫师父的妻子的感觉。
羡泽才不是谁的妻子。她才是养育他,拯救他,跟他剪不断联系的那个人。
江连星轻声道:“我们有一阵子在外逃亡,相依为命,但不想暴露身份便不好叫她师母,这么久便也习惯了。”
他抬眼:“华粼不也是一直对羡泽直呼其名吗?”
第182章
羡泽站在东海岸边, 看着海滩上密布的魔物妖类的尸体。在大量散碎的白骨中,也夹杂着它们刚死去没多久的尸骨,逸散出大量的魔气。
羡泽转眼看向钟霄:“当时照泽溢水决堤, 淹没了外城, 很多妖魔都死在其中,如今两界在蓬莱下的海底连通,肯定会有大量尸体被冲过来。”
钟霄眉头紧蹙:“不止是蓬莱, 我听说好几处曾经被封的暗渊, 都有了松动的痕迹。而且魔域彻底混乱, 说不定会有大量魔修来到凡界。”
羡泽沉思着:“我之前跟你说的事, 你考虑的如何?”
前一天, 羡泽与她提出,因为之前明心宗周边被毁, 闲丰集肯定也换了地方。她希望钟霄能够联络闲丰集的老牌商户, 用他们和明心宗共生多年的情谊, 将东海附近化作下一个闲丰集。
钟霄立刻就提出:“当年明心宗四通八达, 商路汇通也很正常,但东海这附近城镇还是少。”
羡泽道:“九洲十八川, 最起码有两川在附近汇入东海,其中以容江最大, 这里距离容江入海口不远, 我会让栉比阁在附近的村镇开一家分阁。而且你且等数日,随着蓬莱现世的消息传来,那家栉比阁和明心宗都会出现一些上古的灵石、金器,会有很多人闻风而来,你只要镇住场子就够了。”
钟霄一愣:“你要把蓬莱的东西拿出来卖?那不知道要吸引多少贪婪之徒!”
羡泽只是笑:“我要是赢不过他们,那是自然该害怕。可我现在就是要把这群道貌岸然, 把屠龙当高尚的家伙给拉下道德高地,我就怕他们不贪。再说了,真龙踪迹消失了太多年,没人了解,没人知晓,自然也没人敬仰。修仙界流传起看得见、摸得着的蓬莱传说,才能让我造势。”
钟霄有些犹豫,她现在明白,羡泽必然会跟修仙界很多人发生当面冲突,明心宗就要当浪头拍岸的地方。抓住了机会就不会再遭受欺凌,但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而且羡泽还提出,她有办法能让东海附近风调雨顺、灵力充盈许多年,到时候赶来的散修或迁徙的百姓会不计其数,但她要钟霄必须在东海附近这一大片半州站稳脚步。
钟霄:“你最终打算对那些反对你的宗门做什么吗?”
羡泽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提了某种构想……
此刻那构想还在钟霄心头萦绕,她没法很快给羡泽答案。
羡泽也立在海边望着远处的蓬莱,她走神的片刻,脑中浮现的便是昨夜见到葛朔苏醒之后的事。
她当时只是散发梳洗,打算入夜睡了,却没想到秉烛回到床旁,就看到了葛朔睁开眼睛,面露迷茫的样子。
从当初离开她就没打算活着回来的葛朔,看到她第一眼就意识到,他的计划失败了,画鳞必然还活着。
羡泽怔愣在原地,她当时脑子里第一想法是:可千万别哭。
但是她心底的恐惧、庆幸和担忧,还有未能完全成熟的依赖,还是映照进了葛朔眼里。
葛朔他下意识的先咧嘴笑起来,闭上眼睛道:“嘿,谁的眼睛瞪得像俩金灯似的,把我都给晒黑烤干了。”
他说完有点后悔。什么屁话,羡泽再见到他肯定要听的是解释而不是这些。
可他总是面上在逃避她的一切直击门面的情绪。
葛朔想要开口再说什么,可他喉咙处的伤实在是严重,他咽了一口血腥味的唾沫,说不上来话。
羡泽看出了他的不适,一边将灵力汇入他体内,一边起身道:“先别动,我给你拿些温水。”
葛朔看着她身影走出去。她乌发披肩,将手撑在桌边,半天都没有倒水,似乎想平复一下。
而葛朔偏过头,看到了她放在床旁桌上的几支发簪。
羡泽正要倒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骤然回过身去。
就看到刚刚被他治愈部分伤势的葛朔,拿起桌案上的发簪,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喉咙!
她只听到自己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短嗬声,灵力骤然朝葛朔撞过去!
他手中发簪落地甩出去,紧接着羡泽的淡金色灵力化作大手,将葛朔一下子按在墙壁上,窗户也骤然紧闭。
葛朔挣扎片刻,瞬间意识到没了金丹之后的自己不可能是羡泽的对手,眼睛紧闭,偏过头去不愿面对她。
被她的灵力巨手捏痛伤口,才微微皱起眉头。
羡泽的肩膀还在发抖。她忽然快步走过去,一只手拽住被按在墙上的葛朔的衣领,另一只手甩出去,却在空中顿了又顿,只是不轻不重的打在他面颊上。
葛朔脸偏过去,垂下的两只手攥紧了。
不疼。只是他感觉到了她掌心比之前多了一层薄茧。
这件事本身更让他心疼。
羡泽压低声音,几乎是不可置信到轻笑出声:“……葛朔,我好不容易救出你来,你却想死在我面前是吗?想血溅我一身是吗?”
他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骚话最多了吗?聊一个下午能说三百个歇后语,现在作什么深沉模样?”
羡泽转身时撞开了桌子,几个水杯在落在地上前,被灵力托住,缓缓飘起来。
而杯子中的温水升起,她随意的操控水流,挤向葛朔干裂的嘴唇,他眉头紧皱,没有张口。
那道水流轻柔的蹭着他嘴唇,好似曾经二人亲密时的某种挑逗,葛朔一向是受不了她早历练出的小手段,此刻或许也是下意识想到了他们之前的相处,他启唇呼出一口气。
温水挤入他口中,逼着他咽了下去。
葛朔嗓子或许舒服了一些,他疲惫的垂着头,低声道:“你不知道、那个魔主太了解你我了。他……他其实是……甚至连江连星、小华粼到我们身边,都是他有意无意的操纵!”
葛朔痛苦的皱紧脸,他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华粼其实是魔主不受控的分身,但他怕羡泽知道真相后难受,便也说不出口。
却听到羡泽淡淡道:“我知道。”
葛朔猛地睁开眼。
羡泽:“江连星和小鸾鸟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画鳞给我看了他的记忆,他痴心妄想的把自己当做我的养父,我的情人,以为我会不舍得杀它。”
葛朔急切道:“那他现在逃了吗?你不能再给他任何机会,这家伙几乎是知道过去的一切!杀了我,他就必死无疑,这是最快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他说得太急,甚至剧烈咳嗽起来,伤口又要裂开,连口中都浮现血色。
羡泽微微松开了灵力巨手,道:“蓬莱已经现世,它被我囚禁起来了。”
葛朔愣住,仍有些不可置信:“它只要是没死,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想着反扑……羡泽,只要我死……”
“只要你死,我就真是彻底告别过去了!”羡泽怒道。
他偏过头,却没没听到羡泽继续愤怒的责问,反而是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葛朔猛地睁开眼,头皮发麻,看向羡泽抿紧嘴唇,眼眶泛红的模样。
他嘴唇动了动,被她骂了几百年“笨死了”的脑袋里,真的想不出一句俏皮话能让她破涕为笑。
羡泽眼里对他既有怨恼,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如今还能说话的庆幸。
“葛朔,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了,我恢复记忆却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的……”她想说什么,但只是咧嘴很艰难的笑了一下。
她真的会崩溃的。
她强大的背后,也藏着这么久以来面对困境从未彻底表露的崩溃,之前俩人在东海屠魔之后第一次相遇,她忍住了。
但这一回,她真的要忍不住了。
羡泽灵力幻化的手彻底消失,葛朔落下来,靠着墙倾斜着身子,勉强站稳,看着羡泽泛红的眼睛。
羡泽垂眼:“你是伴驾真龙的神鸟,我要你陪我,你就不能死。我就要醒来看得到你。”
她话说得像命令,但又隐隐像请求。
从来不求人的羡泽的请求。
葛朔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像是要挤出酸咸眼泪那般,连喉咙都莫名的要哽住烧起来,他感觉好自己眼眶也烫软了。
葛朔缓缓起身,朝她伸出手臂。
羡泽逐渐软下身子来,两只手从他身后圈上来,抱住葛朔的脊背。只是脸颊就像是像靠着花枝那般,轻轻地不敢用力的碰在他肩膀上。
葛朔听到自己笑的声音有点夸张有点破音:“遵命遵命,死了都把我掘出来,腿骨当鼓槌。”说这话的同时,他感觉脸上有点热湿。
他用羽毛焐热的跟筷子那么粗的小金龙,他在泗水的竹屋中挤在一张床上安抚噩梦惊醒的羡泽。
他最舍不得的羡泽。
他脸颊在她发上蹭了蹭,嘿嘿笑道:“那你最好每天晚点醒,给我时间先去盥洗梳头,摆出完美的姿势让你一睁眼就看得见。刮胡子就算了,这是为了叫醒你——”
羡泽可能察觉到了他的鼻音,但没有抬脸追看他面上的泪痕,只是也埋头在颈窝里。
或许是因为她也哭了?
葛朔不愿意这么想。
她为他哭多不值当。
……
此刻,四个人坐在枫树下的桌边,氛围陷入了微妙的尴尬,特别是江连星似诚实似顶嘴的一句话。
葛朔刚刚就意识到,羡泽对江连星的信赖与关心,比之前可多了不少。
难不成是因为她知道,江连星跟华粼之间的关系?
葛朔也知道羡泽在众多神鸟和妖类相伴的时候,也经常跟他们玩闹在一处,随心所欲惯了。
他虽然不适应羡泽这种观念,但也知道大部分的人都入不了她的心,她的眼。
或许江连星对她来说是几分与众不同的。
但……江连星毕竟是黑蛟,葛朔对他绝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江连星也有些后悔。他不该顶嘴。
因为羡泽临走之前跟他传音入密了几句,让他看住葛朔,最好寸步不离,因为她怕葛朔会求死……
华粼忽然开口:“我从小就不这么叫,但你是突然改口的吧,很怪。以前你不是最孝敬她吗?现在是觉得自己也是能伴驾的蛟,就不孝敬了?”
华粼一套乱拳打死小黑蛟,江连星被他几句“孝敬”噎的说不上话来。
葛朔没忍住笑起来,把放果子的托盘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两个徒弟都不动手,那我这个师父只能自己孝敬自己了。这儿到底住的是谁的地方?明心宗听起来有点耳熟——”
正说着,辟鸣先叫起来:“有人过来了。”
江连星有些戒备:“谁?”
辟鸣的鼻子嗅了嗅,认出来了:“一个被羡泽搞过的男人。”
葛朔:“……你还能闻得出这个?”
辟鸣半直起身子:“另一个好像也是被羡泽搞过的男人。”
第183章
葛朔满脑袋问号:“你真的能嗅出来?”
辟鸣:“怎么不能。你们俩搞过之后, 我一闻就知道了——”
葛朔惊悚,当时他还想着避开“孩子们”,所以是跟羡泽一起出去时才……
葛朔憋了半天道:“……你能不能别说的羡泽跟一条狗似的, 她是在我身上留味儿了还是怎么着?”
华粼竟然一边吃鸡翅一边问:“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就算搞过?”
葛朔脑门上青筋一跳, 劈手夺过:“你一只鸟还吃鸡翅,你有没有心!别吃了!”
江连星抬脸,却看到辟鸣以一种好奇疑惑的眼神望着他, 仿佛在判断江连星和羡泽到底是一个搞过还是没搞过的关系。
江连星悚然, 将目光瞪回去。
但或许是他瞪辟鸣的动作太显眼, 葛朔也有些疑惑的望过来。
江连星心虚的转过脸。
很快, 他听见身后传来宣衡的声音。
宣衡双瞳灰暗, 只能靠着灵识缓步走过来,换了一身衣衫。他鬓发丝毫未乱, 发顶簪玉, 刀裁浓眉微微蹙着, 又恢复了当年严肃古板模样。
江连星看到那块熟悉的玉佩, 又再度出现在他腰间。
宣衡察觉到几人的气息在院落中,轻声开口:“羡泽?”
江连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难不成他以为在魔域的时候陪了羡泽一阵子,就能旧情复燃了?相比于这家伙, 江连星宁愿天天看师母和师父秀恩爱。
华粼不认识他, 歪头望着宣衡。
江连星却看到葛朔脸色一沉,特别是在望见那玉佩之后。
宣衡又往里走了几步,察觉到院中几人都不是羡泽,宣衡偏过头:“江连星。你师母呢?”
江连星:“……她不在,钟霄宗主有事找她。”
宣衡:“那我进屋等她。”
葛朔咧嘴笑起来:“那恐怕不方便。”
宣衡的脚步顿住,他面色微微变化, 但还是道:“听这声音有些熟悉。是葛朔吧?”
葛朔这注意到,宣衡双目彻底失明,如今行走坐卧全靠灵识。他明明记得当年,羡泽不顾他的反对,给宣衡留了一小片金丹碎片。
看来她已经收回来了啊。
葛朔心里舒坦了一些:“我们见过?”
宣衡微微偏过头,竟然对他颔首一礼:“你当年来参加过我和羡泽的婚礼,不是吗?”
还有这种过往?!
江连星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华粼当面倒吸一口冷气。
葛朔不得不说,他相当讨厌宣衡。
他想到当年羡泽跟宣衡办过婚礼便如鲠在喉。
而他跟羡泽虽然被称作师父师母,出门在外也往往以夫妻身份行走,却从来没有办过任何婚礼……
而且葛朔当时看得出来,羡泽对这位少宫主是有点喜欢着迷的,就像是小时候惦记热包子那样。虽说热包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有钱有闲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也会惦记着吃上几口吧。
葛朔咧嘴笑起来:“啊我想起来了。我更早之前就见过你了。毕竟毒瞎你眼睛的药,就是羡泽托我找来的,她给你下毒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
宣衡脸色变了一下。
他眼睛是被她亲自毒瞎的,这是宣衡无论怎么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都绕不开的一件事。
葛朔又道:“我是去看热闹呢,看有些凡人自以为娶了鸾鸟在傻乐。”
宣衡刚要反驳,灵识就感觉到桌边一个少年指着自己:“娶我?我才不认识什么千鸿宫的人!”
宣衡皱眉:“……你是鸾鸟?”
华粼擦洗干净手指:“我是。我认识你吗?”
宣衡真是牙根都要咬断了。
好啊,羡泽。
蓬莱现世的同时,身边这是新老情人都能凑桌打麻将了,而且看他们还一副其乐融融等羡泽回来的模样。
真龙性淫也就罢了,还挺能平衡家宅的!
宣衡哪里知道真假华粼的事情,微微昂起下巴道:“听说过你,也经手过你的东西。羡泽当年把鸾鸟的定情羽毛送给我作信物,我收了十几年在身边。”
宣衡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太有敌意。但也幸好是瞎了,否则瞧见华粼的金发红瞳,秀雅容姿,估计心里更要破防。
华粼呆住:“定情羽毛?”
他误以为自己是曾经和羡泽有什么过往,自己重生后忘记了,连忙追问葛朔:“师父,你知道定情羽毛的事吗?”
葛朔刚想开口,就看到对面江连星片偏过头,有些五味杂陈的表情。
葛朔心里一跳:……江连星不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吧。
甚至说,他不会恢复了当年假华粼的记忆吧!
他苏醒之后还有什么惊喜。
羡泽当年就选了华粼,如今又留着江连星在身边。果然……果然几百年的情意,哪能说没就没!
而且葛朔也自知:他老是跟羡泽斗嘴,把羡泽气的都要冒鼻涕泡。说不定羡泽更喜欢江连星这种小心翼翼、指东绝对不会往西的性格。
宣衡没想到桌边几个人反倒陷入胶着,没有人理会他,他也干脆就要迈步往主屋会客的门面去。
葛朔开口喝道:“谁在那里?!”
宣衡顿住脚,偏头听到院落屋顶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葛朔正要抓起茶碗盖飞过去,就先听到惊呼声,有个身影似脚滑般从屋顶跌落,但毕竟是修为傍身,很快就在空中调整姿势,十分勉强像是仙气飘飘般落下来。
发丝落在肩上,是修为大起大落,心绪强烈激荡后造成的雪色。
葛朔望向对面的男人。
他……他对这张脸很有印象。
葛朔手指一用力,手中茶碗盖裂痕浮现。
东海之上,他见过这个人跟羡泽一同坠入东海,后来他打听到他垂云君的名号,搜寻十年不得。一直到十年后钟以岫回到明心宗,闭关不出,葛朔还想过屠了明心宗把他揪出来。
但那时候葛朔身体已经不大好了,还沾染一身仇怨追杀,没来得及这么做。再到后来遇见了羡泽,羡泽只说自己的金丹还在疯狂榨干钟以岫体内的灵力,暂时还不用竭泽而渔。
但他没想到,钟以岫会活到现在。
葛朔感觉自己按捺十几年的杀性又起,几乎下意识想要对钟以岫动手。
可他强行忍住了……
羡泽跟明心宗明显关系深厚,此刻也在跟钟霄议事,如果回来看他杀了钟以岫,只会坏事。
不过钟以岫确实已经是个被砸碎后潦草拼起来的瓷瓶了,。
境界不会轻易倒退,但水平却差距很大。钟以岫虽然还是化神期的境界,但他这瓷瓶满身裂痕,四处漏水,也装不下化神期的修为,只剩下一碰就碎的躯壳了。
钟以岫其实知道羡泽恐怕不会愿意见他,但他仍是脚步往这边而来,想着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他其实也想瞥一眼她的丈夫。
她对宣衡是满嘴谎话与伪装,哪怕宣衡再怎么强调他们做过夫妻,那也不是真的。
羡泽只有对江连星的师父是有主动承认的态度,而且当年在明心宗,她也是握着“亡夫”的霁威剑现身。钟以岫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被她这样对待?
一个照面,钟以岫两只眼睛直直望过来,葛朔以为会看到他的复杂、钻营或者是某种纠缠湿热,但钟以岫眼底更多是纯粹的惊讶与好奇。
葛朔心里暗骂一句:这家伙恐怕不是当年参与分赃,而是因为修炼到心无一物、脑袋空空,才会加入东海屠魔!
葛朔手中茶碗盖飞出去,几个瓷片打着转掠向钟以岫门面。
钟以岫身边浮现几颗冰星,击碎瓷片,他垂着手一动不动。
他并没有问葛朔为什么攻击他,显然是已经凑葛朔眼中看到了仇怨,也自知对不起羡泽便没有多说什么。
葛朔却没想到宣衡还有脸在旁边也开口踩上一脚:“垂云君来这里还想做什么?当年救下明心宗上下弟子,如今还会来占据东海这片地,我是没见过这么连吃带拿的炉鼎啊。”
江连星嘴角一撇。
没想到师父比他更不忍着,直接开口道:“你强到哪里了?当年我放火是打算把你们千鸿宫烧干烧净的,你还有脸来找羡泽,还说什么成婚的事。她成那个婚只是为了杀你爹而已。”
宣衡:“……”
院落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辟鸣忽然开口道:“又有人来了!”
华粼先抢话问道:“谁?不会又是跟她搞过的男人吧?!”
辟鸣嗅了嗅:“男人。一个被她打过的男人。”
沉默的众人很快就听到大嗓门的声音,红发穿高屐的少年拎着两个食盒走进院子里来,一瘸一拐似还没有完全恢复身体,进门就跟六双眼睛相对。
陆炽邑吓得顿住脚:“这么热闹?等等,怎么都是男人——羡泽是在我们明心宗要开窑子吗?!”
几个人的眼神更想杀人了。
华粼开口:“我知道他为什么被打了。”
陆炽邑挪着步子相靠近桌子:“呃,我就是感谢她助我疗伤,感觉也好久没见了,送点东西过来——”
江连星起身没好气道:“东西放这儿吧。”
陆炽邑抬头看他,干笑两声,越紧张话越多:“哈,江连星你吃什么长大?算了,你还是坐下吧。挺好的,当年钻衣柜看你妈搞师尊,现在这会儿可以坐院子里听你妈逛窑子了。哦师尊,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莺莺燕燕确实太多了。呃,你们先站着,我进屋等她,我有关于骨蛟的事想要与她商议——”
葛朔扶额。
他觉得羡泽再怎么杂食,恐怕也吃不下眼前这个红毛小矮子,但这家伙说的话,他都想揍一顿了。
她年少时候不怎么离开泗水确实是好处更多,否则就以羡泽的魅力和性格,那五百年能找上门来想“进屋坐坐”的男人恐怕不止六十个吧。
……
羡泽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院落中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枫叶,她便提裙往主屋走去。
一进主屋的门,羡泽僵住了。
主屋一共没几把椅子,上头已经坐满了人。
全是熟人。
辟鸣正在眼睛乱转,似乎偷偷嗅着每个人;华粼正在以灵力打磨着他的两把银锏;陆炽邑盘腿脱了木屐,仰头睡得几乎要张嘴。
宣衡垂着眼坐在右首座上,脊背笔直好似开会,表情比打坐的佛都严肃;钟以岫则手指拽着开线的袖口,那根线头已经被他拽出几米长,缠在手腕上,一边袖口都比另一边袖口短半截。
而江连星干脆都没坐,他抱着胳膊站在门内,像个警觉敏锐随时要扑上去咬人的看家犬一般,死死盯着这几个人。
倒是没人敢坐上头的主座。
羡泽都想后退一步出去。
华粼先一步抬头看到她,面露惊喜之色,但羡泽立刻意识到,葛朔并不在这里。
她怕的是葛朔又打算自己脖子上开个血洞,立刻转头问江连星:“你师父呢?”
华粼一愣,他隐约感觉到,羡泽没问他而问江连星,好似是更相信江连星一般。
……难道是因为葛朔与魔主互斗的事,他全程都听了葛朔的命令,羡泽对他有几分离心了?
江连星答道:“师父在树上呢。”
羡泽:“树上?!”
她转过身快走几步,羡泽脑子里都想过,是自挂东南枝的“在树上”,还是变成苍鹭站在树梢的“在树上”?
一抬头,就瞧见葛朔赤脚挽裤脚,躺在最粗的一根枝杈上,脸上罩着竹笠,枕臂而眠。
简直跟当年在泗水他偷懒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似乎是受不了屋里的氛围,也不想跟他们坐在一个屋里,便独自跑出来,在枫叶遮掩的树荫下渐渐睡着了。
羡泽笑了起来,她手指动动,十几点水珠从叶片间落下,砸在葛朔的竹笠和头发上。
他惊醒,下意识的道:“啊、下雨了!”
可是晌午日头高挂,树荫斑驳,哪里有下雨的迹象,葛朔低下头,就瞧见羡泽笑着背手站在树下:“对。快回家收衣服吧。”
第184章
葛朔恍惚了一下。
以前羡泽也有在树下叫他的时候, 当时他们对潜在的危机一无所知,只是在一起嬉戏玩闹,觉得泗水的一切都不会变。
羡泽笑:“你怎么自己跑树上来了?”
说起这个, 葛朔脸都绿了:“我进屋做什么, 跟他们凑两桌麻将吗?一个个眼神乱飘,瞎话胡说的,我看都不想看见他们。”
他早就知道某些人的存在, 几年前跟羡泽在一起的时候, 羡泽也问他:“忠贞的苍鹭难道现在能包容我的性子了吗?”
他当时没有正面回答, 只是说:“我不想再错过了。”
或许是他们生活在一起那几年, 他俩日夜相伴, 葛朔对于她过往的情人没有什么实感,就算是华粼有时候跟她撒娇亲密, 他也会自我安慰说华粼还是小屁孩——
不过葛朔当时也有忧虑。
如果华粼日渐长大, 在羡泽的心里, 天平会更倾斜向哪一方?
若是当年, 他还能坚定的说自己渴望对应的忠贞。
但当经历这么多风雨,当他真的在长夜之中与她共枕同眠……
他该怎么面对羡泽的选择?
但当下羡泽哪知道他内心的动摇, 只是眯眼笑:“打麻将?那你说不定能挣出咱们蓬莱的启动资金了。”
葛朔笑了,但又撇了一下嘴角, 将竹笠盖在脸上:“他们要与你说话呢, 我先在这儿睡会吧。”
羡泽想了想:“行。我打算晚一些就回蓬莱,你也再歇一歇。”
葛朔心里舒坦几分:等回了蓬莱,某些凡人总是没资格跟上来了吧。
羡泽往屋里走。
她环顾一圈,忽然意识到这满院子的男人,基本都是被她以各种方式吃过用过的。
辟鸣和陆炽邑、华粼帮了他不少忙。
葛朔、江连星、宣衡和钟以岫,此刻都远不是他们全盛时期的力量, 几乎每个都是残缺伤病,贡献过不少力量给她。
在她面对的难关与历练前,这些人被他吃过肉,吸过血,成为过她的刀或盾。有些人是活该,有些人是奉献,但始终她的挑战、她的人生命题是碾过他们生活的车辙。
挺好。
她觉得哪怕是天底下最嘴碎的三叔六婆,谈起真龙的故事,再说她与男人的轶事,聊起他们的下场之后,也会补上一句“那也没办法,谁让她是最后一条真龙呢。”
……
过了一会儿,葛朔看见江连星走出来,站在树下。他肩膀上是直打盹的辟鸣。
葛朔皱眉,拇指将竹笠抬起来一些,低头看向江连星:“你跑这儿来干什么?这都秋天了,也用不着在树下乘凉。”
江连星抬头,他对葛朔也就嘴硬了那么一句,又恢复恭敬的态度:“师父,羡泽让我来陪你。”
葛朔:“陪我?你搞得像是看着我一样。”
江连星闭紧嘴不说话。
葛朔缓缓反应过来。羡泽说不定是真的让江连星来看着他。
他之前夜里拿簪子刺脖子,显然是将羡泽吓到了,她很怕他再想不开寻短见,就想让人来看紧了他。
而华粼当初选择听葛朔的话,成为葛朔“自杀”的一把刀,且没有将这件事提前告诉羡泽……所以羡泽肯定不会让华粼来看着他。
那就只有江连星了。
葛朔忽然换了个姿势,跳下树来:“我去如厕。”
他走去院落角屋几步,果然江连星跟上来,他气笑了:“你也如厕?”
江连星小时候就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这会儿还真就点点头:“嗯。我陪师父。”
葛朔额头血管突突一跳:“这你也陪,你怎么不帮忙扶着啊!”
江连星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那不太好。”
葛朔撇撇嘴角:“我又不想去了。站会儿吧。哦对,辟鸣——醒醒!有事还要交给你去办!”
辟鸣化作跟江连星衣衫一样的深色,揉揉眼睛懒散道:“做什么?”
葛朔道:“你去找临海公主吧,她应该能号召一批当年的妖,让它们前来协助吧。蓬莱现身之后,各大宗门肯定要有动作,我们身边越多力量越好。”
辟鸣打了个哈欠:“好。但我腿短,跑的比较慢。”
江连星偏头道:“这件事要不要先告知羡泽一下?”
葛朔一愣,抬起眉毛:“这事对她没有坏处。我等回头也会告诉她。”
江连星顿了顿,半晌后道:“……她才是蓬莱的主人,对吧。在师父眼里,她是你养大的小龙,但在很多人眼里,她什么事都很有主见。很多机缘巧合,都源于别人总想为她好,总想着保护她。”
虽说他时不时头脑中会浮现华粼当年的记忆,但他始终觉得羡泽已经跟当年有了太多变化。
现在的羡泽像是师长、皇帝和族母,她会引导,会命令也会关怀,但唯独不需要其他人帮她做决定了。
葛朔愣愣的看着他,半晌道:“我会跟她说。你——”
屋内。
陆炽邑说完他对于骨蛟的想法,已经麻利的滚了。
华粼还想盯着眼前几个男人,羡泽对他招招手:“你也去找你师父吧,没事,他们伤不了我。”
华粼红瞳扫视了一眼屋里两个人,化作鸾鸟飞出去落在外头的枫树上。
宣衡虽然看不见,但灵识也捕捉到鸾鸟的身姿,跟当年将玉佩衔给他的神鸟一模一样,他脸色更绿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
宣衡看了一眼立在屏风边的钟以岫,转头对羡泽道:“宣琮已经在联系我了,明后日就会抵达东海。你不见见他?”
羡泽坐在主座上,吃着陆炽邑带过来的点心:“还想拿弟弟献宝呢?那我建议你直接找一条小船,给你弟弟封个圣男,献祭给我这个龙神,如果蓬莱周围的雷劈不死他,就算是我收下他了。啊,要是有这种规矩,你该不会自己先抢占圣男名额吧。”
宣衡:“……你!”
钟以岫目光忍不住飘过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现在的羡泽就是当年在水下洞府中折磨他又嘴巴毒的羡泽。
她当年没少说什么“所有人都会知道垂云君做了魔物的炉鼎”“你倒是动啊光抖是什么意思”“你叫的都不是一句完整的话,你要不脑子想明白了再说”——
她很擅长羞辱对她有亏欠的人。
她奚落宣衡的话要是落到他身上,他恐怕都要无地自容了。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宣衡都被她羞辱习惯了,他只是咬了咬牙道:“我不会这么做。”
羡泽微微挑眉。
宣衡道:“我回去之后,千鸿宫必然会公开支持蓬莱,除了不能修建伽萨教那样遍地的神庙,很多事我也能做到。但你要告诉我,你下一步的计划。”
羡泽笑了:“你公开支持我,是因为只有这样千鸿宫才能活下去,而不是要帮我。不过你确定?元山书院为了能够胁迫其他宗门,必然会宣布千鸿宫是魔宗,然后围攻你们。毕竟千鸿宫家大业大,落魄了也能让各大宗门拆吃好一阵子。”
宣衡敷衍的扯了扯嘴角:“我了解他们,能抵挡一阵子。除非是你把我当扔进鱼池子里的饵料,只看着他们蚕食,全然不帮我。”
羡泽笑起来:“那你就先让自己被吃得慢一些吧。我会联络你的。”
宣衡知道她这话里有承诺也有赶客。
但他仿佛黏在凳子上不肯走。宣衡隐隐有种感觉,等他回到千鸿宫,再见到羡泽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她说不定到时候真的变成高高在上,腾云驾雾的龙神,在他心里求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才从半空中传来几句她杳不可闻的声音。
宣衡刚刚听到她站在树下笑盈盈的跟葛朔开玩笑,就意识到羡泽确实是亲疏有分。
当年他撞见羡泽和葛朔二人额头相抵地对视一笑,只能穿着喜服默默退下去,如今也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他低声道:“那我走了。”
宣衡路过她身边,灵识察觉到羡泽目光跟着他,似乎在他路过身边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直到他迈过门槛,羡泽也只是闭上嘴将脸转过一边去了。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羡泽看着立在屏风边,低头认真研究花瓶上的纹路半个时辰的钟以岫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钟以岫抬起头:“……你没让我走啊。”
羡泽快让他气笑了:“我要是一直不说,你是不是能在屋里一直站到夜里,我起夜你都不走?”
钟以岫没说话。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只是羡泽正在从宝囊中翻找东西,不是很在意他,钟以岫则一直垂着头,手指从花瓶的纹路上抚过去。
她在空荡荡屋中,忽然听到了钟以岫开口道:“……对不起。你杀了我吧。钟霄不会怪罪你的。”
羡泽头也没抬:“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钟以岫都快把花瓶抠掉釉了,他没有转过脸,只是道:“或者我还有什么用处。只不过……现在恐怕也做不了炉、炉鼎了,毕竟你丈夫都活着回来了。”
羡泽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真美啊。再说你那算什么做炉鼎,没技术没情趣的,我就是暂时拿你过渡用一用罢了。”
钟以岫缓缓应了一声:“……啊。抱歉。”
俩人又陷入沉默。
他竟然过了半晌还给自己想了一句解释:“我没练过。也不懂。”
羡泽没忍住:“给你八百多次练的机会,你也就那水平!”
钟以岫差点把花瓶撞到,他连忙扶住,半张脸挡在花瓶后头,瞳孔地震:“八、八百多次?!有……有这么多吗?”
羡泽冷哼一声:“怎么现在又肯留着记忆了。与魔媾和,做仇敌的炉鼎不是你最痛苦的记忆吗?”
钟以岫又开始给那花瓶做按摩,低声道:“……不是痛苦,是忘不了。但封存记忆只是自欺欺人,我不想忘了。”
羡泽知道他“忘不了”几个字背后的意义,她虽然过去因为他的眼泪、他的纯真惊讶过,但她可对他没有什么情意。
钟以岫的话她懒得接,只是话锋一转,忽然道:“也不是帮不了我的忙。你的修为如何了?”
他总算转过脸来,眼睛因为前半句亮了几分,但又想到自己最近的状况,不太自信道:“不大好。我能做什么?”
羡泽笑了笑。
……
葛朔没想到反而是他最瞧不上的钟以岫在屋内留了这么久,他都快把主屋的门盯出火星子,华粼早就打着哈欠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葛朔一会儿到树上蹲着,一会儿又在院子里踢落叶溜达,他忽然转头问江连星道:“羡泽没有恢复记忆之前,跟这个钟以岫接触过?”
江连星点点头。
葛朔挠了挠脸,更加坐立不安了,他不知想到什么,气得比划了一下手势:“十年啊。我都没有十年了!靠,饿死好兄弟,反倒喂饱了仇敌家!”
过了没多久,钟以岫终于推门走出来,他没想到打开门就瞧见几双眼睛落在他身上,顿时僵硬,同手同脚的挪下台阶。
钟以岫作势点点头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就垂着脑袋快速往外走——
葛朔忽然叫住他:“垂云君是吧?”
钟以岫顿住脚,抿着嘴唇,看似平静的表情下慌乱到了极点。他忽然心一横,抬袖行礼:“我本来只是想过来一趟,也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没有别的意思。那个、羡泽跟我只不过一些孽、孽缘,我没有介入你们……也不打算插足……”
葛朔怎么有种回了家打开衣柜,发现钟以岫藏在里面,他开口第一句就是“大哥别打我我跟嫂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的感觉。
葛朔听见屋内羡泽唤他的声音,转头应了一声,忽然就察觉到霜风一阵,钟以岫身影已然消失。
葛朔:“……”
葛朔迈进门:“我想让辟鸣再去找找当年的妖。咱们重逢之后,虽然也有一部分妖来见我们了,但怕引起魔主的注意,就没叫他们前来朝拜。现在找他们合适吗?”
羡泽思索片刻:“行。我有个想法,让临海公主找上九洲十八川的各个大妖,就说蓬莱现世,我要册封众妖。”
葛朔记得,当年真龙对妖类也不是完全统治,但当年夷海之灾,许多大妖都卷入群龙内斗而亡,现在的妖,除了临海这种千年玄龟,其他应该都没见过真龙。
妖类这些年没有所谓的妖王、妖主,显然也是内斗无首,这说不定是羡泽确立地位的好时候。
这都是葛朔没想到的。
羡泽看葛朔露出沉思恍惚的神色,道:“怎么了?”
葛朔扯出一点笑,摇摇头。
心中却道:江连星说的是对的。
她早就不是泗水时候的小金龙,可五百年的惯性还是让他像以前那样做事啊。
……
当日午后,羡泽停靠在东海岸边的双层大船上,已经装满了钟霄给准备的各种吃穿用度的玩意。
甚至曲秀岚还拿法器往船上装了六大箱子柑橘,朴素到不像宗门给真龙送礼:“我们这山后头都结果子了,反正里头也有点灵力,你们都拿走吃吧,毕竟蓬莱岛上连片树叶子都没有。”
钟霄就跟老娘舅一样让人送上船一些锅碗瓢盆,被褥软枕,羡泽拒绝不过,只能收下。
羡泽真有一种“妈妈我这就要去远航”的感觉了。
甚至连刀竹桃都红着眼睛给她塞了个药瓶。
“这是毒药?”羡泽打开嗅闻。
刀竹桃看了看甲板上立着的三个男人,垂头道:“我们南疆滋阴补阳的秘方,你省着点用,不够我再给。不过一阴三阳也够补了,你别再带人去岛上了,我怕你……”
羡泽看华粼好奇的目光转过来,赶紧把瓶子收了:“行行行,你乖点。我离明心宗这么近呢,说不定每隔几天就来串门了。”
刀竹桃不知道怎么的,垂着脑袋光往她怀里钻。
葛朔站在甲板上,看着被团团围住的羡泽,他偏头笑道:“其实羡泽挺喜欢热闹的吧。”
江连星回想着之前在魔域,一堆人一同前行时,羡泽确实看起来也挺高兴的。
“师父怕回蓬莱岛之后,她会不习惯?”他问道。
葛朔眸色一深:“不是。我是怕更久的以后,她会不习惯。”
两层大船最终在吃水比来时还深的情况下,往回返航而去。
此时傍晚时分,晴朗无云,橙红日光洒满海面,而蓬莱却像是消失在水面上,直到一片浮在海面上的隐形水雾在逼近之后慢慢散开,夕阳下的蓬莱才在他们面前显露身影。
不但如此,海水也远比东海近海处澄澈,水色如同琉璃,隐匿着结界与洋流,防止任何船只误入蓬莱附近。
羡泽远远看过去,咦了一声。
就只是一天一夜,蓬莱竟然因为风吹来的种子或蓬勃的灵力,萌发出一片毛茸茸的绿色,甚至有些像是树苗,好似是蓬莱沉底后树木未死,木灵核还埋藏在地面中,只要一些阳光与雨水便快速生长。
大船驶入蓬莱的弯港,灵力一点,双层大船驶上海滩,化作叠纸。羡泽拿出宝囊,将船上满满当当的货物先收入宝囊,葛朔捡起被叠成小船模样的纸张法器,笑道:“你的水平也就叠个小船了。”
羡泽:“之前在魔域多亏了它,我们才有住的地方。”
葛朔惊讶:“之前教你那么多回叠帐篷、叠小楼,你都没学会,这次怎么会的。”
羡泽道:“江连星手也挺巧,他说跟你学的。”
葛朔:“……”他没教过江连星,估计是他在一旁看几遍就学会了。
他咬牙跟江连星比了一下手指:“真厉害。”
一龙一蛟两只鸟化作原型,掠过清新的空气,飞抵蓬莱的最高山峦处,从山脚下到山峦顶端,地基和石阶的轮廓还保留着,羡泽环顾四周,道:“要不就先在这里落脚,这附近虽然没有树木,但不缺石料,我们可以像当年搭建泗水的宫室那般,在这里也建起宫室。”
葛朔有意显摆似的,手指捏着叠纸,放在膝头重新叠折,压平,手指来回翻飞之下,很快叠出一个像小盒子似的院落。
羡泽拿过院落,往空中一甩,在纸片落地的瞬间,地上砰地出现一座偌大的两进院落。
羡泽:“你们先都歇下,我要去一趟蓬莱底部,先要确认下方的出入口是否会受魔域的侵扰。”
蓬莱岛更像是一座中空的迷宫,地面以上的山峦内部挖空,入口封闭,羡泽还未打开,但应该都是真龙出入的宫室为主。
而地面以下的部分,先是有许多厅堂、浴室以及库房,羡泽随手打开一扇青铜大门,里头的金器落着一层灰,像是水一般流淌下来。
她死命推也没能把门合上,干脆就让那些金器流淌的宽敞的回廊中到处都是,她飞过那些金杯玉碗,往更下层而去了。
再往下就是众蛟的居所以及刑罚之地。
羡泽干脆化作原型,在蓬莱内部无拘无束的飞行着,这里狭长的走廊,还有些长长的躺椅、石床,显然都是为龙和蛟准备的,她在其中游走,只感觉到了舒适和自如。
终于抵达之前她和江连星所在的牢笼区域。
羡泽找寻确认许久,终于看到了一间隐秘而处在夹层中的小型牢房,那里的上古禁制丝毫未受损,而且牢房半浸在水中,四周都是蓬莱金铸造的围栏,除了真龙以外的生物接触之上,灵力便会被其吸取,越想挣扎就越虚弱。
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关押画鳞的地方了。
羡泽从宝囊中捏出那装蝈蝈大小的笼子,画鳞被勒在其中一动不能动,她打开笼门,将他甩入那间蓬莱金牢笼。
画鳞满身血口的蛟身慢慢变作人形,皮开肉绽的伤口泡在冰冷的水中,他被呛了水,手指攀住围栏爬起来几分,但迅速察觉到蓬莱金在吸着他的血与灵力,连忙想要甩手避开,而后身子再次跌入水中。
他一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他隔着围栏望见羡泽阴晴不定的脸,竟然咬着手指,慢慢笑起来:“别这么看着我,咳咳、我会受不了的……”
羡泽的灵力化作手,拈着一枚丹药进入牢笼之中,塞到他嘴边。
画鳞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怕他虚弱是吗?”
羡泽没有回答他,只是灵力化作的手指握拳,狠狠砸在画鳞门面上!
第185章
画鳞的脑袋往后甩过去, 脸上几道发乌的血痕流淌下来,他松开牙关,羡泽也将丹药挤入他喉咙中, 逼他咽了下去。
画鳞匍匐在水中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手指却又握上了蓬莱金的围栏, 让刚刚随着丹药化入体内的灵力,再度被蓬莱金贪婪的吸收。
羡泽瞪大眼睛。
他鼻腔口中滴答出几道血,咧嘴笑道:“只要我变得虚弱快死, 你就会来见我……咳咳、就会喂我对吧……”
羡泽闭上眼睛, 看也不想看他, 她幻化出的手, 用力捏碎他的双臂, 关节反扣过去。金色灵力从指尖挥舞而出,化作绸带一般, 穿过牢笼, 将他死死捆住。
而那绸带般的灵力, 内侧却生出尖刺, 如针一般深深扎在他那苍白发蓝的肌肤下。
画鳞痛苦的弹动几下,想要化作蛟型, 但绸缎仍是紧紧捆束在它皮开肉绽的身躯上。
他明明已经痛苦不堪,但就是为了让她心里不舒服似的, 还是低声笑起来:“羡泽的灵力贴着我的皮肤……我还从来没有这种体验啊。不过我更喜欢在宝囊里, 到处漂浮的都是你的物件,你的气息。”
羡泽面无表情,她手指捏诀,加固着牢房的结界。
画鳞挤着凑过来,淌满血的脸颊贴着乌发:“羡泽。羡泽……好孩子,看着我, 我可以效忠你,你看我已经是你的龙仆了,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
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割了他的舌头。
算了,以后还有事要问他,而且羡泽挺喜欢他现在无能发情的样子。
毕竟画鳞还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他数百年的妖丹都被挫骨扬灰,已经没有能够震慑魔域的能力;他吃掉整个照泽千万个妖魔这件事会随着照泽坍塌而败露;臭名昭著、出尔反尔,不可能有任何魔域生灵效忠于他。
他能做到的最大报复,不过是自杀并将葛朔也带走罢了。
但偏偏他怕死到极点。
她转身离去。
画鳞盯着她背影,还有她盘坐妇人髻的长发,跌跌撞撞从水中起身,嘶声道:“你看着葛朔也是看着我!他若是生病便是我也虚弱了,他恢复了便是我也强大了,你看着他就永远都会想到我还在这牢笼阴沟里!嗬嗬、羡泽……你有没有想过,我永远都会出现在你生活里。”
羡泽并未顿足,紧接着就听到了画鳞更癫狂的声音:“江连星是我的一部分,我还能跟他通感,我还能操控他——还有辟鸣、哈哈哈哈辟鸣也被我寄生了,你身边根本无人可信!那只小鸾鸟,其实也在我体内被我控制了,他说不定会随时背叛你!”
羡泽停住脚,表情甚至有点匪夷所思到想笑:“你想让我怀疑每一个人,但你知道吗?我身边的人其实都从来没有背叛过我。”
画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她没有说错。
就算他自己的分身,也用最后的生命和灵魂把他内部打的千疮百孔,让他无法追杀羡泽。
羡泽忍不住笑了:“而且——小鸾鸟,你是说华粼?”
画鳞又勉强的笑起来:“哈,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给真正的鸾鸟起了华粼这个名字啊。”
羡泽转过脸,露出笑容:“你在说什么?我身边从来都只有这一只鸾鸟,他陪我四百多年,死而复生。我不知道还有任何其他的华粼。”
画鳞半张布满血污的脸一僵,不可置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要把华粼的存在抹去吗?那不是她爱过几百年的人吗?!
他将华粼四百多年与她的回忆,当做爪子里握着的人生唯一一块糖,放在掌心小心舔舐,贪婪紧握,他那颗那颗软烂的心就因为窥探着华粼的一切,变得对她愈发扭曲幽深。而当她连假华粼的存在一切都否认时,画鳞只感觉心像是被她攥紧撕开。
那种痛苦,竟是任何□□、妖丹被消灭的痛苦都无法比拟的。
明明、明明他觉得只有活着是凌驾一切以上的。
可为什么他觉得华粼的回忆让他感觉,被她否认存在,比死了还不如!
羡泽转身离去。
背后只传来画鳞歇斯底里的声音:“那是我的名字!那是你给我的名字——我不许你这么叫别人!羡泽、羡泽……!你就是爱过华粼!”
羡泽觉得不太理解:就是爱过又怎么样呢?没爱过又能说明什么?
跟你画鳞有个屁的关系。
那个华粼唯一的遗愿也是和你绝不融合啊。
羡泽飞回地面上的时候,只瞧见月明星稀,蓬莱上方天空一片澄澈,映照的岛上有种柔和的明亮。
他们那座院子坐落在山脚下,灯火昏黄,而且上山的栈道上,似乎是被点亮了灵灯,映照的蓬莱有种山中小村落的感觉。
她在空中摇摇尾巴,好似将一切水汽与不快甩在脑后,往院落飞过去。
夜色应该已经深了,羡泽还没落到院子中,就听见一声吹叶子的哨响。
葛朔枕着胳膊躺在屋顶上,对她招招手。
羡泽脚尖点在屋顶上,笑道:“我大老远还以为谁家在屋顶上晒带鱼呢。”
他抖抖脚,叶片叼在嘴边:“我就权当是你夸我腿长个高了。怎么那么久?我从柜子里翻出两壶陈酒,想跟你一起品鉴的。”
羡泽弯腰,手指勾起酒壶,果然里头都空了:“就给我留了两滴?怎么品鉴。”
葛朔呵气:“我已经品鉴出结果了:一般。”
屋顶上铺着一块皱巴巴的软毯,他躺在上头,胳膊状似无意的伸开,头偏向另一边看月亮。
半天没有感觉胳膊上的重量,葛朔转过脸来,羡泽笑眼看他。
葛朔就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又急又臊道:“干嘛啊,我感觉都半辈子没见到你似的,你就躺一躺呗——我每次想要点浪漫,你那表情就跟吃了花椒似的!”
羡泽笑:“我不讨厌吃花椒。”
她把他胳膊抬起来,没有枕着,就这么跟他并肩躺在屋顶上。
俩人都望着夜空上透亮巨大的月亮,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羡泽听到葛朔小声道:“那俩睡着了吧。”
羡泽:“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再说没睡着怎么了。”
葛朔啧了一声:“没睡着咱们就进屋去。”
羡泽嘴唇弯起:“哦。这意思啊。不管他们睡没睡着,都别在屋顶上了,海岛上怪凉的,我怕回头一摸你屁股和后背,全都是一层露水了。”
葛朔气笑了,从牙齿间呲出几个意味不明的音,像是能把她嘴给嚼了:“别说我嘴贱,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羡泽也跟着笑,偏着头看他。
葛朔环顾四周的海面,水雾像是单面的镜子,隔绝了周围接近的可能,他们却能看清周围粼粼的波光。
他呼出一口气:“我觉得蓬莱没有泗水的山里好呢。”
羡泽知道他感怀的是什么,但她不愿意把话题往那方面引,笑道:“毕竟那是五百岁大苍鹭摆脱童子身的地方,你当然喜欢了。”
葛朔又噎住了。
羡泽忍不住笑起来。
葛朔看着爽朗嘴贫,但其实在这方面相当笨拙慌张。
在羡泽跟他孵化黑白两枚蛋的时候,关系其实就有些微妙了,但羡泽还记得他之前的拒绝,便还保持着距离。
因为羡泽总是噩梦,葛朔早早就跟她同屋而住,只是二人之间隔着屏风。
而且华粼出生之后,在六七岁之前都是保持着鸾鸟的模样,跟个小鸭子似的黏着羡泽,夜里也都睡在羡泽的床铺上。
葛朔当时总提防怀疑华粼,所以更是不肯搬出去。
这么“一家三口”睡了好几年,直到华粼开始化作人形,羡泽也嘴馋又喜欢热闹,他们也搬入尘世中稍微人多的村镇附近。葛朔教着华粼保持人形,绝不要在其他凡人面前展现出原形。
这种情况下,华粼就不适合再跟羡泽住在一张床上,葛朔还用竹子给他另外做了一张床摆在隔壁房间。
但华粼不知道为何,特别黏着羡泽,他夜里跑过来,被羡泽或葛朔抱回去几次后,要他好好睡在自己的床上。
然后葛朔夜里就看见华粼小身板扛着自己的床,来羡泽和他的房间了……
华粼怎么这么小就学会插足了啊!
葛朔是真的很想跟羡泽聊天。
他们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葛朔白天去城镇里看见卖猪肉的被戴了绿帽子都恨不得跟她八卦一番——
以前华粼听不懂又嗜睡,他们俩还能拿被子把孩子一盖,然后枕着胳膊看星星说那些没完没了的闲话。但现在的华粼已经能插嘴能跟着聊天,甚至追问“姘头”“绿帽”是什么意思了!
华粼这么拖着床过来好几年,葛朔快憋死了。
他甚至都觉得这小子重生后根本就没失去记忆!
说不定就是耍心眼不想让他接近羡泽!
葛朔自从出事之后,睡眠也很差,其实他也总是多梦惊醒,有时候半夜起身,看着羡泽抱着软被沉睡,肌肤莹润像是没有受过一丝伤,面颊被软枕压到嘴唇微张的模样,他会极其安心的靠在床边。
只不过葛朔看到她旁边化作鸾鸟把脑袋拱在她胳膊下的华粼,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都被翻来覆去吃了那么多回,就别争了吧!
不过这些想法一直葛朔没能说出口过。他一直觉得从羡泽那次亲吻他之后,俩人划清界限的尴尬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不止,羡泽应该只是把他当做兄长竹马。
他跟重生后的情人鸾鸟相比,还是亲疏有别的。
直到有一次,华粼夜里偷偷溜过来挤到她床铺上,睡到早晨化成人形了还不自知,羡泽醒来发现,差点将华粼踹到床上。
羡泽一脸严肃的将华粼拎到偏房去住,告诉他不经过允许不可以来她房中。
华粼那时候被她骄纵坏了,指着葛朔道:“师父为什么就行!我也可以隔着屏风,不跟羡泽睡在一张床上——”
羡泽板起脸:“不行。不需要有规则,我说了不允许就是不行。”
她可不想真把华粼变成童养夫,从小就过于亲近,长大后反倒会辨别不了对她是感情还是依赖吧。
葛朔暗爽的都要握拳了。
结果到夜里他就要笑不出来了。羡泽也想把他赶到比屏风更远的隔间去,她说:“我这些日子都睡得太沉,连华粼挤过来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怎么做噩梦了,不需要葛朔陪着我了。”
葛朔想了半天的理由,最后他只好捂着脸装可怜说自己会做噩梦,所以不想身边离人。
这招在羡泽小时候很好用的。
神鸟们只要捂脸装可怜装受伤,羡泽总是会很担忧的靠近过来安慰,也会用灵力帮大家治愈。
但葛朔却不知道,羡泽已经好几次在早上醒来看到葛朔衣衫不整枕着胳膊睡着的样子。
乱糟糟的头发还像以前那样,每个早晨都如同炸了窝般不听话,可他敞开的衣领,却露出布满伤疤的麦色胸膛。羡泽留了一片龙鳞给他,他用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在睡梦中于锁骨上压出一点红痕。
她感觉自己都快忘了的那种当年对他的……青睐与悸动又涌回来了。
但她不确定葛朔是怎么想的。
最近这几年,葛朔在捉弄她之余,从那些歇后语与俏皮话之间,嘴里溜出一两句害羞而轻盈的咕哝——“羡泽像个小太阳”——他总这么说。
羡泽却觉得葛朔像是日光暴晒下河床上的石头,是她最喜欢睡觉的地方。哪怕睡到太阳落下山,她趴伏在上头,也能感觉到余温和安稳。
羡泽好几次,几乎想要挤到他身边去,将脑袋挤在他胸膛上,两个人就这么蜷缩在一起睡去。
但她忍住了。
羡泽听见自己心里在哀叫:……住手吧羡泽。
她也还记得当时他拒绝之后,俩人关系中淡淡的尴尬,过了好久才慢慢恢复亲密。
她不想再跟葛朔疏远了。
就这样吧——
于是在葛朔捂着脸说他自己会做噩梦的时候,羡泽叉腰道:“那你要是做了噩梦,就在隔壁喊,我会过去陪你的。”
葛朔呆了一下,悻悻的把手放下来:“……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