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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嘴唇,艰难道:“我也……会想羡泽的。”

不,这话说得他好像很勉强一样。他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但羡泽得到这样的回答就很高兴了,一咧嘴笑道:“华粼不是喜欢发簪和耳饰吗?我这次去闲丰集也买回来给你!”

……他并不喜欢那些。他只是想让羡泽觉得他好看。

但华粼还是点点头。

羡泽记着这一点,到闲丰集上竟然先去看首饰珠宝,葛朔笑道:“你还记得咱们在你化型之后再一次出来玩的时候,你连筷子都想拿走。现在倒是愈发挑剔了,摸走了那么多瓷器珠玉,现在开始打首饰的主意了。”

羡泽拿了一套简直繁复到极致的串珠组链:“我不是自己戴,我想给华粼买。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葛朔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珠子做的渔网吗?他也不一定喜欢这个。”

羡泽:“你就不懂了,华粼经常望着水面看着自己的脸发呆,他肯定是很注重容貌,很喜欢打扮的。哎——说起来这闲丰集平时人就这么多吗?好热闹啊!”

葛朔摇摇头,揽着她在熙熙攘攘的修仙者的人群之间穿梭,她幕离下惊艳的容貌果然引起一些骚动,有些人想要向她靠近,但又有些忌惮气息不一般的葛朔。

“因为是明心宗招收弟子,说起来之前我还查到呢,这明心宗灵气充沛,似乎是有只千年的蛟曾在这里埋骨。看那蛟带动的灵脉与地下埋藏的体型,恐怕曾经是在蓬莱伴驾过的大蛟。”葛朔道。

羡泽有些憧憬地望着远处明心宗的群山:“哇,我什么时候能有一只厉害的大蛟伴驾。说起来,我之前翻看书籍,有提到能将妖骨化为傀儡的法术。”

葛朔皱眉:“那些都可能沾染魔气,你可别想——啊,小心!”

羡泽伸手搀扶了一下,就瞧见是个粗衣小女孩急急奔跑,撞在了她腿上。那小女孩还牵了个比她高一些的半大少年,俩人仓皇抬起脸来。

一看有几分相似的两张脸,便知道是兄妹,哥哥生得美丽脆弱,妹妹则更英气坚韧,只不过粗衣草鞋,出身贫寒。

羡泽并不知道她衣袂飘飘头戴幕离,衣着低调华贵,看起来便是高人;而葛朔身后几把刀剑,还戴着斗笠遮住眼睛,看起来更像是剑狂。

这对儿兄妹看见他们二人,呼吸一滞,有些惶恐地就要行礼道歉。

羡泽很少跟凡人小孩接触,故意坏笑道:“撞了我就想跑?”

葛朔跟她一样贪玩,也抱着剑抬起下巴:“你们两个着急忙慌撞过来,不会是想要挑衅吧?”

哥哥立刻紧张起来,脸色苍白,嘴巴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妹妹倒是性格大方勇敢,挤在哥哥面前:“我们跑的太急,不知二位可是明心宗山上的长老?我们正巧想要入山门——”

妹妹正说着,身后几个筑基修士跑过来,指着这小不点兄妹就喊道:“就是他们,偷了我们拜入山门的拜帖!快捉住他们!”

妹妹咬牙跺脚,想要拽着哥哥跑走。可俩人又不敢从羡泽和葛朔身前挤过去,情急之下,那都不敢跟人直视的哥哥,拿起旁边摊位上一把筷子,筷子抛入空中的瞬间,他指尖汇聚灵力,往筷子上一点,那一把筷子便如同暗器般射出去。

一处都没有射中要害,却把那些人衣带裤腿全都蹭了个破烂,那几人连忙捂着半光的身子,在路上大喊:“死爹没妈的东西!”

羡泽有些惊讶的看了那哥哥一眼,他将一点点微薄的灵力用得恰到好处,真算得上天才——只是他动作潇洒之后,两只手在身边紧张又害怕的攥紧,甚至更想往妹妹身后躲。

那妹妹看机会恰好,连忙拽着他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对羡泽他们喊道:“高人对不住了,让一让,咱们明心宗再见!拜帖又没有写名,我们抢到了就算我们的了!”

羡泽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那哥哥似乎瞥见了她帷帽下含笑的脸,也有些惊讶的回过头来望向羡泽,但很快被妹妹拽入人潮之中。

这点小事,羡泽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想要给各路修仙者“推销”窄镜,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玩意儿对修行无用,不感兴趣。最后葛朔想了一招,将窄镜先送给了几家常有修仙者光顾的酒楼饭馆,让他们店小二用窄镜向后厨报菜。

不过很快,就有人发现这窄镜可以互通书信,主动向店小二提出借用耍耍——

到夜里,羡泽躺在用纸船幻化的小舟上,二人飘荡在水面上,她翘着脚就已经能用窄镜看到许多文字:有食客的差评,有店小二骂老板抠门,有道侣互通书信表爱意。

羡泽看到那几条情意绵绵的短笺,有点不大好意思:“这窄镜日后若是公开能用,还是想办法匿名,或者是让大家知道这是能公开的,否则就像是偷窥了——哎呀,他又发信了!”

葛朔赤着脚正叼着草叶钓鱼,看她一边看窄镜一边扭来扭去,便好奇的坐起来:“让我也看看,都写了什么?”

第156章

葛朔挤过来, 看着她手中的窄镜,乌蓬小船也因为他的动作,朝一边倾斜过来, 羡泽刚刚也拿脚玩水, 两双赤着的脚搭在床板上。

他念着窄镜上的字:“……念君鬓乱汗帖,柳腰款摆,露滴牡丹开……”

羡泽这才看到他念得这几行, 慌手忙脚就要用法术化去这几行墨字, 葛朔伸着脑袋:“什么玩意儿?怎么又是出汗又是柳树又是牡丹的, 他们那边是夏天吗?”

羡泽推他脑袋, 手抓进他乱糟糟的头发里:“你可别念了!”

葛朔:“修仙的人真有文化, 天天学这些酸诗不好好练剑,嚯, 还写呢, 没完了这俩人——什么鱼水和谐, 金针挑蕊的, 鱼和水能不和谐吗?不和谐鱼就死翘翘了!”

羡泽拽着他耳朵喊道:“你看就行了,不许念了!更不许点评!”

葛朔还觉得奇怪, 转过头就瞧见羡泽面红耳赤,他更惊异了:“你脸红什么?”

羡泽抱着胳膊:“你真笨死了。”

葛朔现在后知后觉, 这情话应该有别的意味, 他又好奇起来,挤着她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上次说什么发情期,什么亲嘴都不带脸红的,这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快跟我说说吧!”

羡泽脑袋被他脑袋抵着,脸贴着脸颊,她都快被他给挤变形了……

她推搡:“等你长脑子那天, 我就告诉你!”

葛朔就喜欢闹她,不想被她推开,一只手握住她肩膀:“哟,小金龙那核桃那么大的脑仁还嫌我不长脑子?告诉我,告诉我!”

羡泽被他缠得受不了,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葛朔乖乖将耳朵凑上来,羡泽嘴唇都快碰到他耳垂,葛朔缩了一下,就听见她抱住他脑袋大嗓门在耳边喊道:“你就没去花楼听过淫诗艳曲吗?人家讲的是那些房里的事,非要我解释给你听。傻子!傻子!”

葛朔被吼得一个机灵,连忙躲开,瞪大眼睛靠着船沿,乌篷小船晃了晃荡开涟漪,他半晌才搓了搓:“你不知道鸟类的耳朵都很灵敏吗?我差点被你喊聋了!”

羡泽哼了一声。

葛朔脸慢吞吞地红了:“我干嘛要去花楼,那地方吵死了,我不喜欢人声鼎沸的地方,今天在闲丰集我都有点受不了——再说了,你从哪里学来的?你看的什么书上讲这些是淫诗艳曲!你可别自己瞎想,误入歧途!”

羡泽扑上去掐他脸皮:“你真是榆木脑袋,你没开窍也就算了,怎么觉得别人也没开窍?我懂的、想的可比你多多了——”

葛朔竹笠朝后掀去,落在水面上,他脸颊被她捏的可笑可爱,双眼也愣愣的看着羡泽。

羡泽被他盯得也有些窘迫,她偏开头:“……算了。”她俯下身去,微微偏头要伸手去捡落入水中的竹笠,弯下腰的瞬间,葛朔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羡泽僵硬了一下。

葛朔埋头在她肩膀上不说话,但两只手臂僵硬的跟两个大树杈似的箍着她,但慢慢也放松下来,缓缓收紧,半晌才道:“……你腰这么细吗?哦,我懂了,柳腰是这个意思啊。”

羡泽:“……哼。”她卸了全身的力气,任凭自己朝他压过去,趴在他怀里。

葛朔又开始僵硬的腿都不敢动,差点从船沿撅过去,他慌了半天才嚅嗫道:“你、你怎么这么软啊?是平时吃得太多了吗?你这样还飞得动——啊!别掐我!”

他低下头,就瞧见羡泽佯怒的瞪他,距离太近,葛朔愣愣看了片刻,又连忙仰起头来看天:“哎,你不觉得风吹过也挺冷的吗?嗯……就这么抱着吧,我主要是怕你冻病了。”

羡泽微微挑眉:“哼。”

葛朔嘴角勾起,他抱着她,故意在船上晃了晃,引来一阵更大的涟漪:“哼哼哼哼。你是小金猪吗?嘴巴长来就是用来哼哼的嘛?”

羡泽嘴抿了一下:“你把胳膊松开一些,我告诉你嘴巴是用来干什么的。”

葛朔:“你怕不是要给我一巴掌,然后说嘴巴就是用来扇的。”

羡泽挣扎着将两只手从他怀里伸出来,葛朔竟然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抱了半天挨一下打也不亏:“行吧,让你打一下。就一下。”

羡泽快被他气笑了,他两只薄茧的手还圈在她腰后,一副打不死我我就不松开的样子。

羡泽拽住他的衣领,朝他吻过去。

嘴唇刚碰到,他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羡泽将舌尖抵进去,他猛地收紧手臂,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心里也有点怕葛朔推开她的忐忑,微微偏过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加深这个吻。葛朔掌心按在她背中,像是要她留在怀里,脸却想要偏开,往后躲着。

他还想躲?!

羡泽恼羞成怒揪住他领子,要他不许躲。

要是他不乐意,就别跟个傻子似的招惹人!

这个过去一直庇护她左右的兄长似的家伙,白生了高大的身躯,此刻却被她的吻逼得窘迫瑟缩。葛朔体温本来就高,唇舌更是滚烫,他被她得寸进尺又熟练的动作,逼得几乎嗓子眼里要发出一声慌乱的叫声来。

他鼻息也愈发粗重,抗拒的动作愈发强烈,羡泽更生气了,一只手扳住他肩膀,另一只手搂住他后颈,要他不准跑走。

葛朔急了,他脸通红,终于使出力气来推了她一把,偏过头去大口喘息,而后剧烈咳嗽起来。

羡泽往后退了一点,抱着胳膊不爽又警戒的望着他,似乎做好了被他指责之后反击的打算——

葛朔咳嗽了几声,余光都不敢看她,他背过身去想要去捡掉进水中的竹笠,却发现竹笠早就飘走了。

他低头看着月光下水面映照的自己的脸,惊惶狼狈的涨红着脸。他脑子里理不清楚她的意思,是捉弄人的玩耍,还是赌气的报复,伸出手掬起一把微凉的水,洗了洗脸,这才回过头来:“……你是不是想憋死我?”

羡泽:“什么?”

葛朔手指摸了摸嘴唇,他知道自己耳朵滚烫:“你知道我差点憋死吗?”

羡泽拧眉看了他片刻,确信他刚刚的推搡,完全是因为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她咧嘴笑起来:“就是故意要憋死你。你小心,回头夜里我这么谋杀你。”

葛朔垂下眼睛,手指摩挲着嘴唇,他觉得自己嘴唇有些烫,不敢多碰,俩人之间陷入片刻安静,他又道:“你怎么都没憋气?”

羡泽:“因为我不傻。我会用鼻子吸气,我会呼吸。”

葛朔盯着她半天,有点粗乱的眉毛皱起来,忽然道:“你教我。我都教你那么多东西了,轮到你教我了。”

羡泽目光游移了一下:“教你,你给我什么呀?”

葛朔:“明儿请你吃饭、不对,你身上都是偷摸来的珠玉首饰,哪有一点钱,这些日子都是我在付钱。”

羡泽却转着身子,抿嘴笑起来:“没好处我可不教——”

葛朔拽住她两只手:“明儿我再跑腿,把你那窄镜发出去几十上百个,行不行?别忘了你这一路出来,全都在玩了,都是我在跑腿。”

羡泽目光挪到他脸上,偏着头道:“这才差不多。那你过来吧,我教你。”

葛朔凑近一些,局促道:“你别拽我领子了……但是搂脖子可以。”

羡泽觉得真奇怪,他们好像用很傻很避重就轻的办法,就亲在一起了,可要说完全没有旖旎的气氛,倒也不是——她舔舔嘴唇看着他的脸,他也紧张的舔舔嘴唇。

葛朔其实生了一双很凌厉且微微上挑的英朗眼睛,浅琥珀的瞳孔在月光下变成檀木般的深色,若是修理一下他那乱眉毛,他绝对是剑眉星目。

葛朔也望着她,喃喃道:“你眼睛比那金豆子还亮啊。”

哎。这张鸟嘴总算说出几句好听的话了。

她已经分辨不出是谁靠近过来的,但说是教,这要怎么教呢?她也只是自己晕头转向中学会享乐的人。

葛朔迟滞的模仿着,似乎本来是想学的,但他或许没太有这方面的天赋,这才没几下子就别开脸,喘了几口气。羡泽刚想打趣他,他没给她这个机会,握着她肩膀又靠了上来。

他嘴唇并没有那么软,比想象中更笨拙,但从一开始的躲避鼓气,到后来他几乎是两条胳膊要镶进她身体里。

羡泽感觉自己后背被压在船底,硌得生疼,她鼻间只是轻哼了一声,他便翻身过来,自己躺在船底,让她趴在他身上。

二人翻身动作太大,乌篷船晃得更厉害,葛朔手指握住了船沿,另一只手还按在她后背上。

羡泽满意的轻哼了一下。葛朔没忍住,贴着嘴唇笑起来,她抬起头来:“你笑什么?”

葛朔手背搭在嘴上,狂笑:“你又猪叫。”

羡泽气得想拿脑袋撞死他,他眼睛却盛满笑意,忽然叫道:“羡泽。”

羡泽:“干嘛?”

葛朔垂下眼:“你怎么突然上来啃我。是……那个什么发情期吗?”

羡泽:“……我不知道。我觉得应该不是。”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想压住嘴角的笑意:“那为什么?你别不好意思,咳咳,我当时不也说了,你可以找身边的人。嗯,反正过了这些年就好了,反正我的话、你知道的、咱们比较熟嘛——”

羡泽:“我说了不是!”

葛朔有点别扭:“那你干嘛要亲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羡泽想捉弄他,故意装傻:“什么意思?”

葛朔急道:“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就亲!”

羡泽笑起来:“你不是说嘛,左右护法,我亲了华粼,为什么不能亲你?”

葛朔愣住了:“……你什么时候、跟华粼?”

羡泽歪了一下头:“嗯,有段时间了吧。”她没有隐瞒的打算,毕竟大家都是生活在一起。

葛朔却脑袋里断了线一般。

他忽然想起华粼那诸多的反应,想起他们俩人一起去借枕头迟迟不回来的时间……所以他们二人早已心意互通,但华粼还是对他的那些想跟羡泽亲近的小动作,容忍了下来——

葛朔忽然想起华粼轻声说“你这样有生不完的气”“从未见过真龙忠贞”,他确实是已经痴恋成狂,已经对羡泽那天性的烂漫退让了好几步。

“羡泽,你喜欢华粼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羡泽想了想:“嗯。喜欢。”

“那……”他想问:那你喜欢我吗?

但葛朔意识到,羡泽的喜欢或许与他的喜欢并不一样,因为她肯定会很轻快地说“喜欢葛朔”。

葛朔不知道华粼是如何做到的。

可如果有着这样枕着胳膊亲吻的夜晚,如果能听到羡泽两颊泛红的说喜欢,如果能够这样搂抱着她,只要有这种片刻的独处与拥有——葛朔觉得自己恐怕、不是恐怕,是不可能做到再回去三个人躺在一起。

他害怕自己望着她的时候,却看她目光落在另一个人的脸上。

他害怕自己亲她的时候,看到华粼的一双手缠在她腰上,而她会笑嘻嘻的别过脸去,再去亲吻华粼!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心里会如何痛苦,如何深陷无法自拔。

甚至、或许不只是三个人……

他自己为了养育真龙,翻找过太多典籍,知道真龙的四处留情,知道她如此的地位身份,以后不知道多少妖类妄图成为她入幕之宾。

葛朔终于理解了之前闯入的婚礼中,以苍鹭为吉祥、为忠贞之鸟的真正含义。

葛朔正不可置信的思索着,她又低下头来笑着亲亲他,目光狡黠:“葛朔要问什么?怎么不问了呀?”

葛朔与她双目对视,他岔开了话题,也侧开了目光:“……我是要问,你要跟华粼永远在一起吗?”

羡泽愣了一下:“不是我们大家都永远在一起吗?等我长大,我要让所有人都搬去蓬莱跟我一起住。”

葛朔:“……可我想让羡泽跟我住。我们有个小房子,能遮雨就行的,只有我和羡泽。”

羡泽望着他,缓缓撑起身子,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葛朔望着天上唯一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忽然自嘲似地咧嘴笑了:“其实嘴上总是挂着忠贞的鸟,最渴望得到的是别人也有同等的忠贞。”

第157章

“什么?”羡泽慢慢撑起身子, 理解了他话语中的意思,可她仍是不肯放弃似的:“葛朔喜欢我吗?”

葛朔偏过头:“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他都能想象到他如果说了真心话,她会快乐的说“葛朔喜欢我不就行了”, 然后他就会无法抗拒的陷入她流淌着蜜的陷阱里。等他确信自己无法容忍她也喜欢别人时, 或许也已经无法离开她了。

他坐起身来,羡泽趴在他身边,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点仓皇:“怎么不是?我们过得开心不就好了吗?啊, 葛朔要是喜欢小房子, 我们就在泗水边建一座怎么样?等秋天最漂亮的时候, 我们偷偷住过来!”

葛朔不敢看她, 羡泽若是流露一点伤心, 一点期盼落空的失望,他都会受不了。

他低头望着水面, 努力让自己声音冷硬起来:“我跟你不是一类人。我不接受羡泽做事的方式, 也不喜欢羡泽亲其他人!难不成我没有拒绝你的权利吗?”

她心思慢慢凉下来, 羡泽被神鸟们宠着长大, 还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更何况是她最信赖亲近的葛朔。

她两只手撑着船板, 坐直了身体,脸色有些苍白, 半晌道:“……当然有。”

她沉默片刻, 很快也想明白了。

她从小就对一切太唾手可得了,但感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她喜欢葛朔,葛朔也傻乎乎地跟她亲近,但这不代表就一定要有结果。

她听得出葛朔最看不惯的原因是什么——

可就像是葛朔追求忠贞,她也追求快乐。

她脑子里一瞬间跟他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都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还没了解他想法的情况下, 就把两个人搅乱了。

她后悔亲他了。

葛朔听到她声音冷淡下来时,展露原本的音色。过往这么多年,她见到他不是兴奋就是生气,或者是缠着他撒娇,但葛朔第一次听到这种如同陌生人似的口吻。

“我不知道。我不该亲葛朔的。”她开口道,然后又很快的笑了一下,摸了摸嘴唇:“抱歉。”

葛朔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声音仿佛在发出即将失去什么的哀叫声:为什么她要道歉?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吻道歉?

这是他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是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吻,最后的结果却是她的道歉和一笔勾销吗?

羡泽咬了一下嘴唇,又咧嘴道:“当我们刚刚都喝醉了呗,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知道谁是可以亲的,谁是不可以的。”

他望着她眼睛,此刻才意识到羡泽的眼睛包含爱意与冷静思索时,有多大的差别,就像是暖阳下的水波变成了剑尖的光星。

他好像要与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幸福擦肩而过了。

失重感挤得他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葛朔不会不理我了吧。”她笑着将脑袋凑过来,葛朔想摸摸她头发,但又抬不起手来,半晌只是从嘴里挤出两个虚弱的字眼:

“……不会。”

羡泽也转过头去,两只赤着的脚悬在船外,她打起一片水花,她哈哈大笑:“那就好。我就当葛朔是——哥哥那种感觉的嘛。哎呀别不好意思!哦说起来,我想给那个窄镜起名字叫墨经坛,你觉得怎么样?”

葛朔没有回答她。

她抬起脚,看着水珠从脚面上滑落,她以为是氛围还太过尴尬,刚想要再次岔开话题,回过头去却看到葛朔愣愣地坐在乌篷船的船篷下。

他手指摸着嘴唇,脸上显露出最不加掩饰的仓皇和迷茫……还有痛苦,与她四目相对。

二人目光像是刚刚被敲成两半的石头,沿着如山棱般嶙峋的裂缝对齐上去,缝隙几乎隐形,好像还都是完整的一块,但谁都知道只要松开手,就变成两块石头。

葛朔嘴唇动了动,她忽然胸膛里有心脏剧烈乱撞的预感,她手一推,整个人毫无征兆的跳入江水中。

金色的尾巴在裙摆下晃了晃,她没有完全化为原型,但在水中仍然灵巧如鱼那般,头也不回地顺着微凉透明的江水游去远方。

葛朔望着一抹金色消失在水中。

他枯坐了许久,直到手中的窄镜亮起一行字:“别放在心上。我自己回去。”

怎么能说……别放在心上呢?他的心从一开始就被她的事挤满了啊。

……

羡泽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出来玩,不过她对于凡人世界的法则已经很熟悉了,她知道这一路的河道有什么美景,也懂得偶尔藏起尾巴扮演看似弱势的女子。

游了许久,她也渐渐冷静下来。但在冷静的表面,她总感觉自己憋着发不出来的恼火和不甘。

她不着急那么快回家,一路走走停停,葛朔以前从来都没有让她单独出门过,恐怕要急死了吧。不过她对于自己的修为心里有数,目及之处那些修仙者对她而言如瓜果蔬菜没什么区别。

只是某一天夜里,她在枣树下歇息的时候,听到了树上急切又微小的声音:“殿下、大人、陛下!真龙殿下!”

她身边的神鸟都是直呼其名,羡泽睁开一只眼来,想看看是不是某个小妖知道了她的存在,想来投靠她当个什么威猛大将军。

她看了半天也没看清,直到树上某一部分动了,她才瞧见一只小变色龙正攀着枣树的树干,几乎和树身融为一体。

“啊!”羡泽吓了一跳,但又好奇,想要伸手薅它下来把玩把玩。

小变色龙吓得尾巴卷起:“羡泽大人!别拽我,就让我在这里吧!小的叫辟鸣!”

羡泽:“辟鸣?你什么时候接近我的,我都没有发现。”

小变色龙辟鸣道:“我别的不会,只擅长寻人和隐蔽,因为您一个人跑走的消息传开了,所以华粼大人让我来找人。”

羡泽笑道:“还华粼大人?就叫他名字就是了,我听不惯这些。我以为以他的性子,早就自己跑出来找我了。”

辟鸣摇摇头:“华粼正在闭关,似乎修炼到了关键时刻,不方便来找您,所以我才来——”

羡泽之前是发现华粼也在钻研很多术法,但没想过他还需要闭关:“行,那你跟华粼说一下,我明儿一早就往回走。这已经距离不太远了。”

辟鸣却急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出声打扰您,但现在事情不太对,从您下午在这里休憩开始,就有个家伙守在江河下方,一直在看着您,似乎已经跟了很久了。”

他声音越压越低,羡泽眼一花,它身形又在树上仿佛隐形了一般找不到了。

水里有东西?她虽然没有将灵识铺开这么远,但如果是有能力可以伤害他的东西,那她应该敏锐的有所察觉。

难不成是气息太过熟悉?

羡泽微微蹙起眉头来,她坦荡得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干脆起身朝江边走去。

这里已经江岸宽阔,远处就是一座岸口大城,夜色下有遥远的几点辉煌灯火。江水因湍流泛起深沉的蓝绿色,她看不清水面之下,正要将灵识拓至整个江面,忽然听到远处草丛中传来有些低沉的说话声。

“这位小娘子,为何深夜仍在江畔踯躅?”

羡泽侧身望过去。

江畔苇草深重,这人也戴着幕篱,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在阴影里,依稀能瞧见他穿着华服的衣摆。

看起来像是仙门灵缎的面料,腰间坠玉也好似富家公子,羡泽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人:“我在这儿自然是想会一会孤魂野鬼。你能半夜悄无声息出现在这种地方,又装什么富家公子呢。”

男人从苇草丛中踱出一步。

她退也不退,身上轻薄衣裙被夜里强烈的江风吹得贴在身上,发丝飞舞,两袖灌风朝后扬去,露出她藕白胳膊,只有两只金色眸子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男人道:“……确实。我是来见你的。我听闻真龙仍想寻得一只蛟。”

男人说话有种别扭的生涩,她似乎对这种口吻有些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

不过羡泽看懂了,他是一只蛟,想来自荐枕席的那种。

被葛朔拒绝已经让她心里暗自憋火了,这会儿一只蛟想来献媚,还搞出这种神秘兮兮、高不可攀似的样子,她忍不住嗤笑道:“我是真龙,怎么会有去寻蛟的道理。若是有来自荐的,我看得顺眼也愿意留在身边;若是没有,我也不会费精力去寻。”

男人呼吸一窒,他似乎因为她轻佻又瞧不起的话语而隐隐生气,但凝望着她又说不出来。

她唇角挂着被吹乱的发丝,两只脚还赤着踩在河滩上,却因此更像是上仙神女下凡,结结实实踩在地上撑着天。

男人看得愣住许久,仿佛能跟她说上话本身,又让他有种微微发颤的激动。

他又靠近了两步:“龙与蛟天生亲近,既习性相近又能以身供养,若是有蛟作伴,日后——”

羡泽打断他的话:“你是说发情期吗?用不着担心,我身边有人。”

男人又顿了顿。他似乎并没有那么擅长诱骗,也不太会说话,像是为这次亮相预备了很久,但到了台前全然忘了词儿。

羡泽已经耐性不多了,她对蛟的构造还勉强有些兴趣,便抬起下巴道:“你说了几句好处都是蛟的优点,那你在蛟中又有什么长处?难不成你除了是只蛟以外,一无是处?”

她很少说话这么挑衅,但这话似乎是一把刀豁开了男人的肺管子,他吸了几口气,半晌才跟被人戳了一下想起词儿似的,一股脑道:“我有延绵宫室、有万贯家财,珍宝无数,只是家远道艰,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

羡泽先是幼稚的跟了一句:“我也有万贯家财。”然后才悻悻道:“你这么厉害,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什么远地的妖王吗?”

男人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伸手捧出一套串珠组玉首饰,正是许多日前她在闲丰集上看到的。

当时店家有白、红二色,羡泽觉得那红的与华粼眸色相配,便买了一套放在包囊里,打算回去送给他。

这男子竟然捧出另一套来,是一直都在跟着她?是他以为她喜欢买给自己的,所以想把另一套也送给她?

这就是马匹拍在了龙尾上,羡泽眯起眼睛道:“这组玉看起来有些眼熟,你拿近些让我看看。”

男人愣了一下,前几步还走得利落,越靠近走得越迟疑,羡泽发现不只是说话,他走路也有点怪,像是模仿了什么玉树临风的男子作态,便连走路也要端着玉树临风的架子,连屁股都不肯多动动。

男人走到近前些,羡泽看清他一双在月色下苍白的手,指尖几近透明,手背青筋蜿蜒,有种脆玉浸饱了冷水的感觉。

羡泽抬手碰了碰他捧着的那串珠组玉,她指尖微粉,脸颊被江风吹得泛红,一看便知是阳光下养大的丰腴健朗,面色含笑,也好像是有温柔的眼睛包容——

只可惜她对待外人,从来不会有对众神鸟那般地包容。

更何况这男人躲在暗处的感觉,让她很讨厌。

羡泽捏着组玉的一颗珠子笑道:“我买来也不是自己戴,是要送人的。你给我,不如自己收着,我用不着这些雕饰。只不过不是所有人戴这些都好看,别闹出东施效颦的笑话来。”

她的讥讽,更是让对面的男人陡然攥紧手指,腕处青筋鼓起,他拽着这串珠子,用力到几乎是要把珠子嵌进手掌里。

羡泽看他气性这么大,也兴致缺缺,但毕竟是好不容易见到蛟,她也愿意多说几句。大不了把他抓回去,关到地窖里,好好研究一下蛟的构造以及功能,看看蛟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

男人忽然弓起后背,发出一声难捱的痛苦叫声,似乎头痛欲裂。

她吓了一跳,立刻有了动作,指尖抬起来,从江中飞出几道水绸,立刻缠上眼前的男人。甭管危险还是研究对象,先控制住再说——

那男人挣扎不已,竟然愤怒大吼起来,羡泽没想到他一个人竟然能发出怒涛拍案般的声音,四溢的灵力震得周围地面碎石都颤抖起来。

她一向觉得自己天赋过人,自认修为已经在华粼、葛朔之上,但她喜欢那俩人天天护着她的样子,于是从未说过自己的本事。

可当下一看,这戴着幕篱的男人竟然有不输给她的本事,她好胜心又起,指尖窜出几道快如闪电的金光,就要洞穿这男人关节。他被水绸腾空裹起,脑袋偏开躲避金光,金光却射掉了他的幕篱,露出下头的一张脸——

第158章

哪有一张脸!

男人在幕离下还心虚一般戴着黑铁制成的面具, 而面具之后不是凡人的鬓角肌肤,而是一团人形的黑影!

她惊叫道:“鬼啊!!”

黑影男人被射掉幕篱,顿时慌张, 整个身子都蜷躲起来。而剧烈的头痛几乎也很快让他哀叫起来, 羡泽后退几步,听到了模糊愤怒的吼叫:

“你敢?你既是我,我也是你!你敢断了与我的联系——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 要我此刻说一句, 你就失去了一切!”

羡泽左右看了看, 也不知道他在跟谁吼, 更像是他脑子里出了问题。

她正要让水绸缠紧他, 男人在半空中停住动作,黑铁面具后那在黑影中似乎存在的双目紧盯着她, 猛地扑掠下来, 想将她拖进水中。

羡泽这才感觉到逼近的杀气, 她一下子浑身炸毛, 抬起手掌,背后尾巴竖起, 骤然张开她应龙身份的洒金羽翼!

整条江上的水涛被炸上天空,化作无数尖枪朝男人刺去, 而从她双掌中迸射出雷霆力量的金光, 毫无章法全然只要杀人般,将他刺穿而去!

羡泽第一次毫无收手的将灵力倾斜而出。

往常她与群鸟玩闹时,总害怕自己会伤到它们,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拥有这般怒海浪涛般的强大力量!

在漫天光芒中,到那男人哀叫挣扎一瞬,便被她刺伤, 坠入江中。

羡泽紧张应激之下,只记得杀人一定要补刀的道理,抬起掌心捏诀,无数金光刺入江中,将那半透的江水照射的如同灯下琉璃似的,肉眼可见无数金线光芒在江水中穿梭。

隐约可见的游鱼还没来得及逃脱,便被刺穿打烂,江中血雾绽放。

可再也寻不见那道黑影了。

她喘着几口粗气,风中再也没有那只蛟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逃掉了。

羡泽也知道自己刚刚被吓到了。

羡泽心里后怕,第一反应居然是:千万不能让华粼和葛朔知道,否则就要挨骂了。

第一次偷跑出来就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那个装模作样骗她的男人是不是蛟?若是葛朔在,会不会大骂她是木头脑袋?

羡泽悻悻后怕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占尽了上风,只在江风中心虚的夹起尾巴。她回去到枣树上找小变色龙,叫了半天却也没听到回应,恐怕是早就被吓跑了。

她只好化作拇指粗细的小金龙,嗖一声飞入半空中,玩了命往家的方向飞。

天亮时,她才回到群山深处熟悉的宫室,她身形恢复正常,龙鳞蹭过树冠,引来了许多神鸟惊起靠拢。

她刚一落地,姑获和青鸟追上来哇哇大叫:“葛朔前两天回来,发现你没有到家,吓得魂都没了,跑出去找你!华粼知道这件事之后,因为在闭关之中好像没法挪动,急得差点吐了血!你怎么这么不乖!”

羡泽本想说自己早就能罩着所有的神鸟,不是她们眼里那个吃饭都会被烫到嘴的小金龙了。但面对她们担忧生气的神色,只好讷讷道:“对不起,我就沿着河道回家呢,路上耽误了。”

青鸟叹气:“幸好是华粼跟群妖比较熟悉,散出去好多妖找您呢。”

羡泽一服软,姑获气也消了大半,道:“倒也不怪你。你以前不也在这周遭玩闹不归嘛。也不知道葛朔脑子里想到什么,我们一说你还没回来,他整个都跟站不住了似的,踉跄几步就飞出去找你了。”

啊。难不成他误会了,以为她被拒绝之后想不开了?

羡泽道:“我跟葛朔说一声,说我到家了。”

她掏出窄镜来,只瞧见上头有了不少葛朔发来的文字,一条又接着一条,全都是在问她去了哪里。葛朔一直写字很丑,上头更是歪七扭八有许多错字。

她本来是扫一眼,回他一句便想去找华粼,可多看了几条,她步子顿住了。

在那些问她在何处,是否遭遇了囹圄的急切问句中,掺杂了些……胡话。

“我不该拒绝你的,你且先回来再说。那些话只是一时上头,我都收回。”

“我一直都很喜欢羡泽,很喜欢。你之前午睡睡得跟死了似的,我画过好多你,只是不敢拿给你看,怕你打我。”

“羡泽。羡泽。”

“打从小时候你依偎我,紧紧贴着我,我就没觉得咱们会分开的。”

“别做傻事,也别生我的气。我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你身边有谁我都可以不在乎。”

她愣愣的看着上头的字,她没见过这样郑重的葛朔。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答应,也因为怕她生气不回家而答应她。

她抿着嘴唇,只觉得自己是亲昵又快乐的蹭蹭他,他却挖出了湿淋淋沉甸甸的心,放在了她只会拈花饮酒的双掌上。

羡泽心里又慌又乱,眼底发酸,这才明白所谓忠贞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能做到。

她当真后悔,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亲吻他。她也怪他,明明知道她的性子,还非要跟她如此亲近,把两个人都搅乱了。

羡泽望着窄镜半天,心一横手一抹,将上头文字全都隐去不见,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向他那边写道:“我到家了。你也快回来吧。”

她再也不看窄镜,推开宫室的门往华粼住的屋子而去。

空气中还飘荡着丝缕灵力的痕迹,外屋瞧不见他。羡泽进了里门,才看见内屋小榻的角落里,华粼金发蒙身,蜷成一团,露出的手臂上满是冷汗。四周墙上遍布抓痕,榻席桌架被挠的不成样子。

鸾鸟竟也有这样锋利的爪子吗?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连忙上前去:“华粼!”

华粼似乎已经疲惫至极,她又唤了一声,担心的爬上榻去握着他肩膀,他呆了片刻才仓皇转过脸来。

他脸上已经被汗湿透,睫毛低垂,嘴唇被咬的全是血痕。

羡泽心揪起来,连忙搂住他脖子,想将他抱起来几分:“华粼你是病了么?怎么这个脸色?我、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吓跑了,你别急火攻心气出毛病来。”

华粼另一只眼睛遍布血丝,本就红瞳更看起来吓人,可他脸色却跟得了救似的,在她脸上停留半晌,才挤出一丝笑:“羡泽……”

羡泽惊惶:“我在、我在。”

他看到她被吓坏的样子,笑了笑:“原来不止你能吓到我,我若是出了事,也能吓到你呀。”

羡泽岂止被吓到,她都想哭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交叠在一起,引来她无名的恐惧,她将脸埋在华粼身上,抱着他不肯撒手。

华粼以为她又是撒娇,伸手搂着她道:“无事,我只是修炼一门功法,之前突破不了关隘,好不容易练成了罢了。”

羡泽脑袋埋着:“华粼需要练什么功法?你不知晓,我其实厉害得很,不需要你们护着我,我能护着所有人!”

华粼心里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想彻底切割,至少能确保画麟不要钻到他身体里来,偷窥着关于她的一切——

特别是前几次,她缠着他亲吻,他欢喜的忘记了闭眼睛,他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仿佛那画麟也在望着她,也想占着他身体感受描摹。

华粼那时对于分割本体的术法已经有了把握,只是想找到机会一刀两断——而与羡泽的愈发亲密让他等不及了,在她外出时就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切割到底。

却没想到另一边,画麟也因为那几个吻再也等不得,蠢蠢欲动的跟上了她。

他也在本体和分身断个干净的最后一瞬,看到站在江畔的羡泽周身爆发的雷霆般的灵力,只将自认为在魔域手眼通天的画麟,打的如同筛子一般狼狈。

她没有说谎话,她确实已经很厉害了。

虽说画麟如今魔气过重,在凡界受到许多限制,可他吃了一条病弱幼龙,吞噬无数妖魔,竟然还不是羡泽的对手。

画麟窥见了蛟与龙之间抹不平的差距,会如何作想?

而华粼为了和本体切割,也耗费了太多灵力,如今的他实力不及之前的一半,或许之后也不可能跟葛朔相比,但只要是能隔开那双眼睛,华粼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思索着,却听到几声哽咽,他吓了一跳连忙捧起她的脸。

她眼眶里水光打转,蓄在金瞳边,华粼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只觉得天要塌了似的,挣扎起身拥着她:“是出了什么事?!你被弄伤了吗?葛朔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羡泽心虚,不想让他知道她跟一条怪异的蛟打起来了,也不好意思说被拒绝的事情。

她也解释不出那瞬间的感觉,那既是跟葛朔写的那些文字有关,也是因华粼“生病”的样子害怕,其中还夹杂着见到身份莫名且危险的蛟之后的隐隐后怕。她有种莫名的窥见“成长”天光的惶恐,总感觉有什么变化了,有什么失去了,又有什么能被她切切实实握在手中了。

羡泽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华粼没有精神,吓到我了。”

华粼太了解她了,望了羡泽好半天还是没有问,抹了抹她眼睛,道:“我已经好了,闭关结束了。我洗个澡就能恢复精神了。”

羡泽主动问:“我帮你吗?”

华粼脸慢慢红起来:“不用。”

羡泽眯着眼,脸上恢复了一些笑意:“我是说帮你蓄水,你想什么呢?”

他拢了拢头发起身,回过头才发现羡泽一脸纨绔样子的歪在榻上看着她,她忽然道:“我想搬到主宫去住,那边本来不就是给我的住所吗?只是我当时恋旧,喜欢旧宫就没搬过去。”

之前他们共枕的旧宫其实是葛朔的住处,最早是因为葛朔当时出远门好几年,她眷恋他的气息,夜里跑过去窝在他的床铺上,后来陪她的人干脆也都住了进去。

她这话的意思,是要搬出来不再跟葛朔一起住了吗?

华粼当时听说葛朔一个人回来,就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可他半天也从羡泽脸上看不出端倪。

他点点头:“好,明日我帮你搬东西吧。”

羡泽当真帮他化出温水,他本体毕竟是蛟,受不了太热的水温,之前往往喜欢在溪流沐浴,这宫室之中的浴房却不怎么用过。

他呆坐在圆形松石浴池的半热温水中,这处鱼池面朝宫室后侧,能看见秋色浓重的丛林。这还是出自羡泽的设计,她一直没有去住的主宫还有更大的浴池。

华粼看着白皙的手指泡在水中。

幸好羡泽是在他完成切割之后回来的,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极其痛苦的时候,化出了乌色的爪子。

他都已经不适应自己的原身,数百年的伪装已经让鸾鸟这层皮长在他身上,他不住地想,分身从本体切割之后,会不会是一只比本体更丑陋残疾的蛟,会不会尾巴都只有半截?

忽然,华粼听到了浴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他以为她需要帮忙,回头道:“羡泽?怎么了吗?啊我马上就出去,你等我一下。”

雾气缭绕,他听到脚步声在走入浴房后顿了顿,而后忽然快跑几步冲到他身边来。

华粼愣了一下,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她的身影。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柔薄的绸缎衣裙,勾勒出她的丰腴,羡泽赤脚踩在水池边,金瞳望着他道:“华粼。我帮你洗吧。”

华粼:“……啊?”他后知后觉的连忙往水中躲了躲:“不用!”

水色清澈透明,他不得不在水面下搂住自己。

她却不在乎他说什么,自顾自褪掉薄衫,迈入水中,她打了个寒颤:“我天,你就用这么凉的水呀。”

蛟虽然是冷血动物,但龙可不是。

她发丝也落入水中,水面不过及腰,羡泽毫不掩饰,渡水而来,立在距离他一臂远的位置,在水面下她的脚和他的脚尖碰在一起。

这些年来,他也有在她洗澡的时候,帮她浣洗头发,清洁尾巴,那时候还大多是她不好意思的将半个脑袋埋在水中,但眼下好像不是这样的意味。

华粼喉结滚动,微微仰头看着她。他努力不想去看她身前垂下的长发遮掩不住的曲线,咬住嘴唇:“……羡泽,我很快就洗好了、我只是多发了会儿呆,马上就出去……”

羡泽的尾巴在水下游动,卷住了他的脚腕,直接道:“华粼,你不是说我做坏事你会为我打掩护,我有什么需要你也会满足吗?”

华粼呼吸一窒,半晌道:“嗯。”

她笑起来,两只手撑在华粼身侧的池边,突兀的低头望着他:“那就好。”

华粼目光看过去,又慌不迭的别开脸,上次见她毫无遮掩的赤身,还是在她第一次化形的时候,她似乎比之前更舒展更挺拔了——

他隐约意识到她话语背后的“坏事”是什么,他心在狂喜的跳动,却又有种这些不该属于他的自我怀疑。

她双眼清明,却低下头,嘴唇凑到他脸边,轻声道:“华粼,我好像是发情期到了。”

第159章

华粼心在狂跳,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很清醒,却说出这样的话。喝醉的的人强说自己没醉,永远比不上没醉的人扮醉贴近更暧昧。

但华粼觉得她应该知道真相, 缓缓道:“不, 羡泽,其实你并不是真的——”

羡泽却眉头皱起来,眉宇间展现出一点点真龙天生的乖戾, 她尾巴尖蹭着他的腿窝, 尾脊上尖刺竖立, 像是威胁也像是调情般轻轻压在他皮肤上。她皮笑了一下:“其实什么?难道华粼也其实不喜欢我, 只是因为真龙的身份陪着我?你也要拒绝我吗?”

华粼瞳孔微微放大。

也。有人拒绝她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何她和葛朔没有同时回来。

也明白了为何她的情绪不对劲。

华粼心里缓缓升起一丝恼火:为什么?葛朔不是也喜欢她吗?他是想要彰显自己不一样吗?还是为了给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难道就没想过羡泽其实是个善解人意又本质温柔的性格吗?亦或是他根本就知道他对羡泽有多重要, 想要借此拿捏她吗?

他虽然这些愤怒都是他处于自己角度的狭隘想法,可华粼就是愤怒:葛朔就没想过——羡泽也是会哭的吗?

华粼此刻愤怒中沉默, 却被她当做了拒绝。

羡泽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眼睛, 眼里金光大盛, 抬手一把握住他脖颈:“你怎么不说话?我不许华粼拒绝我!你说过要陪我、你又亲吻过我, 难不成你是在耍我?”

她是很喜欢葛朔,他带给她很多新奇, 很多吵吵闹闹的欢欣,失去葛朔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的怅然若失。

可华粼不一样!华粼就是她的所有物, 就是她生活里的一部分, 对她来说就像水像尾巴一样。她剧烈恐慌,以至于勃然大怒——这种拒绝是她无法接受的。

“华粼,回答我!”

华粼呼吸一窒,他感觉羡泽的手指变成龙爪,指尖几乎嵌进肌肤中。他望着羡泽眼里的不安和愤怒,有种缓缓冲上头脑的欢喜。

羡泽是喜欢他吗?华粼不知道。

但这种占有欲, 已经足够让他高兴,让他找到了在她身边的立足点。华粼仰起头,任凭她爪尖握紧,安抚似的摸了摸她后背,轻声道:“……我只是生葛朔的气。我永远不会拒绝羡泽。”

羡泽龙爪稍松,望着他的双眼,只在那双红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才轻哼了一声,指尖蹭着他喉结,有点幼稚道:“你说!”

她觉得自己这指示下得太笼统,他恐怕不能意会要说什么。

但华粼脸慢吞吞的红起来,他咬了咬嘴唇:“……我喜欢羡泽。特别喜欢。”

羡泽有点别扭,嘴角却忍不住抬起,他怎么知道她想让他说这句话。

她脑袋低下来:“华粼今天只许说这句话。”

华粼点头:“好,啊……我是说、我喜欢羡泽。”

羡泽抿着嘴笑起来,龙爪化作柔软的手指,用特别低的声音,近在咫尺道:“你现在脸上一副要亲我的表情。”

华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习惯在嘴唇都没碰到的时候,舌尖已经半露一点,像是迫不及待又像是勾引……

羡泽低下头去,她与他唇舌间像是烫化的蜡烛模糊了界限,羡泽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却瞧见他这次没有闭上眼睛,那双红瞳也痴痴的望着她。

华粼没有撒谎,没有为难,他对她的喜欢是无需怀疑的。

羡泽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公平。

或许是因为太习惯他的存在,或许是他对她的一切都是无条件的,她却忘记自己的舒适本就是因为华粼的存在。

或许她最离不开的人是华粼……

亲吻逐渐潮气环绕,华粼湿漉漉的手臂用力搂住她脖颈,将她拽入水中,羡泽手指压着他嘴角,轻喘,喃喃道:“我也别的都不要了,只要华粼。”

她以为她说了很好的情话,却没看到他眼睛一黯,睫毛低垂,只有吻更加深了一些。

……

魔域。

“尊主这是被何所伤?怎么这样严重——”几只石鳞铠甲的妖类跪在画麟身边,看着他胸膛一侧被洞穿的伤口。

除此以外,他大腿、手臂多处伤口,伤口边缘有着似乎被高热灼伤的焦痕,仿佛是太阳的流光集中了他一般。

画麟仍然戴着黑铁面具,他周身已经化作人形,只有面容还是被一团黑影笼罩。之前他身边的许多忌使为他寻来各种妖魔凡人之中的美人,为他作为化形的参考,可画麟迟迟未能决定。

而画麟此刻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那分身竟然真的彻底从他体内分割出去。

他再听不到分身传来的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他双眼能看到的一切,画麟仍然不甘心,他用尽全力搜寻着和那具分身的联系,哪怕只是能够通感也……

几个忌使为他包扎伤口,宫室的角落里摆着数个牢笼,装着几只专门为他“补采”恢复伤势的妖,甚至还包括一只年岁不大的蛟。

而画麟已经等不及,手指化作爪子,忽然攥住身边刚刚为他包扎好伤口的忌使,将面具往上推了推,黑影的面目中显露出一张獠牙巨口,将它一口吞下,在口中嚼了嚼。

众多忌使恐惧的蜷缩在地上,他们当年愿意皮肤化作石鳞成为忌使,就是因为魔主大人说,他不喜欢吃浑身长石头的东西,结果到他近前,也不过是被他随意嚼碎的命运。

而画麟在大口吞食后,忽然像是突破了某种魂灵与障碍,周身灵力爆发,他面具下正发出一声轻笑:“这不还是能够——”

画麟忽然浑身一僵。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了面具下部,像是捂住自己还未化形的嘴唇。

忌使不敢抬头,却只听到了画麟唇舌发出了一点怪异的水声,远远的有个忌使微微抬起头,就看到画麟刚刚还咀嚼的巨口,此刻被他惊慌的用手指捂住。

但那也看得出从他指缝里渗出的津液,还有蛟类柔软细长,附有软刺的蓝色舌头从口中探出,像是看不见的空中,有什么挤开了他的嘴唇,勾出了他的舌头,要他无法收回。

而与此同时,画麟似乎不可控的开始了化形,凡人的肌肤从脖颈往上生长,他露出了男性瘦削的侧脸棱角,略泛紫的无血色的嘴唇——而更多的鼻尖、眉眼,都在黑铁面具的遮掩下。

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化形,只腾地起身,捂着自己的口唇,想要呼救,却只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柔驯的暧昧的低吟。

这不属于他一般的声音,让画麟自己也震惊在原地,这个阴晴不定、混沌中难以揣摩的魔主,竟然死死捂住嘴,倒退半步,转身往宫殿深处逃去——

这里的宫殿也是模仿神鸟们在泗水中为她修建的样式,他所居住的就是主宫,推开内门便是他常年盘踞的卧房。

画麟几乎在合上门的瞬间,便闷哼一声,周身发颤,跌跪在地。

他膝盖发烫,拿开捂着嘴唇的手,只瞧见未能让她夸赞一句的手指缝之间,全都是他透明的津液,嘴唇热烫,此时此刻仿佛还有什么柔软在他唇齿间柔情又凶残的搅动。

……这是、通感!

他想要与分身华粼建立联系,却没想到只有他单方面的通感。画麟的双眼看不见华粼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听不到那边的一丁点声音,可他曾窥见过华粼与羡泽之间令他震撼的亲密,他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相比于他之前从华粼眼中窥视,那时像是隔了几层纱在昏暗中窥探,此刻却像是身临其境。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轻扣着他唇角,而他舌尖不受控的在空中蜷曲着,舌尖发颤着,像是要讨好一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

很快,这种通感的强烈触觉,不止是来自唇舌,更顺着他脖颈下移,画麟颤抖起来。

他对于凡人的身体太不了解,从来只知道吞食与活命的混沌头脑,对除此以外的欲望都不甚了解,快感的细微变化稍稍掀起浪头,就将他击垮……

直到他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往下,画麟撑不住这具脆弱多情的凡人之躯,跪蜷在地上,低头望着自己被顶起的凡人衣袍。

不对、不行。这样的通感面前,他要完了。

……

二人挤在池边,多余的水从池边漫溢而出,水的微凉更显出她肌肤的热烫,她抖了一下,吃吃笑道:“华粼好凉。”但她又亲了亲他嘴角:“那我就来把华粼弄热一点吧。”

他惊叫一声,她掌心握着,隔着透明的池水往下看,笑嘻嘻道:“好红啊。唔,也很烫。”

华粼有些苦恼的将胳膊搭在脸上,他想躲,但又没办法拒绝羡泽,只能配合她的一切好奇心,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动作有点没轻没重,他中途被刺激的身体一弹,从闷哼变作轻叫出声,他听到自己怪异做作的声音,连忙咬唇。

羡泽道:“啊、抱歉抱歉,是疼吗?”

他摇摇头,但从胳膊下头偷偷看她,她脸上果然一点歉意都没有,只有愈发浓重的好奇和兴趣,然后他就感觉到她比刚刚还用力的从浅沟处蹭过去——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想要咬嘴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华粼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打了个弯轻轻飘摇到天花板上去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种动静,羞得想死了。

而他从手臂下却看到羡泽的耳朵却也瞬间红了。

她舔了舔嘴唇,道:“你身上都红了……”

华粼偷偷看着她身躯,也轻声道:“你也差不多。”

她发现他藏起来的眼睛,握住他手臂:“好啊,你偷看我。就正大光明的看不好吗?”

华粼几乎要将脸缩起来,她的两只手又在水下乱摸,他控制不住的弓着身子又要叫出来,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脸,生怕自己露出很不雅的表情、发出很难堪的声音,半晌才倒吸了几口气,缓缓道:“别、别再弄了,要破皮了……”

羡泽不承认她自己好奇心作祟的把玩:“我不是摸,我是在洗它!”

华粼更委屈了:“它不脏。我一直有好好地洗澡——啊、别捏那边,羡泽……疼!”

其实没那么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如此热衷于向她撒娇诉苦,她果然松开了手,咕哝道:“不至于吧,我也没有很用力。”

秋天的傍晚,从太阳开始坠落到天色完全暗淡的速度总是很快,从一开始水面上还映射着外面金红二色的树林,他们还能看清彼此的脸;到后来数次的亲吻相拥之后,未点灯的浴室内很快只剩下一片模糊了轮廓的昏暗。

她伸手到他脑后,握住了一把长发,哑着嗓子道:“你真是亲个没完,粘人死了,我嘴唇都要肿了……”

华粼蹙眉轻吟:“唔、羡泽、呼……你疼吗?”

华粼仅有的知识只来自于之前想勾引她时,做的那点最基础的纸面功课;羡泽的实战经验更是早在几百年前,如今已然忘却。

羡泽不安分的拧了拧腰:“有点涨,没有想象中舒服。你弄得对不对啊——”

华粼慌乱极了,他强忍着都已经有些呼吸不上来,面对羡泽的指责心里更没底:“应该对。啊啊、你别动腰,我……我慢慢来……”

羡泽:“你回头好好学学,哼,否则我不要你——呃!”她肩膀忽然一抖,身体僵硬,两个人俱是发出一声低吟,只是华粼一只手捂着脸,胸膛起伏的更厉害,他在断断续续的声音中还在回答她的胡话:“我学、我好好学……别不要我……”

他也未必是真觉得她会不要他,但这种百分百配合的态度,实在是让羡泽心里大大满足。

华粼仰过头去,金色的湿发垂在池外,锁骨下头和面颊上有种蒸熟闷透的红晕,眉头似苦恼的紧蹙,舌尖却欢愉的袒露,在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乱动里,他终于有点如鱼得水,羡泽却缩手缩脚的低唤起来。

第160章

她的声音没法跟他相比, 华粼那种纯真坦然的“浪荡”,从他之前缠着的亲吻就可见一斑,此刻他毫不压制或者说也压不住自己声音一般, 羡泽脑子里只剩下溢出池子的水声, 和他简直让她后脊梁发麻的声音。

他声音实在是太能推波助澜,再加上有点没轻没重,只想把两个人拧在一起的动作, 羡泽两条腿笨拙的绞着他, 面红耳赤道:“你叫的太大声了, 都说了不许你说别的, 只许说那句话!”

他腰很窄, 身材还是少年气的纤瘦,看起来质弱柔韧, 却有种能她抵死缠绵的疯狂劲儿, 他蹙起眉头, 声音愈发不像样子, 在那有点崩溃似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他不忘说的话:“……喜欢羡泽、啊啊——好烫、我……我感觉我要挤坏……”

算了算了, 还是别说了。羡泽若不是腾不出手都想捂住耳朵,她在颠簸中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蹙着眉头鼻息胡乱, 但她也想看着华粼失态而美丽的脸,便凝神望他。几缕金发贴在华粼面颊上,他情迷意乱间睁开眼来,与羡泽对视,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

羡泽握住他手腕,呼呼笑道:“我想看, 别遮住嘛。”

华粼摇摇头:“不好看、别看我——”

羡泽笑:“华粼要是还不好看,天底下就没有好看的人了。”她以为他只是容貌焦虑,安慰道:“华粼最漂亮了,让我看看吧!”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松开手,反而泛着红的胳膊肘轻颤,喃喃道:“我不好看、我不好看……我不要羡泽看着这张脸……”

巨大的快感与拥她入怀的幸福背后,华粼痛苦的想死。

他知道,她是葛朔拒绝她之后的安慰,她是得不到葛朔之后的次选……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羡泽对他的更多是私人物品般的占有欲,是要给他贴上她的所有物的标签。

他分不清,是尊重与放手是爱,还是占有和强势是爱?

华粼告诉自己要不在乎,毕竟此刻紧紧拥抱着她的是他,而不是葛朔。

她表现出的痴缠与喜悦哪怕是真的,华粼却也希望是她欲望所致的表现。

因为如果羡泽喜欢他,他只会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

她越是夸赞他的外貌,越是刺痛了他。

她说着“只要华粼”,可华粼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他用着受害者的皮囊取悦着她,他那变音的化名被她口齿温柔的呼唤,他所谓跟她相配的身份全是欺骗。他如果此刻真的在顶峰中死去,她看到一只黑蛟的尸体,会露出怎样的厌恶与恐惧罢了——

“华粼,让我看看嘛……你是哭了吗?别觉得不好意思呀,我喜欢看你哭的!”她表现出黏糊糊的喜爱与热情,语气像是流淌的炽油热蜜,烫的他哀叫不已,她却不自知的掰着他两只手,想要让他露出脸。

华粼拗不过她,不得不松开了手,羡泽望着他的表情,有些惊愕:“……华粼,你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华粼忽然用力握住她的腰,二人半个身子离开水面,羡泽失去了依靠,惊叫一声,胳膊缠得更紧,害怕又惊奇的望着他的表情。

华粼眉头紧蹙,面颊红透,眼睑睫毛被泪似的东倒西歪,他嘴唇都快要被咬烂似的微肿着,他顶着这般如同脆弱的表情,动作却没章法到发狠。

华粼恐惧她看见真正的他,又渴望她能察觉到这皮囊下的自我,他抬起湿透的睫毛,望着仓皇又惊讶的羡泽,恨不得将自己挤进去,别开脸呜咽道:“羡泽、别看我——!”

羡泽呼呼喘气,只觉得这家伙身材纤瘦表情脆弱,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顺从的呜咽,偏生动作跟不要命似的!两个人从池边又跌入水中,水浪激烈拍打,溢出池边。她反客为主,骑坐之上,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咬牙笑道:“那不可能,我已经把华粼看穿了。你看着我。”

华粼颤抖着瞳孔,半晌才将眼睛转过去,看着她那双金瞳。

她似乎想要歇一歇,二人都没有动,她身上都是水与汗,乌发黏在后背上,她望着他仓皇不安的红瞳半晌,笑道:“……我也喜欢华粼。”

华粼面上显露出一瞬天崩地裂的惶然,羡泽忽然察觉到体内某处没来由的突然变化抽动——

……啊。

华粼昂起下巴,双眼失神,他在短暂的痉挛后,甚至脑子里没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有点略显可爱的歪了歪头。

羡泽苦恼的掐了他一下:“华粼笨死了!”

他面红耳赤抬不起头的将她洗净后,抱回床上,她仍然是两只金豆子似的眼睛不住望着他,写满了不满意。

外头夜色已经全然深了,她裹着华粼香香的被子,头发半干,直勾勾的盯着为她喂水梳发的华粼。

到他哄她睡下的时候,羡泽一脚踹开了被子,赤条条的躺在软床上,两只手抱胸,下巴昂起,华粼有些羞愧道:“……羡泽不睡了吗?”

羡泽脸很臭:“我睡得着吗?你是沐浴的时候脑袋也被水泡了吗?还是说你就这点本事了?”

华粼咬了咬嘴唇,就在羡泽气得要翻身而上时,他吹灭了屋内的灯。

羡泽刚想说她夜视好得很,就瞧见华粼摸索着她的膝盖,找寻着方向,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在嘴唇碰到之前,先是鼻子抵到了——

羡泽身子绷紧,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咕哝。

但两个新手往往都是跌跌撞撞不大顺利的,羡泽受不了他过于小心与清浅的舌尖,把他拽上来,果断选择按住他自己驭上。他一开始面上还有点刚刚在浴室内的难受脆弱,但很快就只顾得上大口吸气,羡泽还时不时戳他痒痒肉,或者在在他耳边哈气,华粼隐约能感觉到她是想逗他开心,但他又不太敢信羡泽会为了他做这种事……

她中途想起了自己在闲丰集买的组玉,笑嘻嘻的挂在了华粼夜色中赤裸白皙的身躯上,他动一动便跟着轻晃,甚至分不清他皮肉逐渐泛红,是不是被红色的串珠组玉染了色。

她玩闹心过了头,探索与好奇大于对快感的追求,实际上二人的顶峰并没有几次,却都将彼此折腾的气喘吁吁,最终二人裹在软被下抱成一团昏昏睡去。

神鸟们一向是听觉好的惊人,这二人也没有关窗,羡泽甚至中途赤身托腮在窗台处看着外头的月色,他们也大概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绝大多数的神鸟也都见怪不怪,觉得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们也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值得隐瞒,毕竟羡泽是唯一一条真龙,这也是让她快乐长大的一环吧。甚至夜莺还立在高枝上:“我们夜莺上古都是侍奉过人皇的,你们懂这叫什么吗?宫廷里以前都叫临幸!”

青鸟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夜莺也不大知道:“估计就是幸福降临的意思吧。”

姑获嫌弃道:“华粼嗓子都叫哑了,也没哪里看出来幸福了。咱们清晨在树上聊天的时候,他都不怎么肯叫的,这会儿大半夜的倒是爱叫了——哎?那是葛朔吗?”

他们瞧见林间苍鹭展翅疾飞的身影,连忙跟上去,葛朔立刻飞往他的住所,也就是羡泽过去上百年常年过夜的地方。

他到廊下忽然化作人形,衣衫虽因为奔波有些狼狈,但脚步还是极轻的落在地上,犹豫了片刻没能去推开门,甚至还思索许久,理了理衣领才要往里走。

姑获的大嗓门忽然炸开:“你要干嘛?屋里没人住的!”

葛朔猛地回过头,就瞧见众神鸟挤在旁边一棵树上,那棵树都弯出不堪重负的弧度。

他眼下有几分青灰,仿佛数日奔波没有合眼一瞬:“她不在这里?难不成又是发消息骗我了,她根本没回来是吗?!”

姑获察觉到有点不对劲,青鸟已经抖抖翅膀:“不是呀,她回来了,但是在华粼那边住呢!怎么说的来着——在临幸呢!”

“临幸?”葛朔没听过这个词。

他虽然知道羡泽和华粼在一起,他不好过去打扰。可他毕竟通过墨经坛发了那么多话,既然已经说了,他就要认,总该当着她的面将拒绝收回——

葛朔匆匆赶到华粼所在的宫殿时,那边一片静谧,灯烛未亮,他以为他们都歇下了,放缓脚步,打算偷偷看一眼她的睡颜就走。

却没想到卧房的窗子是开着的,他听见一些动作的窸窣,以及轻轻哼歌的声音,葛朔缓着步子走到床前,就瞧见了披了件薄衫到窗边倒水的华粼。

华粼听见脚步声,也抬起头望过来。

葛朔先望见的是他薄衫外戴着的朱红色组玉串珠。正是他陪着羡泽在闲丰集买的那套,看来这礼物她已经亲手交给了他。

但葛朔瞳孔一缩,华粼披着的衣衫不过系上腰带,衣领散开露出一片胸膛,上头有着许多暧昧的齿痕捏痕。

他再傻也看得出来原因。

更何况是在他身后的床上,羡泽抱着被子昏睡着,露出一片同样点缀痕迹的裸背与一截小腿。

她……她和华粼难道……

葛朔震惊在原地。

为什么?是华粼纠缠她,还是她有意所为?

若是在拒绝她之前,葛朔恐怕心里已经因为她的所作所为生闷气了,可他此刻心里涌起的却是无措。

他都拒绝了她,她也已经说过喜欢华粼,做这种事自然是理所应当……

华粼倒水的手只抖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道:“你回来了?”

葛朔有些呼吸不上来:“嗯……她睡着了?”

华粼笑着点点头:“睡得很熟。”

葛朔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她没受伤吧?回来之后有说什么吗?”

华粼:“都没有。她应该说什么?”

葛朔伫立了片刻,打算转身离去:“那就好,我先回去了。”

华粼倒了一杯茶水,轻声道:“她哭了。”

葛朔脚步顿住,猛地回过头来。

华粼表情冷冷地望着他:“我以为她从来不会真的流泪。”

葛朔嘴唇动了动:“我只是、我没有——”

华粼自嘲的笑了笑,将一盏茶放在窗台上,请葛朔喝:“她质问我说‘华粼也不要我吗?’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葛朔本就疲惫的面容,显露出几分被刺痛的痛楚。他拖着步子走过来,半晌才拿起茶盏。

华粼:“没人能不要她。她是真龙,我们诞生之初都发誓要效忠她的,葛朔哪怕拒绝她,也是她的所有物。”

葛朔艰难道:“我……我知道……”

华粼显露出平时在羡泽面前不怎么显露的神色:“不过她哭完之后,似乎也接受了这件事。还是希望葛朔以后注意点分寸吧,不要再对她做那些很暧昧的事了。她喜欢你,本来就有你不懂的边界的责任在,你若是不喜欢她就不要做这种事了。”

葛朔欲言又止:“……我自然是喜欢她。”

华粼:“那就更不要做这种事了。”

二人俱是沉默。

葛朔望着他,半晌道:“你们……”

华粼对她的那种不显山露水的占有欲,第一次显露在面容上,他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对。这也是她长大路上必备的一课不是吗?”

葛朔放下茶杯,脚步有些踉跄。

他只回过头再看了她睡着的背影一眼,便化作苍鹭,振翅往黑暗中的树林中飞去。

第二天一早,葛朔就听说了羡泽要搬去主宫居住的消息,而他床铺上还摆着之前找姑获借来的枕头。

而当他按捺不住,还是去主宫找她,他讲了一堆混不吝的无聊笑话,像是这几天找她都没花精力一般轻松。

但他很快就忍不住道:“你跑丢了这段时间,我也用墨经坛给你发了许多文字,你可有看到?”

羡泽回过头来,突然笑了:“……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是墨经坛坏了还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一直都是一片空白。你给我发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