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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泽心里也一惊。她张口就说出心里话,险些暴露本性。主要是之前一直各种装清纯装娇憨,他都跟个木头似的没反应,她心里也有些烦躁起来,一不小心就……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她也就干脆趁着装醉使唤他,大不了第二天全都装不知道。

羡泽推开他道:“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照顾人,叫个贴心的人来帮我。”

宣衡按住她:“我会,你躺着,喝酒燥热自然口渴,我去弄些冷茶。”

他走出去从桌上倒了茶汤,用灵力在茶杯外围附了一层薄冰,茶汤很快凉快下来。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倒是满意几分。宣衡忽然道:“先擦擦手脸睡下吧,明日再让他们为你弄热水沐浴。我帮你拆头发。”

羡泽扶了扶头发:“宣琮刚给我编的头发,就要拆了吗?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比女侍的手艺好。”

宣衡垂眼:“不拆发你也没法睡吧。”

羡泽其实无所谓,但脸上却故作不舍:“好吧。”她背过身对他。

除了几缕发辫以外,大部分长发都被盘起,露出她脖颈上绒绒胎发,宣衡小心翼翼拆开发髻,他觉得自己手够轻了,可她仍然是吃痛叫起来,气恼地又一阵子埋怨:“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宣衡瞧不见她说这话时,背过身去脸上得逞的笑,他愈发心慌,不敢随意动手,不知道说了几次抱歉,额头上冒出汗来。

她自己也抬起手来帮忙,衣袖从她小臂滑落,二人手指在她发间交错,像是在溪水流波中捉鱼,他愈发慌乱,指尖发烫,但总算是将细辫也完全拆开。

羡泽回过头来,却没见到宣琮给的发簪,似乎已经藏在他袖中了。

她张嘴想要讨要,宣衡先一步开口。他面上也不知道是泛红,还是被烛光染色,轻声道:“你明日想去翰经楼吗?”

羡泽:“我以为你要忙,你上次说了之后也没再提。”

宣衡没说来找她却发现人不在的事,只是道:“今天宗内又出了命案,因在忙着调查此事,所以没能抽身,明日吧。”

羡泽果然有兴趣:“又出了命案,死的人是谁?”

宣衡没有细说:“一位长老。我有些放心不下你,会不会客舍这里不大安全,你是否想要搬到千鸿宫正殿附近去住?”

羡泽抬了抬眉毛,搬过去住当然更方便下手了,也更方便她查事深入千鸿宫,但她可不想碰见什么当年参与东海屠魔的人,也怕自己的行踪会被宣衡发现……

她道:“会离你更近吗?”

宣衡目光挪开:“……或许。你不愿意离我太近吗?”羡泽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道:“我不会、不会晨间弹琴扰你,也不会说教你。”

她顿了顿,含混道:“我再想想。”

宣衡半晌道:“好。”他本来想说怕再有危险,今日在外间陪她,但袖中尺笛乱震,有消息传来,恐怕跟命案相关,他不得不离开。

他告别她快步走出主屋时,人在昏暗的庭院中,隔着梧桐树叶看向半掩窗子中的她。

她抚着头发,烛光照亮面颊,脸上写着些怅然与沉思。

宣衡心里一紧。

宣琮说的没错,她的笑脸消失了。

是不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会快乐?

他很想张口叫一声她的名字,但终究怕她脸上露出“你怎么还没走”的烦躁,嘴被黏得紧紧的,最后只能像是踢开衣袍般快步走出去了。

而另一边,在丹洇坡的宽溪边,宣琮穿着木屐,手持竹杖,哼着歌顺着溪边走过,果不其然在一处宽阔的浅滩边,看到了两只歪斜的缎鞋,被水流冲到此处。

他走近过去,蹲下身捡起两只鞋子,指尖化出一点光芒,将那鞋尖拿在手上细看。

果然,他当时扫过一眼没有看错。

在她极其不显眼的鞋尖上,有一点血迹。

他当时担心宣衡察觉,就故作随意地将她鞋子踢入溪水中。

宣琮忍不住托腮笑起来,手中灵力闪现,两只湿透的鞋子化作碎片,坠入溪水中朝下游飘落消失。

他竹杖击打着鹅卵石,随着节拍哼唱起曲子,往回走去。

……

宣衡在她身前几步,引着她向翰经楼更深处,在顶部天光照不亮的阴深处,走过几道木制空廊和楼梯,她才看到了眼前一道石门。

石门上刻印着群鸟翱翔,数人腾云奏乐伴驾的场景,宣衡打开门,门内一股熏香与故纸的气味。

里头有高处的窗投射进来几道窄光,宣衡轻敲钟磬,屋内琉璃罩内亮起没有热度的灵火,他道:“此处名曰知音阁,不能轻易对外开放,你若是想看,可以与我说我来开门。”

羡泽走入其中,他脚步跟随,似乎也对她的事很有兴趣:“我记得这里有些跟鸾鸟相关的典籍,也说到过鸾鸟可以肉身不死,在巢中重生回幼年之类的事,我还想问是不是真的?”

羡泽点头:“是真的。”

前几年,她找回了受伤后一直扮作剑客隐匿在人间的苍鹭,苍鹭也提出鸾鸟肉身不死一事。

她当时激动极了。

苍鹭回来了,如果鸾鸟也能回到她身边,她便不孤单了。

不过苍鹭说,鸾鸟的诞巢并不容易寻找,但他会想尽办法为她将鸾鸟带回来。

宣衡还想问她一些鸾鸟的事情,羡泽却不想搭理他,只将自己扑入书海中,强耐着性子在那些拗口又复杂的卷轴之间,寻找蛛丝马迹。

宣衡紧紧跟在她身后,像是没话找话般与她聊了几句,看她似乎没有搭理的意思,他又拿起书架上薄如蝉翼的卷轴,自顾自的轻念着上头难懂的语句,然后向她搭话道:“羡泽,上头说神鸟定情,会选用自己身上最喜欢的一根羽毛,这也是真的吗?”

却看到她身影已然走过好几层书架,消失在视野中,根本没有回答他。

这里太过安静,宣衡启唇轻轻叫她名字,便听到他的呼唤在头顶回荡。羡泽的声音也从厅室深处传来,道:“你若是要有事去忙,可以将我留在这里,等天色晚了,你再过来关门。我确保不让别的弟子随便进来。”

宣衡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他本意是想与她独处一阵,可到了四下无人的场合,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他似踱步,似寻书般,朝她靠近了些,轻声道:“说起来,你身体怎么样了?”

羡泽正找寻的认真,只是随口道:“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金核中的灵力你要如何拿回去,我最近给自己排满了内功修炼的课业,应当、应当灵海丰盈,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你似乎也一直不愿意提……”

羡泽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宣衡身影隐匿在书架间的昏暗中,但羡泽却能将他的神态看得很清晰,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他嘴唇正紧抿着,双瞳却拘谨而明亮。

她垂下眼,手指摩挲过卷轴的纸张,在静谧的书室中发出窸窣轻响,道:“若是面对宣琮,我也不会不愿意提。但你是正人君子,我怕我说出来,以你的性格就会觉得我唐突。”

宣衡一愣,自顾自的耳朵红起来:“都是为了你的伤,没有什么唐突的,你说就是了。”

她有意将这个沉默拖到万千遐思、令人煎熬的地步,这才轻声道:“没什么,只是需要肢体接触,然后吸取灵力,但你会很不舒服。”

他呼吸重了一下,但又很快抿住,克制的轻吐出一口气:“肢体接触?攥着手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但羡泽却道:“如果是触碰的位置更靠近灵海一些,能减轻很多痛苦。”

宣衡差点说自己不怕疼,可他忽然咬住舌尖,后知后觉的猛然涨红了脸,他怕斜光照在地面上反射的光晕会照清楚他的神色,又往后退了半步,才道:“……那我晚一些去客舍找你。”

羡泽却摇摇头:“你来客舍,那么多人知道,反而会让人误会了。你作为少宫主,日后还是要有道侣或妻子的吧,有不好的传言可不太好,再等一等吧。是我之前没想好,我不知道你周边的环境会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早知道便……”

她竟然显露出几分后悔救他帮他的意思了。

宣衡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讨喜了,若是连接二人的关键都让她觉得后悔,那他真的——

他沉默许久,忽然开口,声音像是虚飘在头顶,道:“……这里便四下无人,那些眼睛不可能看到这片高阁书室。”

羡泽终于放下了卷轴,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他。

这凝望既让人觉得,她没理解他说的意味,却似乎也像是看穿了他。

宣衡想要开口解释,但就是嘴唇上下黏在一起的一点阻力,就让他失去开口解释的力气。

羡泽微微偏头,忽然道:“凡人的灵海在何处?在这里吗?”

她伸出手,隔着他的衣衫,故意按错在他肋下。

宣衡一惊,往后退了半步,半晌道:“……不是。”

羡泽手挪了挪,轻笑:“那是在何处?啊,是在这里对吗?”

第97章

她微微催动金核, 自然能看清了金核的位置,按在了他胸膛之下一点,腰腹正中的位置。

金核似旋转灼烧着他的灵海, 宣衡咬牙没有说话, 羡泽手放在他衣襟交叠处的下方,抬眼看着他,双眸有种不知道躲避与害羞的锋利。

宣衡明明懂得是什么意思, 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艰难, 他感觉血都冲到太阳穴, 他垂下头去牙关咬紧, 伸手扯了扯腰带, 也将衣襟拽得松开些。

他以为自己的举止有种正大光明、巍然不动,但当露出一些胸膛的轮廓, 他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献媚。

羡泽如同层层叠叠半掩的门扉, 她以为他会脱掉更多, 露出更多, 但显然现在对他已经是极限。

但她觉得可以再逼一逼。

羡泽犹豫的将手放在他最外侧的衣襟边沿,似乎成为了那个为他考虑、不忍心让他为难的人。

她越是这样, 越给了宣衡勇气,他要将这件事变得正经, 变得像奉献, 变得她不必承担一切责任。

他突然握住羡泽的手指,捏在掌心中,探入衣襟,穿梭于布料间,就像是牵着她走过层层帷幕,然后按在了他腰腹之上。

这个人总是跟她保持距离, 她没想到他肌肤如此热烫,忍不住轻“啊”了一声。几乎是同时,他也闷哼出声。

二人都在发出声音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羡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正在恼着自己没出息似的反应。

他则更用力地按住她手背,将她薄薄的手掌压在腰腹的肌理之上,半晌后才有些声音不稳道:“……然后呢?”

羡泽先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道:“这就跟吃饭一样,你别怕。”

宣衡想说自己不是害怕,但半晌也只能应出一个“嗯”。

她催动金核,果然感觉到灵力顺着掌心朝她涌来,宣衡没预料到这样几乎搅和灵海经脉的疼痛,咬牙闷叫几声,身子往后吃力的靠在书架上。

羡泽却吸的贪婪,果然是全盛期的青年,他境界虽远不如钟以岫,但经脉灵海没有伤病,又很努力的修炼来滋养金核,她能感觉到金核中的慷慨与主动。

她几乎要有些头晕脚软,但耳边却听到了宣衡有些惊惶的声音,他的手从衣襟中抽出,用力握住她手臂:“我眼前看不见了!唔……又看见了,时好时坏,怎么会这样?”

羡泽也眼晕得看不清他,生怕他因为难受或恐惧而逃离,朝他挤过去,将比她身量高大不少的宣衡压在书架上,口吻哄着道:“在吸取灵力的时候,金核自然会不稳定,别担心,结束的时候你就看得到了。”

他忽然屏息不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哄得很有用,也松了口气。

而羡泽没意识到自己的面容离他有多近,几乎是额头贴在他下巴附近,宣衡几乎不敢大口呼吸。

他不是被她话语的内容安抚到,而是因为他时好时坏的视力中,依稀可以看到她嘴唇在话语时舒展的细褶,看到她似乎因为他的灵力而舒适鲜活……甚至沉醉的神态。

确实,金核运转的疼痛几乎要他四肢痉挛,额顶冒出冷汗,他其中一只手在背后,紧紧握着书架的搁板,几乎要将木板捏出指印。

但他却并不在意痛,只是瞪大眼睛,在明灭的视野中想要仔细看清她。

她微微往后仰头,嘴唇微张,此刻神态的放松真实,让他忽然意识到,之前他见到的她,仿佛隔着一层壳。

如今才是最真的,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慵懒与高傲从眉间舒展开来,她半垂着眼睫,瞳孔流淌过微光,想是夕阳下金色的漪澜,他几乎觉得她要向后倒去,不得不拿出手来,隔着衣袖,稳稳托着她手臂。

天啊,他在装什么,明明她的一只手按在他胸膛下方,他却只敢隔着衣袖扶她……

羡泽甚至餍足的舔了下嘴角,宣衡模糊的视野中看到她露出一瞬的舌尖,头脑呆住,像是延迟引爆的烟火,在他脑袋里沉默的炸成一片。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隐隐也有了反应,几乎是被自己吓到般挣扎起来。

他怎么能这样?!

怎么可以只是看她一眼就……

羡泽正是愉悦的时候被他推开,睁开眼的瞬间,双眸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恼火与挑剔,她皱眉喝到:“你乱动什么?!”

宣衡身形僵硬,愣愣地看着她。

最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因为她面上流露的恼意而清醒,反而是脊背发麻。他明确地感受到自己仅仅因为这句训斥,愈发不受控制,血涌过去,他几乎是要顶起这身板正捆束他的少宫主衣袍。

宣衡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她在他面前时不时露出了严苛强势的本性。

或许是因为她受伤后要跟他各取所需,也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失忆,她正掩藏着自己的本性,可宣衡却被她的傲慢、她的决断强烈吸引着。

一切都在证明,她是全心全意为自己活着的。

而不是像他这样的……千鸿宫的活傀儡。

因为她的训斥而愈发反应强烈这件事本身,终究是太可耻了,宣衡脑内疯狂想要搜寻到清心诀,却在关键时刻一点都记不起来。

幸好羡泽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她似乎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语,手指碰了碰嘴唇,软下语气道:“你突然乱动吓了我一跳,是因为太难受了吗?你也不说,我都不知道……”

她话虽然说得柔软,但字里行间都还是对他的指责:你吓到我了,都怪你不说。

她的本性藏得真不怎么好。

不过,或许她本来就是仙人,本不应该受到东海一战伤害的最绚烂的鸾仙。

她就不该隐藏。

宣衡愈发觉得窒息难受,半晌道:“……抱歉。我就是、不太习惯。”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直接道歉,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决定大手一挥原谅了他:“好吧。今天就这样吧,下次我想‘吃饭’再叫你,以后我们就来翰经楼了?”

宣衡垂着头,整理衣襟腰带,半晌后才闷闷道:“好。”

羡泽以为他不高兴了,她也不太在乎,如果宣衡敢拒绝,她就先道德绑架,后强行榨干,再不行就把金核掏了,种给宣琮试试。

她眼神冰冷,面带微笑地说去看书了,独留宣衡一个人一遍遍在书架间检查自己的衣襟有没有看起来不规整的皱褶。

他垂头思索着:……下次是什么时候?

会是明天吧。

最好还是不要明天了,毕竟他需要时间多抄几遍清心诀。

……

宣衡过去那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翰经楼会成为他想起来就面红耳赤的存在。

第一次羡泽在知音阁吸取他灵力之后,他几乎是随时做好了会被她临时抓住一阵吸的准备,甚至连多思或烦扰时,都会忍不住先沉下心运转内息,抓紧一切缝隙的时间增加修为——

万一她觉得他枯竭了怎么办?

宣衡甚至把自己所有斜襟扣的衣衫都收起来——那不好解衣衫。

他命人拿了好几件春末的薄深衣做叠穿,甚至早上起来的时候,有意让自己别腰带扣那么板正,衣襟别捋那么平直,他甚至自己试过,一只手穿过层层衣襟能否快速碰到胸膛……

如果困难,他觉得懊恼。

如果太容易,他又觉得羞耻。

或许他应该少穿几件,但把腰带束紧,用环佩和玉衡压紧衣摆,会显得严肃却又实际上方便了她。

虽然不符合礼制,但……报恩是更重要的吧。

他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已经开始期盼,再到后来简直惴惴了:都五日了,她怎么不再提了?

宣衡先按捺不住了,正要去找她,忽然尺笛震动,他本以为是来了事务又要耽搁,却没想到按住了尺笛上游动的光斑,震动消失,传来了她轻快的声音:“我在翰经楼等你,啊对,我口渴了,你能不能带一壶茶?”

宣衡呆望了尺笛片刻,这才猛地起身去拿桌案上的茶盏茶壶,高声道:“来人,今年的寒山信茶放到哪里去了?”

他到翰经楼的时候,羡泽已经手撑着围栏在高处的露台等着,她一身仿佛能融入千鸿宫弟子的青色衣裙,半垂的发髻后缀着长长的发带,随风飘摇。

千鸿宫的楼阁大多挑空瘦高,风过云穿,雕木精巧,又多有露台楼阁,处处以枝与鸟为意象,她撑着围栏眺望远方,真像一只躲在叶荫下小憩的雀鸟。

可她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朝他笑起来,眯眼大声道:“快上来,我要吃饭。”

宣衡一顿,耳后烧起来,旁人还以为她是饿了,就只有他知道是什么意味。

他登上露台,压低声音道:“这是藏书之地,你那么大嗓门做什么?”

羡泽对他瞪眼:“这是在露台上呢,而且翰经楼那么大,分了如此多馆,这里又没人,再说,也没你上次叫的声音大。”

宣衡悚然:“我叫什么了?”

羡泽撒谎不眨眼:“你因为疼而叫了,那知音阁里的古籍若是成精,都听见了。”

宣衡气得脸要红了:“我没有,你要再说这种话,便——”

羡泽就直直的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说出什么硬气的话,但宣衡觉得说什么都是对恩人不敬,心里泄气,面无表情的岔开话题:“你不是要喝茶吗?”

羡泽:“茶壶呢?”

宣衡指了指腰间芥子囊:“茶壶茶叶茶刀茶桶都带着了。”

羡泽:“我以为你就直接拎着一壶泡好的茶水来呢。说起来,多亏宣琮给了我一把尺笛,说是能在门内传递消息,但我觉得不如墨经坛好用,为何不用墨经坛呢?”

宣衡其实也知道她最近都跟宣琮混在一起……

而他明明想多去见她,却忙得焦头烂额。

随着三起命案的发生,几乎宗亲派都认定是他在以血腥手段清洗反对者,千鸿宫内部的局势变得愈发针锋相对。

甚至之前他为了羡泽几次去找宣琮,却被宗亲们当成了兄弟二人即将联手,甚至还有些宗亲跑去游说宣琮……

宣衡收回思绪,摇头:“墨经坛毕竟是对外公开的讯息,很多宗门的分坛内,也都有低阶弟子做间谍,将宗门内的事务、消息传递出去,不大方便。只是你身上的衣衫——”

她一笑:“是你们千鸿宫的弟子服,宣琮帮我找的。这样我跑去哪里都不起眼了,好看吗?”

宣衡不知道她说的“不起眼”究竟是什么意味,但还是点头:“好看。”

羡泽将脸凑上了些:“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宣衡认认真真看了她的脸片刻,道:“你吃胖了一些。之前太瘦了。”

羡泽笑:“就这?宣琮没说错,你果然看不出来。”

宣衡一下子又觉得被他们的秘密排除在外,心提起来,追问道:“你再让我看看,我没仔细看。”

羡泽转过脸去:“不让你看了,你已经输了。”

输了……他输了什么?

明明是他结了仙缘,明明是他在泗水被她照顾几个月,明明他的体内有她的金核——怎么就是他输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所有人不满于他,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但每当他抚摸着腰间那块应该被仙人拾起的玉衡,想到她应该也曾在手中翻覆看过,他就心里一股热腾腾的感觉。

都不喜欢他也没关系,鸾仙喜欢他,鸾仙看重他。

他有了她的青眼,其他人的态度他都可以不在乎!

可到头来,为什么羡泽离他越近,却越来越远了?是她发现他的本性不值得她的青睐吗?是她发现自己遇见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他要是输了她,就等于输了一切!

羡泽不知他心中所想,大步走入分馆,宣衡紧随其后,却没料到某个殿的弟子们,也三五成群从对面前来,远远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昂首转头望着他们。

宣衡拽住她手腕,一转身走下了一道窄窄台阶,穿过书架组成的甬道,引着他往无人的深处走去。

翰经楼内如同迷宫,她惊讶:“你对这里真熟悉,这是要去哪儿?不去知音阁了吗?”

宣衡在路上没有回答她,直到走近了一处半地下的木门前,那是一整排习书的单间书房,唯有这间门上有着灵力的禁制,他手指轻轻捏诀,门便应声而开。

屋内似乎很窄,外头只有依稀的光透过来,昏暗到看不清彼此面容,羡泽先是心里一跳,了然的冷笑:

不会是想来点进一步的事吧?她就知道他是闷骚。

宣衡引她进来,回手合上门,也轻轻响指,灯烛亮起。

屋内有简单的书桌书架,成卷的宣纸薄绢。桌上笔墨许久未用,他一合上门,面上神情也松下来几分,半晌才吐气笑道:“这是我小时候的书房。对了,给你泡茶。”

羡泽环顾四周,对这里并不怎么有兴趣。

宣衡将茶台茶具从芥子囊中拿出,竟当真为她一丝不苟地泡起茶来,或许他奉茶洗茶的手势都很有讲究,但她并不大懂,只是托着腮看他既紧张也想显摆似的泡茶,将茶盏端到她眼前,道:“寒山信茶,这是白毫显露的黄茶,芽叶未摘时如雪霜信卷,所谓,玉色尘心去,川迥银芽来——”

羡泽托腮:“你张嘴说话,就跟念诗似的,这有个成语怎么说,嗯,出口成章。回头也教教我,我前几日在那知音阁里,看上古的典籍都看不懂,明明想读却好些字进不了脑子。”

她想学一学,也是希望能进一步模仿凡间修仙者弯弯绕绕地说话口吻,顺便能够独立看懂上古的典籍……

她愿意看书,便是志趣相投,宣衡心里激动,却只垂头轻轻哂笑:“许多文书、史学在五百年前夷海之灾时经历过断代,文字语序与当今大不相同,自然难读,下次我可以与你一同看看,或许也可以读些古文诗篇。正所谓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滨叟——羡泽未必不能成为诗文大家。”

他自觉这夸人夸得引经据典的高端,殊不知说话说到一半,羡泽就满脑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了。

她摸了摸茶杯,还是热烫。

他引她来这里不是故意撩骚吗?怎么还停在喝茶的阶段,这要喝多久啊。

羡泽干脆推开茶杯,直接走到还念着什么“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的宣衡面前,靠在桌案边,拽住他衣领子,手直接往下钻进去:“我饿了。我要吃饭。”

宣衡半张着嘴,呆住了,后半诗句都咽了下去,仰头望着她。

第98章

她手指有些凉, 从他胸膛之上蹭过,似暧昧又似心无旁骛的按在上次触碰的地方,她注意到他惶然的目光, 理直气壮的笑道:“干嘛这么看我, 不行吗?”

宣衡耳后滚烫,半晌后摇了摇头,隔着衣料按住她手背。

他还没回过神来, 羡泽已经等不及, 先一步催动了金核, 宣衡没预料到突如其来的疼痛, 闷叫一声。

她笑了:“还说你叫的不大声。”

他果然抿紧嘴唇, 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羡泽:“我就这么一说,又没有嫌你叫的大声, 疼了还不知道叫, 那显得我在虐待你似的。”

但他怎么都不肯出声了, 她倒要看看他能有多铁骨铮铮, 故意加速运转金核,几乎要抽干他那本来就才积蓄没多久的灵力。

他额头青筋微微鼓起来, 手却乱抓了两下,直到握住她手腕, 才安心几分。

羡泽手指隔着空气点了点他鼻翼的小痣:“你要是真的疼, 我就慢点。”

他甚至都没听见这句话,只顾得上咬着嘴唇。

羡泽笑叹了口气,松了松手掌,却被他误以为要走,他又捏着她手腕,往自己胸膛处压了压:“……不疼。还有。”

他双眼失焦, 却不肯闭上,看着她说话声音的方向,虚虚凝视着她的脸。羡泽有点畏惧他这样的目光,道:“你要是难受就闭上眼睛。”

宣衡却轻轻摇头。

他想要看到她吸取灵力时的难得的真实表情,等一会儿他的眼睛缓过来时,他一定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了——

随着她放缓,他视力终于恢复片刻,看到的却不是她慵懒的神态,反而是她正坐在桌子边沿,弯腰撑着椅子扶手,双目直直地俯瞰着他有些汗津津的脸。

那目光似探究也似玩味,像一根荆棘的刺,从他头顶贯穿下去。

宣衡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慢慢抽回手去:“好啦。”

随着她直起身子挪开眼,宣衡才松开了几乎被他咬出印子的嘴唇,仍似不敢大口呼吸般,强压着自己慢慢吐出气来。

但宣衡突然发现了她脸上的异样,拿起旁边的灯烛凑近她的眉眼,惊道:“你的、你的眉毛怎么绿了!难不成是我的内功心法不好,伤了你的身子?!”

羡泽愣了一下,笑得弯下腰去,手扶在他肩上:“对,是你的灵力有毒——哎,别当真!是画的眉黛啊,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变成深青色,怎么能说是绿眉毛。”

宣衡终于反应过来,她问他有没有看出来的是什么:她画了眉。

而且看起来是宣琮给她画的。

她笑得不停:“你未来的妻子真可怜,不但没有人给画眉,还要被人叫成绿眉毛。”

宣衡抿住嘴唇:“是只有夫妻才能画眉吗?”

羡泽没太在意:“也不是,但民间不是老有这种情趣佳话吗?”

宣衡咬牙。那宣琮简直太没有廉耻之心,明知对方与他无关,却弄出画眉这种——闺阁私密之事!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衣衫不整,就在心里已经痛骂起了宣琮。

羡泽捏着项链,笑了起来。

这兄弟二人,说起来都是那个罪魁祸首卓鼎君的儿子,虽然现在还用得着这二人,但她丝毫不介意让这俩人都在情感上受折磨。

今日她跟宣琮说要去见他兄长,宣琮忽然拿出妆奁来,说他略懂些脂粉,可以为她化妆。

宣琮说自己很擅长描眉,羡泽也觉得好玩,托着腮想要试试,他轻轻落下竹笔,笑道:“我画得很淡,你可以问问他能不能看出来。”

羡泽看他也有口脂盒子,道:“我想试试口脂。”

宣琮垂着头,手指轻托着她脸颊,脸离得有些近,描着眉尾,轻笑道:“那不成,他只要看你嘴唇鲜艳,必然知道你是化妆了——”

不过他用手指沾了沾口脂,涂在自己嘴唇上,一抹晕开的鲜妍,羡泽这才注意到宣琮唇珠微微上翘,天然有种风流。她也是这距离下,才看清他脸上有一层淡淡的薄粉,他也会描眉,但因为模样生得缱绻,这层薄妆并不显得突兀。

不过羡泽最多只是见弓筵月在见她前涂过一些口脂,遮掩他天生苍白的唇色,其余还没怎么过修仙之人化妆。

“你为什么要施粉化妆?”

宣琮笑道:“人人皆有爱美之心。我也是为了吸引心爱之人。”这话说出口,她明显不信,他随口岔开话题:“说不定兄长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也会动心。”

当然他看得出来,宣衡早已经不止是动心了,而是为她而受尽煎熬。但他这条“鲶鱼”,这个工具,只在她仍不知他的情意时有用,所以他绝不会说出口。

而她在镜子中向身后的宣琮,轻笑:“我既不需要靠美,要的也不只是动心。”

此刻,羡泽问他眉毛如何,宣衡蹙着眉头,仔细观察,像是在内心对比许久,认真的摇摇头:“不大好看,不适合你。”

羡泽道:“宣琮画的你就肯定不喜欢,要是让你给画,你估计就要觉得好看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他,宣衡似乎脑中真的想了一下给她画眉的样子,嘴唇动了动,半晌道:“我不会画的这么绿,这么浓。”

羡泽转身坐到旁边榻上:“让你给画?想得美,你连竹笔怎么拿都不知道——快整理整理衣服吧,我都看了半天了。”

宣衡低头才发现烛光下的胸膛,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书架边,背对着她。

她似乎并不着急离开,目光在微弱的烛火后闪动,似乎有意要看他整理衣襟。

宣衡觉得这种餍足的安静,与她灼灼的目光,比刚刚的接触还让他无所适从,他背对着羡泽,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想把话题拉回正经,道:“我刚来千鸿宫的那些年,大多都在这里读书,这里的书不太难懂,也适合你学。”

羡泽对书房没什么兴趣,托腮看着他,宣衡总包裹在略显繁复的衣衫中,最近或许天热,他穿的薄了些,也能显出他几分宽肩窄腰的轮廓。

他似乎有倾诉的意愿,她也就配合着问几句:“来千鸿宫?你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宣衡反倒惊讶:“为何我要在这里长大?”

羡泽还以为自己搞错了,一般凡人不都在父母身前养大吗?她略有些困惑地应了一声:“那你是跟你母亲住在一起吗?”

宣衡:“那倒也不是,我们当时有很多孩子都住在东山别宫里。父亲说我的母亲是元山书院的一位九势护法,书法技艺冠绝天下,不过她云游闭关,这些年没能见到。不过等我继任宫主之位时,父亲会请她来——”

羡泽却嗅到一丝不对劲:“很多孩子是有多少?都是你父亲的孩子吗?”

宣衡思索道:“三四十人吧。可能是,具体我也不清楚,那时候大家都只有代名,一起习书修习,其中最优秀的才会被接到千鸿宫来。我当年书法与剑术优异,拔得头筹,便有机会来这里,父亲见到我之后,给我一枚玉衡,赐字为衡。”

哈?他长到一定年纪,都要读书剑术俱佳,才有机会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选拔式幼儿园模式,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或许是宣衡没有怎么接触过其他人的家庭,又跟同龄弟子身份隔绝,再加上他做了少宫主谁会跟他讲这些,所以他对这种微妙的诡异一无所知,非常平静地讲述着这些旧事,仿佛人人童年都该如此。

“那宣琮呢?”

宣衡听到她的追问,脸上神色淡了淡:“我小时候在东山别院没见过他,似乎他一出生就发现根骨极佳,被抱到了千鸿宫,到我八九岁左右来千鸿宫,才第一次见他。听说他年纪很小就炼气了。”

那时候他简直像是个刚拜入门派的弟子,踏过长长的阶梯被长老领入殿中,而在雪中屋檐下,宣琮粉雕玉琢,身披貂绒,坐在小轿上手持玉笛,充满敌意却又噙着一丝笑,看着这位衣衫单薄的兄长。

宣衡后来听说,是宣琮长大后身体病弱,卓鼎君怕这个孩子早夭,才又从东山别宫再接来一位一起养大。

他们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警惕与威胁——

“当时你都在这里读书?”羡泽表情古怪的问道:“也没人管你吗?”

宣衡眼底有些笑意,他似乎不觉得那时候不快乐,像是说秘密一样:“那时候我住在鸿鹄殿,厅堂空旷又高大,在夜里甚至看不清藻井,我那时候还不怎么会御剑,就偷偷用法器跑来翰经楼,摘几本喜欢的书,窝这里来夜读,困了就在你坐的榻上入睡。”

“房间狭小,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确实极好,而且这里不会有风穿堂而过,在鸿鹄殿,那风声都像是有人在哭在笑,而且当时鸿鹄殿未有修缮,许多窗棂都开裂,随风乱响。”

宣衡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无助和害怕。

他当时虽然年纪小,却第一反应是忍耐。

可千鸿宫上下的注视、严酷的课业与规矩、、父亲的不屑与打压,很快就压垮了他。

宣衡记得自己去找过自己的师长。

但他的师长大部分都是跟父亲同辈的宗亲,对他的求助只是斥责软弱与无能。

他渐渐知道,有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作为“孩子”的宣衡。

他知道有很多他所思所想的事情,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

可当宣衡严格按照这些师长与父亲的要求,成为了让他们用道德规矩很难找到瑕疵的人时,他们却更加不喜欢他了。

那种没来由的厌恶与恨意,他们却也绝不宣之于口,只用行为和目光表达,用言语来掩饰和辩解。

以至于宣衡有时候都感觉不理解:他们是真的讨厌他?还是他做的还不够好?

羡泽也在他没有细说的语境中,隐约能感觉到当年的氛围。

但最可怕的是,宣衡觉得这一切很平常很平静,他只有些难以明说的困惑……

宣衡丝毫没有受这些叙述影响,他手指系好了衣带,偏过头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羡泽托腮:“我觉得间隔五天来找你一次挺不错的,下次还在这里?”

五天。

他第一次知道,五天原来如此漫长。

每次见她的时间总过得太快,他眼前明明灭灭一阵子,疼得脑子直迷糊,充其量能握一握她的手腕——

一次期盼已久的接触,就这么过去了,她拍拍屁股就走了。

有几次宣衡感觉她的手没有很快抽走,甚至在乱动,他刚面露疑惑,问她在做什么,她就面露悻悻之色,含混地解释了几句才将手拿开。

宣衡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问,她想做什么,一定有她的道理,反正手都放在衣襟里半晌了,也不差那一会儿,说不定是她在测试他的根骨——

他甚至都盼着,什么时候穿过廊庑,她忽然在哪个拐角,哪个暗室内,对他招招手,像个精怪或女鬼一般,对他弯唇微笑。然后他会像个被上了身的可怜书生,眼睛又一迷糊,人已经跪倒在她脚边开始解开衣襟了。

他有时候确实也碰见了羡泽,她穿着浅青色的弟子衣衫,远远立在楼阁之上,或者是穿梭在翰经楼的书架之间,远远对他一笑。

千鸿宫的事务、乐理剑术的课业、增进灵海的修炼,还有围绕着命案愈发激烈的斗争,几乎将他的时间占满。

他拼命挤出一切可能的时间去见羡泽。

宣衡也为她开过几次知音阁的门扉,其实那里算是绝对不该外人进入禁地,但他觉得千鸿宫怎么能拒绝鸾仙去追溯她的出身和过往?

她也并不客气,有时候直接将卷轴取出来看,宣衡想要跟她说不能这样,她却指着典籍问他:“宣衡,我的翅膀有好几处断伤无法恢复,你看这些书中可有讲到恢复的办法?”

她这样一说,他自然不再提知音阁典籍不许外借的事。反正也没什么人看那里的旧书,她拿出来就拿出来吧……

不过羡泽只偶尔捧着上古典籍问他,大多数时候,她更愿意宣衡念书学习许多古文用词,再独立去啃那些典籍。

翰经楼成为他们的秘密之地,在书架之间,他教她念诗书,她一字一顿念到“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涣兮若冰之将释”仰头问他什么意思,宣衡垂头轻声为她解释。

她念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面露沉思之色,忽然道:“这到底说的是做王的道理,就没有与天下为敌的王吗?”

宣衡惊讶:“那‘王’想要的是怎么样的天下?是一片荒芜吗?”

她拧眉:“也不是,就总感觉为了‘多助’,总要委屈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若是为王只要将反对自己、背叛自己的都杀光就好了。”

她口吻中的武断透着一点委屈。

宣衡道:“也不必在意,所谓多助寡助只是为王之道,无意为王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助力,随心所欲也很好。”

可她偏要为王呢?

羡泽转头看向宣衡:“那你呢?你之前地位也很不稳固吧。”

宣衡思索道:“在我最势单力薄的时候,我会想尽办法团结值得团结的势力,一切清算都可以在坐稳了位置之后再说。获得地位与权力,并不像是快意恩仇,毕竟哪怕是化神期也经不起围攻啊。再说,人也经不起暗算,唯有让亲信与制度,将自己手边围成铁桶,才有可能不被人睡梦中斩杀吧。”

羡泽眨眨眼:“可也有许多人曾经待你很不好吧,你成为少宫主之后有报复他们吗?”

他真诚道:“有些有,有些没有。虽说我如今也焦头烂额,算不上身处高位。但当能掌握权力和生杀之后,那点过去的一些恩怨,就像是悬在对方头上、凭着自己心意想掉就可以掉下来的剑。看着对方惴惴不安地服从,那已经远超过要报复的情绪。”

羡泽弯起嘴角,似乎有些理解了。

宣衡虽然年轻,但他身上有许多值得她观察、领会的做事方式。想要战胜他们,总要了解他们。

宣衡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也觉得话题有些太偏移,道:“羡泽要不要起个小字,许多人都从诗文中取字,是……更亲近的名字。”

羡泽仰头看他:“你有字吗?”

宣衡摇摇头:“之前一直说年纪再长些再由父亲起,但后来父亲就出事了。”不过他也不想再让卓鼎君为他取字。

他现在的名字,已经让他觉得是个十足空洞、毫无希冀。

拿玉佩取名,好似他跟宣琮不过是两个可以随时替换的物件罢了。

宣衡望着她,忽然道:“要不你为我取个字吧。千鸿宫本就是因伴驾神鸟而诞生的宗门,你又是我的仙缘,由你取名再合适不过。”

羡泽并没有拒绝,她翻找了几本书,忽然道:“好。那就给你取字‘耿耿’好了。”

耿耿?耿耿于怀的耿耿吗?

他感觉像是被她取笑了小心眼这件事,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便指着书页道:“这是《柏舟》里的句子。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就是说心里不安睡不着觉,好像总在忧虑什么的样子,不是很像你吗?”

宣衡心里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忧虑吗?”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说有自己的兄弟,但根本没法依靠,啧啧,跟你一模一样。而且这还是一首怨诗,你看起来就很怨。”

羡泽越说越有理:“而且你确实小心眼,天天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

宣衡:“……”

羡泽合上书:“你要不喜欢就不用。”

宣衡捏了捏眉心:“……我再想想。”

羡泽已经笑起来:“宣耿耿。耿耿!”

一旦变成叠词,立马就有些亲昵撒娇的意味,他心里有点不大好意思,含混的应了一声,又道:“外人面前可不许这么叫。我看看,你的小字要不要也从这首诗中取?”

同一首诗取字,外人看来他们恐怕是天生一对了。

羡泽却摇头:“我不要取字,我就喜欢我的名,我也没有姓氏,就这样就好。”

有时,他拿来教她古文的旧书中,有时会夹着他年少时写的诗,他自知文笔幼稚,她却抢过短笺来念出声,啧啧赞叹,作势也要自己写诗。

宣衡教她平仄,教她化用,他以为她写的诗恐怕是“两个大□□,一戳一蹦跶”的风格,却没想到她写得第一首诗,却让他心惊肉跳:

一角天山雪,双瞳海水寒。

江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

匣敛芙蓉色,藏刀欲倚阑。

鸾鹤立自舞,金龙夜谁餐。

其中天南地北的豪气,磨刀弯弓的决然,温柔下隐藏的浓烈杀意,以及漫漫夜中的怅然孤独,几乎全都从诗文中溢出。

宣衡仿佛看到了那个藏在笑容下的真正的羡泽。

这诗中金龙,是她已然想起了东海屠魔中受难的龙神,还只是她记忆深处掠过的龙影?

而且,她确实很聪明。之前提笔忘字,诗书不佳,单单只是习了个把月的诗文,便有如此水准……

他目光透过薄宣:“这首诗送我吧。”

羡泽却不大在意:“你要拿就拿去,回头用酒给我换就好。”

宣衡轻轻地吹了吹墨迹,小心翼翼地夹在书中。

第99章

她学得太快了, 宣衡也觉得自己不算是好的老师,他本就只是比她多读了几年书罢了,结果教的时候还开始走神。

有时候, 他们俩就坐在翰经楼高耸书架之间昏暗的甬道里, 她手指着那些读不懂的文字问他,鬓发离得太近。宣衡在她身侧垂头回答时,总觉得心脏里有什么都要胀出来——

他默念着清心诀, 他明知道自己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可耻的反应, 这种陌生的情绪与身体无关, 清心诀也丝毫无用, 反而越是运转默念越是感觉到某种越压抑越有滋味的痛苦。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在长久地沉默后,忽然撑起身子, 在昏暗中离她更近了几分, 拽了拽衣襟, 问她要不要灵力。

她捧着书, 面露惊讶之色:“啊,不是前天刚……?”

他沉默半晌后, 实在是没有台阶下,只好道:“是吗?看来是我忙得……记错了。”

二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宣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有什么跟沉默搅合在一起,漫溢出他的身体,几乎要淹没到他的脖颈……

羡泽却在这时候靠过来一些,手指轻轻拽了拽他衣襟,轻声仰头看他:“你是金核干扰灵海,觉得难受吗?你要是难受, 我也可以帮你。”

她目光中闪动着他从没见过的光。

宣衡:“……帮我?”

羡泽将手探进衣襟,掌心贴在腰腹上,可她并没有催动金核:“帮你揉揉?”

宣衡注意到她目光中有点狡黠,又露出那种观察他的尖锐目光。

他本想挣扎说这有什么用,可她手揉一揉真的有用——

他忽然泄气,平日总挺立如松的脊背靠在书架上,在昏暗中隔着衣服轻握着她的手。

他觉得自己胸膛腰腹已经被她摸遍,可他甚至都没有牵过她的手。

她的手像是火上于事无补的凉油,好似真的能缓解,但又好似更严重了。

宣衡忍不住睁眼望着她。

这会儿他并不是被催动金核,双眼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手指乱动,表情有些走神有些遐思,时不时忽然触碰到他别处的肌肤,就在他觉得惊讶时,她又将手撤回来,按在了腰腹间离灵海最近的位置。

难不成她是喜欢触碰他?

难不成她也像他一样心不在焉?

他目光灼灼,羡泽抬起眼来,二人双目对视,她眼里出现了一瞬的心虚,微微偏过目光。

他也腰腹收紧,转过脸去。

二人之间夹杂着逐渐湿热起来的尴尬。

羡泽道:“……你好点了吗?我揉累了。”

宣衡:“……嗯。谢谢。”

羡泽抽回手去,不小心也将他衣衫拽得更开了,宣衡愣了愣,忘记第一时间合拢衣襟,羡泽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压不住:“嗯,你是该谢谢我。下次我再帮你。”

宣衡隐隐约约感觉到,她或许也有些欣赏他的——

他喃喃道:“好。下次你再帮我。”

羡泽抬起脸来,憋不住笑了:“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宣衡看着她的狡黠与笑容,忽然无法自控,垂下头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唇。

蜻蜓点水一般,他撤开的瞬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惶然的望向她的脸色。

她只是嘴唇轻启,歪头呆呆望着他,只有惊讶没有厌恶。

羡泽确实在惊讶。

……这样的、这样纯的滴水的亲吻,她都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她都已经把吸金核塑造成这般定时打炮似的氛围了,吸了这么四五六回了,这哥们才只是从躺尸硬挺,变成了想要来个小朋友式亲嘴啊!

要不是确实每次都有好吃的灵力,她早就忍不了这种别人都以为你们在狂榨精,实际在跳皮筋的日子了!

这么久了,他就这么碰一下嘴巴!

之前吸金核的时候,她明知道他硬了好几回,真的好几回,她还特意在那时候摸摸项链,想知道这位看不透的站如松坐如钟的哥们,都会在梆硬的时候想什么。

然后她只听到了一片诵念什么内功心法或经文的声音。

啊!啊!!

是人吗?这是人吗?她真的想放弃了,要不干脆把千鸿宫杀穿算了吧,她也不想从畸恋情深、兄弟阋墙的方向入手了——

不行,她现在还杀不穿啊!她要是真的还有当年的实力,她要把这俩兄弟掠去泗水,让他俩全裸裹轻纱互扇嘴巴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羡泽心里正怀揣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愤慨时,宣衡屏住呼吸,微微偏头靠过来,再次轻轻地亲吻了她一下。

羡泽晃神片刻,他双臂撑在她身边两侧,见她没有躲,便是轻柔地一下又一下,而后甚至在亲吻她的间隙,似乎觉得很满足般轻笑了一声。

就这一声,仿佛觉得这么碰碰嘴唇便是极大幸福的笑,让羡泽忽然脑子里乱了:这是故意装纯,还是真幸福了?就这你就觉得满足了?

她忽然一把扑过去,抓住他衣襟,两只手都塞进去——

宣衡后脑勺撞在了书架上,他误以为她发火,刚要开口解释或道歉,她的唇就用力挤过来,在他启唇的瞬间咬回去。

羡泽想要勾缠他,却从没见过哪个人被她亲的时候,舌尖惊得只知道躲开。可要说他抗拒吧,他两只手却紧紧搂着她的腰,滚烫的胸膛对于她手指的胡作非为并不躲避。

她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感慨了,这家伙板正的衣衫下,谁知道藏着这样的身姿!

可要说是他很“男人”吧,对待她的态度又像是进一步退三步,又长了一张猜不透的死人脸。她小海螺一天又只能用三次,探听进去的时候,三次有两次都是在怒斥宣琮,剩下一次是在念鸟语。

他是注重体面,情绪表面稳定,仿佛一切都会尽量可控的工作狂,让人感觉他总会稳扎稳打地处理好所有事——可这个吻实在是感觉太慌乱太差劲了,他嘴唇虽然比想象中柔软,但几乎是没有回应,只有惊惶,任凭她扫荡,甚至连吞咽口水都不知道。

手感再好,她也受不了亲傻子,羡泽抬起头,撑在他上方喘息着。

然后她就看到宣衡发冠都有些被撞歪了,嘴唇微张湿润,大口呼出湿热的空气,愣愣的看着她,衣襟都被她扯得不成样子,她心虚的想伸手拢一拢。

宣衡声音有些发抖,不可置信般道:“羡泽……”

羡泽魂回来了。

啊。完蛋。

失策了,一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她将手收回来,背在身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心惊肉跳——

这哥可能是不吃主动的超级古板士大夫型男人?会不会被吓得直接一步退回十步远,然后又开始什么鞠躬行礼之乎者也吧。

宣衡撑起身子坐直了一些,后知后觉的垂下头,猛地伸手合拢衣衫,嘴唇也紧紧抿住,手指有些颤抖。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伸手向自己腰间的玉衡,拽下来之后垂着头朝她递过去。

羡泽愣住,没有接。

宣衡喉结滚动,并不敢抬头看她,只是轻声道:“羡泽可愿意像当年那样收下我的玉衡?”

哈?

她知道这玉衡背后定情与誓约的意味,她的目标也是凑齐了兄弟俩的一对儿,拿来当摔卡片玩。

可这一亲嘴就直接拿出定情终身的玉衡……

天,这哥们不会是纯情到,没有媒妁之言不入洞房就不打炮的类型吧。

羡泽却眯了眯眼睛,道:“不过是玩闹,撞到你的头了,抱歉。”

宣衡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玩闹?”

他几乎要触摸自己仍在发烫的嘴唇,脸上浮现几分不可置信:“这是玩闹?”

羡泽惊讶:“你没跟别人这样玩过?”

宣衡眉头紧紧蹙起来:“……你跟别人这样玩过?”

羡泽知道凡人小心眼,便有意道:“对啊。以前有些伙伴,大家都是这样的——”

宣衡静静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沉默且有些崩溃的努力接受这件事。这就是神鸟的本性吗?

他想说,你既然亲了我,以后能不能就不要亲别人了。

但他猜,她会横眉冷嗔说:凭什么?你算老几!

宣衡只能垂眸道:“……我们、不是这样的。”

羡泽不大高兴:“看出来了,那以后不亲你了。”

宣衡惊讶,差点开口说“别”,他稳了稳心神才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不要让他人知晓就好……”

羡泽只是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没有说话。

宣衡只觉得无地自容,他僵硬的握紧玉衡,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收回去,半晌道:“……后天,还会再见的吧。”

羡泽起身抚了抚裙摆:“大概吧。到时候再说吧。”

自从那一次的亲吻后,宣衡有时候甚至会在闲下来的时间,徜徉在翰经楼的长廊中,想要与她来一场偶遇。

他有时候既后悔自己递上玉衡这件事太突兀,但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做才好——

羡泽虽然知道尺笛能够定位,但她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踪,总是将尺笛带在身边。

宣衡想要忍住不去看她的位置,可又在见不到她的时候无法自控地拿出尺笛,他好几次都能看到她像一只候鸟般栖息在丹洇坡附近,他这时候就只能扔下尺笛,拼命想找点事情做。

他不敢想,亲吻都是玩乐的羡泽,会在跟宣琮这么久的相处中,玩些什么……

不过宣衡心里有时候也有些狠狠的快意。

因为给她尺笛的宣琮毕竟是青鸟使,应该也能通过尺笛感应到她的方位,当宣琮发现她长久地驻留在翰经楼的小房间里时,会怎么想?他会不会也在握着尺笛,嫉恨得怒火中烧?

直到某一天。

她的方位深夜出现在翰经楼。

那时宣衡还在鸿鹄殿处理事务,并未入睡,他看着那半夜的移动,愣了片刻,独自一人身披深色单衣,裹着披风,飞出了殿室。

三日没见,他忍不住想要制造一场偶遇。

甚至他在御剑飞去的路上,又拽了拽衣襟,想好了说辞:对,就说他是夜里睡不着来看书的……

只是他在翰经楼绕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羡泽的身影,也没有见到她秉灯夜读的光亮。

宣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在月色下思忖片刻,立刻转头,离开翰经楼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上个月月末,他特意将几位在别宫的父亲旧心腹调回来,装作是自己在千鸿宫站不稳脚跟,需要他们的协助。

这几个人全都参与过东海屠魔。

他特意将他们安排在稍显偏远的殿室中。

他需要确认,那个在千鸿宫中杀人的凶手,是因为利益与派系而杀人,还是因为在屠杀参与过东海屠魔的人。

当年父亲闭关后,这些父亲的心腹作为他的半个师长,每个人都对他表现出了极强的控制欲,想要把他当做傀儡,来掌握整个千鸿宫的权力。

宣衡废了不少力气才让这些人身败名裂,又将他们驱逐到别宫去。

时隔二十多年又将他们请回来,这些人都有种“你小子果然还是要靠我们”的得意,甚至已经在跟他见面的时候开始批判他的行事、教育他的举止,甚至还对这些偏远的殿室不甚满意,想要住到主殿附近。

宣衡并不跟他们着急,一切都颔首应下,还是一副少年时没主见的模样,甚至安抚他们,当风波过去将诸位师长奉为长老,将诸多事务交由他们打理,自己则一心修炼,着力突破境界。

这几位师长已经幻想着,宣衡和他父亲一样修炼闭关后,这群人共分千鸿宫大权的日子了。

而今天,宣衡看着羡泽在翰经楼没有动过的定位,就猜得到,他该夜访这几位师长了。

果然,他来到燕哝殿时,殿内外看似安静寻常,宣衡鼻尖隐约嗅到了一丝血腥气,立刻隐匿身形,飞身掠去。

殿室内烛火飘摇,他心知居住在这里的龚长老以双目灵视与奏笛技艺闻名,他不喜黑暗,所以殿内永远烛火长明。

只是在看似明亮的烛光中,他听到喉咙中嗬嗬的响动,嗅到了逐渐漫溢开来的铁锈气味,宣衡隐匿在殿门外的阴影中,将暗处的一道小门推开一丝窄缝之后,终于瞧见了殿室内骨节反折的龚长老。

他口唇被蜡油封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数蜡烛被从桌台上取下来,胡乱摆在地面上。

年轻女子的身影坐在烛光包围的地面上,手朝后撑着,轻笑道:“都这样了还不说吗?我当时看到了你在空中,为卓鼎君指了方向,你是如何看出来真龙的弱点?”

宣衡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拿起蜡烛,将火苗靠近被掰断而骨头刺出皮肉的断肢,慢声道:“还有那些能击碎仙人内丹的上古功法,你们如何得知?啧,别这么害羞啊,你点个头,我想要你这些伤势都恢复好,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龚长老显然是已经被折磨许久,面如死灰,恐惧到了极点,也已经失去了思索与回答的能力。

她松开摸着项链的手指,终于是失望了:“连你也不知道,那剩下几个同样参与过东海屠魔的老头,恐怕更边缘更不知情了。没关系,我耗得起,大不了我就将你们千鸿宫翻个底朝天。”

羡泽起身,她看了看龚长老身下的血泊,脚尖避开,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起来,让他手臂反折的跪在地上,她漫不经心地拎起落在旁边的长剑。

那是龚长老的佩剑,剑尖上甚至连一丝血都没有,显然是他拔剑还未能反击就已经输了。

她拿起剑来,抬起手臂,剑尖朝下朝着龚长老恐惧到发抖的面容,而他双瞳死死盯着她。羡泽轻蔑的看着他笑了,剑尖直直向下,轻巧的如同穿透帛布般,贯穿他的头顶、脖颈与胸膛,就像是一根刺般将他钉在了地上。

她甚至都没有多观察自己的作品,只是摸了摸头发,确认没有沾上血,便衣袂飘飘,就这样转身离去。

宣衡僵立在殿外许久,直到屋内烛火都有些随着燃尽而熄灭,他才缓缓挪出脚步,悄然走到了龚长老身边。

他已经死透了。

只是那双眼还残留着一点灵力的痕迹。

羡泽恐怕不知道,龚长老天生双眸灵视,可以通过施术可以记录下死前的景象,如若别的千鸿宫人发现尸体,很可能会提议要挖下他的双眸,找出杀害他的“凶手”。

宣衡拎起自己的剑,抬手划去,将龚长老死前瞪大的双眸,一并划烂。

他眼窝甚至都没能流下太多血,只有眼球血肉模糊。

这样就好了。

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做的。

再说,羡泽怎么能算凶手呢?

她只是在复仇,为她的真龙,为她自己而复仇。

宣衡拿龚长老的衣襟抹掉自己剑上的血痕,此刻才察觉自己的双手颤抖。

不愧是她。

如他隐约中察觉的那般——她怎么可能傻傻的就来到跟她有仇的千鸿宫,她怎么可能失去记忆后就孤弱无依,她怎么会安心待在什么幽静的梧桐环绕的客舍中!

那个从东海上空跌落时愤怒、狰狞的神女在这二十多年绝没有改变!

只是她学会了垂下睫毛,露出笑容,周旋于人世间。

她多聪明,多么善学,她吸取的不只是灵力,更是人间的一切。

终有一日,她快乐澄澈的双眼中,会充满智慧与决断,她能一眼看出人群的弱点,她能用出击碎人群的阳谋……

宣衡双手捧着仍有一丝血色的剑身,剑面映照着殿内烛光,殿外月色,与他狂热中夹杂着一丝水光的双眼。

宣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

羡泽第二天如约来到翰经楼,但她见的却不是宣衡,而是宣琮。

他正倚靠在取书的斜梯上打盹,瞧见她笑了笑,对她比了一下手指。

是四根手指。

羡泽挑眉:“什么意思?”

宣琮笑:“昨天夜里,宫内死了四位长老,全都是父亲当年的心腹,刚刚被宣衡调回来想要当自己的助力,现在四个人全都死了。”

羡泽一愣。

……四个。

可她只杀了一个。

第100章

一夜之间四个人都死了是怎么回事?!

有人知道她昨夜动手了, 所以干脆选择跟她一并杀人?

她条件反射地怀疑:是想栽赃到她头上,还是说……

羡泽道:“现在查出来什么线索吗?还是说跟之前一样,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宣琮耸肩:“不知道呢, 之前几个月才死了三个, 昨天一夜就死了四个。因为这四位长老都曾经和宣衡有过不快,又是他请回千鸿宫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怀疑, 宣衡是在报复曾经得罪过他的人, 也在屠杀任何想染指他权力的人……”

羡泽眉头紧皱:“那他没出来否认?”

宣琮:“没有, 再说这种事没人敢当面指责, 他又如何否认。但我感觉, 他也有种‘就是我杀的你们又能奈我何’的感觉,有许多宗亲很惶恐, 也有些宗亲像是要狗急跳墙了。说不定, 他等的就是狗急跳墙。”

难不成是宣衡杀了另外三个人?

那他知道前面几个是她所为的吗?

还是说他不管凶手是谁, 都想将计就计, 干脆把自己的政敌给肃清了?

可那几个长老已然边缘没有实权,算不上他的政敌吧……

羡泽垂眸, 这个连接吻都不懂的家伙,在另一方面却也不是没有手段。

不过随着羡泽杀人、拷问与调查, 她也感觉到了千鸿宫的不对劲:“说起来, 我一直有个疑惑,你们千鸿宫为何会有宗亲?宗亲不都是宗族血缘亲戚的意味吗?我在其他宗门,从未听到过这个词。”

宣琮拍了拍阶梯上的空位,邀请她也坐下来,他袖中芥子囊像是茶楼,从中掏出一小匣的点心, 一壶清透的冷茶,二人靠在台阶上,边吃边聊:“那些宗亲是卓鼎君的兄弟。”

羡泽吓了一跳:“几十个兄弟,父母是谁,那么能生!”

宣琮只是弯着眼睛笑起来,将一个做成小鸟形状的果泥点心用竹签叉起,递到她嘴边:“母亲是谁不知道,父亲这不是很显然了吗?姓宣的上几代可能都是猪精当了屠宰户,全靠下崽过活。”

羡泽大笑,咬住点心。他一贯这样把自己也骂进去。

羡泽忽然意识到,宣衡也说过自己在来到千鸿宫之前,有几十个“孩子”一起住在东山别宫,她立刻问:“难不成卓鼎君以前也住在东山别宫,也是一堆孩子中选拔出来的?”

宣琮一愣,咬着竹签笑起来:“他连这都与你说了啊。算是吧,父亲当年成为宫主,他既需要这些兄弟为他做事,却也怕他们随时顶替自己,所以陷入也格外焦虑与自私。而且为何千鸿宫内斗严重,正是因为他闭关之后,那些宗亲全都觉得他们上他们也行,出来夺权。兄长可是好不容易撑到现在。”

宣琮喝了口茶,事不关己道:“或许宣衡也格外有危机感,说不定他一不小心就不是少宫主了。”

羡泽:“比如你会取而代之?”

宣琮眼里似乎有不屑,手指却给她编着发尾,笑道:“我若是能继任千鸿宫,你也愿意对我使那些手段?”

羡泽:“哪些手段?”

宣琮掐着嗓子:“哎呀这句诗我不会你教教我,哎我走路不稳——”

羡泽恼羞成怒,作势要掐他:“我才没那样!”

宣琮被她勒住脖子,反而又笑:“哎呦,我瞎猜的,这手段我我也是愿意吃的哦。”

羡泽看了他片刻,摇摇头:“那我估计不会对你用。”

宣琮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所以还是分人?”

羡泽:“确实是,要对你可能会使一些别的手段。或许也会直接与你说。”

宣琮:“说什么?”

羡泽笑了笑,道:“或许你做了少宫主就知道了。”

宣琮深深看了她一眼,撇撇嘴:“我可不是那块料,看来这秘密我这辈子也不能知道了。喏,新学的编法,很好看吧。”

羡泽垂头看着他拿她几缕头发编的小辫,其实她跟宣琮在一起很放松,这个人看着弯弯绕绕很多,实际上却并没有口是心非。

他对权力不感兴趣绝不是伪装,而是有种淡淡的厌倦放逐。

羡泽有时候也不用说话,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发呆,他像一只犀牛背上的鸟儿,时不时哼两首戏歌,或自顾自地给她扎两个小辫。

她知道宣衡可能以为她与宣琮在背后做些什么,但偏就什么都没有。

往往只是在丹洇坡一坐便是一整个傍晚,二人看着晚霞美的惊人,转瞬即逝,突然几乎是同时骂了感慨的脏话,然后相视一笑。

羡泽想想,丹洇坡也像是这群山与宫殿之下迷你的泗水,如果她是千年前的真龙,说不定真会叫这人间的乐师作伴同游。

他歪着头,耳坠长长的流苏搭在肩上:“我感觉以后我要没用了。你应该都已经吃到手了吧。”

羡泽笑:“什么叫吃到手了?你觉得他对我有那么深的心思?我觉得没有。”

宣琮懒懒道:“那你们每隔五天一见,是为了什么?你别看他那么古板的样子,他也是活人,也是不情不愿被塞进壳子里的蚌肉。”

羡泽托腮:“不告诉你。”

宣琮:“你不说,我可没法当军师。再说也没我这样的军师,我都把自己给献祭出去了。”

羡泽笑了:“你献祭什么了啊?我是让你脱衣裳还是让你跳舞了?”

宣琮瞪大眼,故意道:“你这人可真不正经,说献祭你就只能想到这?你可不知道这段时间挨了他多少针对,说是连我的青鸟使位置,他都想给撤了。”

羡泽不信,他又道:“那看来你还是没把握,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若是亲我一口,他必然要大受煎熬的发狂了。”

宣琮说着,将手搭在她腰边的阶梯上,她只要一个暗示,他便会搂上来。

羡泽笑起来,侧过身将手肘压在台阶上,俯看着他:“真的有用?”

宣琮屏住呼吸,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可是日日都涂了口脂的,喏,你看。”

羡泽微微低下头来,像是真的在观察他的口脂,跟他鼻尖始终隔着两指的距离,她轻笑道:“鲶鱼公子,真的把自己当摇出你兄长的铃铛了啊。”

宣琮微微仰头,他腰间玉琮滑落,轻轻撞击在阶梯上,人也仰过头去,眯起眼睛,轻声道:“我不就是这种地位吗?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羡泽沉思片刻,道:“一开始或许有,但现在只是因为跟你待在一起很放松,很快乐。像是为数不多能松懈下来的时刻。”

“不是鲶鱼,不是铃铛,你像是……梧桐枝。歇脚的梧桐枝。”

宣琮怔怔地望着她,嘴角想要落下来又抬上去,反反复复,他都不知道自己面上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这时候,羡泽垂下头来,轻轻亲吻了他嘴唇一下。

宣琮一震,直到她抬起头,才微微挣开黏在一起的唇:“……啊。”

她弯起眼睛:“我尝到了口脂的味道,好像是加了花蜜。”

宣琮声音轻得不像平时:“……嗯。”

羡泽这时候才回过头去,她听到了一连串快步离开的跫音,心里了然,也大概明白宣琮故意设这个花招的意味。

可她不以为然:“好像是你兄长。”

宣琮双眸没有看她,而是微微挪开来,似乎也不在意是不是宣衡:“……或许吧。羡泽,你要在这里留多久?”

羡泽觉得他口吻有些怪,但仍是道:“我不知道。”

宣琮许多言语在自己唇边,但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笑了笑:“多留些时候吧,我这枝梧桐也会一直在这里的。”

……

羡泽走出翰经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霞光都仅剩下一丝在遥远的山那边,她在露台上看到了宣衡等着她的身影。

这距离刚刚让他撞见可过去很久了,他一直没走吗?

是要问什么?

为什么亲宣琮?

还是昨天死了几个人?

但宣衡转过脸来望着她,面上并没有她常见的那股克制与拧巴,只是平静的望过来:“羡泽,我有件事想与你谈谈。”

羡泽应声也走到围栏边。露台上一片灰蓝夜色,俯瞰下去,层叠的琉璃屋檐下,千鸿宫的弟子们正用法术点起灯来,还有些日常映照着群山的孔明灯,缓缓升起,孔明灯上绘制的群鸟栩栩如生。

宣衡口吻有些严肃:“虽然这样说有些冒昧……”

羡泽一只手背过去,在芥子空间中握住武器。多冒昧?

太冒昧了我可就要插你一刀跑路了。

宣衡转过脸来:“你愿意与我成婚吗?”

羡泽握着短刀的手一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宣衡面色在缓缓升起的孔明灯下变得柔和些,可双眸却藏在眉弓下的阴影中:“我深知以凡人之身求娶鸾仙,算得上妄想。但倘若羡泽打算长留在千鸿宫中,需要个身份,如今只如宾客般,出入各处都不方便,连去往知音阁都需要我伴行……若是成婚后,燕佩玉印皆有权限,出入各方也不会惹来麻烦。”

他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对于少宫主而言,成婚后便能有办法接过父亲手中许多权力,也能独当一面,接触到一些过往难以接触的辛秘和要事,我也可以帮羡泽继续搜找。”

羡泽果然有些心动,但也了然:“懂了,你想对外宣称与鸾仙结缘,来巩固你少宫主的位置。”

宣衡摇摇头:“不,羡泽作为鸾仙的事不会传开,否则会遭来各方觊觎,你如今伤势未愈,反倒被动危险。不对外声张就好。”

羡泽有些惊异了。

他知道眼前的她,杀了多位长老,甚至是来杀他父亲的吗?

他要跟她成婚,她可没异议,反倒更能深入千鸿宫。而且凡人的婚姻对她来说什么都算不上,她想走就走,他保准求见无门。

羡泽微微挑眉:“这算是双向合作?

就在羡泽以为他点头时,他半晌道:“……不,我是真心爱着鸾仙。”

羡泽:“……啊。”

就因为亲个嘴?不至于吧——

再说,你爱鸾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宣衡却在说出这话之后,内心深深松了口气。

……或许是在得知她要血洗千鸿宫的那一瞬。

他真正无法自控地爱上她。

他无法不爱上。涉足欲望、阴谋与仇恨风暴的她,却是狂风中不会被折断的桅杆。

他仿佛感觉到当年坠入海中的她的双手,终于掐在了他脖子上。

多幸运,她要报复的是千鸿宫,却选了千万人中的他做复仇的切口。

宣衡想到自己被种下的金核,便深知——他在她的局中,他是她实现目的的重要一环!

所以他必须保住千鸿宫少宫主的位置,甚至要夺取父亲的宝座,必须由他来继承这份仇怨。

必须由他来与她纠缠不清。

他轻声道:“我不是因为合作才想要跟你成婚,而是因为我的内心想要跟你在一起。羡泽也可以拒绝我的求婚。”

羡泽面上出现一些古怪又兴奋的表情。

她还从来没被人求婚过,这好像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可她也警惕道:“可你若是因为感情想要跟我成婚,说不定会因为我的本性,有朝一日怨恨我,甚至让自己白白受折磨。我是什么都不会改的。”

宣衡懂她的意思:“怨恨也好,折磨也罢,都是我自己的事,与羡泽无关。我绝不会伤害你。”

羡泽笑了。

宣衡做不做得到不重要,她也不会给他伤害她的能力和余地。

她也会让金核和婚姻更好的操控这个名为少宫主的傀儡,让她更深入的剖开千鸿宫。

她虽然觉得,再思索一下回答比较好,或者应该问问苍鹭的意见,他对人间那么了解。

可她还从来没见过成婚的热闹,还没有体会过婚礼的典仪,她有些兴奋与跃跃欲试——怕什么,大不了她办完了事,跑了就是?

“那我在千鸿宫里出入,能像你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哦对,还有你父亲,你父亲会出席婚礼吗?”

宣衡知道她问父亲是什么意思,垂下眼去,颔首道:“自然可以,我们成婚后在宫内也是应当平起平坐。至于父亲会不会出现,我也许多年没见过他,我会去叩问他的洞府,看他是否愿意出山。”

是啊,要是成婚了,连“拜见”卓鼎君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那这千鸿宫岂不就是她的后花园了!

羡泽思忖片刻,心里已然按捺不住:“好啊。那我们就成婚吧。”

她同意了,他面上却显得有种芯子在燃烧的绝望,轻声道:“……羡泽为何会答应?”

他明知道答案,却忍不住问出口。

羡泽仿佛轻而易举就能说出他承受不起的话来,她背着手笑道:“我也心慕于你呀,否则怎么会来这千鸿宫。”

是吗?就这样简简单单就说出口。

可他对比一下,她说宣琮是“梧桐枝”那般真实,她这句“心慕”,连一个字音都不可信。

她在宣琮面前感到放松、愉快,那就是在他面前不会这样吗?

事已至此,他不会再管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他们会成婚,而宣琮明明跟她有了两情相悦的苗头,却只能看着她成为“嫂嫂”,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他会跟她同住在鸿鹄殿,他会跟她宿在同一张床上,他会……成为她名义上在人间的唯一羁绊,这就够了!

宣衡听到自己声音在头顶飘荡:“那这便是定下了?我便可以着手准备了。”

羡泽笑起来:“好呀,需要我帮忙吗?”

宣衡摇头:“无事,是我求娶,这些婚礼的事自然由我来准备,羡泽如果想参与也可以挑选些衣物首饰——”

二人之间安静下来,都望向了下方逐渐明亮起来的灯火,千鸿宫的弟子们总是太安静,三五成行像是小木偶一般在台阶上行走,而最大的木偶就在她身边。

只是宣衡这个木偶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他们肩并着肩,他转过脸道:“既然我已经求婚成功,我们今日起便算作订婚,假以时日便是真正的夫妻……”

羡泽看他:“嗯。所以呢?”

“所以,或许可以亲吻一下。”

羡泽总觉得他的口吻之下,有她感受不到的奇怪与动情,他说的也很僵硬。

但她仍然道:“好呀。”

羡泽转过脸来望着他。

宣衡抿了一下嘴唇。

对、口脂。或许他也应该准备什么破口脂。但哪个男人会天天涂那东西、连她都不会涂口脂……

他脑袋里的想法按也按不住。

宣衡微微看向他,她就那样眼里含笑,坦然的对视着,宣衡有些受不了她的目光,又偏过头去不看她。

羡泽看着他偏过头的侧脸:“不是要亲一下吗?”

宣衡沉默片刻后,终于突兀的转过脸来,非常轻的亲了她一下。

羡泽这次没有笑话他,也没有惊讶,就胳膊倚靠在围栏上,像一朵向阳花般丝毫不转头不害羞地看着他。

宣衡垂下头,然后又凑上去亲了,一下、两下。

直到他确认,或许自己亲她几下都无所谓,再过段日子,再也不会有人能指责他的亲吻,再也不能有人比他更拥有亲吻她的权利。他忽然伸出手去,一只手按住她后脑发髻,另一只手紧紧搂抱住她的背,几乎像是要将她压在自己胸膛里般亲吻过去。

羡泽刚刚束好的发髻几乎被他的手揉乱,他另一只在背中的手不像是柔情地抚摸,更像是溺水般紧紧抓着她的衣衫。

他启唇有些胡乱又生涩的挤进她齿间,鼻息大乱,几乎是要从唇齿中发出似痛楚似吃力的闷哼,加深了这个吻。

羡泽有些惊讶,他宽袖张开包裹住她,就像是将她藏在翅膀之下,她后背硌在围栏上,羡泽挣扎了一下,在他呼呼的喘息中,齿间含混道:“痛、后背。”

宣衡将她整个抱起来,仰头亲吻着,孔明灯飘飘摇摇地擦着他们鬓边飞过,宣衡抬手推开了那盏灯,将他们重新笼罩在昏暗中。

他喉咙里甚至有狼狈的意味不明的声音,鼻息滚烫,焦灼窒息,身心震荡,这几乎要烫到她吓到她,羡泽被他的吻骇得牙齿发颤,就在她几乎要抬手扇在他脸上时,宣衡忽然撤开来。

他嘴唇紧紧并拢,把所有喘息和声响都咽下去,只有胸膛起伏。他也松开了怀抱,夜风吹过,两个人像是掉进冷水里的两块热铁,同时打了个哆嗦。

羡泽困惑与惊愕的望着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自己发烫的嘴唇。

宣衡垂下头去,握住她手指。

过了半晌,他也将她指尖放在他唇上,像是想要用她微凉的手指冰一冰他那连自己都灼痛的热情,像是也想让她知道他的唇也一样因彼此摩擦而滚烫。

但他最终只是哑着嗓子,语气平静的轻声道:“……羡泽,我送你回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