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她脖颈上还戴着七八条珍珠或金饰的项链, 映在妍丽的脸上一点闪闪碎金,半片红被霞光。只是那腿间纤长又充满力量的龙尾在睡梦中轻轻晃荡,显得她更像是雍容而强横的雌兽正在小憩。
葛朔立刻就意识到, 这是羡泽的人身。
任凭外头吵吵闹闹, 他和华粼立在床边呆住了。
葛朔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她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小丫头吗?应该就那么高那么大点,虽然从小就早熟聪明,但……
但怎么看人形比他和华粼还要年长些似的!
他先回过神来, 上去想要拍她起来, 却根本不敢下手, 只能单膝跪在床上, 硬着头皮低声叫她:“羡泽——羡泽!起来了, 赶紧走了,他们人来了!”
羡泽幼时就是贪睡叫不醒, 这会儿只是尾巴晃得幅度大一些, 但根本不想起来。
葛朔转头看向华粼:“你也过来叫她起床——”
却看到华粼两只手捂着脸, 耳朵已经全都红透了, 他站在原地慌张到有些破音了:“她、她不还是幼龙吗?怎么人形会是这样的……这、这——凡人女子不穿衣服怎么是这个样子!”
葛朔心里已经慌得乱跳了,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装老江湖:“凡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两条胳膊两条腿, 她也没什么区别,快点把她叫起来, 赶紧变回龙!”
羡泽这会儿终于被葛朔吵醒了, 她梦里都还在跟葛朔打成一团,一睁眼就瞧见他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扑上去就要咬他鼻子:“你还吵醒我,葛朔我讨厌死你了!”
她一扑上来,葛朔吓得脑袋上鸟毛呲出来, 连忙后退,大叫道:“别、别别!你离我远一点不要扑我啊!”
直到羡泽伸出去才察觉不对劲。她的爪子怎么这么有劲,葛朔怎么变得没有那么高大了?
她低下头去,才瞧见自己撑在葛朔脸边的两只手,以及她脖子上戴着的正合适的项链,以及项链下她的肌肤身材。
羡泽竟然被自己的人形吓得大叫起来,她想要撑起身子从葛朔身上爬开,但一百多年都是用四只爪子,她反而不适应手脚,笨拙的在软床上打了个滚,后背被莲子桂圆硌着,哀叫喊疼。
华粼看她喊疼,连忙上去想要像之前抱小龙那样抱她,结果手一搂上去,他浑身僵硬,羡泽也呆住,她叫的就像烧水壶:“华粼你先把手拿开啊啊啊啊!”
葛朔急了:“你赶紧变回原型,我都听见他们进院了——”
羡泽也着急:“我、我变不回去,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变成人形的!”
华粼已经彻底傻掉了,他望着自己的手,脸像是被蒸熟了,想捂脸又不敢,葛朔干脆拿起床上锦被,把羡泽一裹:“走!咱们先跑路!”
羡泽蹬腿叫道:“你能不能裹严实一点,我的屁股都要露在外面了。”
葛朔:“你都屁股露在外面一百多年了,还怕这会儿?”
他把她往肩上一扛就往外跑,华粼跟在后头慌慌张张的拽被子,把她裹得更严实一些,可尾巴远比腿长,还在外头晃荡,华粼结结巴巴道:“尾巴、尾巴露出来了啊!哦对对毛线套——”
他一边碎步跟着跑,一边赶紧从怀里拿出之前给小龙穿的“毛衣”,套在了羡泽的尾巴上,从被子露出的那截尾巴看起来就比较像是毛尾巴了。
葛朔抱紧被子,窜上屋顶,外头月亮高悬,已然入夜,紧接着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喊道:“快来人啊!有采花贼把新娘抢走了!”
“快追上去!把新娘抢回来——”
大公子进了院子,听到他雇来的众多凡兵和低阶修士奔走的声音,有些发懵:等等,新娘不是根本没来吗?被抢的到底是谁的新娘?!
他连忙跑进屋里,只瞧见精心布置的婚房一片混乱,酒菜糟蹋,讨她欢心的妆奁也都被人掏空,更是欲哭无泪——
忽然听到前厅一阵轰炸声,大公子猛地回过头去:“是谁?”
终于有人跑过来珊珊来报,哭喊道:“大公子,好像是新娘、她看见咱们雇来的人都去追那个假新娘,便找机会到前厅把咱们府上给炸了,把她父母带走了!”
“而且她还拿刀剑在您那柱子上留了两句诗,说是什么:已非同路,死生不见;倘若纠缠,屠戮满门——!”
……
葛朔感觉后面有那么多人追,甚至还有些低阶修士远远朝他们这边释放法术,更是害怕:“我就说不能轻易得罪凡人,吃他们一桌酒菜,闹他们一下新房,怎么就这么多人追过来。”
羡泽也紧张,连尾巴都蜷起来,紧紧缠在腿上,她从被褥里伸出两只手:“葛朔你能不能抱着别扛着,我要吐了啊啊啊——”
三个人甚至不敢在城里停留,一直跑到外头,华粼却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他的酒劲正在上头,脑袋比之前更晕晕乎乎的,指尖发麻……
终于落在城外无人的水边,葛朔看着落了好几步的华粼,道:“要不你守着她,我去给她找几身衣服,她现在变不回去,咱们回泗水的路上,总不能这么抱着她——你怎么了?”
华粼有些踉跄:“我去给她找几身衣服吧,你在这里守着她,我……我在城里看到好几家成衣铺子……我……”
他无法在这里再待下去,华粼感觉脖颈痒得像是羽毛都要缩回去,露出他无鳞的皮肤来,他不能在羡泽面前露出真容来,绝对不行!
他急急忙忙往城里的方向冲去:“你在这里守着她,我快去快回。”
羡泽从锦被里挣扎出来,她龙身赤裸一百多年早已习惯,任凭锦被滑落下去,道:“华粼,你知道我穿什么尺码吗?”
华粼朝她看过去,她眼睛亮的像是明月,五官分明写着她的每一点情绪,他只感觉自己即将无所遁形,有点不敢看她似的挪开眼睛:“我大概知道羡泽穿多大的衣衫,不过鞋子的话……”
华粼咬着嘴唇急急走过来,弯腰拿起她的脚,伸手跟她脚心比了一下:“羡泽的脚,比我手大这么多,我记住了。”
羡泽的脚趾慢慢蜷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脸。
她脚掌微凉柔软,一看便知道天天飞来飞去从不走路,华粼抬眼跟她对视,羡泽又舒展开脚趾,对他抿嘴笑了一下:“找一双好看的鞋来。”
华粼点点头,快步从江边走开,飞身出去,望着他远去的羡泽回过头来,望着江流的粼粼波光,跟葛朔陷入了有点微妙的尴尬中。
她并没看到远处的华粼没有飞出去多远,便在空中猛地痉挛几下,坠落入稻田之中。
华粼在稻田的泥水中挣扎着,他双臂猛地化作羽翼,腰后却长出一条粗圆的蛟尾,脚步不稳,浑身剧痛,像被箭矢射中的大雁那般在泥中扑腾。
痛苦许久的挣扎后,他浑身痉挛,只剩下半边脸埋在泥里大口喘息的声音。
终于,月色下华粼缓缓从泥里站起身,他只剩下半边翅膀,尾巴垂到脚边的土垄上,月光照在稻田里,映照出他畸形的轮廓,以及那一般是华粼一边是黑影的脸。
“你在隔绝我的目光,你在向我隐瞒她的一切?你怎么敢?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我只不过是忙于捕猎剩下的蛟,吃掉他们,消化他们,就疏忽了你的存在……”
“别忘了你得到她青睐的唯一原因就只是这张偷来的脸,你要是被杀了,只会是跟我一样的一条无鳞黑蛟!”
华粼僵硬地拖动脚步,他抬起手来甚至想要狠狠抓向自己那张借来的美丽的面容,却有两方角力让他指尖在空中颤抖许久。
最终只是轻轻抚摸过那张肌肤细嫩的脸。
……
“你还生气呢?因为什么啊,我不明白!”葛朔坐在水边,拿起石头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看着石头在快到江对岸时才入水。
羡泽抱着腿,坐在大石头上不跟他说话。
葛朔干脆挤过来:“你往那边坐点,我也要坐这里!冷,你拿被子给我盖一下肩膀吧。”
羡泽推他:“我没穿衣服!葛朔你真是烦死了。”
葛朔:“你一百多年都没穿过衣服,还差这两天吗?再说你干嘛要幻化成这个样子,看起来都比我大十岁了!”
这样子更贴近羡泽穿越前的年纪,或许是她认知中自己就有着这样的躯体,自然而然幻化成这样,她想把被子夺回去,葛朔却用被子拢住两个人的肩膀,他拽着被子的角,像一条围巾般圈住了两个人。
“现在变成我要赶紧长大,好让自己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年纪了。”
羡泽疑惑:“你干嘛要跟我看起来差不多年纪?”
葛朔只是下意识这么说,她这么一问,他也结舌:“就、就……看起来更能在一起玩。”
羡泽笑了一下,偏过头去,两只脚抬起又落下,像是在石头上打着节拍。
葛朔道:“化型期之后是什么期?”
羡泽:“我怎么知道。要不你问问华粼,他好像比较懂这些,以前他还会每天给我量腰围量身长。”
葛朔撇了下嘴,从芥子囊中拿出之前那个卷轴,卷轴上有火烧的斑斑点点,他在对着月光念读:“唔、后面写的是……哎,这几个字怎么被烧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情……期?”
羡泽:“我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字,后面的解释也都只能看清楚几个字,写的什么、放纵肆意、毫无节制……”
俩人双目对视,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都瞠目结舌。
羡泽:“不可能——!我才不可能发情!”
葛朔慌得都要握不住卷轴:“那、那也不是不可能,很多妖类都有发情期啊。”
羡泽:“那你有吗?我就问你有吗?”
葛朔:“我可是神鸟,我那都是脱离了这些寻常小妖的本能了。”
羡泽急眼:“那我还是真龙呢!我更脱离这些了!”
葛朔:“那不一样,真龙性淫,本来就是喜欢搞出一堆情人吧。”
羡泽掐他脖子:“你才淫!空口污蔑我!”
葛朔喘不上气来,直拍她的手背:“这又怎么了,这不就是天性,你还淫得过那一年到头发情生孩子的凡人?”
羡泽这才意识到妖类眼里标准不一样,放下手想了想道:“那我应该跟凡人差不多。”
葛朔脸又倏地红了:“我就是说传闻里别的龙,又没说你!你、你还是别那么……”
羡泽反而坦荡起来,托腮笑道:“那真要是发情期我该找谁?我都是天底下最后一条龙了,找不到第二条龙了。”
葛朔摘下斗笠,手指开始抠竹编的缝隙:“好像说是龙大多不喜彼此靠近,都有各自的领地,哪怕在蓬莱居住的几只龙也都有自己的山头呢。我听过最多的传言都是跟蛟、跟蛇、跟其他的百兽……”
羡泽大开眼界:“真是杂食啊。可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一只蛟哎。你要不再帮我找一只蛟。”
葛朔忍不住道:“找一只干嘛,就养在咱们那山里用来、用来……干这种事吗?咱们那儿可是多一只都来不了了!”
羡泽:“蛇呢?大不了用完了把它赶走。”
葛朔急冲冲道:“也不行!我讨厌蛇。”
羡泽不大高兴:“万一我成长阶段就需要呢?”
葛朔脱口而出:“那你就身边随便找一个!反正你都能化形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羡泽猛地转过头盯着他。
第152章
葛朔僵住, 俩人陷入死寂,他忽然大叫一声从石头上蹦起来,竹笠扣在头顶压低:“你别跟我说这个, 问华粼去, 他天天宠你宠的要死,谁知道他会怎么帮你?说不定他真能给你找一只蛟来呢!”
羡泽有点生气:“行,那我就都问他。反正也不是经常能见到你——”
葛朔也委屈得转过脸去:“那不也是因为要四处给你找卷轴, 找宝物, 为了能让你被保护起来吗?哼,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以后你都找华粼, 别找我了!”
他说罢,就腾地起身, 窜到附近的树干上, 背对她垂着腿坐在树上。
羡泽也枕着胳膊, 气得自己裹着红被转头装睡。
过了许久, 风吹拂过江面,羡泽真的快要睡着了, 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她太熟悉气息, 便慵懒得不想睁开眼睛——
反正是华粼, 要不让他帮忙穿衣服穿鞋子好了。
华粼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许久,轻声道:“……羡泽。”
羡泽还没来得及照一照自己的模样,但看葛朔和华粼的反应,她应该很美吧!
她心里得意的轻哼两声:那就让他多欣赏一会儿——
却感觉到华粼的气息靠近了些,鼻息在她耳畔,指节轻轻蹭了一下她脸颊, 羡泽打算等他再靠近一点,就忽然睁开眼大喊一声,吓唬吓唬他!
就感觉有几滴水落在她面颊上,与此同时落下来的还有一个带着水汽的轻吻……
不、准确说不是吻,是轻轻地咬。
就像是牙尖轻咬葡萄却没有咬破那层薄薄的皮一样,华粼就这样在她脸颊上仿佛要吃掉她却不舍得那般轻咬了一下。
羡泽猛地睁开眼来。
华粼帷帽不知丢到了何处,金发湿透贴在后背,鬓角两侧碎发还在滴水,嘴唇泛红湿润,正蹲在石头边望着她。
二人双目对视,他红色瞳孔微微一颤,却也贪婪又惊愕的在她脸上逡巡许久。
羡泽惊道:“华粼,你总算回——你身上怎么了?!”
他浑身是水,不过手中拎着个装满衣衫的布包,那布包还是干净且干燥的。
羡泽吓了一跳,就听到他轻柔的声音,说话节奏也有点怪:“我、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不小心栽在了稻田里。”
她连忙拽他胳膊,到处看:“没事吧?你平时最爱干净了,摔到稻田里岂不是一团糟。”
华粼因为她这几句关心眯起眼睛,有些微醺似的道:“没事。我洗干净了。衣服拿回来了。”
羡泽点头伸手接过布包,她抬头看了一眼。葛朔并不在附近的树干上,似乎是他看到了华粼的接近,就躲开去更远的树干了。
羡泽拆开布包,寻找贴身的小衣,忽然手指抠了抠衣衫上的布扣,道:“你干嘛刚刚咬我一口,我都吓醒了。”
华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帮她一起翻找。
“华粼真的会什么都帮我吗?”她忽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葛朔说,我做了坏事华粼也会给我打掩护,我有什么需要也都会满足,华粼真的会做到这种事吗?”
华粼愣愣看着她:“会。是出了什么事吗?”
羡泽咕哝道:“华粼回头给我找一只蛟来吧!”
华粼微微瞪大眼睛:“……你要蛟做什么?”
羡泽脸上有点红:“用。”她又觉得这群妖不会有凡人的男女思想,便干脆大大方方道:“葛朔说什么过完了化型期,就到什么发、发情期……”
华粼却微微皱眉:他怎么记得真龙会有一段比较漫长的恣情期,而不是叫发情期。这段时间会对自己喜欢的任何事物投入不知节制的热情,而并不只局限在某些事——
羡泽挠了挠脸颊:“我是真龙,应该找一只蛟度过发情期吗?”
华粼僵在原地,胸膛起伏:“……那你想找一只蛟吗?”
羡泽其实也没太想明白:“其实倒也无所谓,我更喜欢人形的。我喜欢熟悉的又亲近的,我喜欢……我也不知道,可能试过了解过更多,就知道会喜欢什么样的吧。”
华粼握住她指尖,忽然将她指尖放到唇边,轻声道:“那我就为羡泽找一条蛟来。”
羡泽指尖微微蜷缩,双目对视,华粼很少如此长时间抬起眼来直视她,他眼睛一向如红宝石那般,此刻在夜色里却像是流淌的血河。
她忽然想起葛朔的话:那你就身边随便找一个,反正你都能化型了,也不用找蛇啊蛟啊……
那是不是华粼也可以……
如果是华粼的话。不会拒绝她的任何事吧。
羡泽随即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有一瞬的惊慌,她抽回手指,大笑随口道:“那要一条漂亮的蛟!”但她又很快咕哝道:“不过再漂亮也没有华粼漂亮吧。差不多也行。”
华粼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羡泽拿出一件带肩带的抹胸裹肚:“不过,华粼你看起来有点怪。”
华粼不动声色:“……哪里怪了?”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羡泽端详他,忽然笑起来:“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华粼猛地一僵。
……原来在她眼里,真正的他、本体的他算是脏东西吗?!原来顶着同样的皮囊,灵魂也不过是分开的两份,她竟然能如此快就察觉到不对劲吗?!
羡泽有些蹙起眉头,端详着他的脸道:“你知道你现在表情很怪吗?感觉明明急得要哭了,却哭不出来……”
那一瞬间,被画鳞压制住的分身陡然在这具躯体内发疯冲撞了起来!
华粼……或者说画鳞肩膀抖了抖,忽然起身大步走开:“我、我去洗把脸!”
华粼大步离开,飞速往树影遮蔽的另一边江岸走去。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羡泽视野内,才再次周身痉挛起来,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四肢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扭曲出折断关节的弧度。终于他骤然软下来,喘着粗气扑倒在江边,望着江中自己的那张脸……
画鳞刚刚夺取了这具躯体的所有权。
华粼没有想到画鳞已经变得这么强大了。
近几十年,他窥见过一些画鳞眼中的画面,他知道画鳞正在疯狂捕猎天下仅存的蛟类,但凡有些修为的蛟基本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仅剩一些貌丑体弱的蛟作为画鳞的奴仆。
甚至他为了能够夺得魔域霸主的位置,贪欲更是毫无控制,疯狂的吞吃着所有的敌人。
此刻两个被分割后已经无法愈合的灵魂,挤在这具躯体中,华粼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听到画鳞体内无数亡魂的哀叫、妖魔的尖啸、凡人的怒吼在他脑中回响。
因为分裂,他们越来越不像了。
没有了部分同理心与情感的画鳞,愈发残忍且不会再有犹豫;而没有强大生存本能与混沌的华粼,变得柔软、弱小且向往安定。
可他们又越来越像了。
画鳞一日日透过他的眼睛,看着羡泽的一切。
他们心中关于她的那团火焰,在凡间与魔域,在阳光与昏暗中都在同时燃烧着。
若说华粼是顶着鸾鸟的皮在偷偷得到她的亲近,那画鳞就是华粼这层皮下连目光都得不到的小丑。
“哈、哈——她叫我脏东西!她居然叫我脏东西!我从来都把自己洗得很干净,我居住的宫室有洁净的水潭,那黑色是我与生俱来的颜色,不是脏!”
“你就干净了吗?!你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吃吃喝喝,还在阳光下让她缠在你的脖子上。我现在却变成了什么模样……因为吃了太多,现在变得臃肿、变得更加丑陋了!”
“你听到了吗?她说她想要一只蛟,多可怕的天真,就像那些蓬莱的真龙一样要个玩具似的高高在上的口吻!”
“可她、她需要我……她已经没有了蓬莱,怎么能再没有一只陪伴她长大的蛟呢?那些要许多蛟才能做到的事,我一个就可以做到,我可以孵化她、养育她,我也可以与她同眠。如果她很乖的话,我可以等她长大,为她再孵化一颗龙蛋——”
“她已经化作人形了,真龙都很喜欢人形的,我也要化作人形!他喜欢你这张脸吗?我要变成一张什么样的脸!你去查、你去查出来真龙都会喜欢什么样的面目?!说不定我用真身化作人形接近她,她也会很高兴,很喜欢我!”
华粼听到脑袋中发狂的声音。
那对她的嫉妒、痴恋与扭曲的欲望,既让他恐惧,又像是他的一部分。
在他之前跌落稻田时,真的陷入了谷底的绝望。
画鳞没有说错,他就是这个怪物的分身,还是实力更弱的分身。如果有一天羡泽把他杀了,他的尸首只会是一只无鳞的黑蛟,她只会觉得自己被骗被背叛。
这件事永远没法改变。
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成为这个家伙的附庸,成为他的一部分。在她身边生活一百多年的他,如果一切都跟这个在魔域疯狂吞食的家伙毫无区别……那这些年看到她的笑容,和诸多神鸟之间的快乐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瞬间的迷茫犹豫,彻底给了画鳞占据他躯体的机会。
直到……
华粼手指攥紧水边的碎石,眼泪终于从脸上流淌下来。
直到羡泽透过这张不属于他的脸,看到了他真正的表情。
就因为她的注视,所以华粼和画鳞是不一样的,也绝不可能一样。哪怕他最后被发现是一只黑蛟,哪怕羡泽会愤怒的朝他尸体踢上一脚,他也必须保护她……
只有他才能成为抵御画鳞的一道墙!
华粼望着水面,缓缓冷静下来,对画鳞道:
“她很敏锐的,别以为你可以随意顶替我,除非说你不打算等了,打算就这样将她吃掉。”
画鳞愤怒却沉默了。
果然,画鳞不舍得。既不舍得这个让他成为龙的最后机会,也不舍得将羡泽就这么吃掉。
他太贪婪了,她的陪伴,她的光芒,她的价值,他全都想要得到。
华粼低声道:“那你就需要我。之所以隔绝你的意识和视线,是因为你最近太过疯狂,影响到了我的思绪。你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应该做的事,你负责变得更强大,我则负责让她变得更依赖我,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画鳞喘着粗气,却也没有反驳。
他半晌道:“……她说需要一只蛟,怎么办?我可以让这天下只有我这一只活着的蛟。”
华粼暗自攥紧手指,垂下眼去思索片刻,忽然道:“那你要用本体来见她吗?就像之前那条青鳞蛟一样,装作偶遇,在河畔与她相见怎么样?”
画鳞一惊:“?!”
华粼轻描淡写道:“可她挑剔又天真,那只青鳞蛟其实她也看不上,你若是有自信大可以来。”
画鳞:“……”
自信。这是画鳞最缺乏的东西了。
华粼见到过他的本体,因为大肆吞噬而变得臃肿,甚至还不如之前,他怎么可能有勇气在羡泽面前露出真容。
化形成为其他的蛟?
已经有个分身顶着鸾鸟的皮了,还用本体顶着别的蛟的外壳?如果万一被羡泽又一眼看穿,叫他脏东西怎么办?
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直面羡泽的勇气!
哪怕他真的想直面羡泽,恐怕也要陷入深深的焦虑中,将大量精力都用在如何化形、如何装饰自己上。
这对羡泽来说也是时间和机会。
画鳞终于彻底沉默下去,他只丢下了一句话:“让我看到她……如果看不到她,我真的可能要疯掉,到时候你也会跟着我一起疯掉的。”
华粼望着江面。
他意识的那片水面彻底安静,画鳞离开了。
他半晌才双手颤抖的捧起水,搓洗着脸,想要洗掉脏东西,想要洗出他从来没有过的真实面目,但终于在搓红了脸颊之后放下手,往羡泽的方向走去。
葛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在笨手笨脚的帮她系腰带,羡泽看到他连忙喊道:“华粼!快来帮帮忙!这只苍鹭要笨死了,刚刚还跟我说衬裙是外裙呢!”
华粼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快步走过去,蹲下来帮她整理裙摆,系着腰带,轻声道:“我刚刚在那家成衣店逼问了好久,说是要这两边的绳带先分别系住才行——”
羡泽低头看着他,华粼还不熟练,但动作却细致,将她短衣衣摆掖好,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刚刚怎么了?你明显哭过了。”
华粼抬头抿嘴看着她,摇摇头。
羡泽:“真的没事吗?”
华粼忽然半跪在地上,将脸用力埋在她肚子上,紧紧环抱住她的腰,摇头又点头。
羡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刚刚有点陌生的华粼消失了,熟悉的他好像又回来了。她摸了摸他湿透的金发。
葛朔垂下眼睛,压了压斗笠朝远处看过去,手指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华粼吸了吸鼻子,闷声道:“羡泽,我想回去了……我们回家去吧。”
第153章
“我觉得我们现在三个这样, 不太对。”葛朔摸着下巴道:“华粼吃饭也跟着,睡觉也要一起。你知道吗?现在羡泽大部分时候很喜欢化作人形,然后一不小心就这么睡过了——这样华粼还跟着一起睡, 很奇怪吧!”
青鸟吃着果子, 歪头道:“你们三个不是天天都在一起吗?这都一百多年了,现在才觉得怪吗?”
葛朔抛接着果子:“我觉得羡泽可能也没那么喜欢他……就只是习惯他了。习惯可是很可怕的!”
青鸟听不懂这些:“可我也习惯听你讲话了啊?那很可怕的话我不要听了。”
葛朔嘴一撇:“你不懂!华粼夜里还总跟她聊悄悄话,我每次问羡泽他们在聊什么, 她都说不告诉我!这俩人明显有秘密!”
青鸟一根筋:“那你把他打跑!”
葛朔苦恼道:“算了, 你比我还笨呢, 幸好你没开窍, 否则你就是最先出局的那个。”
……
“我就只是觉得他最近怎么又不出去了……之前羡泽想让他陪的时候, 他照旧是要出去搜找物件,一去就是好多年不回来。”华粼收拾着桌子, 低声道:“最近倒是不大出门, 还天天跟羡泽在一块。”
姑获躺在围栏上歪头:“可你这些年都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让她去烦葛朔, 你不也清闲一点?”
华粼给羡泽屋里插上:“……我又没有想要清闲。再说,你知道吗?他好歹是一只神鸟, 竟然睡觉会打鼾,好几次把羡泽吵醒了!”
姑获:“羡泽脾气也没那么好的, 竟然没打他呀?”
华粼转过身去, 垂头道:“打也打了,可他还不走,照旧要跟羡泽挤成一团。我知道羡泽拿他当很好的朋友,但他也太心大了吧——”
身后传来了心更大的姑获打呼噜的声音。
华粼:“……”
华粼从窗户往外看,羡泽正拿着一个金色的荷包,在树丛之中收集果子。
这荷包是她前一阵子央求他给做的, 做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边托腮看着,还在将她的灵力汇入缝纫的金线。
但华粼其实针线活很差,幸好荷包翻过来还勉强能看,他还想说要不要在荷包上绣一只鸾鸟,她便欢天喜地的拿走了。
这会儿她不断往荷包里装着果子又拿出来,似乎是在研究什么法器。
近些日子因为她喜欢化作人形,神鸟中懂得龙身之美的不多,但懂人形美丽之处的却有不少,从她化型期结束开始,好几只神鸟都化作人形叽叽喳喳围着她。
这其中不乏少男模样的神鸟,看他们的眼神,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甚至有些人因为知道他和葛朔是她的亲信,开始在举止和化形上模仿二人。有些大胆的要挽住她胳膊,更有甚者已经拿脑袋蹭着她。
羡泽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并不在意他们的粘人,心情好或者谁帮帮忙的时候还会摸摸对方脑袋夸奖两句。
弄得那群小少年更觉得自己要得宠了,长毛屁股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华粼正要上前去,就瞧见葛朔抱着竹笠,踏开满地金黄落叶朝她走过去,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往她身上一靠,说了句什么。
葛朔开口说的话,让那群翘屁小神鸟们全都吓得挤成一团。
羡泽尾巴晃了晃,纤细修长的尾鳍甚至隔空环住了葛朔的小腿而不自知,但脸上却表现出不屑来,抓住葛朔的胳膊让他站直了。
她很快收起尾巴往房间内走去了,葛朔挠挠头,但又很快嚷嚷着:“我帮你呗!不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放进宝囊里面嘛——”
书房里,羡泽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还在研究法器的灵力流动。她不太有坐相,一般都是一条腿垫在屁股下头,歪着身子;书房另一边远远坐着的葛朔更不太安分,甚至写画不了几个字就蹲在了凳子上。
羡泽自从化型期结束之后,灵力疯涨,在法术还未掌握成熟的情况下,唯有金丹愈发闪耀,这就像是一柄锋利而脆硬的剑,很可能会过早进入成年期,却没有能跟画麟抗衡的能力。
就在华粼忧心忡忡时,她恣情期的特征显出来了——羡泽迷上了研究法器。
葛朔有几次带她出去玩时,华粼心里其实暗暗害怕他们之间发生点什么……不过葛朔回来有些失落的脸色也看得出来,羡泽出去时,注意力都放在研究凡间修仙者们所制作的法器。
那些对寻常妖类来说极其珍稀的灵力,她眼都不眨就能用上几十上百年的修为,就给自己做条小项链,做个降魔杵。
这样也好,华粼和葛朔一起在研究很多跟蓬莱有关的书卷,他们想知道为何蓬莱会封禁在海底?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平稳进入成年?
以及……她会不会误入歧途成为蜃龙那样的魔龙?
她应该不会的。她那么聪明,那么耀眼,华粼和葛朔虽然有些方面在暗暗较劲,但无疑在大事小事上,都将她往善良的底色上引。
若有一天真龙现世,他们想让这数百年没有见过真龙的世间,都知道她的美好。
羡泽是群鸟中第一个学会用笔墨学会写字的。一开始神鸟们还请来了教书先生,教她和大家一起读书,但那教书先生见识到“神仙”后,竟然死赖着不愿意走,嚷嚷着什么自己要在这儿长生不老。被他们打昏扔下山,听说再也不肯教书,硬要以五十多岁高龄开始修仙。
最终只能让矮子里头拔将军的羡泽老师,教授大家一些简单的读书写字。这其中华粼只能算是中等生,葛朔就是羡泽小老师从业生涯中的耻辱了。
此刻,葛朔坐在书房里,本还想跟她聊天,但发现羡泽正在聚精会神,他也不好打扰,便也取了一套笔墨,坐在另一边的桌子上翘着腿,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纸上涂画。
“葛朔!你在画什么?”她忽然趴过来:“上次被我说不会用笔之后,你真的在学了……呃呃呃好丑你这是在画什么?”
葛朔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回过神来,画上没有别的,只有他一边想一边画的小龙。
葛朔笑起来:“画的是你啊。”
羡泽刚刚还想幸灾乐祸的嘴角,看着那条“毛毛虫”降下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葛朔:“这怎么不像了?喏两个角,你那个脖子上的一圈毛毛,还有四个爪子,我连你的尾巴都给画出来了。”
羡泽翻了个白眼:“我算是知道山海经里的怪物是怎么来的了!你这画的是虫子还差不多——你怎么不画自己?”
他说画就画,拿起笔来挥斥方遒,很快就画了一只嘴比身子还大,两条柴禾腿八字撇开的大鸟,正抻着脑袋一口叼住了小龙、啊不,小虫。
葛朔哈哈一笑,还题了几个宝贵大字《吃龙图》。
羡泽笑着夺过去:“你有多大的嘴,还能吃了我?太丑了太丑了,简直就是浪费宝贵的纸,我要撕了这玩意儿,否则后世怕有人以为龙都长这个样子。”
两个人争闹起来,葛朔比她个高手长,胳膊夹住她,拿起那张熟宣:“不许撕!我已经给施了法术,这张纸撕不破了。”
他说着,手指熟练地将那薄宣对折又再折叠,羡泽看着他从民间学来的熟练手艺,一时忘了挣扎,她半个身子都快挤到他腿上:“你要叠什么?”
她脸凑得太靠近他的手,葛朔叠到后面都有点紧张,潦草叠了个乌篷船,羡泽高兴得都要拍手了:“你手真巧,要是能用法术把它变成真的船就好了!”
葛朔摸了摸鼻子,而她抬手就想接过去,葛朔故意捉弄她,抬起手不给她:“这是我的画,又是我叠的,凭什么给你?刚刚你不还嫌弃我画的丑,想要撕了吗?”
他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写画的时候手上沾了墨,一摸鼻子便粘在了脸上,羡泽指着他的脸大笑,葛朔有点慌神道:“我脸上有什么?”
羡泽一把抢过纸船,端在手上看:“你脸上有鼻子,笨蛋!”
葛朔气不过,拿手指往砚台里沾了一点墨就要往她脸上抹,羡泽大叫一声握住他手腕。二人并没注意到就因为这样的笑闹,有个端着茶汤走过来的人脚步停驻在拐角处。
葛朔咧嘴:“拿我的纸船要拿东西来换!”
羡泽警惕的盯着他的手指:“那是不可能用我的出丑来换的,你敢给我抹脸上,我就夜里偷偷把墨汁倒你嘴——”
就在她绞尽脑汁威胁的时候,葛朔忽然趁她不备,将脸凑过来,对着她脸颊非常用力的亲了一口。
“啵”一声响亮的动静甚至飘出了窗外。
羡泽握着他手腕的胳膊一软,他沾了墨的手也一滑戳到了她脑门上。
羡泽眼珠子颤了半天才落到葛朔脸上,脸上红了又白,嘴边几个字想咕哝出声却最终尖叫道:“你做什么?!”
葛朔梗着脖子道:“怎么了?之前华粼亲你一口,你也没叫这么大声!”
“他什么时候——啊、你是说当初在江边,我睡着的那一次?我以为你不在呢!”
葛朔赌气道:“我看见了。怎么了,他可以啃你一口,我啃一下就不行了!我告诉你,凡间都是左右护法、东厂西厂、南北通透——反正就是,你要是皇帝宗主大王,身边都要有一对儿护着你的!我们俩就要公平,他能做的事,我也要做,我也能做!”
羡泽最气恼的就是他根本不理解这些举动背后的意思,只知道置气,只知道想什么就说什么!
她反唇相讥道:“那我跟华粼亲嘴,你也要亲吗?”
葛朔他游走民间最多,自然最了解这“亲嘴”背后的含义,他想也不想就一蹦三尺高,嗓门拔起来:“……你说什么?他亲你嘴巴了嘛——他、他!他敢!”
羡泽看他跳脚,反而有种胜利的感觉,便是又故意道:“我就说如果,那你也要学吗?那假设回头我发情期了我们还缠在一起,你也跟着学吗?哟,你不是忠贞之鸟吗?跟我这性淫的真龙也要混在一起不成!”
葛朔瞠目,他头皮发麻刚要开口,就听到拐角处瓷器跌落的声音。
羡泽和葛朔同时探出脑袋去,就瞧见了蹲在地上慌忙收拾茶具的华粼——
羡泽:“啊……”
葛朔:“……啊。”
华粼头都没抬,蹲在地上慌手忙脚的收拾:“我不小心绊倒了。”
羡泽攥了攥裙摆,翻窗出去帮忙,两双手交错着在地上捡那些瓷器,脑袋好几次差点撞在一起。
华粼耳朵很红,羡泽似乎也是差不多的颜色。
葛朔尴尬又复杂的站在屋里,忽然砰一声化作苍鹭,振翅飞去了。
一直到晚上入睡的时候,葛朔都没有回来,外头月色都升高了,华粼化作鸾鸟,长长的尾羽搭在软铺边沿,羡泽脑袋枕在他身上:“不等他,我们先睡,每次他都是那么大的鸟屁股挤我,还捂得我身上都是汗。”
华粼点点头,抬起一边翅膀盖在她肩膀上,低声道:“羡泽要不要变回原型?”
羡泽偏过头在他胸膛的羽毛之间嗅了嗅:“不要,现在的天气很舒服,我喜欢化作人形睡觉。华粼好香,又是桂花的味道。”
华粼:“毕竟是又一年的秋天。”
她很喜欢桂花气味,往他羽毛之间又挤了挤,却没想到忽然脸前触感改变,她瞧见层层叠叠的软罗布料,以及被她用脸蹭开的衣襟——
羡泽有点惊讶的抬起头:“哎怎么突然化作人形?”她这才发现华粼金发用红色珊瑚簪子挽起,衣衫也是细腻柔软的布料,她脱口而出:“华粼今天好漂亮——”
华粼抿嘴笑了笑,手臂还是羽翼模样盖在她身上,道:“我也觉得化作人形很舒服。羡泽还要闻吗?”
他拽了一下衣领,露出大片如玉色的胸膛。
羡泽目光挪下去,又偏开头:“不闻了!”
她在他羽翼下转了个身不肯再面对他,但是身形还在他温度的笼罩之下。华粼呼吸轻柔,跟葛朔那个像是往她后脖子上吐热气的家伙可不一样。
她又瞎想了。
羡泽伸出手去拿起纸船,在昏黄的灵火下把玩着,想起葛朔白天的傻话,忽然笑道:“他笨死了。”
华粼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句话。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羡泽跟他在睡觉前聊得悄悄话,大多都是她笑着说葛朔有多傻多笨多迟钝。
而每次葛朔听见悄悄话的几个字音,凑过来非要问她说了什么,她就会笑嘻嘻的缩起肩膀:“我就不告诉你!”
华粼看得出葛朔脸上那有点被孤立又失落的表情,他想提醒羡泽什么,但他紧紧挤着的心让他选择了闭嘴。
今夜只有他们两个,外头的红叶飘落到窗台上,羡泽侧卧把玩许久,将纸船展开,看着那张透光的吃龙图,道:“……我有想要的东西了。”
华粼轻声道:“又想要一只蛟了吗?”
羡泽手指捏着纸船,或许是她觉得华粼太过熟悉,或者是她从来都没对华粼隐瞒过心思:“不是。我已经不想要蛟了。我……想要葛朔。”
第154章
她说完了又有点不好意思, 缩着肩膀想补充什么,但又坦荡承认似的松懈肩膀。
华粼缓缓闭上眼睛,他屏住呼吸, 半晌道:“……他本来就是你的。神鸟都发誓过要效忠应龙。”
羡泽抠着纸船的边沿:“不是那个意思。我气他现在这样笨木头似的脑袋。他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啊?华粼你觉得他会懂吗?”
华粼心像是扔在冷水池边的一块布, 缓缓被沁润湿透。
……果然,她更喜欢葛朔多一点。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果真龙是喜欢美丽之物,她也总会在他化作人形时头晕目眩地夸赞他, 可羡泽为何又心里喜欢在他看来跟“美丽”没什么关系的葛朔?
为什么?
难不成“美”在喜欢面前微不足道?
华粼的羽翼忽然化作手指, 他握住羡泽的手腕, 将脑袋搁在她肩膀上, 忽然道:“羡泽想要的东西, 自然都能得到。只是,羡泽就不要我吗?”
羡泽望着他的红色双瞳, 她的手指又缓缓蜷缩起来。
她不太明白, 跟葛朔在一起时是欢喜冤家般的热闹斗嘴, 事后想到他说的蠢话就又脸红又气得跺脚。这是喜欢吧?
可她有时面对华粼却没办法大笑大叫出声, 只是觉得自己慢慢蜷曲起来,呼吸放轻, 空气之中有湿润的丝线正在拉扯摩擦着她的皮肤。这也是喜欢吗?
羡泽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这些丝线既是华粼吐丝织造的捕猎网, 也是她牵拉他脖颈皮肤的缰绳。每次跟华粼陷入这种时刻, 她就忍不住想要动起来,既喜欢自己被他裹紧的感觉,又欣赏着他被她拽疼了五脏六腑的表情。
羡泽笑了起来:“华粼不是我的吗?”
华粼低下头去:“我自然也效忠应龙。”
羡泽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树梢上正在巡逻的几只神鸟,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是所有效忠应龙的神鸟都能这么近呀。”
华粼之前就意识到,她有无师自通的魅力手段,与生俱来的拿捏本领。他有时候会恶劣地想, 葛朔也就是因为是个圆滚滚的臭石头,她拿捏不起来才会对他那么感兴趣罢了。
华粼抬起卷曲的睫毛看了她近在咫尺的金瞳一眼:“……我当然是羡泽的。不论羡泽想要还是不想要。”
他也在问她,想要的只有葛朔还是也有他?
羡泽笑了笑没说话。
华粼两只手握紧她的手臂,逼近了几分,忽然道:“羡泽要亲吻吗?”
羡泽抬眼看他。
华粼低声道:“羡泽白日里不是说过,如果跟我亲吻的话,难不成他也——”
他没能说下去,原因不只是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在拿葛朔的事勾引她,有点没脸;更重要的是,羡泽目光落在他嘴唇上。
她观察的时候微微偏了一下头,也凑近了几分。
华粼握住了她的手臂屏息靠近上去。
一开始就像是好奇与亲近,羡泽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在俩人唇相触碰的瞬间,她抖了一下,很快撤开。
两个人都屏着呼吸,羡泽抿了抿嘴唇,声音低而轻,就像是羽毛般轻轻蹭过耳廓,她疑惑道:“为什么……华粼嘴唇这么软?”
华粼也有同样的疑惑,为什么羡泽的唇如此柔软。
原来人都是要靠彼此靠近,才能知道嘴唇有多软……
他咬住嘴唇,摇摇头:“我不知道。”
羡泽抬起手指,按在他嘴角,要他牙齿放过自己的嘴唇,她脸上显露出一种迷迷糊糊且专心致志的向往,就在华粼慢慢松开牙齿的时候,她再次亲吻了上来。
她鼻息滚烫,他们嘴唇因为彼此的心惊而短暂分开过几次,都不敢大口呼吸,只是停下动作按捺心跳,但又很快在莫名地吸引之下贴在一起。
华粼紧紧闭着眼睛。他知道画麟近些日子都忙于魔域和他自身的状况,几乎没有怎么在这具身体里偷窥过,可他仍然不希望画麟看到这一幕。
如果可以,他真想变成一只干干净净的神鸟。
羡泽看着他闭上的眼睛,笑道:“华粼是不好意思吗?”
华粼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她手指搭在他脸边,华粼握着她手腕,让她的手指盖住了他的眼睛。
鼻尖交错,不知道是谁先微微张开嘴,像是用舌尖卷走花瓣露珠那样轻吮。
华粼忽然感觉她尾巴缠住了他的脚踝,他刚想要情不自禁的紧紧抱住她,羡泽就猛地朝他压过来,像个捕猎者一般,双手化作龙爪困住他。
舌尖也抵入口中。
她主动地侵入与忘情地沉迷,让华粼几乎不敢置信。他曾经以为他们亲密无间,但此刻他才意识到之前那种伙伴亲昵,与真正情浓时的纠缠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羡泽半懂不懂地挤迫着他的唇齿与空气,她好奇探索甚至勾着他舌尖来回互动。华粼神晕目眩,感觉自己的骨头发烫,整个人几乎要缩起来颤抖起来。他头脑中只剩下气竭般的哀鸣:……这太过了,哪怕是他幻想过要与她亲吻,但一切幻想面对现实也都太过了——
他一方面头脑之中像是有发麻的杂音,一方面二人唇舌交错的一点水声却像是放大无数倍突入他的头脑。
不行、只是亲吻、就只是亲吻他感觉自己都因为不知道如何呼吸如何反应而要昏厥过去了。
羡泽微微抬起脸来,呼呼喘气,看着他:“怎么又不乐意似的?”
华粼大口呼气,嘴唇发烫,他半晌才找到声音,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出奇:“……没有不乐意。”
羡泽似乎也对自己的热情乱啃,有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你都不好好回应我。”
华粼脸涨红:“怎么叫好好回应?”
羡泽也不知道:“就是我做什么你也做什么?算了——”她很不甘心却故作洒脱的说了一声:“不亲了。”
她转过身去,枕着胳膊,闭上眼睛,任凭心怦怦乱跳。
她心想,如果华粼不过来亲她,不过来道歉或者求她,她就真的要生气,要把他也踹下床去了。
但华粼总是合她心意的。
他伸出手来拽了拽她衣袖:“……羡泽。”
她嘴角勾起,心里乐开了花却偏要装睡不动。
华粼的宽袖勾住,一截微凉的手臂从她胳膊下穿过来,在她身后抱住她,呼吸靠到她脖颈边来,又央求似的叫她一声:“羡泽。我没有不乐意……”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回答,慌乱起来,手臂撑着床伸过头来看她,羡泽想压嘴角没有压住,憋笑憋到嘴巴都皱起来。
华粼看到她耍坏憋笑的样子,只觉得心都软化成一团,也忍不住想笑。
他却不戳穿,故意道:“原来是睡着了,那、那轮到我再温习一下了……”
华粼低下头,握住她肩膀,便不管不顾的亲上来,有点笨拙又比她还莽撞地模仿她刚刚的动作,羡泽惊讶又想笑地睁开眼来——
华粼压在她穿着薄薄衣裙的身躯上,紧紧相贴如同取暖,她尾巴故意去挠他的腿窝,他痒得想笑,从二人唇缝之间呼出几个字:“羡泽是装睡呀。”
羡泽也咬住他下唇笑起来,笑的时候声音又含混,气息又喷吐交融:“温习的什么?你也是笨死了!”
笨死了。这几个字在华粼听起来无异于“喜欢”,他脊梁抖了一下,两只手穿过她的身躯与床铺之间,几乎是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加深了这个笨死了的吻。
她呼吸乱了,鼻息滚烫,喘不上来似的曲起腿,一边想要挣扎推拒,一边发狠地拽着他衣襟。
华粼都已经记不得亲吻持续了多久,他以前只是知道这种短短接触一下,都是凡人之间爱侣才会做的意义重大的事,是某种确认关系的仪式。
他现在才知道,这不是仪式,这是一种状态,原来这样的亲吻是没完没了,谁都无法停下来的——原来相拥的体温、呼出的热气,缠绕的手臂就会像是一床蜜糖的棉被,彻夜盖在他们躯体上。
华粼已经迷糊到忘记了时间,或许是嘴唇都快要破了才停下来,羡泽一直在吃吃的缩着脖子笑,也不知道笑些什么。她忽然手指在他嘴唇上压了一下:“你的嘴都红得不像样了,就跟化了浓妆点了口脂似的。”
华粼不大好意思的抿起嘴,她枕着他的胳膊要睡着了。
他也闭上眼睛,跟她鼻尖隔着一掌的距离,低声道:“羡泽要告诉他吗?”
羡泽:“什么?”
“……我们亲吻的事。”
羡泽愣了一下:“我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华粼弯起嘴唇:“好。”她如果不说,那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如果她说了,那也是他先亲吻她的胜利。
哪怕葛朔真的能拉下脸来,也愿意成为她身边人,他也不在乎——那个家伙慢了一步,以后会慢更多步。哪怕是羡泽心里最喜欢葛朔,他也有的是办法像现在这样,从盘子里分到一些残渣似的依恋。
他也愿意做她一切练习的对象,备选的欢愉乃至是让她打发时间的情人。
……
羡泽醒来的有点晚,睁开眼的时候华粼已经不在了,只有神鸟们掉下来的绒毛织成的软毯,盖在她身上。
她打了个哈欠,感觉嘴唇还有点胀胀的,羡泽摸了摸嘴唇,才后知后觉……华粼一开始还有点迟钝,但后来亲吻的时候,又吮又咬痴缠不分,估计要把她嘴巴都给咬肿了!
“你一醒来摸嘴干嘛?吃什么了吗?”葛朔的声音忽然在屋里响起来。
羡泽吓了一跳,惊坐起身来:“你怎么在屋里!”
葛朔抱着胳膊,皱眉道:“我就昨天没回来住,就不让我进屋子了?这屋子建造的时候我也出了不少力呢,那么空旷还不让睡了吗?”
羡泽感觉俩人一见面又要斗嘴,可她有点心虚捂着嘴咕哝道:“……话真多。”
葛朔抱着胳膊,脚步晃晃荡荡的走过来,像是不肯走一条通往她的直线:“脸也那么红?不会是因为我没回来你冻病了吧?”
羡泽:“你看我什么时候生过病?”
她说着这话,目光却忍不住看向他嘴唇。
唔。葛朔嘴唇就不是很红,而且看起来有点粗糙,可能会是不一样的感觉吧……她要是突然亲了葛朔,他会大叫出声,还是会彻底傻掉?
葛朔皱起眉头:“你又盯着我的嘴干嘛?”
羡泽嘴一撇:“看你又冒出胡茬来了而已!”
葛朔摸了摸自己下巴,忽然对她的注视后知后觉,脸色有点泛红。但又觉得是自己因为她前一天的玩笑话想多了,有点心虚的转过眼睛看她。
羡泽低头穿上软底鞋。
葛朔一心虚就想闹她,忽然抬起手捏了她弯腰低头露出的后颈一下。
捏真龙的后颈皮,简直就像是摸蛇七寸一样,这件事他从小就知道,她果然惊叫一下,动作僵硬:“葛朔你干什么?!”
葛朔这才把心虚压下去几分,收回手笑嘻嘻道:“我怕你病了吗?虽说你从来没病过,但也指不定会发烧——发情期本来就是会发烧的!”
羡泽捂着后颈,咬牙道:“我没有发情期!”
可她心里却有点动摇,难不成昨天跟华粼亲成那个样子,就是什么发情期的前兆——
葛朔开朗的大笑:“那就好,吓死我了,你刚刚盯着我嘴唇看半天,我以为你要扑上来亲我呢!”
羡泽:“……!!”
就在这时候,华粼端着茶盏走进来,他脚步顿了一下,道:“羡泽,青鸟他们说桂花摘下来可以做茶,你要尝尝吗?”
羡泽看向他,双目对视,俩人目光都往下挪了挪,看向对方的嘴唇。
华粼嘴巴已经没有像昨天那么红了,若不是她知道,真的看不出太多区别……
俩人很快又都发现彼此盯着嘴唇看的目光,微微偏开了头。
华粼想要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这才看到屋内桌子上摆了好多不知从哪里来的小玩意儿。葛朔走过去,挠了挠头:“我看她想要将各种东西装进宝囊里,然后再拿出来试试,就去寻了许多……”
华粼很平静地点点头。
屋内不知道为什么氛围一下子尴尬起来,羡泽穿好了鞋还是磨磨蹭蹭,不肯走到他俩身边来。
葛朔心里也有点尴尬,他觉得羡泽应该是喜欢华粼更多一点,自己粗神经开玩笑的话说不定会让华粼误会,挠了挠头想要跟华粼解释。
但他心里又有点发狠地想:干嘛要解释?就误会吧!反正他就是喜欢羡泽——
葛朔觉得自己就要光明正大,便开口道:“你上次说想要把那能显墨字的窄镜,发去给凡间修仙者试用,恰好南行四百多里有一处城镇办什么闲丰集,不如咱们两个就去那里?”
她一边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放入宝囊,一边欢欣道:“好呀!那我还要准备一些窄镜,先给上头附上术法——”
羡泽说到一半,忽然问道:“华粼去吗?”
葛朔感觉自己心里已经念起来:别去别去别去——
华粼摇头:“我就不去了。上次缝的宝囊不大好看,我想再给羡泽做几个。”
羡泽长长哦了一声,目光忍不住抬起来有点欢欣的看葛朔,但又因为自己的欢欣略显心虚的看向华粼。
葛朔搞不明白,她今天怎么格外“贼眉鼠眼”,仿佛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在暗流汹涌。
羡泽跟他们说了几句,将桂花茶一饮而尽便跑出去准备窄镜了。
葛朔从怀里拿出了好几个纸叠的兔子、老虎还有小房子,放在她窗台上,又特意给摆了摆好看的角度。
华粼抱着托盘在旁边看着他。
葛朔回过头去,和华粼四目相对,顿时感觉自己心思被看透了,清清嗓子,岔开话题道:“说起来,羡泽化型期之前放出过许多灵力,引来了好多妖类在周围徘徊,好像是真龙的消息已然在妖之中传开了。”
华粼点点头:“总是瞒不住的,而且羡泽之前出山乱跑,也跟他们玩过。我听说有只玄龟,在四百多年前曾经被某只真龙许诺过封号,但一直没有得到,正打算来找羡泽,求个公主封号呢。”
葛朔抱着胳膊,撇了撇嘴:“这公主倒还好,有时候就是瞧不惯那些轻浮的妖。若说咱们一起生活的那些鸟儿,觉得她漂亮就凑过去天天想跟她黏在一起,还能说得上心思单纯。”
“可那些妖中却并不都是这样的,她不是总去沙洲上玩吗?后来我飞过时,就瞧见几只狐狸精在那儿穿几片轻纱,躺在地上装睡,日日等着想要跟她来个偶遇!结果几个狐狸因为什么谁模仿谁的动作、谁模仿谁的化型,就打起来了——切,真以为羡泽会看他们啊!”
华粼愈发确认,葛朔也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才会有这些想法。
……他们相互喜欢。显得他昨夜的亲吻,更像是偷来的了。
看葛朔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华粼忽然道:“这不是必然的事吗?且不说羡泽贵为应龙,怀揣着攀龙之心靠近她的人就不会少。哪怕她不是真龙,恐怕也有不少人会对她存着爱慕之心。葛朔要是总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恐怕以后有生不完的气。”
葛朔转头看向他,有点憋气:“如果是你,就能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狐狸,什么蓝雀围着她转?然后她本来性子就又好奇又喜欢玩乐,自然目光也会追上这些人,你就不生气?”
华粼将他放在窗台上的叠纸再转了转角度,道:“我不生气。我翻遍典籍,也从未见过真龙对谁忠贞。”
我就尽我所能,把那些羡泽看不见的家伙都杀掉就好了。
葛朔看着他,他本想说“华粼说这种话就是不够喜欢”,可在华粼卷曲的睫毛下也能看清他说“我不生气”时冰冷的眼神。
华粼不是不够喜欢。
而是喜欢的发狂,只要能在她身边,他不介意自己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说到底他们才是最合适的。外貌上本就天造地设,性情上也让羡泽舒心,而他自己天天跟羡泽斗嘴,说不定很招她烦啊。
葛朔看了看华粼一眼,心里又堵着一口气不肯输似的,快步朝外头走去,追上羡泽。
华粼立在屋中,看向窗边憨态可掬又饱含心意的叠纸,摸了摸嘴唇。
……
到夜里,羡泽揉着眼睛回来,看到窗台上被法术定住而没被风吹走的叠纸,果然惊喜道:“葛朔!你脑袋看起来不好使,手真的好巧嘛!还有上次你说的那个用竹叶做口哨的,也教我吧!”
她拿着叠纸的小房子,回过头去,就瞧见葛朔和华粼都化作人形,盘腿坐在宽敞的床铺上,两双眼睛望着她。
葛朔拍了拍身边:“快来睡吧!”
第155章
羡泽:“……哎?你们这是在干嘛?”
葛朔是先看到华粼没有化作原型, 也才特意保持着人形,他心里不好意思到有点发虚,于是嗓门越发大:“陪你睡啊。昨天我没回来, 今天不是照旧吗?”
羡泽脚步挪不动了:“那、那你们化作原型啊!我要羽毛!”
葛朔满不在乎:“现在这样也睡得下啊?你不是嫌弃我羽毛太硬嘛。要不让华粼化作原型好了。”
华粼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只是对着羡泽咬了咬嘴唇。
羡泽:“……那、那也缺枕头。”
华粼道:“姑获因为脖子太长,倒是从凡人那里抢来了好些枕头说要垫着睡,去她屋里借个吧。”
羡泽急急就往外走。
华粼:“我也跟你去。”
华粼走到回廊上时, 羡泽正在快步往前走, 身后轻盈的衣带飘荡。鸟类大多不能夜视, 因此廊下常年点着灯笼, 叶片变红的藤叶从回廊两侧屋瓦上垂下来。
他很快追上了她的脚步, 羡泽耳朵尖红着,转过头来瞪他:“华粼也是故意的吗?你一会儿劝他变成鸟吧, 我可受不了挤在你们俩之间这么睡!”
华粼握住她手腕, 低头亲了下去。羡泽瞪大眼睛, 二人一退一进, 直到抵在廊下的红柱边,羡泽本来想推他一下, 但华粼贴着她唇角低声道:“……一会儿回去了,可就没法亲了。还是说, 羡泽打算夜里偷偷亲我?”
羡泽本想说:谁打算偷偷亲你了!
可亲吻这种事有点上瘾, 她白日里总是忍不住在想:
想他嘴唇又软又烫,哪怕白日只是开口说话,好像唇齿间还有他舌尖的触感存留;
想华粼乱七八糟的呼吸时,他都没注意到他自己鼻间会带出低低的轻“嗯”声;
想他两只手抱着她后背,两个人肋骨挤在一起,她都要被他纤瘦的胳膊勒疼了……
此刻, 就在有风穿过的回廊下,羡泽仰起头来舒服地眯起眼睛。
华粼握着她肩膀,心中想:哪怕自己在她心里算不得什么位置,但只要她享乐又好奇的本性在,他一定要穷尽办法,学会去掌握住她的注意力,这就够了。
他微微撤开些,二人的嘴唇就像是太久未开口说话的上下唇那般黏在一起,华粼吐出一口气,刚要开口,羡泽就伸手扣住他脑袋,逼得他一个踉跄,她又咬上来,恶狠狠道:“我还没说不亲呢,你一副要发表最终感言的模样,算什么呀?”
她这会儿完全见不到平时的宽和可爱,真是霸道极了。
华粼却因为她展露的独断有点腿软,他听到自己嗓子眼里,咕哝出一点温驯又勾人似的声音,顿时耳根红了。她也因为这点声音,手指紧紧扣着他腰带,喘息道:“你老发出这种怪声!”
华粼:“我没有……唔!”
她又咬上来,他没能忍住又轻哼了一声。
她也跟着得意地轻哼一声。
华粼又不好意思又无奈,但还是对着乱啃的羡泽推了推:“你再咬下去、就容易被看出来了——”
她总算收敛了一点。
这话倒是管用,华粼心里一黯。
他说:“赶紧去借枕头吧。要不然就走出来太久了。”
羡泽有点心虚:“说不定回去的时候,葛朔已经睡着了——”
但并没有。羡泽他们借个枕头,姑获非说也想要过来睡,华粼劝了半天最后以她打呼噜声音会吵到羡泽,把她给拦住了。
回到屋里,葛朔披着单衣托腮昏昏欲睡,看到他们二人才倒下去枕着胳膊:“困死我了——怎么才回来!”
羡泽挤上床去:“你不是占着枕头吗?先睡就是了。”
葛朔没说话,羡泽其实有点别扭,但他俩人之间空出位置,理所当然地让她躺在中间,她只能躺下去之后拳打脚踢地给自己争出空间:“别挤我那么近,热死了。”
华粼乖巧的往那边退了退,葛朔却寸步不让,直接伸手搂住了她:“天都冷了,还怕什么热?你过来一点。”
羡泽踹了他一脚:“我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她面对葛朔有点不大好意思,便故意转身朝着华粼那边睡,华粼当然也睁着眼睛看她。他抿嘴笑了笑,羡泽想到刚刚俩人偷偷在回廊下的亲吻,要是哪个鸟儿在周围的树上巡逻没有睡着,恐怕已经瞧见了。
华粼垂下眼睛,默不作声地将枕头朝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羡泽屏息,这搞得就像是要等到葛朔睡着再偷偷亲她似的——
就在这时,葛朔在她背后轻轻拽了一下她头发,羡泽不知道自己表情变成了什么样子,但华粼看到她的脸,动作僵硬了一下。她掩饰一般,凶巴巴的转过头去:“葛朔,你幼稚不幼稚,别拽我头发!”
葛朔枕着胳膊笑:“你转过来啊,我有话跟你说!”
她脸上写着不耐烦,但还是转过去了。
葛朔要说的都是去闲丰集要注意的事情,还跟她商议如何能让凡人都用上窄镜,说不定她就能在山中足不出户,就知道凡人们每天写在上头的文字了。
葛朔故意声音压得很低,但他敢确信华粼在那边一定也听得到。
华粼一言不发,就像是睡着了,但羡泽中途身体抖了一下,却没有回过头去。
葛朔:“怎么了?”
羡泽摇摇头,咬着嘴唇:“你继续说嘛。”
她却有点听不进去了。
华粼的手指刚刚从她脊背中央轻轻划过去,就像是小时候他哄她睡觉的时候,手从她龙脊上捋过去那般,只是更轻更缱绻——就在她要多想的时候,华粼专心致志的拈起一小缕她的头发,为她编起了小辫子。
她一开始的紧张,随着他细致编发的动作而放松下来,她渐渐越来越困,甚至连葛朔的脸都逐渐模糊,她脸一偏,发出了轻微的呼声。
葛朔望着她睡着的脸,她真是像金色向阳花一样的人,肆意快乐,目光永远不去追随任何人,只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忽然想起之前他们的玩笑,望着她的嘴唇。
葛朔脸在枕头上蹭着靠近过去几分,就在鼻尖几乎要碰到她鼻尖的时候,他听到了羡泽身后布料的窸窣声。
葛朔余光看到了白皙的手轻轻搭在羡泽大臂上,手掌像是哄睡般轻拍着。
葛朔望着那只手,忽然朝羡泽的方向更挤了挤,低声道:“不用哄了,她已经睡着了。”
他看不清华粼的脸色,但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啊。嗯,我听到了她打呼的声音。”
葛朔心里有点没由头的生气。明明华粼也是对她最好的人,明明他的言行挑不出什么错来,可他就忽然变得心胸狭隘——葛朔忍不住抬起手微微兜住羡泽的后脑,将她的脸靠近他颈侧肩膀。
羡泽轻哼了一声,似乎有点醒了。
葛朔心虚又有点后悔:他就故意“争夺”似的动作,竟然差点吵醒她。
但羡泽嗅了嗅,很快又脑袋挤在葛朔颈侧,沉沉睡去了。而他低下头,则看到华粼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环在她腰上。华粼手指紧绷,想要用力拥抱她却克制住,手背上微凸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只是睡着,对两个人的彻夜未眠一无所知。
……
到他们俩出发去闲丰集那天,羡泽还又找华粼给她编了十几根小辫子,她显摆的摇摇头:“好看吧!”
葛朔扶着竹笠:“我手更巧,回头能给你梳那种飞天髻。”
羡泽:“我才不用呢。”
葛朔:“你出去也不露脸,每次不都是戴着幕离吗?干嘛还涂了口脂。”
羡泽捂住嘴:“我没有!”是她要走的时候,看着华粼坐在窗边,一时动摇,觉得见不到他也怪想的,就央着华粼一起去。
华粼却摇摇头:“我去干什么呀?你们玩得开心不就好了吗?”
她还没走,他在窗边抬起脸看她,才瞧见羡泽背着日头盯着他的脸,她耳朵微微透光泛红。
华粼一下子理解了,咬咬嘴唇,站起身亲了她几下。她恋恋不舍:“华粼,我会想你的。”
她真是热情又直白,华粼有种不敢相信有人会对他这么说的惊讶与惶恐,他攥紧缝到一半的宝囊,手指都被针扎破了,却脸上没有半点吃痛的表情。
华粼指尖撵开血珠,将沾了黏血的手背到身后去,他也想说类似的话,但有点说不出口:“……我……”
羡泽投来期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