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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羡泽眉头过了一会儿才松开:“算了。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化作蛟吧, 现在这样一脸血,我不想看见。”

主要是她有点受不了江连星脸上露出痛楚的表情。

江连星抹了抹脸上的血,缓缓点头, 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化作蛟应该很不好看。”

“好不好看的, 黑灯瞎火就这么一点光,我也看不清。你快点。”

江连星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变成蛟再吃,难不成那样就感觉不是在吃人, 而是在吃水产吗?

终于在羡泽的注视下, 他化作一条黑蛟, 躺卧在石台上, 一龙一蛟身姿相似, 他就像是她金身落下的阴影。

羡泽低头看他:“江连星,你可真黑啊。”

不过他的蛟身并不臃肿, 除了尾巴有点圆, 脑袋也有点傻圆, 其他地方都很翩然纤瘦, 化作原型后,他像是未完全成年的动物, 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

不同于画麟的皮肤如同渗漏冥油那般黏着,但江连星的蛟身皮肤摸上去是柔软微凉且细滑的, 脊背处是漆黑, 但肚腹处是依稀透出暗纹的深灰色。羡泽鳞片上有一些锋利的断口或起翘,她尾巴不自主的缠上他尾巴的时候,那些锋利的鳞片显然让他吃痛。

他没有叫出声,只是鼻子皱起来默默忍住了。

说实话,江连星蛟身的脑袋长得有点好笑,他吻部上翘嘴巴又宽, 有点像是猪鼻蛇;眼睛不像他人身那般略狭长阴沉,蛟目反而是又圆又黑,头顶有一处鼓鼓小包,像是即将长出独角。

这么个半大蛟的模样,再配合着他仰躺在她阴影里,还不自知的抬着身前两只略短的爪子的模样,真的像一只小蛟狗。

羡泽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果然紧张起来,尾巴乱动:“很难看吗?”

羡泽顿了顿,感觉像是应该夸赞华粼的话语,跨越了几十年才真正说出口:“不难看,挺好玩的。你的爪子比我还短一点。”

她似乎很喜欢他黑色肌肤的手感,两只后爪欺负他没有后爪,在他身上踩来踩去。

可她没想到化作原型之后,构造也与人身大不一样,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皮肤下可能藏着器官,江连星越被踩越窘迫,想躲也躲不开,她一踩他就一个激灵。

江连星一时分不清羡泽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他头一偏,心一横,道:“羡泽快点吧!”

羡泽抬起一只爪子,爪尖漾出丝丝灵力,而后她尖利的爪子刺向他胸膛处还未痊愈的伤口。

她因为从伤口处溢出的鲜血顿了一下,但更快速坚决的划破他的皮肉。

这不算疼,跟他之前受伤和魔气发作时都无法相比。更让他受不了的是羡泽注视着的金瞳,以及逐渐刺入肌肤下的羡泽的龙爪,他想挺一挺胸膛,但又隐隐恐惧往后缩去。

他一声未吭,垂下眼去看着羡泽,她正打算掏出他的心脏与魔核,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剖开取瓤的瓜果,看着血从她龙爪的肌肤纹理之间流淌,也有些看痴了。

羡泽、羡泽……

他们是不是在某种角度上也融为一体了,只是他真的舍不得,他觉得还没有在羡泽身边待够,他还想再多跟羡泽这样安静的躺在一起,哪怕是听她讲别人的事也好。

忽然江连星感觉额顶被触碰,羡泽的脑袋垂下来,抵住他额头,她的龙角顶着她额头。

江连星看着她的金瞳。

羡泽:“疼也别忍着。”

江连星想说他能忍,但张口哑了半晌,却说的是:“……疼。”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情绪作祟,忽然就一点疼痛都忍不住似的连着发出好几声痛呼闷哼。

羡泽一开始没说话,江连星只感觉她好像不是单纯的吃,她的灵力也在刺入体内,奇妙交错的感觉更让他忍不住闷哼。羡泽眉头皱起来,跟他缠在一起的尾巴不耐的甩了甩,她没忍住龇牙道:“你怎么还哼哼叫没完了?抱着、抱着吧,别唧歪了!”

江连星抬起爪子抱住她。

但是……确实爪子不太长,抱着她更像是扒着她。

羡泽也笑了。

她但很快又从笑意中正色道:“江连星,引出你的魔气。我知道魔核到你体内走一遭,魔气只会留在你体内,金丹会被‘洗’干净。但我想要尝一口魔气。”

江连星看她龙爪中捧着他跳跃的心脏,胸膛溢出鲜血,她龙首低垂,金色虹膜就像是金光照耀的雪山一样。羡泽没有吞掉他的心脏,只是大口舔了舔他的血,血痕粘在她似乎能一口咬掉敌人脑袋的牙尖上,还有下巴和鬃发上,他像是一块被她吃的一塌糊涂的带馅糕点。

他望着她,慢慢引出魔气,双瞳变成一片浓黑,脊背的尖刺骤然竖起,甚至爪子都变得愈发尖利。

羡泽道:“对,做得好。就是这个样子。”

她按住他的身躯,低头张开了口。

……

“羡泽!羡泽——你在哪儿?”

在昏暗潮湿的石道中,一只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变色龙,正在飞速拨着腿爬行,他能依稀感觉到羡泽的气息。

但毕竟蓬莱是曾经的群龙居所,这些石道夹缝中弥漫着龙的气息与味道,让他难以辨别方向。

辟鸣听到了微弱的吃痛闷哼,在寂静的石道之间几乎听不见,它连忙快步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爬过去。

蓬莱底部的囚笼,大多都是囚禁一些伴驾但不忠的蛟类,到处都是尖利的爪痕,小变色终于在石道尽头看到了圆形的结界。

结界似乎包裹住了整个牢房,结界表面如水雾琉璃,看不清楚内部,似乎为了屏蔽魔主那无所不在的眼睛。

细微声音正从其中传出。

辟鸣试探性的触摸在结界上,结界似乎稍作判断,便将他放了进来。辟鸣迈入结界,才意识到刚刚声音也被结界遮蔽,在外头听来几不可闻,可在结界内,暧昧又痛楚的哀鸣正回荡。

辟鸣先看到石门,石门内镶嵌着玄铁的栏杆,石门洞处封锁着几道或新或旧的禁制。

它快速缩到石道边缝中,往牢房中看去,牢房堆得已经像是库房了,地上的积水全都悬挂在天花板上,像是雨水的珠帘,一枚灵力凝结的光球悬在昏暗牢笼中散发着淡淡微光。

而微光下的石台上,金龙与黑蛟尾巴纠缠在一起,身姿交叠,从辟鸣的角度,还能看到金龙一只染血的爪子扣在石台边,几滴血顺着爪尖从石台边缘流淌下几道红线。

辟鸣呆住了。

它之前听说很多龙对蛟都是一蛟三用,但这也太……

金龙微微晃动着美丽的尾鳍,而黑蛟更像是被抽筋扒皮的痉挛,尖刺竖立,明明在被捕食,却又逃也不敢逃一般。而金龙垂着头,似乎也在黑蛟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黑蛟两只爪子或因痛苦而收紧,或因害怕抓伤她而松开,但始终拥抱在她身躯上。

辟鸣虽然觉得不论是吃饭还是做饭,都不是应该打扰的时候,但现在情况毕竟特殊,他没忍住,开口小声道:“羡泽!尊上!”

金龙似乎并未耽溺在眼前的黑蛟身上,听到他微弱的叫声,立刻昂起头转脸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她牙齿附近沾满鲜血,看起来有些可怖,金瞳却冷静明亮。

羡泽双眼微眯,道:“过来的有点慢啊。你果然就是被抓住的命。不会上次在闲丰集一别之后没多久,你就被画鳞抓住了?”

辟鸣眼睛一亮:“尊上,你是记起来了?”

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看向她身下的黑蛟。黑蛟胸膛上遍布血迹,有些血甚至洇到的石台上,但他只是目光有些失焦的望着屋顶,大口呼吸着,身体中时不时还有抽痛。

羡泽从黑蛟身上慢慢爬起来,昂起下巴,爪子理了理被血弄脏的鬃发:“你没有按计划行事吧。我之前就说过,我的内丹核心被拿走后就会失去记忆,你需要立刻找到葛朔。结果你不听,非要滞留在我附近,还被戈左抓住。”

辟鸣干脆化作小少年模样,他赤裸的蹲在牢笼门口,他身上有些还未完全恢复的伤疤,不面露委屈之色:“华粼说你会没人保护,所以让我多等一会儿……”

羡泽冷眉道:“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再说如今的华粼与当年跟你们下令的华粼又并非一人——罢了,闲丰集一别之后,你是直接来了魔域吗?”

辟鸣连忙点头:“我那次一别之后就立刻来找了!”

羡泽:“你找到了吗?”

辟鸣面露惭愧之色:“我、我知道他的方位,但是不能接近,我想去找他就被魔主抓住。它一开始是把我放在身边,想要通过我来确认你的位置,但我不肯说,他就把我关起来了……”

辟鸣也被关在了蓬莱地下的牢笼中,而羡泽与蓬莱,就像是雷电与导电铁塔,她能够与蓬莱建立联系,也立刻察觉到他所在的方位,并打开禁制将他放了出来。

辟鸣也面露怪异的神色:“只是那个魔主一直在说很多您的事,很多当年只有你身边的神鸟才会知道的事,还以此来骗我,说找到你是为了帮你。”

辟鸣当然不知道,曾经为她网罗妖类作为助力的华粼,其实也曾是魔主的一部分。

羡泽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葛朔还活着么?”

辟鸣点点头又摇头:“很难确认,我只知道画鳞将他封存起来。我能感觉到华粼也在照泽。羡泽要去找他们吗?”

羡泽皱起眉头来,她思索片刻:“不,画麟特意问过我,连葛朔也不在意吗,说明他把葛朔拿在手里当筹码是想跟我谈判的。”

而他突然把她关起来要去处理事情,必然是决定跟谈判方向的事。

要不然是他能打开蓬莱的入口,要不然就是华粼快要救出葛朔。但羡泽已经能感知到蓬莱的各个角落,她敢确信不是前者,那便可能是后者。

而对羡泽来说,葛朔性命虽然重要,但救出葛朔未必能让她占据先机,而且画麟为了跟她谈判不会轻易杀掉葛朔,他要是能抓住华粼也只会吞掉他而不是杀掉他——

羡泽思索着,忽然侧了侧脑袋,像是听到其他人再给她传音入密,她听完了那头传音的内容,转头看向石台上的江连星。

黑蛟痛苦得蜷成一团,他体内仿佛有尖锐的灵力正将他刺透,那种来自内部的力量几乎将他抻长碾平,他完全没有力气注意到辟鸣的接近与羡泽的对话。

羡泽看着他,忽然道:“辟鸣,你先留在这里,藏匿起来。接下来——”

……

辟鸣缩在角落之中。

他都已经被抓住两次了,这次再躲不好,真就是没脸当小变色龙了。

就在不久前,羡泽化成一条小指粗细的小龙,从结界中快速离开,只是在她走之前,辟鸣察觉到她身上弥漫起了魔气,有些震惊。

在羡泽还怀揣着破碎的内丹时,体内就有魔气弥漫,葛朔和她都很担忧魔气弥漫,影响她的心性,怎么现在又能容纳这魔气再度进入她的体内?

只不过羡泽因为魔气,气息也变得难以辨认,她丝毫不觉得金龙走阴沟是什么丢脸的事,四个爪子拨弄着,跟个小壁虎似的飞速溜走不见了。

而石台上的黑蛟则痛苦到忽然翻身抽搐,又时不时挥舞两只爪子,闭着眼失声唤着羡泽的名字,皮肉之下像是有什么磅礴的力量要从他体内顶出来。

他足足低声哀叫了一两个时辰才缓过来,慢慢睁开眼睛,胸膛处伤口已经长好大半,石台上鲜血半干。黑蛟缓缓起身,环顾四周,意识到羡泽已经不在身边,惊慌攀上他的面容,他化作人形道:“……羡泽,羡泽!”

可惜只有头顶灵力化作的光球,像是羡泽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江连星仰头望着那淡蓝色的光球,茫然无措的抚着胸膛,似乎慢慢回想起刚刚羡泽在他脸边的耳语。

辟鸣看着他醒了,感觉可以把羡泽说的话交代给他了。

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一下子扑在了结界之上,结界上很快沾染上冥油的污痕!

仿佛像是怪物将脸贴在玻璃罩上,结界上很快出现了丝丝裂痕,江连星立刻起身,皱眉看着石门外的结界。

砰一声,结界如冰层般碎裂,连带着天花板上凝结的水珠全都如下雨般落下来,光球瞬间黯淡,石门的结界打开,一道黑影掠入牢房内,嗓音听不出是亢奋还是愤怒:“羡泽,你跟鸾鸟分头行动是为了救出葛朔吗?可你有没有想过,葛朔如果——”

画麟话说到一半,这才意识到眼前牢房里只剩下江连星,羡泽不见了踪影。

他本想开口问话,却忽然死盯着眼前的江连星,瞳孔震动。

江连星的双眸双耳已然恢复,不但如此,他身上散发出极其类似羡泽的气息,这也是他并未察觉羡泽离开的原因。

羡泽几乎像是当年信任葛朔那般,把自己新生的金丹分割,生生将自己体内近半的金丹放到了江连星的体内!

难不成她就这么喜欢、这么信任明明跟他有同样一张脸,却年轻些的江连星?!

凭什么?!

江连星如今拥有的力量,甚至超过了画麟当年设计吞下的破碎的内丹核心。

画麟在不久之前吞下她内丹核心后,为了压制住它,几乎吃空了整个照泽城内的居民,经受了巨大的痛苦,甚至不得不造出多个分身来分担这份力量。而他他也终于像半龙半蛟那般,能够召唤红色的天雷——

江连星为什么还能承受住这一切?

她又消失去了哪里?是去救葛朔还是去——

江连星也望着画麟,他震惊的望着画麟人形的面目。虽然江连星因为从画麟身上啃下一大块血肉,而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但当他看到这一切恶果的源头,跟他如此相似的五官,仍然如坠冰窟。

怪不得羡泽叫他化作蛟。

她怎么可能看得下去他这张脸……

江连星抚着胸口,她如此强烈纯粹的真龙内丹在他体内,放到他魔气深重的身躯里,他几乎要化作爆竹炸开。

他意识到,羡泽给他这力量是因为需要他拖住画鳞,需要他混淆视听,哪怕他要被炸死,也要拉上画麟一起死。

这就是他的任务。

力量在他体内不受控制的乱撞,额头的角几乎要从头颅之中顶出来,江连星漆黑瞳孔里也隐隐闪耀着金雷的风暴。

画麟对江连星的嫉妒与恨意,却在对上江连星冰冷目光的瞬间,惊醒了一瞬。

羡泽留下他,不可能是因为最在乎他。

必然是她要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连星是给他留下的绊子和陷阱!

画麟忽然朝后疾退,正要重新封上牢笼,江连星陡然朝他冲来,手中化出一柄如黑焰的刀,只是黑焰中有着点点爆开的金光。

画麟可比眼前这个诞生不到二十年的小黑蛟老练多了,这些年吞噬了如此多的魔物修仙者,画麟几乎掌握了天下各类招式法术。之前缠斗被江连星咬了一大口是因为不防备,但现在他可不会了——

但江连星太不要命了。

江连星腰腹被法术和尖刺洞穿成了筛子,也没有丝毫停止疯狂的攻势;体内的金丹控制不住几乎要爆出来,他便撕开自己的胸膛,让那些灵力化作金色结晶从肋骨中钻出来。

江连星已经意识到了,画麟最大的弱点是,他怕死。

画麟太怕死了,为了这个他曾经能绑架龙蛋,能给魔龙当座下犬,张口吃下无数灵魂,也策划了东海的一切。

那些痴恋、善意或仰慕,都最终被苟活也要活下去的欲望吞噬,别看他之前好似对羡泽深情,若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吃下羡泽,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趁她不备将她一口吞下!

但江连星是死过的人,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刚刚被他挖掉双眼、割了舌头都能死命咬下他一块肉,这回更像是识破了画麟的软弱,不断朝他袭击而去。

画麟有数个分身,虽然不会轻易被杀死,但他根本不想跟江连星这种吃不下去的东西缠斗——

忽然,他们脚下地动山摇,石墙剧烈抖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要从魔域与凡界之间钻出!

第172章

在这地动山摇中, 江连星撞在了石道墙壁上,或许是因为羡泽的金丹有相当一部分在她体内,他能感觉到石壁内部, 正有灵力在流动, 像是溪流江河汇入远方的大海。

是羡泽在行动吗?

那他就有必要拖住画鳞的脚步。

江连星立刻飞身而上,他手指捏作复杂的诀印,四周炸起黑雾, 石道中积水竖立成冰刺——

画麟立刻侧身躲过, 魔气骤然炸开, 他破旧的流光衣衫下化出蛟的半身, 一甩尾便在石墙上溅开成片的冥油, 他手中幻化出黑焰长刀,轻轻一扫, 荡开黑雾。

江连星现在隐约意识到, 这黑焰并不是从他们体内而来的。他被羡泽给予了魔核, 画麟则是夺走羡泽沾满魔气的内丹核心, 之后才有了操控黑焰的力量。

这是羡泽的魔气。

她既能操控世间的水,也能引燃可怖的火。

所以羡泽会不怕触碰这黑焰, 哪怕是曾经被画鳞洞穿胸口也只是留下伤疤,而没有让她整个身躯被引燃。

画麟没料到江连星紧接着还有后招, 接连的法术变化多端, 处处杀招,步步紧逼。江连星如今灵海中回荡的力量太过庞大,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就连蓬莱地牢这般夹杂着上古真龙力量的石壁,都在他的攻势下轰出裂痕。

画麟太多年没有亲自动手,再加上当年吞食华粼后日渐盘踞臃肿, 他主要靠着忌使为他捕猎喂食,虽掌握千百种的法术,却未必比得上江连星在短短几十年生死历练出来的老练。

他很快意识到江连星的势头,却不想跟他缠斗,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只打算飞速逃离蓬莱的地下牢笼。而江连星也感觉到,画麟的数个分身正化作黑影,在他身后的石道中围追堵截上来——

石道愈发宽阔,尽头则是一片漆黑的水域,画麟头也不回的撞入那片水面,不安且迅速的向水面上游去。

江连星紧随其上,撞入水中,水域冰冷漆黑,深不见底,只有头顶一点微光。他能感觉到画鳞的分身就在他身后,慢一步就要将他拖回牢笼,有些笨拙的向上游动。

江连星本以为自己在水中必然比不过画麟,可当他尾巴从身后探出,手肘处的尖刺划开几乎凝固腐朽的水体,他立刻在水中如鱼得水——江连星总算理解羡泽看他狗刨时候的无奈表情。

他奋力紧追画鳞的身影,只感觉羡泽给她的金丹,冲刷着他的血液,耳膜鼓胀,周身亢奋,他飞速钻上去,冲出水面——

江连星有些愣愣的望着天空。

厚重的乌云正汇聚在照泽的上空,在狂风的吹动下旋转汇聚,在云层中隐隐有着紫色的雷光闪动。江连星几乎在半空中要被风卷走,而之前淹没照泽城的水面,也荡起波涛,拍打着宫室的地基与周围的黑色高墙,翻涌起白色的浪花。

画麟也在半空仰头看着,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声音全被风吹散了。

江连星腾在半空,向下望去。照泽正中那片高耸于水面的宫室建筑群中,有多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水潭,正连接着蓬莱的底部,他和画鳞也是从中飞身而出。

但此刻,水潭就像是地震中摇晃不停地水杯,整个宫室都在剧烈震颤抖动,侧面腐朽的建筑逐渐坍塌,甚至连地基中的累累白骨也在碎裂掉落。

早已死寂多年的照泽,像是在惊雷地动中苏醒,画麟猛地回过神来,他一边低头看着逐渐抖动的宫室,一边朝着江连星的方向抬起手。

他黑色利爪指尖指向江连星,在半空中,两个庞大的黑影分身,朝着江连星的方向袭击而来,其中一个被黑影笼罩的模糊身影,依稀能看到爪子上拎着满身是血的鸾鸟……

鸾鸟头颈低垂,似乎被折断了半边脖颈,羽翼残缺,毫无反应。

师兄!

江连星瞳孔一缩,他不等分身袭击向他,就想要去救出鸾鸟,忽然,那片宫室中最大的黑潭骤然炸开水花!白色的巨大骨架头颅从水中腾出,头顶独角竖立,双眼空洞中凝着一点金光,紧接着的骨爪踩碎黑色屋顶宫室,身躯从黑潭中冲向天空!

……是骨蛟傀儡?!

细密的骨架如犬牙交错,身形和当时在明心宗地下埋骨的巨蛟近似,那白骨中仍然夹杂着当年守护蓬莱的凛然,张口发出一声堪比龙吟的愤怒鸣叫,空气震荡!

画麟面露骇然之色,连带着分身袭击向江连星的动作都在半空中一僵。

不仅这一只,还有两只体型稍小的骨蛟,也从另外的黑潭之中爬出,摇头晃脑好似从五百年的沉睡中苏醒。两只骨蛟并不着急飞身而起,两爪按压在仿照当年泗水宫室修建的一片建筑群上漫步,仿佛还在适应身躯,甩尾之间,击碎腐朽的檐枋斗拱,盘踞在画鳞的地盘之上。

这是夷海之灾之前,群龙强盛时代真正的蛟。

画麟面色苍白,身形在空中有些不稳。

他当年就因为强行掳走龙蛋,遭到群蛟鄙夷,若不是因为他肚子里的羡泽,不知道多少蛟会对他这种吞食过龙的叛徒杀之后快。

画麟也很讨厌这些以龙为尊的蛟,觉得他们不过是仰龙鼻息。

他想活,自然就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做!这群蛟反倒是脑子被灌输了“忠”字,满脑子只想着陪伴在龙的身边,成为龙的奶妈、侍卫和奴妾!

画麟一直记着那些同类对自己的态度,后来大肆捕杀同类,不只是为了变强、为了成为唯一一只蛟,也是有泄愤的情绪在。

看啊,你们当年环绕在真龙身边不拿眼睛看我,现在你们的尸骨也不过是我宫室的筑台。

画麟还曾在打开蓬莱第一层之后,看着那群蛟守卫蓬莱的骸骨嘲讽他们的惨死。

可他也心中清楚,当年有许多得到真龙青睐的蛟,成为了蓬莱的近卫,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哪怕是被制成了骨蛟傀儡,他们身上也有上古时代伴龙横行的风姿。

但他没有想到,羡泽竟然复刻了在明心宗时召唤的骨蛟!

而其中最大的那只骨蛟头顶,握着独角而立的是一只木偶傀儡,和当时在明心宗被他捏碎的傀儡一模一样!

怎么会?

江连星听到陆炽邑的傀儡发出熟悉的兴奋大笑,还在那儿嚷嚷:“照泽!我来魔域的照泽了?!”

他依稀明白了。

他跟羡泽初入这片宫室时,羡泽一直在好奇的望着这片黑潭水域,但那时候江连星被画鳞袭击昏迷并顶替,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很可能她确实下水进入了蓬莱。

羡泽在水下就发现了许多守护蓬莱的蛟的白骨,而她那时候就决定要将这些骨蛟复活。她宝囊里一直带着陆炽邑的傀儡分身,哪怕说陆炽邑本人不在这里,灵力不足以制作骨蛟傀儡,但如果羡泽在那时候就决定分出一部分自己的金丹,以她大量的灵力去协助陆炽邑,这未必不可能。

而当羡泽做完这一切出水时,再见到她的就是假扮成他的画鳞。

画麟毕竟之前没能跟她近距离接触,察觉不到她分出一部分金丹之后的虚弱。

说不定羡泽也是通过这点确认,身边的江连星已经被掉包了。

只是她是如何能在即将见到魔主之时,下如此破釜沉舟的决断,将自己新生的金丹,再度分开如此大的一部分,只是用于复活骨蛟?

她在蓬莱的水下还见到了什么?

画麟也在空中微微颤抖。

怪不得她见到他虽有震惊但不慌不忙,哪怕被他关入囚笼也毫不在意。

他就该想到的——

当年东海被击碎金丹的重挫之下,她全无能力,却四处游走,几乎从没有蜷缩起来自怨自艾,又怎么会以如此毫不防备的状态前来见他。

或许就因为他吞食了华粼的记忆,在他心中,羡泽仿佛还是一个天真快活的小女孩,他却没有意识到东海之后她心性脱胎换骨的变化,甚至她已经在别人眼里是温柔又无坚不摧的师母,是强大又不容置喙的真龙。

画麟心中甚至在隐隐怀疑,他夺走她金丹破碎后仅剩的内丹核心,过程如此顺利,会不会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会不会在他暗中窥视羡泽的时候,她也在以自身为诱饵,收紧了网?

三只骨蛟傀儡,似乎还留存着一丝生前的记忆,竟然在盘踞凝视许久之后,隐约认出了画麟,刚刚盘踞在地上的一只断尾骨蛟,爪子猛地踩碎宫室,怒吼着朝画鳞的方向扑来。

画麟的分身立刻挡上,却没想到被断尾骨蛟抬爪猛地拍开,身形凹陷,黑影之中哀鸣不已就从空中跌落。

与此同时,头顶的乌云更是隐隐可见紫色的雷光,疾风骤雨逐渐形成龙卷风的漩涡,甚至吸动了照泽城内波涛起伏的水面,形成一道连接天与地的龙吸水——

而照泽城的地动山摇仍未结束,混乱与缠斗之中,画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摇头。

江连星在空中低下头望过去,那片高台与宫室骤然坍塌,甚至是照泽城中堆满白骨的水底,也像是被活生生撕裂塌陷下去!

无数水流打着旋向下倒灌,照泽城正中间出现了深不见底的地洞,并且随着边缘白骨的跌落坍塌越来越扩大,水流向下形成一圈如帘的瀑布。

这是……

魔域与凡界是一体的两面,照泽的地下就是在凡间落入海底的蓬莱,难道是现在蓬莱打开了?!

江连星乱发在风中飞舞,他不知道羡泽在做什么,只是好像她催发力量时,也牵动了画鳞和江连星。

画麟的半边蛟身在空中扭曲了几下,甚至连分身行动也大受影响。而江连星觉得自己身躯几乎要爆炸了,胸膛处伤口迸裂开来,一簇簇金色的结晶刺出他的血肉,向下方淅淅沥沥流淌着鲜血——

画麟显然意识到:这雷暴与风雨,正是真龙彻底成年的仪式;而下方骤然的塌陷很可能是蓬莱要重现天日!

五十年前在东海没能现世的真龙,如今要在这满地白骨的照泽,在他精心铸造又亲手毁掉的魔域城市遗骸上方,完成属于她的一切!

画麟骤然化作身形庞大的黑蛟,它体型甚至超过了最大的那只骨蛟,多年臃肿藏匿不愿见人的蛟身,终于在风暴中一览无遗,他身躯上不但有肿块,还有几十处如腮一般的血口。

以及无数从那血口中伸出的“手”与“脚”,那些手脚有的似人、有的则似爪似蹄,来自千万种生物,但全都如同被扒了皮那般血淋淋的蠕动着,远远看过去就好像是他身上咬满了千百条蠕动的红虫……

他再也顾不上美丑,直直绕开几只骨蛟,朝着巨大黑洞下方冲去!

江连星正要立刻跟上,却忽然感觉要有什么东西藏在衣领里,用力咬了他一口:“别跟上去!羡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江连星一惊,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衣领里趴伏着一只极小的变色龙,它几乎完全隐匿了身形和气息,只有眨巴两只豆眼的时候才能察觉到。

这是……辟鸣?

辟鸣道:“羡泽召出骨蛟庇护,你不必担心。你现在要做的是去把葛朔找出来,我给你指引地方。”

江连星低头看着画鳞消失在黑洞之中的身影,那黑洞还在不断坍塌扩大,几乎有照泽城的三分之一大小……

江连星面露犹豫:“可、可她两次分开金丹,此刻应该是在最虚弱最关键的时候,如果不去帮她——”

辟鸣狠狠咬他,气道:“葛朔若是听从她的话,很多事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我要是听了她的话,当时也不会被戈左抓住。她是真龙,她不需要别人保护她替她做主,你不要重蹈覆辙!”

江连星神情一震,他毕竟从小敬她为师母,对她天然就多几分信赖敬意,他很少会质疑她,此刻点头道:“好。你告诉我师父在哪里,我先去救师父——”

辟鸣吐出一口气:“救吗?救的前提是……还活着吧。”

第173章

江连星跟着辟鸣的指引, 飞向黑色城墙的方向。他回首望去,随着画鳞化作巨大黑蛟,冲向地面黑洞之中, 几只骨蛟也紧追其上。

他依稀听到陆炽邑喊叫道:“呕你怎么长得就跟线虫一样!这恶心的也太符合魔域的刻板印象了, 本魔域俊郎君都因为你这种怪物给大家的可怕印象,才找不到道侣!”

但也不是所有的黑影分身,都跟上了画鳞的行动。

那只拎着鸾鸟的分身察觉出江连星的意图, 似乎受到画鳞命令, 立刻紧追江连星。

“我以为……画麟会将师父吃下去。”江连星在空中疾冲, 随着越来越靠近照泽城边缘, 风暴狂怒, 雨水浇打下来,他抹了一把脸, 疑惑道:“画麟能变成吃下之人的模样, 若是吃下师父, 岂不是能够化作师父的模样, 再去骗师母吗?”

辟鸣看了他一眼:“吃了不就死了吗?他不想让葛朔死掉。”

“为什么?”

辟鸣没有回答。这不是他们俩第一次搭伙了,之前在闲丰集时, 江连星还是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的小少年,而辟鸣差点被戈左折磨致死, 俩人一同逃亡了一段路。

江连星回想起来, 辟鸣那时候的反应就已经证明,他不但认识江连星,更对羡泽的计划、对他的真实身份都有所了解。

一蛟一变色龙抵达黑色城墙边沿。江连星注意到这部分的城墙是焦烧的尸骨堆砌而成,像是浇注了厚重的冥油,粗糙的表面依稀还能看出有些尸骸躯体的轮廓。

魔气浓重,坚不可摧, 很可能是画鳞建城时最早铸造的那部分。

而城墙下半部分出现一个小小的如窄门般的洞口,这洞口本来被隐藏着,后来被外力破坏,江连星觉到,洞口附近有爪子不久之前留下的抓痕……

看起来像是鸾鸟的爪痕。

只是师兄没有救人成功,反被画麟分身捉住。江连星记得,鸾鸟若是死亡则会化作一团灰烬重生,至少师兄应该还……

江连星的心提起来,他走入洞口,其中是向下的狭长潮湿的甬道。

或许是他跟画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连星一走进来,就感觉到画鳞好似在这里布设下无数双注视的眼睛,而当他走入甬道底部,眼前的不过是一间毫无装饰的石室,一丈多高的偌大空间之中,只放着块巨大的冰。

冰内魔气涌动,微光游走照亮,其本身便是结界与牢笼。

而冰之中被封冻,就是他记忆中熟悉的葛朔。

他身穿布衣短袍,裤腿挽起,脚上甚至是当年雨季时候的木屐,好似还在顶着荷叶非要带羡泽去湖里偷藕时候的样子。

可他表情又太过决然无情,动作被定格在一个奇怪的瞬间,葛朔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脖颈割开一道线,血花从伤口中绽出,他伸手向自己的伤口,像是想要捂住却没能来得及。

而他正从发顶落下的斗笠,他身后数把刀的刀鞘,也都一并被冰封其中。

而冰上留着大量的凹痕与裂纹,地面上亦有血污,石室中还隐隐有着鸾鸟灵力的痕迹。显然是华粼追查到了这里,但他的能力还未击碎这块冰,就被画鳞的分身发现。

当初师兄在城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他体力就已经到了极限,为什么他偏要一个人来救师父?若是同羡泽一起来,说不定葛朔早就被救出来了——

师兄到底在隐藏什么?

但江连星感受到分身的气息似乎也进入了甬道,即将追击而来,他顾不得多想,将羡泽给予的力量汇集掌中,对辟鸣道:“你先躲远——”

他话音未落,辟鸣早已经飞速爬走,找个墙缝把自己塞了进去。

江连星:“……”

……

画麟向下俯冲。

蓬莱在海面上看来是浮岛神山,但实际形态好似一枚纺锤,在夷海之灾时跌落下来,斜插进了海底深处。纺锤底部那端穿透两界之间,接近了地势低洼的照泽。

画麟在照泽察觉此事后,便深挖了三处水潭,通往蓬莱底部。

其中两处通往当年囚禁他的地牢,而其中最大的那一处水潭,非常幸运的通往了蓬莱底部的入口。

画麟也得以用尽灵力,打开了蓬莱的第一层入口,进入蓬莱更深的内部。

而现在,它似乎在缓缓移动,逐渐竖立起来,甚至有往凡界升起的趋势,因此也搅动的照泽地下塌陷,水流涌入。

整个蓬莱都在挪动,说明羡泽很可能要打开蓬莱的入口了!

画麟庞大的蛟身穿过深不见底的水域,在激烈的水流中与骨蛟的追击中,到达了蓬莱的正下方的大厅。

高耸的石柱撑起了贴满金箔,壁画斑驳的穹顶,每一个石柱都是七八人难以环抱的碧玉翡石,石柱上雕刻着嵌金的神鸟与蛟,盘旋向上,只为了接近穹顶上的群龙。

而地面上除了无数被水浸泡过的金器、珠玉,还有大片蛟的白骨遗骸,画麟之前来到这里时,宫室中一片黑暗,甚至还有积水。而此刻,石柱与墙壁上鲛油灯却无火自明,反射在墙壁的贴金上,映照出一片片昏沉又温暖的碎光。

他能看到地面上被她踩踏出一道小径,之前他几乎耗尽力量才打开的第一道石墙,被他击碎后倒在地面上。画麟当时以为打开这道门就能进入蓬莱,却没想到下一道门才是真正的入口。

他飞身向前,尾巴从地面拖行而过时,地上拨开金器碎骨,发出叮当的声响。

画麟远远看到丰腴修长的身影,立在一扇斑驳且古老的大门前。门扇上镶嵌着落灰的珠贝,绘有云雾缭绕的蓬莱仙山,一扇门黑夜星空笼罩,黑焰仿佛在海面之上流淌;另一扇门则是白日云雨降下,天雷劈开了雾蒙蒙的天空。

羡泽乌发披肩,金色龙尾环绕腿间,拎着一盏八角云母鲛油灯,手放在门扇上,仰头而望。

画麟只感觉呼吸不上来,蓬莱的灵力都在向她触碰门扇的手涌去,周围的每一块石砖都仿佛活过来,惊醒尘封五百年,向这个真正的主人予以致意。

凭什么……凭什么?!

画麟曾经有多少次在暗中观察她时,羡慕她生来高贵,嫉妒她天赋异禀,怨恨她天真独断,恐惧她力量强大。无数恨意交错,却因为太久将目光凝视在她身上,太多亲密的通感渗透了他自己,极度的怨恨背后也有病态的渴望——

他发现自己与那些庸俗的、愚忠的蛟没有区别,他也渴望被真龙认可,被真龙青睐。

但终于是怨恨和对死亡的恐惧更占上风,画麟决定要让她从云端跌落,狠狠感受一下弱小无助、被人误解的滋味!

而当羡泽重伤,音讯全无,他一时间又爽快得意,却又痛苦怅然。羡泽这团亮光,存在时会照清楚他丑陋的面容,刺伤他浑浊的双眼;可不存在时,也会让他陷入彻底的黑暗无措,让他完全乱了方向。

羡泽听见了庞大身躯压碎了白骨的声音,她提着灯转过头来,面色沉静。

画麟却察觉到她的容貌有些变化。

两只角化作漆黑,她纯金色的龙尾也在末端渐变成为乌色,相比于之前绚烂明亮的金色,她现在更像是镶金的漆刀,等待出鞘。

她看清了画麟臃肿身躯上裂开的血红伤口,与伤口探出的无数蠕动的手脚,轻蹙眉头:“你真身的模样,比我想的还要恶心。”

画麟几乎要开口: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吞吃太多魂灵后才会冒出冥油,是华粼折磨他之后才开始变得臃肿,是吞食她的内丹核心之后才裂开血口。他曾经也像是江连星那样的黑蛟身躯!

可他面对羡泽,屏息片刻后只是道:“凭你自己的力量,打不开这道门的。那半扇黑夜的门,若非有魔气不可能撼动半分。”

羡泽看着他:“你试过打开这扇门?”

画麟听她开口,心中一喜。她肯定是没能打开!

他立刻道:“我动用了半身魔气,也只能将这半扇门微微推动。而另半扇门,则需要真龙金丹的力量。”

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双剑合璧一般,才能一同打开这扇门。

羡泽颔首:“果然。”

画麟伏低身子:“我也希望蓬莱能够有一天重见天日。我希望能帮到你的。你想,凡间有蓬莱现世,尊你为上,而魔域这片糟污之地,不如就继续交给我,我们互不干扰。”

羡泽望着他不说话。

画麟一步步朝她接近,他觉得自己如果幻化成人形,或许更能说服她,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你若是需要我,我们可以通过这处连同两界的最大暗渊彼此相见。若是你需要孵化龙蛋,我甚至愿意被你囚禁在蓬莱地下的牢笼中,只要你不要忘记我……”

画麟能感觉到身后,骨蛟们也来到了大厅中,它们或是踏步接近,或是盘踞在石柱上观望。

羡泽嘴角动了动,她身上缓缓萦绕着金色灵力与白烬黑焰,虽不强大,却依稀感觉到整个大厅墙壁中流淌的力量,正在朝她的方向汇聚。

而穹顶之下,竟然也形成了一团团厚重的乌云,风从石柱之间穿过,搅动着乌云。

她轻笑道:“其实还要多亏了你,就因为我才察觉到我一直搞错的一件事。你记忆中,所有的龙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魔气,这不会是巧合。”

“而当年蜃龙金丹中染满魔气,可它也通过照泽打开这扇门,成功袭击了蓬莱。一切都说明,在龙的眼中,从来都是神魔不分。”

华粼作为画麟分身,也对蜃龙的事记忆犹新,潜意识认为成为魔龙绝不是好事,所以才避免羡泽接触任何魔修,让羡泽拥有了极其纯粹的金丹;而当羡泽长大后,又因为遭遇挫折,逐渐魔气横生,被体内的魔气影响了许多心绪,她恐惧于自己内心时不时展露的恶意,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排除自己身上的魔气。

但或许,成为真龙的条件,就是她必须要接纳自己的魔气,接纳自己在经历挫折后混杂的心境。

她作为真龙不是活在这区分“善恶”的界限之下,而是在这个规则之上的统治者!

所谓“神”“魔”,对真龙来说,不过是是选择肉食与素食一般。

大部分真龙更是选择荤素搭配。

“不过,我的魔气还不太够,我在这里就是等你前来。”羡泽露出笑容:“你能推动那半扇门,也不过是因为你体内有我的魔气罢了。”

她朝着画麟的方向伸出手,画麟忽然察觉自己体内如同被搅动,他灵海与胸膛剧痛,不久之前他设计吞下的羡泽的内丹核心,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真正的呼唤,正想要往她体内而去!

不!就因为这内丹核心,他几乎成为半龙,只不过他想生出两只后足,却一不小心长出了千百只手脚罢了!

她现在如此虚弱,她的力量全都分给骨蛟和江连星了!

当初在明心宗交手时,他几乎能夺走羡泽体内新生的内丹,说不定这次也可以——

画麟怒吼一声,抬爪朝羡泽的方向扑去。

羡泽眯起眼睛:“其实我最该吃掉不是江连星,而是你,只是我真的嫌脏啊。”

第174章

积水漫过脚腕, 江连星步步逼近巨冰,冰层在灵力的激荡下水沫乱飞,从各个方向快速融化。葛朔身后飞起的斗笠先一步从融化的冰层中掉落, 漂浮在水上。

在冰融化的瞬间, 仿佛葛朔的时间还停留在冰封前一秒,手指立刻攀上了自己被割开的脖颈,身子往前一趔趄。

江连星连忙上前一步, 扶住他手臂:“师父!”

葛朔踏在解冻后冰冷的水中, 猛地睁开眼来, 眼里还残留着他被冰封之前的决然与愤怒。而且, 他的动作却不是捂住伤口, 而是想要撕烂自己的脖颈,甚至扯开自己的喉管——

江连星一惊, 连忙按住他的手臂。鲜血顺着脖颈流淌向他的衣襟。

葛朔浑身冰凉, 他虚弱至极, 体内也仿佛灵力被挖空, 只有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江连星,他瞳孔震动:“江连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显然看出了眼前江连星容貌身量,都与他离开时大不相同, 再环顾四周石室, 空间封闭。葛朔嘴唇被冻得苍白泛紫,他迅速反应过来:“过去了多久?难不成是魔主将我封锁起来了?”

江连星点头。

葛朔头脑中如有风暴,他剧烈咳嗽几声,却反手扣住江连星的手腕,问道:“羡泽呢?这里是魔域,难不成她也来了魔域?你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

江连星目光闪躲。

他不敢看葛朔的理由有很多。他与画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头脑中出现的华粼的回忆,还有更早之前,他对师母不上台面的亲吻与拥抱。

师父还活着,羡泽想必会很高兴,只是他面对师父恐怕再也抬不起头来……

江连星垂眼道:“师父,您还是先治好了伤,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力汇入他体内金丹中的灵力,汇入葛朔体内,他脖颈上血流如注的伤口也在缓缓恢复着。

葛朔却愣住,而后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腰后拔出短刀来,直直刺向江连星面门!

江连星惊愕退开半步,下意识用灵力抵住了葛朔颤抖的短刀,他抬起头,竟然在葛朔眼中看到滔天的愤怒与恨意:“你竟杀了她,还夺走了她的金丹?!”

江连星呆住:“什、什么?”

葛朔口鼻处溢出鲜血,连带着脖颈处的伤口也跟着崩开,他却另一只手用仅存的灵力捏作法术,直袭向江连星的肋下。

江连星随他入门修习时,还是个连突破筑基都困难重重地少年,他当年只见过葛朔的杀招,既钦佩又敬仰,但现在在他视野里,葛朔的动作却是缓慢又虚弱的——

“我就知道你不可信!她明知道你的身份,这些年却还是从未亏待你将你养大,甚至在她即将失忆时,还选择要与你同行。可你果然是养不熟的!将她的金丹还回来!”葛朔牙缝里几乎都要渗出血来。

江连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葛朔以为他体内的金丹,是他对羡泽痛下杀手之后从她体内夺走的?

江连星仓皇道:“师父,我没有!”

葛朔几乎已经双目泣血,他脚步趔趄,攥住江连星的衣领:“别这么叫我!你也不要再做出这幅样子,当年你跟她在一起几百年,都没有让你天性变好,东海不正是因为你的背叛吗?江连星——你不该用她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我应该叫你华粼?!”

江连星浑身一颤,看来自己的秘密已然被葛朔知晓,他失声道:“我不是华粼,我是江连星!”

葛朔悲凉的看了他一眼:“你果然还是记起来了……是回到你的本体,你的主人身边之后想起来的吗?几百年来,我竟然任凭你这个最危险的家伙潜伏在她身边……”

江连星内心痛楚,却又无从解释,他也知道时间紧迫,他指尖一点法术的要窍,将葛朔还未成型的法术击碎,咬牙道:“师母还活着,她正在打开蓬莱的大门,叫我来救你!不论师父觉得我是什么东西,都要活下来出去再说!”

葛朔不肯信,他觉得羡泽一直想要摒除魔气,恢复金丹,若是按照计划,她应该向过往的那些男人拿回金丹,逐渐修为增强,怎么可能又将这么一大块金丹分给江连星?

而与此同时,那团黑影挤入甬道,葛朔警惕的抬起头,就看到了鸾鸟垂着头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呼吸一滞,咬牙道:“……完了,都完了。”

他在被困住之前,特意用尽灵力,以一魂二魄捏作灵躯,只为了将羡泽当年给他的那块金丹,送还给受伤后必然很虚弱的羡泽。

毕竟他再也不需要金丹了……

却没想到他没能杀了画鳞,还反被囚禁。而此刻,他全无灵力,却要面对两个画麟的“分身”。

鸾鸟与他同行,是他计划中最终的保底,但连鸾鸟这一步也失败了。

却没想到江连星夺过葛朔的短刀,挡在他身前,朝着黑影的方向迈去半步,下一瞬,周身灵力如微风,荡开地上冰冷的积水,直直袭击向黑影分身!

……

羡泽站在门前,凝眉看着庞大身躯朝她冲过来的画麟。

几只骨蛟立刻腾飞而起,从画麟背后扑过来,张嘴咬住他的脊背,将他朝后拖行。

画鳞心知这一切的关键都是羡泽,跟这些骨蛟缠斗没有意义,只要吃了羡泽、杀了羡泽,这一切还有机会能收场,便疯狂甩动满是冥油的尾巴,朝她的方向挤过去。

骨蛟毕竟只剩架子,体内虽然还有灵力甚至能够化出法术,但身躯还是被画麟这样臃肿庞大的疯子击退几分。

画鳞狂吼着冲向羡泽,挥爪带起的腥风吹动了她额前碎发,而就在发丝扫过她眉眼的刹那,羡泽周身有种更厚重的金色流动,她化作龙身,锋利的尾鳍朝他头脸甩去。

画鳞挥出的爪子被她躲开,脖颈反被尾鳍抹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却没想到裂开的血口中,生长出了数条如剥了皮般血淋淋的细小爪子,如触手般变长,立刻刺向她的面颊!

羡泽没有料到,堪堪躲开,龙首靠近髯发的位置,被斜着从下到上割开一道血口,甩出的血点溅落在她眼皮上。

最大的那只骨蛟看到画鳞敢对真龙动手,愤怒的咬住他坑坑洼洼的身躯将他往后拖去,爪子撕开画鳞身上的伤口——

画鳞咬牙没有叫,抬头看向羡泽。

她那道在侧脸上的伤口流出血来,但羡泽甚至都没有抹一下血,只是平静且愤怒的望着他。

她的龙身也有了变化,龙角与爪尖都是渐变的乌色,一只眼瞳还是那般如日光般明亮的金色,另一只眼瞳竟然化作一眼望不到底的纯黑。

画鳞与她双目对视,身躯一僵。

羡泽太像他见过的或听说过的真龙了。

画鳞曾经想过,阳光下那么绚烂美丽的羡泽,为何化作黑发金瞳,她应当有鸾鸟那样如绸缎般的金发才对。

但他现在才明白,黑与金均是她的底色,她如今两侧面容,金瞳那侧看着她,只觉得她还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高贵、纯净且温柔的小金龙;而黑曜石般乌瞳那侧,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她神态只有蜃龙那般的冷淡、凶狠与满不在乎。

羡泽身躯上的鳞片也在昏暗的鲛油灯下,像是末代王朝金塑神佛那般有种尘埃落定的金光……

画鳞呆愣的瞬间,一只骨蛟在地面上召出尖刺,紧紧压着他的身躯,让那些尖刺全都没入他体内;而另一只则利爪撕扯开他身侧本就脆弱柔软的皮肤,妄图剖开他腹部!

他再也控制不住的从喉咙中挤出几声惨叫。

画鳞体内的金丹碎片更是几乎要从他内部刺穿他,画鳞只感觉像是胃里装着烧红的铁球,他痛苦的恨不得将金丹给呕出去,但又不舍得——

果然,属于她的金丹,不轮到了什么地方她都还能控制!

就在画鳞还想挣扎躲开的瞬间,撕开他身躯的骨蛟与他搅缠一处,骨蛟如尖刺般的肋骨竟生生插进他血肉之中,以自己为锁缠住他身躯。

画鳞正要甩尾疯狂挣扎,忽然感觉她断指的那只龙爪,用力扣住了他的头颅,尖爪几乎扣入他眼中,猛地将他翻身过来。

画鳞仰头只看到羡泽俯瞰着他,面颊上的血滴落下来,落在了他头上。

……他几乎想要伸出舌头去舔一舔血的味道。

羡泽垂下头来,她柔软的髯发几乎从他鼻尖飘过,画鳞感觉自己周身血液都冻住了,而下一秒,她平静的龙首张开大口,獠牙毕现,一口撕咬开了他的胸膛!

她的爪尖彻底刺入他眼眶,血涌入眼眶。

羡泽咬着一大块他的黑色血肉,昂首而立,画鳞呆呆的望着,仿佛一瞬间被人抽走了脊梁。

她嫌恶的皱眉,呸一声吐掉,与此同时,被她撕咬开的胸膛中,那枚金丹内核飞出,像是这些年在他体内从没被污染一般,飞入她身躯中。

羡泽瞳孔中金光大盛,她仰起头来:“你偷走它的时候,我可也是很痛的。说起来,你的贪婪,反而是最容易算到的一环。”

羡泽当时已经确定,金丹不破不立,她必须要扔掉自己过往破碎的金丹核心,才能为自己塑造一枚新的金丹。

但问题就是这枚金丹核心,已经凝聚了太多魔气,她如果贸然给江连星或者其他人,他们控制不住,就会立刻发狂成魔,甚至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什么都吃的画鳞。

果然,羡泽只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虚弱,展露出仅剩的那片金丹核心的珍贵,画鳞就贪婪的挪不开眼。

他夺走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能够掌控、内化这枚金丹核心,但龙与蛟有别,他只会因为吞下了不属于他的东西而饱受折磨。

画鳞夺走金丹核心后,反而会削弱实力,这就是葛朔追杀他最好的时机。

而且羡泽一直怀疑,蓬莱坠入地底,说不定就是接近了魔域,因此魔主才能掌握了大量上古的典籍。将金丹核心给他,他进一步肯定向伪装成真龙,想方设法打开蓬莱的入口……

这也算是帮羡泽探路了。

只不过,还是有些意外发生了——

羡泽没有多说什么,她一只爪子探入胸膛内,画鳞痛苦的喘息着,面上却隐隐露出几分狂热的笑意。

羡泽:“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只妖罢了,你的妖丹呢?”

画鳞竟然将脑袋在满地血污中蹭了蹭:“……羡泽,再深一点,我的胸膛、比我的皮肤要热很多吧!嗬嗬……我能嗅到你的血的味道,就像东海的海水一样……”

羡泽一言不发。

陆炽邑的傀儡身却被恶心的够呛:“能不能快点杀了他!妖丹哪怕没找到,把他碾碎成渣也能死了吧!”

羡泽抽出爪子,忽然轻笑了一下,将手往下探入他的腹部的缝隙之中,隔着他育儿袋内柔软的肌肤,隐隐感知到了妖丹的存在。

她道:“找到了妖丹,更能确保他魂飞魄散,永无翻身之日。你吞下那么多魂灵,还想要伪装真龙,但说到底不过是只大妖罢了。我没猜错吧,是在这里吧?”

画鳞一僵。

下一秒,羡泽剖开了他腹部的育儿袋,将那自己曾经被暖热过几十年的地方撕扯的血肉模糊。

画鳞痛的直打滚:“你在做什么——这是、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羡泽正要取出他的妖丹,画鳞却一只爪子探下去,握住了她的利爪,画鳞脸上浮现了蓄谋已久的扭曲笑容,他道:“你不能杀我。”

羡泽不想回他。

没有不能杀的,只有死的还不够透的。

她正要将妖丹掏出来在地上碾碎,就听到画鳞喉咙中发出几声低笑:

“我和葛朔的命绑在一起,你杀了我,他就会死。”

第175章

羡泽一愣, 下意识反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画鳞怒极反笑:“我对他做了什么?什么大风大浪我都过来了,我怎么可能跟他这浑身是伤的烂命苍鹭绑在一起!你该问问是他做了什么,是他用尽周身灵力施下秘术, 将我们的灵魂绑在一起!”

“甚至他为了施展这一秘术, 还主动被我吃掉,若不是我察觉到,说不定就在他死在我腹中的时候, 我也会跟着死掉!他根本就不要命——”

羡泽呼吸一窒。

这跟她记忆中交给葛朔的任务并不一样。

羡泽计划中, 她金丹核心被夺走后, 一切的局面都会变得非常危险:

画鳞作为蛟, 强行夺走金丹核心, 他无法消化,必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但与此同时他也有能力去夺走钟以岫、宣衡等人体内的金丹碎片。

而羡泽一旦失去金丹, 就会在重创下失去记忆, 并且虚弱的与凡人无异。但她也会气息与凡人无异, 带着同样看起来如同根骨奇差的凡人一样的江连星,隐于尘世之中, 并且能开始炼化崭新的金丹。

这就需要葛朔阻止画鳞。

羡泽当时希望葛朔在画鳞夺走金丹核心之后,立刻追杀上去。哪怕杀不了画鳞, 也要尽量伤害他, 让他不得不蜷缩疗伤,凡间十几年的时间差,足够羡泽行走凡间,重振旗鼓。

并且羡泽也会将金丹碎片大半都存在江连星体内,这样画鳞日后想抢也不可能抢走了。

因为二人要分开,羡泽也会陷入失忆, 她便想到伪造一整套“穿书”系统,哪怕一时无法恢复记忆,也能在各个节点上指引自己,让江连星一步步收集金丹碎片,逐渐成魔并越来越信任她。

但羡泽还是道:“不过我既不能全然信任系统,也不能信任江连星,这些都太不可控了。所以你只要能够击伤他,就可以回来找我,助我一臂之力。毕竟哪怕我失忆了,江连星也会记得你是我的丈夫,我也会慢慢相信你。”

羡泽想了想笑起来:“到时候肯定会很有意思,我都忘了你,却还要接受我们是夫妻,说不定会闹很多笑话。”

葛朔愣了片刻,笑嘻嘻道:“也可能我被画鳞杀了,真的回不来了,你失去记忆,也只会接受自己守寡这件事,根本不会惦记我,也不会伤心。”

羡泽有些惊讶,皱起眉头:“那么多年才把你找回来,你可不能说这种晦气的话!”

她越想越生气:“我发现了,你最近动不动说什么神鸟寿命有限,你没法跟华粼这种不断重生的家伙比之类的话!或者又说什么自己受伤太重,要不是金丹根本活不了多少年之类的话。你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真是前些年被吓到了吗?怎么老说丧气的话!”

葛朔看她恼火,连忙捏她脸颊哄她:“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小金龙,别生气,气得须须都要冒出来了!我再也不说了!这样,你让我带着华粼一起去,我们俩一起肯定不会出意外,对吧!”

羡泽当时也同意了,毕竟葛朔阻击魔主,也是事情的关键。

但羡泽万没有想到,葛朔让鸾鸟跟着去,也是他此行计划的一环。

因为葛朔早就计划好了,他要确保自己会死。

鸾鸟在受伤昏迷之时,金发粘在满是冷汗的面颊上,噩梦里喊着“杀死葛朔”,这正是给他下的死命令。

因为只要葛朔死了,跟他性命绑定在一起的画鳞就会死,不论羡泽面对怎样的困境,对她最大的威胁都会消失。

鸾鸟也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在照泽风雨交加的危险时刻,离开最应该保护的羡泽身边,义无反顾的要去找葛朔。

只要杀了葛朔,羡泽也不会再面对危险了。

可惜就差一线。

其实羡泽失忆前夜想过,他们对“魔主”太不了解了,最差的结果就是葛朔不敌,甚至连她给他的金丹碎片都被夺走。

而羡泽拿回金丹和力量也慢了一步,最终魔主会吞掉她全部的力量。

但她在明,他在暗,她必须要赌一把。

她最早将这个计划告诉葛朔的时候,葛朔也是一万个不愿意。

但最终,葛朔也看明白了,羡泽不论怎么赌,步步也都是险棋,她都有死掉的风险。如果他豁出去性命,能够跟画鳞共死,羡泽哪怕赌输了也不会陷入绝境。

她就能安心的以真龙的身份重现人间,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再也不用伪装成别的身份。

更何况,这些年葛朔对东海屠魔怀揣着巨大的愧疚,他太恐惧羡泽遭遇任何意外与不幸了。

人总是因为怕而多做。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自己甚至成为了画鳞与她谈判的工具,该多痛苦。

此刻,画鳞看着她的神色,极其拧巴的笑了起来:“果然、你当年最喜欢的就是葛朔。华粼死了之后,你甚至还能拿羽毛去送给别人,但对于葛朔,你却总是对他有几分与众不同……”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金丹接近,转过头去。

辟鸣化作小少年模样,怀里紧紧抱着受伤的鸾鸟,急切地在前头引路。他身后,江连星紧接着而来,他头顶的角冒出来一截,胸膛处伤口还有大团金色结晶,本应该因为容纳不下金丹而痛楚的他,却顾不得那些,只小心的背着身后的男人,丝毫不知内情的惊喜道:“羡泽!师父还活着!”

葛朔紧锁眉头的昏迷着,靠在江连星的肩膀上。

羡泽远远的也能看清,葛朔还穿着记忆中离开时的衣衫,而他脖颈上一道细细的伤口,还留着未完全愈合的血痂。

显然是他为了能够杀死画鳞,主动求死,但最终还是被画鳞想办法囚禁起来。

画鳞看到葛朔,瞳孔一缩,却缓缓放松下来,脑袋挤在血泊之中,露出满是血的尖牙,笑了起来:“你要是杀了我,葛朔就会立刻死掉。你愿意吗?”

江连星一愣。

画鳞摇头摆尾,癫狂道:“成为真龙就要有足够的狠心吧,不过是青梅竹马与情人罢了,反正都被我杀了这么多了,不差最后一个,用他的命来弄死我,很划算对不对!”

羡泽缓缓松开了撕开他育儿袋的爪子,垂眼望着他,轻轻笑了:“你很得意吧,你觉得我会流着泪杀了你,还是觉得我会就这么放过你。你是自己把路给走绝了,只是不死而已啊,画鳞,不死的办法有很多。”

画鳞目光望向江连星,而后又转眼看向羡泽:“只要不死就可以了。而且我说过,你需要我的,你不会以为凡界就会欢迎真龙降世吧……”

就在这时,羡泽察觉到骨蛟有些不受控制。陆炽邑的傀儡身僵在骨蛟头顶,似乎本体遭受了袭击,连着傀儡也难以控制。

羡泽正要自己驱使这些骨蛟,但就在骨蛟僵硬不受控的瞬间,画鳞忽然化作人形,庞大的躯体缩小,从骨蛟的钳制下逃脱。

他猛地扭转身躯,作势就要朝葛朔的方向扑去!

江连星如临大敌,立刻将葛朔甩向辟鸣的方向,手中化出黑焰的直刀,迎击向画鳞——

两个相似的身形缠斗在一起,画鳞望着江连星,两张近似的脸上,一个冷静沉默且苍白,一个沾满血污且扭曲。

画鳞癫狂笑起来:“想杀了我吗?你不怕葛朔会死吗?”

江连星瞳孔染黑,他蛟尾上尖刺竖立,将画鳞一把按在石柱上,咬牙道:“不死的办法也有很多。比如,我吃了你会怎么样?”

画鳞瞳孔中闪烁微光:“我们相生相斥,我都吃不了你,你还想吃下我?!”

江连星心里暴怒,都是因为这个家伙,羡泽才遭受如此多厄运,甚至他死到临头了还拿师父来威胁羡泽!

画鳞骤然化作蛟身又想要扑向葛朔,江连星也随之化作黑蛟,抓住他的脑袋,反手将比他臃肿得多的躯体,用力掼在厅堂满是金器的地面上,张口发出一声吼叫。

两只黑蛟在满是壁画的大厅里扭打缠斗,时而化作蛟身,时而化作人形,撞向当年众蛟跟在群龙身后的壁画上,又甩向雕刻着神鸟的巨柱上。

辟鸣看得瑟瑟发抖,却忽然感觉有一双手接过他怀里抱着的鸾鸟。

“羡、羡泽!”

羡泽化作人形,冷静的立在他身侧,低头检查着鸾鸟的伤势,而后她又扶起葛朔,小心翼翼让他靠坐在石柱边。

鸾鸟的状况不大好,他已经在连续的奔波疲惫下是强弩之末。

葛朔的状况更不好。或者说羡泽看出来画鳞为什么如此急切地想要跟她谈判了,葛朔哪怕是被他用法术禁封起来,也在缓缓走向死亡,只要时间再足够久,葛朔就能达成目的与画鳞共死。

与此同时,江连星在空中爆发几团法术,血雾炸开,画鳞一条手臂被他咬住撕扯下来,吞入腹中,嚼碎的血肉甩落在地上。

江连星半张脸满是血污,他化作人形将画鳞从空中狠狠扔下,他扑下来,一口咬住了画鳞的脖颈。

江连星能够感觉尖牙撕咬之下,冥油混合着血从画鳞体内溢出——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头发。

羡泽轻声道:“松口。”

江连星侧过眼睛,看向羡泽,却不肯松开獠牙,他喘着粗气,和羡泽双目对视,似乎想告诉她:只要他吃了画鳞,画鳞既不会死,也无法作乱了!

羡泽却动了动嘴角:“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吃脏东西。”

江连星眼睛一酸,想要松口,却察觉到画鳞要挣扎,立刻一只手化作利爪,按在画鳞断臂处。

羡泽:“你看不出来吗?他就想让你吃下他,想让自己的魂灵潜伏在你体内,等到时候你就未必是你了。”

你不是你。

那说明羡泽一直明白,他不是画鳞,他就是江连星。

江连星有点想哭,他缓缓松开牙尖,直起身子来:“羡泽……”

这副师徒情深的样子,太过刺痛画鳞,他只感觉心里在烧,不管不顾的想要袭击向江连星的胸膛,疯狗一样想要夺走她给他的金丹。

却没想到就在羡泽似温柔安抚江连星的时候,江连星胸膛处的金色结晶碎裂,一只修长柔软的手穿透了江连星的身躯,握住他的心脏。

江连星呆呆的看着羡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