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那你会死吗?”
钟以岫烧得已经有些难受了,他仰着头:“……我不知道。”
羡泽自顾自的道:“我觉得你死不了。”
钟以岫心里叹气:好吧,那他也只能祈祷自己不会死。
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孤单一个在洞室中,稍微有点害怕?
第66章
她趴了一会儿, 又不安生,这次脑袋离得更近了,她龙首上有细软柔滑的鬃毛, 蹭在他下巴上:“你难受吗?”
钟以岫都有些无奈:这还看不出来吗?
还是说她以前没怎么跟凡人接触过?不知道生病的滋味?
他发烧头疼得厉害, 干脆闭着眼睛不说话。
羡泽眨巴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巴掌按在他脸颊上。钟以岫眉毛抖了抖,不想理她, 一会儿她另一个爪子也按了上来。
看他这么好半天没有反应, 她忽然害怕, 从石床上窜了下来, 钟以岫还没开口, 就感觉她在洞府中转了两圈,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些什么, 忽然跑向洞府内唯一出入口的结界。
而后跃入水中, 身影消失不见了。
羡泽跑去哪里了?她不是最害怕离开水下洞府的吗?
钟以岫撑起身子, 但洞府内只有一片闷声死寂, 他摸索着爬下床,尝试碰了碰结界, 还是一旦触碰就将他弹回去。钟以岫只好吃力地躺回石床上,左等右等等不回来, 他又发热得太厉害, 到中途便昏迷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正有什么又冷又苦的东西在往他嘴里塞,他挣扎了一下,才发现羡泽坐在他身后,半抱着他。
她一身湿凉,穿了件凡间的绫罗衣裙, 盘着腿坐在石床上,非常强硬的往他嘴里塞东西。
钟以岫稍微懂一点点医术,尝了尝苦味,大概意识到是治疗风热的药丸,只是看起来是散修或凡人炼化的,只有基础药理,没什么灵力。
他勉力咽下去,她又从芥子中拿来几个药瓶,非要往他嘴里灌。药虽然苦,但钟以岫不怕吃药,也能勉强下口。可她似乎以为苦药可怕,只能硬灌,看他挣扎还以为他不想喝,掰着他下巴给他灌下去了——
钟以岫烧得迷糊,本就没有力气,更遑论挣扎了,药汤下肚,勉强尝出了一些银翘或元胡的味道。羡泽立刻拿起第二瓶又要给他灌,钟以岫沙哑着嗓子道:“我、我自己喝……”
羡泽将心比心,觉得药汤可怕,声音狐疑:“你真能自己喝?”
钟以岫点点头,她递过去,紧盯着他道:“你一滴都不许漏了,这是我头上套着米袋子,把刀架在那药师的脖子上,让他煎药的。”
钟以岫一愣。
他们相处也有段时间了,他知道,羡泽被东海屠魔吓坏了,很怕再遇到修仙者认出她来,又引来各方讨伐她。再加上她又内丹碎裂,可能来几个厉害的成丹期元婴期都能要了她的命,她轻易不会跑出去,偶尔出去也是在她熟悉的海域里,抢劫一些虾兵蟹将。
那她如何敢上岸?
要知道东海附近的城镇都是凡人与修仙者混居的仙府……
难不成是为了他?
药本来就苦,他大口喝完,当真一滴不剩,只感觉苦汤都流进心里,酸涩愧疚的翻江倒海。
果然,她心性不坏,大多时候做事只为自保,没有害人之心……这样单纯良善的她,能尖叫着在洞府里喊要血洗人间,恐怕是修仙界活活逼出来的。
是他们自己把神变成了魔。
羡泽将脸凑过来:“怎么样?好了吗?”
钟以岫都能想象到黑暗中她闪亮的眼睛,扶额道:“不会那么快的。”
他手里立刻又被她塞了一瓶药,钟以岫打开瓶塞,问道:“你是要了哪几味药?”
羡泽:“我也不知道,我就踹了那个药师一脚,跟他说我家里人高热发抖,他问是不是最近吹了风。但咱们在海底哪有什么风,我就说估计是最近肾虚精亏——”
钟以岫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红起来:“我只是冷的!”而且还是旧伤未愈,又被她毁了周身经脉,自然很容易生病。
羡泽:“哦。没事,反正你都喝了吧,总是能补补的。”
钟以岫胸口起伏半晌,怪不得他喝到了一些大补的药材在里头,算了……补一补也好,万一她真想记满墙呢?
羡泽:“你吃几天药就死不了了吧?”
钟以岫:“……嗯。”
羡泽:“你话真少,每次跟你聊天几乎都是我单方面再说。我以前有个能听人心里话的首饰,但是压箱底不好找了,否则真应该戴上好好听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钟以岫紧张了一下,心里道:幸好找不到了。
她说着,从石床上起来,似乎从芥子中掏出了一大堆摆件瓶罐,正摆在各处。她还命他下床来,而后往床上扔了一大包东西,使唤道:“你把这些都铺好。早就憋不住想去一趟城镇了,这次万幸没被人发现,就干脆薅了一波大的。”
钟以岫摸索到好几床锦缎的被子,数个软枕垫席,上头还有些熏香气味,显然是将某个富贵人家的卧房洗劫一空。
洞府内本来非常湿冷,但她似乎游动起仅剩的灵力,让水雾都挂在洞府顶部,石床上干燥起来——
她还抱了个罐子,将或是石头或是珍珠的东西,放进罐子里;在地面上铺了几块绒毯,用脚在上头踩了踩;最后还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把摇椅,钟以岫都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能装的芥子,就听到她道:“摇椅上晃来晃去也挺适合的。你试过吗?”
钟以岫没听明白:“适合什么?”
羡泽咋舌:“算了,你就是个傻子。铺好了吗?”
钟以岫应了一声,她先滚了上去,钟以岫抬手摸了摸,她正大字型在锦被上仰泳,尾巴啪啪甩在被面上。
钟以岫不知道她这意思是许他躺上去还是不许,正犹豫着,就听见她道:“这都是我抢来的,所以你只能躺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都是我睡!啊……真好,有了被子谁还要睡沙子海藻啊。”
钟以岫坐上来,确实柔软。
但他更像想不到的是,羡泽没有把这里当作关押他的囚笼,反而像是二人共居的厅室,竟然装点起来了……
他侧躺在上头舒服多了,钟以岫听得见羡泽的呼吸,她还裹着那件在凡间伪装的绫罗衣裙,枕着胳膊仰躺着。他如果能看得见,一定能瞧见她的侧脸,她的睫毛。
当时坠入大海时,他昏迷过去,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
那样美丽的金色应龙,化作人形想必也有尊贵清妍的容貌。
她显然心情很好,道:“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还可以再去一趟凡间,你有什么想要的?”
钟以岫想了想:“你能拿盏灯来吗?”
羡泽:“为何?”
他又不说话了。
她忽然嗤笑道:“你想看看我长什么样?我才不会让你看到,我一直在盯着你的灵力,绝不会让你多留存一点灵力足以汇聚在双眼,看见我的脸。等我再恢复一些,就在你眼上施下禁制。”
钟以岫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看?”
羡泽:“万一你瞧见,又想方设法逃出去,我岂不是化成人形也会被你们追杀。你听到我说要血洗人间,肯定去给那些宗门通风报信,让他们再来杀我。”
钟以岫半晌后,轻声道:“……我不会的。”
羡泽冷笑:“你们最会撒谎了。没事,我也学会了。等你看见我脸的时候,我就杀了你。”
钟以岫心里的刚刚泛起的一点温存,又清醒了:“那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美得你。你还有用。”她枕着胳膊,推了他一下:“往那边再躺一点。”
钟以岫往里躺了躺,水下洞府内很安静,安静得连她的呼吸都像是乐曲节拍。
他看着她的方向,在沉默许久后找起话题,道:“……你上次将故事讲到哪里了?你和神鸟,碰到了求见你的玄龟,她说想让你封它为公主?”
羡泽不太受得了无聊,会自顾自的讲过去的故事,他每次都是沉默着,没想到这次主动要听。
她肚子里有的是云游四处的有趣故事,并没注意到钟以岫的情绪,又讲述起她的一千零一夜故事。
钟以岫一边听一边想:这只生在夷海之灾后,天下唯一一条真龙,讲起过往是那么的快活自由。
她提到最多的就是苍鹭和鸾鸟,他也渐渐听出来了,鸾鸟很美,是她颇为得意的情人。但她很喜欢苍鹭的性格,苍鹭却始终跟她保持距离——
他第一次忍不住发问:“那这两位还活着吗?”
羡泽轻声道:“大概是都不在了,我看到鸾鸟的双翼折断,苍鹭周身燃烧……”
她在东海现世,纯粹是想要得意洋洋,闪亮登场,她在古籍与传闻中只听说过人人敬仰真龙,就以为自己出世应当天下拜服,哪里会想到等待她的是一场捕猎……
黑暗让人产生错觉,情绪也似乎在空荡荡的洞府中会有回音共鸣,钟以岫总觉得她又要哭了,但她忽然又说起跟苍鹭之间相互捉弄的糗事,大笑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笑声,反而让钟以岫有些始料未及,他听到自己吸了一下鼻子,羡泽的声音突然卡壳,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在哭吗?”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了,声音恼火道:“你哭什么啊,不是给你药,又给你被褥了吗?”
钟以岫将脸埋在臂弯里,摇了摇头。
他一个罪魁祸首,如何说自己是因为她讲过去的口吻,忍不住掉泪了。
她拽他胳膊,他死死摇头不回答,羡泽气道:“搞不明白,聊着好好的,怎么还会哭了?我之前弄你那么狠,你不也没哭过?”
钟以岫忽然握住她手臂,拽着她的手,按到自己身上来。
羡泽一愣。
药汤还是有用,钟以岫渐渐感觉自己出了一层汗,高温似乎也褪下去了大半。他不擅长主动,憋了半天才轻声道:“是不是有好几日都没有……”
羡泽惊诧。
她觉得人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她盯着他好一阵子,甩开手道:“算了,你不是还病着?我这几天没有灵力吃,又跑出去,真的累了,你让我休眠一会儿。不许挤我。”
她说的休眠,有点像是冬眠,很长时间都不会醒过来。
钟以岫一开始是巴不得她休眠越久越好,可他现在已经无法忍受她昏睡过去后,这间洞室内长久的孤独和黑暗了。他握住她手腕:“别睡。我有灵力了,我们……”
他说不出口,但是拽了一下自己本就松散的白色衣襟。
真可怕,他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知道她是看得见他的。自己的动作之后,她的目光像是实体一样落在了他身上,这种单向的观察,让他实在是难堪。
羡泽看着钟以岫,实在是惊讶,她被他拽过去的时候没有撑稳,嘴唇蹭在他脸颊上。
钟以岫拽自己衣服的时候都没有僵硬,这时候反而呆愣住,面上涨红。
他以为羡泽也会因此不好意思,可她咯咯笑了起来:“我以为你疯了,还要跟我亲嘴呢。那我真的会一口咬死你。”
钟以岫死死咬住嘴唇。
羡泽往床铺上一倒,掀起身上的薄薄衣裙,道:“我累了,你动吧。你不都说自己病好了吗?”
钟以岫动作有些迟缓犹豫,他半晌才想着跪在她膝盖旁,握住了她的腿。
羡泽惊讶:“你是不会吗?这段时间只是没怎么让你主动,你也不至于这么生疏吧,这种事有什么难的?”
钟以岫脸颊上的涨红,已经顺着耳后蔓延到脖颈了:“……我只是看不见!”
她笑起来,眯着眼睛不管了。
钟以岫确实感觉到,他懂得太少,或者说在接触她之前,他脑子中都没有这些事,对于她的所作所为,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是在故意羞辱。
可当她纵情自我欲望,当她放肆夺取灵力,钟以岫就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羞辱的概念,他们的摩擦之间,只有她生机勃勃的欲望。
她要活下去,她要变强大,她要自己的快活。
他黑暗的视野,却能看得到她启明星一般的自我。
他能感觉到她肌肤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长发沾湿在赤裸的后背与手臂上,她仰头痉挛时,哼声中有看着他发笑的意味。
钟以岫仿佛能在黑暗中看到一双烟雨氤氲的眼睛,但那眼里的湿润并不是脆弱或情欲的,而是鲜活磅礴的,像是她内心中滔天瀑布重重砸落时带起的水雾。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她的凝视下。
她看似不懂人世,身受困境,却是那个真正风中不倒的人。而他却已然如同挂在她这颗树上的一件衣衫,对错与是非,都在随风摇摆。
她伸手忽然似爱怜似有趣一般,握住了他脖颈,手指用力捏压下他颈侧的皮肤。
钟以岫听见自己似昏乱的闷哼,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羞耻的闭上眼。
随着湿融热粘,她因为快活而不自控灵力,洞府顶上汇聚的水珠,像是热带雨林的午后骤雨一般滴落,砸在他们额头嘴唇与后背上。
他忽然觉得神魂离开这海底,眼帘前浮现她说起的泗水之滨。他们像是在暖阳下晒温的石头上,杜衡从他们脚边擦过,她的双瞳会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红柔软的手臂会挂在他肩膀上。
她的龙尾垂下去,悠闲地拨弄着水花。
但他睁开眼,眼前只有黑暗,耳边只有水下的闷声,有滴答的雨幕。
他们绝不会出现在阳光下,他会死在这里。
钟以岫听到自己咬牙闷哼的声音,听见她欢喜又慵懒的吐息,情至极致,可他脑中只有一幕:
她眼里亮着金光,手指梳理着头发,施施然离开这深海中无人知晓的洞室,金龙再度腾飞入空。
唯留他冰冷的尸体,套着那海底的锁链,就赤裸的卧在他们曾温存过的偷来的锦被上。
她将再度东海现世。
而垂云君已化作被她吞吃血肉的白骨。
第67章
羡泽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大半都被钟以岫的面容和声音占据。
她似乎耳边还有他回荡在空荡荡海味暗室中的喘息,还有他将手背搭在眉毛上,却从指缝中试图看清什么的双眼。
几十年前, 羡泽察觉到他态度的改变, 她当时一直认为是她驯服、弯折了他,但现在再回想他哑声喊着“不要走”的面庞,或许这背后有着更激烈更复杂的心绪变化。
在昏睡之中, 羡泽有时候能听到风沙声与说话声, 有时候又感觉四周安静且香气浓郁, 但始终没有抬起眼皮的力量。她胸膛的伤势恢复得并不是太好, 仿佛那个破洞还在……
或许抱着她的男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羡泽能感觉到自己躺在绸缎软垫上,几日没有挪过窝, 也没有颠簸。
有时她能感觉有人离她很近, 呼吸是微冷的, 冰凉滑腻的触感和她的尾巴纠缠在一起, 时不时会有手指缠着她的……头发,呃或者是鬃毛。
她觉得痒, 但昏睡沉沉,她皱起眉头却无法睁眼训斥, 所幸对方十分擅长察言观色, 瞧出她的不乐意便松了手。
他动作总是十分轻柔地,羡泽甚至没听到他走路的声音,大多是有什么摩擦过地面的窸窣轻响。
她还听到周围遥远的人声,野兽嘶吼声,呼哨声也越来越清晰……
羡泽极其缓慢的从深眠中苏醒,正要伸个懒腰的时候, 听到似乎有人走入她所在的空间。
“……她恢复的很不好吗?胸口这次的伤触及她内丹灵海,而且看外伤,现在也没有痊愈的迹象。”戈左的声音,竟然也能听起来如此忧心忡忡。
路上抱着她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声音有种如湿雾落在沙地上的轻柔沙哑,他道:“她很虚弱,看她内丹的情形,应该是几个月前,有人取走了她内丹中最核心的碎片。她现在内丹,是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从头重建起来的。”
戈左似乎被惊到了,骂了句西狄脏话:“怪不得几个月前金核会有那么大的反应!难道那时候她正在遇害?谁有能力做到这种事?!难道是……”
男人似乎也沉默了片刻:“如果是真的,我们或许……”
羡泽也在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讯息,却没察觉到这俩人已经走到旁边来,戈左轻声道:“要开始了吗?”
“中途很可能会疼醒,你抓着她的脚和尾巴,我真不行先用蛇斑索把她前爪捆住。”
羡泽一惊:这是要干什么?!
这俩人——
她猛地睁开眼,甩起尾巴,拍向靠床尾坐着的戈左,戈左似乎早就习惯她的巴掌和甩尾,眼疾手快的捉住她尾巴,顺着脊背顺毛似的捋了几下。
而床头坐着的面纱男人,手中则拿着一根长针,就要来扎她。
羡泽震惊:醒来之后有男人要拿针扎我?
扎针也就算了,还让他侄子按着我的腿?!
你们西狄人就这么狂野吗?怪不得江连星对你们没有好脸色!
羡泽愤怒的抬起爪子,就要抓向男人的面纱,道:“滚!”
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挠人,往后让了让,轻声道:“果然醒了。别急,我们是在帮你——”
戈左连忙抱住她的腰——龙如果有腰的话:“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羡泽双瞳亮起金色,她怎么可能信任这二人。
他们突然出现在明心宗附近,戈左甚至还策划过对陵城的袭击!
她挣扎时,胸膛处的伤口剧烈疼痛,羡泽这才注意到自己应该是一处游牧帐篷下,日光照亮了黄白色的帐顶,显得内部一切都是暖融融的淡黄色。地面铺着绒毯,她所在的也是毛皮与绸缎的软床,看起来像是西狄人的寝居。
她此刻心里酝酿着怒火,运转内丹,胸口仿佛要被撕裂,但力量也在体内膨胀!砰的一声,她龙身陡然暴涨变大,脑袋顶出帐篷,尾巴撕开油布,四爪用力且张狂的按在地上,将火炉与桌椅全都踹飞。
耀眼日光照射在她头顶,淡金色鬃毛熠熠生辉。
她垂头下去,先看到了自己胸膛,那里是没有鳞片的淡金色软肉,而胸膛正中一道伤口把她撕开,皮开肉绽的伤口处已经没有血色……
她刚刚昏睡的软床边,正是戈左和——那个叔父。
她以为自己的姿态必然吓退二人,却没想到戈左碧色双瞳闪耀,伸手摸她的大爪子,对她挥手,咧开嘴笑道:“妈妈,伤势未好,就不要变这么大了吧?”
那个叔父则沉静的坐在床边,他头上披着松绿色薄纱,薄纱外挂着繁复的坠饰,能隐约看到他鼻尖与侧脸的轮廓,他身形修长纤瘦,仰头望着她,目光在轻纱下闪动。
他们竟然一点也不怕她。
羡泽环顾四周,她在一处游牧聚居地中,四周草甸鲜亮厚重,远处有雪山环绕,猎人与成群的异兽在奔走着,像是穿梭在在绿色兽背的鬃毛中,时隐时现。
她周边则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彩色帐篷,在明烈的日光下鲜艳到刺眼,风吹过这些帐篷,就像是绿色大海上鼓风的帆一样。
她听得见高高低低的篷布下兽吼鸟鸣,铃响鼓敲,市井人声鼎沸。还有石质神庙,从帐篷之间醒目的立起,挂着幡旗,神庙金色的尖顶如同一面面小镜子般闪光——
羡泽只觉得那些神庙顶端的图腾有些眼熟,但更重要的是周围许多伽萨教信众惊愕的目光。
啊,完蛋,她不应该随意暴露自己的龙身……
可她却瞧见众多西狄人,竟热泪盈眶拜倒下来,不住高呼道:“当真是真龙现世!它又回来了!是圣主用诚意感动上天,将它带回到我们身边了!”
什么叫回来了?
甚至还有些大胆的孩子,尖叫欢呼着冲上来想要抚摸她的爪子和鳞片。
羡泽脑子里还都是东海屠魔时的遭遇,心惊胆战,立刻变作一根小金龙,跟个窜天猴被点火射进了半空似的,在众人视野下消失了。
戈左一愣:“啊。她跑了。”
仍坐在床边的男人笑着摇摇头:“她一贯不信人。再说身上有伤也跑不远的。带上细犬和远狼,去找吧。”
……
羡泽在空中游动着,她飞得足够高,就能看到荒原与绿色的边界,天空蓝得像是撑开了纯色的幕布,白云像是灼人眼球的光斑。
她穿云而过,像是鱼徜徉在水中,远处的雪山与草甸中漫步的兽群让她觉得,明心宗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只有胸口的疼痛提醒了她,暴雨、黑影与她的狂怒都是真实的。
她现在应该距离明心宗很远了,羡泽遥望四周,竟觉得有些不知该去何处。
若不是事出突然,其实在明心宗的日子也挺好的,她身边好像许多年没有那么热闹,年轻弟子围着她叽叽喳喳,课业前后还总是有很多苦恼。
她下了课还会记得带馄饨回去,因为她知道江连星大概率会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一见到她就扔下抹布或者合上书,起身叫“师母,您回来了”。
她一开始还会问江连星,那么晚了在她院子里做什么,江连星会非常临时的想一些蹩脚的借口:
什么想到早上泡的茶没有洗刷茶具。
什么忘了熏艾草怕夜里有蚊虫。
羡泽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喜欢看家护院,倒也不问了,也习惯每天醒来睡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都是江连星。
江连星突然掉入魔域,她反而不适应了。
那个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下一步不应该有点什么新指令吗?怎么系统都不说话了?
不搞什么英雄母亲在魔域杀个七进七出救子心切吗?
其实羡泽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对江连星的身份存疑了,他会撒谎,他总说什么“师父之前说过”,他甚至还博学多识、掌握很多武艺功法。
可他满心依赖,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的神态,又不是假的……
真可惜。若不是怀疑,她还挺喜欢之前跟他在一起,那种相依为命,日子慢慢流淌的感觉。
羡泽越飞越疼,她内丹外壳上的破损确实让她不舒服,她看身后没人追上来,便打算落在草甸上,睡个觉歇一会儿。
却没想到在嫩的像是一踩一脚草汁的原野之中,出现了一片镜面般的湖水,湖水并不辽阔,如瞳孔般映照着蓝天。
在湖水正中央,是一片平坦的小岛,岛上有着陈旧的石造神庙。
神庙看似用粗粝的石块垒做,但石头之间却藏着镶金嵌珠的柱子,层层石阶上已经长满杂草。周围还有几十座圆形的石塔,石塔倒塌了三分之一,它们之间连接着五彩的旗帜飘带,随着雨水而掉了色。
神庙顶端的雕像已经折断,金漆凋零,但仅剩下的部分仍然反射着明亮的金光,羡泽飞近了一些,才发现那神庙顶端——是一只金色的龙。
只是脑袋掉了一半,尾巴折断,不复当年光彩。
不止于此,那神庙似乎还有隐隐的灵力流动,羡泽能感觉到其中的吸引,绕着飞了几圈,落入神庙顶端的入口处。
羡泽化作人形,踩在地面上,她双脚赤裸,发髻半挽,翠鸟青羽的发簪还留在发间。身上还是那一夜的单薄中衣,中衣胸膛处都是干涸的血痕。
她走入神庙上层的大厅,环顾四周,这里有些湿冷,却当真有熟悉的气息,似乎曾有真龙在这里埋骨,周围则是更艳丽也部分剥落的壁画,看起来历史悠久。
这是祭龙的神庙。
不比她印象中代表皇室与政权的龙的形象,壁画上的龙更像是上界的使者,万兽的领主,亦正亦邪的强大化身。龙身没有细节,只有矫健蹁跹的轮廓,但她真有种照镜子似的感觉。
壁画上出现了十几只颜色和特征各不相同的四爪真龙,她看到最接近太阳的一只龙,是壁画中仅有的敷贴金粉,展开双翼,得意的昂首而起。
也有壁画揭示了龙与天雷的关系。蓝紫色天雷贯穿天地之间,群龙正暴怒的在其中穿行,天雷像是它们降世的伴奏,也有些手持天雷当做武器,刺向地面之上,
羡泽赤着脚一步步环绕壁画,她看到有一幅壁画,是以这座湖中岛屿的神庙为中心,但神庙周围的地面上竟然是赤裸的男男女女,与龙纠缠在一起,而在神庙上端的位置,则是一只妖艳的蛇女,浑身赤裸,用尾巴卷住了龙——
啊?
你们西狄人骑龙的吗?!
人家有些神话故事里,骑龙是那种骑,不是这种骑啊!
羡泽看了一圈,描绘龙跟西狄百姓“打成一片”的壁画还不少,甚至到后面的隔室中,还有什么女人带着孩子去放牧,龙跑进家里搞他病榻上的丈夫的另类牛头人艺术;什么孝子为父跪天求药结果被龙搞了一身,孝子狂喜奔回家中收集龙的■■给爹入药——过分了啊过分了啊!
西狄人是什么真龙专属选妃地吗?怎么都跑到这里来搞这些事?而且西狄人津津乐道,仿佛是无上荣光还给画到神庙里!
不过羡泽也看出来了,壁画中的西狄人并不全都是人身,有很多都有着野兽、妖类的特征,西狄人乱搞可能不限于跟龙,所以导致民族中半妖也特别多,她记得之前陵城出事的时候,也见过几位半妖。
怪不得,江连星曾经说伽萨教就是不知廉耻,这儿确实福瑞控有点太多了……
她本来就是因为累了才落脚,越看越打起哈欠来。这神庙令人安心又悠古的气息让她不想离开,周围也没有居民,显然已经废弃,她困得眼皮子打战,干脆趴在中间光洁宽大的石台上休息。
这里安静安心,羡泽望着穹顶上金色太阳的彩绘,脑中也在慢慢思索。
她现在最主要有两大段记忆,一是东海屠魔当日与之后和钟以岫的十年,二是与宣衡结识的一小部分回忆。
她根据自己仅有回忆中的,蛛丝马迹,大概能梳理出来目前的状况:
她本来是游戏人间的快乐应龙,结果第一次在东海闪亮登场,竟然莫名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各大仙门给围了。
围了之后,她受伤很重,自己的真龙金丹碎裂开来。具体碎成几片,她没数,但总之内丹碎开之后她没办法再使用内丹了,经脉也破破烂烂。
然后这些碎片能拿出来,种在别的修仙者体内变成金核,这金核既能修复他们的伤势,也能吸取他们的灵力,用来恢复自身,她甚至依靠着金核控制了一部分人。
目前她知道的有钟以岫、宣衡、戈左和他叔父,四个人被她种了金核。
羡泽以自己的性格推断,她肯定会给自己留一个碎片或核心。只不过目前看来,东海屠魔之后五十年,她想要“弥合内丹”这件事一直没成功。
而且几个月前,她最后留下的内丹核心,被人抢夺走了。
她彻底废了,也跟着失去记忆,而她能活下来是因为,葛朔在临死前送来了内丹……
看起来好像是本来已经很惨很落魄的真龙,几个月前突然出了事,彻底成为废物。
但羡泽又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在东海屠魔时还很单纯,但到了后来遇到宣衡,便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和算计。她或许是什么关键时间节点上失败了,但埋藏在各个人体内的金核,明显是她有意选择的……
而且系统似乎也在指引着她培养江连星,收集齐金核,似乎是她自己早预料到会失忆,有意给自己留下的后备。
羡泽感觉自己已经梳理出了一个模糊的脉络,只是其中还有太多碎片是空白的。
比如,她在四十年前离开水下洞府,扔下钟以岫走了;但她捡到瞎了眼的宣衡,并跟他去往千鸿宫是在二十多年前。其间相距十几年,那期间发生的事她还一无所知。
比如宣衡“亡妻”至今也有十几年,这段时间她都在做什么?又为何会成为江连星的师母?
但记忆里的空白,不影响她如今目标清晰:
集齐金核。
而且要快!
魔主都能掏她这个正主,掏宣衡、戈左岂不是更易如反掌?哪怕她此次击杀魔主分身并吃掉,或许也让魔主蒙受创伤,那她也要先把这些撒出去的种赶紧回收。
现在最近水楼台的,就是身边的叔侄二人。
但她变身金龙、招引天雷引来太多注意,她身上还有被魔主分身刺穿的重伤,若不知道他们的深浅,还不好贸然下手……
她思索着,却因为伤势带来了困倦,不自主的陷入深眠。
外头晌午的阳光让神庙的阴影如指针转动,云朵在缓慢的飘远了,草甸被风压平了又立起来。
她觉得身上硌得有些疼,不安的翻转身子,却听到外头的犬叫马鸣。
不对,有人来了。
羡泽睁开眼来,修长的身影正跪在石台前的地面上。
他垂首任凭笼罩面容的松绿色面纱飘动,两只手在面前合十,似静静祈祷,信仰着她这位睡得四仰八叉的龙身。
只是他的左手是雕刻的黄铜色金属手,指节精巧细致,手腕处还有一圈镶嵌的细镯,似乎是黑与金交替的圆珠构成。
他听到羡泽醒来的声音,立刻收回手去,金属手藏在衣袖下,抬起头来,声音含笑:“尊上还记得这里啊。”
她吃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两条腿垂下石台。
男人笑着抬起头:“这还是你第一次临幸我的地方。”
羡泽:“……?!”
啊?
第68章
她表情呆滞。
不会吧。不会她也干过那些壁画上被西狄人喜闻乐见的事情吧!
男人站起身来, 他身材修长纤瘦,绸缎衣袍与华丽的装饰在他身上晃动,光泽耀眼, 他笑道:“看到我拿出针来便害怕了吗?我只是为了给你缝合伤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走近一些, 也坐在了石台上,有些怀念抚摸着石头的纹路。
羡泽看着他,道:“你是戈左的叔父?”
男人一愣, 狭长双目眯起来, 立刻道:“……你忘了我。”
羡泽大方承认:“你也知道的, 我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在面纱下嘴唇弯起, 羡泽甚至察觉到他完好的那只手, 似有些颤抖地抚过衣摆,但声音却听起来游刃有余:“失忆了吗?怪不得不来找我们, 戈左说你像是一直在躲着他……真让人伤心, 连我们这样最忠诚的仆从都忘记了。”
羡泽轻笑了一声:“好啊, 我的仆从, 你叫什么名字?”
他坐在石台边,伸出手指, 指尖在自己覆盖着绸缎的大腿上,轻轻压下去, 写字道:“弓筵月。弯弓射月作筵席。”
羡泽看着这几个字,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见到他,却没能像宣衡和戈左那样,唤醒记忆中他的名字。
因为她没看到脸。
她记忆中,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对应着一张雌雄莫辩,宛若皎月的面容。
眼前的男人却用头纱盖住了。
羡泽命令道:“你把头纱掀开给我看看。”
弓筵月垂眼,轻声道:“尊上知道吗?我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圣女, 不可以以面目示人,因此我常年佩戴面纱……”
圣女?他不是男的吗?
男扮女装吗?
羡泽皱起眉头来:“别那么多废话。刚刚不还说什么最忠诚的仆从吗?仆从为什么连露脸都不愿意?”
羡泽自己都没发现,她会本能地试探确认自己的强势地位。
弓筵月目光闪动,继续着自己的话语:“圣女是献给真龙的私产,如果是尊上开口的话……”
他说着,微微掀开一半的面纱,与此同时也侧过脸去。
头纱落下的浓绿色阴影中,如孔雀石般的蓝绿色竖瞳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眼尾狭长上挑,笔挺立窄的鼻梁与弯起的薄唇,加重了他的异域感。眼睛下有些细细的纹路,以及淡淡的疲倦的青灰色,显示出他已经不再年轻。
能想象到最青春的时候,这张面容是如何惊心动魄。
可不年轻却让这张脸更有种疲惫与熟透的感觉,他像是果肉软腻,香味浓郁的杏果,手指在果皮上按下去便会汁水四溢,留下再也无法恢复的变形压痕。
弓筵月只给她惊鸿一瞥,他便放下面纱,轻笑道:“圣女向来要以色选人,如今我已不再年轻,恐怕不能让尊上满意了。”
别装了。你可自得了。
不过羡泽也注意到,他说话时候,颜色浅淡的嘴唇张开的幅度非常小,几乎看不到牙齿和舌头。
羡泽也笑了:“确实,美则美矣,可惜不再年轻。你若是跟戈左那般年纪就好了。”
弓筵月愣住了:“……”
呵。顺着你的话说,怎么还不满意了?
他半晌后才垂下头去,抖动的睫毛蹭着面纱,道:“看在我们那么多年的情分上,尊上不会不让我伺候了吧。”
嚯,真会伏低做小。
戈左都一口一个叔父大人,这人似乎还是整个伽萨教的圣主,伽萨教如今如此强势,侵入九洲十八川各个地界,他倒是满嘴说着“伺候”“尊上”的。
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弓筵月掏出针来了,那根细针上还有着繁复的纹路,道:“尊上如果不缝针,胸膛处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放心,我知道你爱美,我会打个最漂亮的结。”
羡泽表情警惕。
弓筵月托住她的手,他手指微凉,掌心有薄薄的茧,也像是握过兵器的将领。他坐近了一些,轻笑:“尊上能把这只手变成龙爪吗?”
羡泽看了他一眼,她其实还不太熟,憋了半天,尾巴先砰地冒出来,她把尾巴往裙子底下藏了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将左手变成了龙爪。
弓筵月轻笑,他笑声里有种让羡泽心都有点毛绒绒的亲昵。
仿佛二人真的有过许多温情时刻。
她故作不在意,低头看去,龙身的肌肤颜色浅淡,鳞片流光溢彩,爪子锋利,一看便能将人撕碎。而她掌心有个曾经被洞穿的疤痕,只是现在那疤痕上有花朵般的……缝线。
缝线已经被皮肉吸收,像是无色文身,如微微凸起的一朵芍药绽放在她略显粗粝狂野的龙爪掌心。
弓筵月指尖抚过缝线,轻声道:“当年尊上满身是伤,来到西狄,伤口一直难以愈合,是我亲手缝合这处被洞穿的掌中伤。”
羡泽看着这天衣无缝的缝线,抚过伤口道:“这是什么线,怎么能跟皮肤血肉融合的这么好?是羊肠?”
弓筵月笑了一下:“那脏污之物怎么能沾染你的躯体。这线,是我的筋。”
你的什么?
幸好你们西狄人没有儿化音啊。
弓筵月:“是扒皮抽筋拧成的一股线。”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镶嵌松绿石的匕首,递到她手里:“你拿着这匕首,缝针若觉得痛楚,就捅我一刀。”
羡泽眨眨眼睛,用手指抹了抹光洁的刀面,而后匕首刀尖轻轻隔着面纱,压在他喉结上。
他喉咙中轻笑一声,故意吞咽,喉结滑动,而后扬起脖颈,轻声道:“尊上觉得可以吗?”
羡泽反手握住匕首,笑道:“行吧。来,我自己有麻药不怕疼。”
羡泽扯开中衣衣襟,露出一片胸膛来。
“缝针吧。”
弓筵月目光触及她赤裸的肌肤,垂下头笑道:“尊上的人形总是完美的,哪里有伤疤。”
羡泽低下头去,她对于丘壑之间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确实掰开了看,也是没有伤疤,顶多是触碰上去的时候有撕裂般的疼痛。
她道:“那是我要化成龙形吗?”
羡泽抬头说这话的时候,看到他非礼勿视似的偏过头。她笑了:“你没看过我?”
他垂下的眸子眨了眨:“以前,那是尊上许我看,我才看的。”
羡泽毫不怀疑,他洗个澡能让全西狄人喝上龙井。
她化作龙身,盘踞在石台上,龙身的大小全由她心意,此刻的身量还没有石床长——毕竟太大了,那弓筵月要用多少筋才能给她缝合。
她化作龙身时,胸膛处的伤口果然显现,暴露在外。
弓筵月完好的那只手,捏起金针,金属手从腰间的囊袋中取了一根半透明的细线,他体内流淌出的灵力缠绕着细线,细线散发出淡淡光芒来。
但他的金属手做不了精细的动作,有些难以将细线穿入针眼,他偏过身子去,微微掀起面纱,露出下巴,用唇抿了一下细线,以牙齿咬住帮忙穿线打结。
他嘴唇颜色淡淡的,反倒因为这一抿而泛起血色。
弓筵月说了一声“失礼”,而后手撑在石台边缘,跪坐在了石台上。羡泽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倾身,直接坐在羡泽尾巴上。
羡泽瞳孔缩起,尾巴用力拍打在石台上,开口道:“你别坐我,从我身上起来!”
弓筵月笑:“我又不沉。”
他拿起针来,羡泽忽然道:“等等!”
她挣扎出一只爪子,递到嘴边,咬破指尖在舌头上滴了几点满是慈悲的毒血,然后才朝两边摊开手:“你缝吧。”
弓筵月点点头,骑跨在她身上,他身量确实是太高,为她缝线的时候整个细瘦的脊背都弓起来,慈悲的药效上来的时候,羡泽没怎么感觉到疼痛。
她脑子正在发散,胡思乱想着刀竹桃、胡止他们几个,不知道现在在破破烂烂的明心宗过得如何……
她却忽然感觉到坐在她身上的男人,喘息加重了些。
不会吧?
哪怕咱们以前在这石床上搞过神前苟合,你也不至于做个手术都能发情吗?
她抬起脑袋来,看到弓筵月手臂发抖,身上似乎也冒出了很多汗,指尖却稳稳当当,而刚刚只是透明的细线,此刻却散发出灼眼金光,大量金核中的灵力涌入她伤口。
这个人灵力的好吃程度,丝毫不亚于钟以岫和宣衡。
如果说钟以岫是冰泉,宣衡是温池,这个人的灵力便是酿造的美酒,其中还有异域的香料……
用细密针脚缝合的地方,立刻像是从未破损一般合拢在一起,只有针脚本身微微凸起,几不可见。
为她治伤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他是在用满身灵力化入针线,像是凡人飞入云端为女神缝补裙摆的破损……
他的面纱甚至都被汗水沾湿,但弓筵月仍然坚持到了最后,甚至如他所说,给她打了个极其漂亮的小小蝴蝶结。
羡泽伸手抹了抹胸膛处的伤口,真是天衣无缝,只像是有一处透明的文身留在了这里。而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现在可以通过缝线,穿过伤口,缓慢的为自己恢复伤势了。
她多年前来这里,就让弓筵月缝合过伤口,还给他留下了金核。
他说不定真有些其他人取代不了的本事。
羡泽化作人形,这会儿是她两条小腿连同尾巴压在男人身下了。弓筵月坐在石台上,这会儿膝盖也有些撑不住了,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龙尾上。
他撒谎,这么高个子的男人,他还是挺沉的。
弓筵月似乎消耗了太多灵力,往后仰着头,有些吃力的喘息着。
羡泽正要关心几句他是不是太累了,但她看着他锁骨脖颈的线条,还有一部分面纱贴在面颊上,呼吸间被他抿在口中。她脑子顿了顿,才意识到:他在擦边。
绝对的。
穿成这样还非要坐在她尾巴上,握着她尾巴的手指还在轻轻抽动。
她甚至能感觉龙尾被他夹在腿间的微妙触感。
厉害了。这叔侄俩人,一个会擦,一个会夹。
羡泽看着他,似笑非笑:“耗费了这么多灵力吗?感觉你现在有些虚弱。”
弓筵月隔着面纱看着她,目光闪动,擦得坦坦荡荡,并不怕她看出他的真面目。
不过她不太在乎,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心里想着——不若趁他虚弱要他的命。
她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脖颈上的小海螺项链。
弓筵月目光深邃了一瞬,羡泽正要问他几句,探听他内心的想法,就听到他的心声,如同在耳边:
“尊上该知道的吧。我见过这条项链,也知道它是怎么用的。放心,我是心口合一的人。”
羡泽一愣。
他笑眯了眼睛。
弓筵月弓起身子,手撑在石台上,朝她面容的方向爬过来,他故意塌下腰,动作有几分袅袅,面纱悬在她脸上方:“尊上如果现在就想挖了我的金核,那恐怕会后悔的。我可是很有用的。”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
羡泽躺在石台上,头发铺散开来,四周壁画的真龙与人类纠缠的场景,仿佛映照着他们此时此刻。她笑着将匕首立在二人腰腹之间的空隙,刀尖对着他,道:“为什么不能。叔父,你很香啊,你该知道的,我很需要金核。”
弓筵月隔着面纱,弯起眼睛,他将腰压的更低,毫不介意刀尖抵着他腹部。羡泽不知道是划伤了他,还是抵在哪处旧伤附近,他蹙着眉头似吃痛似暧昧地呻吟一声。
羡泽本以为他是装的,可他腰有些颤抖,甚至将肚脐附近往刀尖上压,那副吃痛、着迷与恐惧的样子不像是假的……
老骚货。
羡泽真的是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说起来,还未恭喜尊上神功大成,作为世上唯一一条真龙,终于有能力掌管天雷。”
羡泽一愣。
这意思仿佛是在说,她以前从未掌握天雷的力量。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道:“我知道修仙界有谁背叛了你。伽萨教进入九洲十八川腹地,只为了向当年东海屠魔那些人复仇,并且让尊上成为这修仙界唯一的上神。”
“今后,这神庙尖顶上的雕龙,应该出现在每一个宗门的金顶上。包括明心宗、千鸿宫……”
哦?他的意思是说,这伽萨教都是她的信徒,她的势力?
他要做她的打手,替她碾平,替她复仇。
靠血缘的皇位都不能白给儿子,这统御九洲十八川的神位就能白送给她了?
羡泽可不太信。
第69章
但这叔侄二人面上都是信奉真龙的, 和其他宗门相比,他们短时间内没有利益冲突,羡泽完全可以通过他们了解过去的事, 甚至让他们帮忙找到其他有金核的人……
她将刀收了收。
弓筵月吐出一口气, 他坐直了身子道:“尊上是相信我了吗?那太好了。回去休息吧,草原的夜里很凉,现在衣衫实在单薄了。”
外头有许多教众等待着。
他们见到神庙上端羡泽与弓筵月的身影, 立刻单膝跪地。但西狄人本性似乎还是胆大活泼, 有几位仰起头来看她。
只瞧见女人赤着双脚, 丰腴窄腰, 血污中衣腰带半紧, 露出白的发光的脖颈锁骨,纤长矫健的金色尾巴在她身后, 如凫水一般悠闲的轻轻摆动。
乱发本被风吹动乱贴在面颊上, 随着有鸟群飞过, 她仰头看过去, 发丝朝后飞扬,露出那张生来四海平定般的面庞, 流光溢彩的尾巴尖也跟着欢愉的翘起来。
弓筵月像是指引神女落入人间的萨满,在她耳边轻语几句。
双角与尾巴转瞬就从女人身上消失, 可这并不能削弱她与生俱来的气度, 她明明对伏身的众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但诸位教众仍然不由自主的深深低下头去:“恭迎尊上。”
弓筵月的坐骑并不是翼虎,而是一只银色的角马,周身披覆着细软的银白色鬃毛,如羊一般盘旋的羊角弯在两侧,温驯而强壮, 他和羡泽共乘一骑,介绍着远处雪山的名字,近处湖泊的传说。
比如说好几个湖,都传闻是真龙在草原上撒野尿造就的,羡泽嘴角抽动了一下:“怎么不说是真龙的眼泪。”
弓筵月笑了:“龙还会流眼泪吗?”
她一愣,迎风笑道:“说的也是。”
弓筵月:“尊上等再修养一番,就可以出来玩玩。戈左最近被我罚了,不会再让他去出征,不如让他陪你在周边玩玩?”
羡泽抬起眉毛:“他被罚了?因为陵城的事没做好,没杀够吗?说起来他为何管我叫妈妈?总不至于是我跟哪个西狄人生了这么大的儿子吧。”
弓筵月并没有回答她的前几个问题,只是弯唇道:“我在神庙熬了那么多年,都还没资格和尊上生养呢,还有谁有这个资格?他为什么如此胡叫,尊上可以自己问他。”
弓筵月又转了话头:“不过他现在身上有了疤痕,不比当年可爱了,或许会吓到尊上?若是尊上不喜欢,伽萨教从来不缺这个年纪的孩子,再换个漂亮的也好。”
羡泽回过头来看他,面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意。
西狄人就是直接胆大,骚的坦坦荡荡,嫉妒心也毫不掩饰啊。
就因为她说他如果有戈左的年轻就好了,他就先证明了戈左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人,又说这样年轻男人多得是,她想要多少他都能找来,且戈左已经是瑕疵品,她看不上也无所谓。
羡泽大笑起来:“不了,我就喜欢管我叫妈妈的男孩子。而且,他不容易死不是吗?”
弓筵月就好像全心全意为她考虑才说出这种话一般,微微颔首道:“尊上喜欢就好。”
银马有些像他,跑起来四蹄如飞,鬃毛如纱,灵巧修长又飘逸。羡泽远远看到了她之前所在的西狄人的聚居地,炊烟正斜飞如蓝灰色夜空,西侧太阳还有一抹金粉色的余韵,但东侧深蓝中月亮已然升起。帐篷围绕中,诸多石垒神庙上点燃橙红的油灯,将金色的雕龙映照的熠熠生辉。
弓筵月道:“这片聚居地叫乌叶卡,意思是彩绘小船。在草原的大海中,真的很像是有着美丽彩绘的小舟在扬帆,很美吧。”
她几乎也要有种岁月静好之感时,忽然听到自己脑内沉寂一段时间的系统,似错乱一般,迸发出好几个无意义的字节。
[系统]:“开局成为仙龙帝尊”主线开启……滋滋滋加载中、轨迹改变……滋滋、危机提前……
[系统]:滋滋滋……“主线节点任务:你死我活”,任务内容如下:
[系统]:请尽快!杀死江连星!!
羡泽一愣。
什么?让她杀了谁?
脑内声音愈发尖利。
[系统]:请尽快杀死江连星!滋滋滋……吃掉江连星!
关于这种杀或不杀的指引,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也听过类似的。当初遇到小变色龙,他便留下一句话:尽快杀了身边有金核的人,但先不要杀江连星,
当时羡泽就心里第一想法就是:先不要杀……是说等以后养熟了再杀吗?
她当时就已经对许多系统任务存疑了,因为这个系统看似是保护江连星,但其实未必是为他好,甚至是告诉她如何将江连星引入最终的绝路。
现在为什么主线任务又让她杀江连星了?
江连星是什么,在她身边含辛茹苦养大了之后被人抓住要做狗肉煲的小土狗吗?
这要是不黑化就怪了啊!
[系统]:任务倒计时50日。如未能完成……此类…任务,将失去先机,请尽快完成!
50天?不到俩月之内她就要宰掉江连星吗?
这个系统如果真的如她所想,是保护她个人命运的“提醒器”,那她的命运为什么会跟江连星这么个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紧紧绑定在一起。
她是如何认识江连星的?他师父葛朔知道江连星的秘密吗?
羡泽跟着弓筵月回到新布置的华帐下,还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弓筵月只是瞧在眼里并不多问,给她拿来了新衣裳。
他要给她换衣裳的时候,羡泽推开了他的手,自己坐在金莲云母花片交织的床帐里换衣裙。衣衫拨弄本就半散的发髻,乌发彻底滑落倾泻下来,那根翠鸟青羽的发簪也落在了床铺上。
弓筵月看她换好衣服趴在软枕上发呆,便掀开帐帘给她喂了些马奶茶汤,顺手拿起了床铺上的发簪。
路上他就看到了,发簪是千鸿宫的款式。
他跟羡泽虽有几十年未见面,但对于她的许多行踪,还是大抵知道的,比如说她是如何做了少宫主的妻子……
弓筵月将簪子扔进了绒毯上的火盆中,正要找借口说什么手滑了。但羡泽根本没注意簪子的事,紧蹙眉头,抠着软枕上的刺绣沉思着。
他心道:她或许也没那么在意千鸿宫吧。
以羡泽的性格,当年和他和戈左相识那么多年,她觉得他们没用,说抛下就抛下了,更何况是跟她有仇的千鸿宫呢……
弓筵月看着她铺满后背的乌发,正要坐在她身边,忽然听到外头的报声,应该是信使带来了消息,他便合拢床帐朝外走去。
羡泽脑子里还在消化系统的新任务。
她一旦开始琢磨怎么进入魔域,怎么找到江连星的事——最先出现的不是计划,而是江连星又跪在地上抓着她衣裙在哭的样子。
之前入魔被发现,以为她要赶他走,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会子要是发现,师母养他都是为了吃的,那真是要他不可置信,双眼睁大,泪如雨下了。
羡泽想到他掉眼泪就头大,万一他嘴里再蹦出几句什么“师母要我的命就拿走吧”“反正我没爹没娘没人疼爱”。
……啊啊啊啊啊!
羡泽想了半天,先看看之前在昏睡中说的系统奖励,说是直接有三次保底机会。
她此刻看向自己的宝囊,果然上头显示着三次抽卡保底。
她现在已经不好骂抽卡系统了,因为她想起来了,这个宝囊……是她自己年少时,耗费大量灵力制作的法器,就为了满足她时不时发作的收集癖。
她当初刚刚入世,又贪又没见识,看见什么筷子兰花都会想着“哎嘿不错我的了”,然后收罗各种垃圾或宝贝,全都一股脑扔进去。只是她那时候灵力强大,手探入宝囊之中,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自然就更贪心的扫货。
这个宝囊就逐渐被她装了几千万件东西……
宝囊不堪重负的方式,不是塞满了装不进去,而是越来越卡顿了。
羡泽依稀有点印象,自己经常用灵力搜找半天,都找不到自己想用的东西,但是看到好玩意,又很难忍住不占为己有,就越卡越想往里塞,越往里塞越卡……
后来好像这个宝囊都跟一坨代码屎山一样崩塌了。
现在被改成抽卡模式了,倒是能运转了,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无限往外拿了。
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是不是宝囊里还有个死人呢?!
钟霄还在里面!
啊啊啊啊她记得之前放进去的桂花糕还能吃呢,尸体不至于在里头发烂发臭吧。她、她要是有机会,还是能抽卡抽出这个尸体,回头还给明心宗的吧……
等等,万一钟霄死了也是极品尸体,那岂不是直接被三次保底抽出来,横在她床上,这……这就说不清楚了吧!
太地狱了。
可羡泽又不想放弃这么好的三次保底,她咬牙伸出手去。
羡泽抽卡的手是颤抖的。
第一次保底,她拿出的竟是一件折纸,如今在她掌中,不过两寸多长,被叠成了小房子的形状。
[我是你叠][极品]
[可将这张纸折叠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注入灵力后可化作实物工具,精细与还原程度,将根据灵力有所改变。]
[当前形状:房屋]
这倒是实用的好东西,而且又不占地,完全可以贴身收着,羡泽拿在手里看了又看。不过这会儿如果变出来房屋,恐怕要把营帐给顶破了。
只不过羡泽发现这叠纸本体,竟然不是一张白纸,上头隐隐有些图画,她看折纸不复杂,便好奇的展开来看看。
这一展开,她愣住了。
其实这张纸并不算大,看起来像是从书册或大张熟宣上撕下来的,上头被人用潦草的墨迹画着简笔画。
是一条长了脚的蚯蚓和一只鸟。
感觉那蚯蚓快被长喙的大鸟啄死了!
下头竟然有着狂草的落款:
《吃龙图》
……什么?这长了脚的蚯蚓是她吗?!
难不成画图的,是这画面上的鸟?
可羡泽对着那一坨墨迹,看了半天也没能辨认出什么鸟来——
羡泽撇了一下嘴角,打算将折纸再折回去,但是她手翻来覆去折了半天,竟然再也折不回去了。
啊,她手有这么笨吗?那小房子明明看起来很简单啊。
难道是说之前并不是她自己折出来的?
是谁帮她折成了房子的形状?
羡泽有些较劲,别的复杂的不会,千纸鹤她应该还是会……的吧……
她废了半天劲,好容易给折成了一个类似鸟的有两边翅膀的形状。
折纸上方颤颤巍巍的显示:[当前形状:……走地鸡?]
好好好。她放弃了。
羡泽又伸手拿了第二件保底。
这次的东西是她熟悉的,还是一片金鳞。只是这枚金鳞上有着裂痕和焦黑,似乎当时被什么法术武器击中而脱落,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灵力也远逊于之前见过的另外两片金鳞。
羡泽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化成龙形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左手——
她这会儿也忍不住将自己左手化成龙爪。
果然。
她左爪,五趾缺二,似乎被人用刀砍断了,失去的还有一部分指骨……
羡泽情绪有些低落,这样的爪子好丑,根本不像她应该有的样子,她龙爪抓握了一下,断口处还有隐隐的疼痛。
以龙的爱美自恋,她身上每一处残缺都是对她的打击,使用金鳞能不能让她变回原装?
羡泽将金鳞攥在龙爪中,学着之前的样子将灵力穿过金鳞,却没想到金鳞却毫无反应。
……并不能修复她自己的伤势吗?
确实,食补确实也没有自己补自己的。
不过羡泽也意识到,她曾经破破烂烂的灵海,几乎恢复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几个破损的小洞,能够比较长久的盛满透明的灵力。而悬浮在灵海中的内丹,内部流淌的灵力则是金色。
她既是修仙者,又是真龙,有着分离并行的两套体系。
内丹只有透明外壳,还未完全修复,其中目前仅有五分之一的金色灵力,只会通过她吸其他人的金核来缓慢补充。当她用龙身的化形与招式,便会消耗其中的金色灵力。
而她的灵海则类似于凡人修仙者,容量不大,但是灵力诞生的速度非常快,就是低容量快充设备,平时使用剑术、法术或一些凡人法器,都会消耗灵海中的灵力。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应该是因为在她内丹破碎的那段时间内,自己无法轻易使用真龙的金色灵力,只能模仿凡人给自己搞了个灵海,用来暂时施法用术。
不过随着内丹逐渐充盈,她的经脉也恢复了极多,两者也是相辅相成的。
羡泽也决定,多用灵力,少用内丹,毕竟内丹现在才修复到24%。
她将手伸进去,已经到最后一件保底了,羡泽也有些松懈了神经,正要往外拿,忽然感觉宝囊中有什么活物,正在主动扒拉她的手指头!
啊啊啊?!
是什么活物吗?是钟霄诈尸了吗?!
还是她伤势真的恢复活过来了?
可是她现在也不能把明心宗宗主给抽出来扔床上啊,谁知道钟霄还重伤着会不会跟伽萨教的人打起来!
不对不对,这个顺着她手指往上爬的触感不对,不是活人啊!
羡泽她在宝囊里疯狂甩手,但她又太害怕自己就这么抽出手来,她的保底会被吞掉!
什么还有比吞保底更可怕的事!羡泽真的是给自己憋出了下五洋捉鳖的勇气,眼一闭,手一抓,不管不顾的随便拿了个东西出来。
她甚至不太敢睁眼看,确认手中的确实是不会动的死物,她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来。
呼。
是个窄镜。
[寻人定位刷论坛专用旗舰手镜][上品]
材质有些类似于水晶,削成非常适手的薄片,跟她手掌的大小恰到好处,她将一点灵力灌入,里头果然显露出墨经坛的文字来。
她竟然还在明心宗分坛,羡泽看到文帖发布的日期,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昏睡十日了……
明心宗分坛最新的消息全都是:
《[紧急通知]请所有还能够活动的弟子,到翩霜峰集合!》
《[统计中]失踪人员名单统计中(目前已有十三人)》
《【今日菜单】由于食堂被撞毁,今日仍然只能提供三菜一汤,请见谅!》
《【易物汇总中心】请有多余伤药、被褥与丹炉的弟子速速与我联系》
她只是看文帖都能想象到,明心宗弟子在慌张中迅速安定下来,继续有条不紊的在废墟上重建生活。她往下翻了翻,还有零星几个帖子在讨论,类似于:
《千鸿宫就是罪魁祸首,我见到师尊向千鸿宫少宫主出手了!》
《感觉各位脉主长老都变了,连陆炽邑都支棱起来,看起来像个人样了》
《一夜白发,心疼师尊……垂云君现在不得不开始主持明心宗上下,感觉社恐都快治好了》
羡泽看到最后一条,手顿了顿。
第70章
一夜白发……吗?
明心宗几乎垮掉, 宗主生死不明,当年囚禁他的羡泽……在他面前装乖几个月,然后给他一剑把金核掏走了。
这事要是落在宣衡身上, 以他的工作狂死性, 气吐血了还能早起开会夜里加班。
但钟以岫本来就是纯净易折,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疯魔。
不过她想了想,竟然嘴角勾起来:他那般的性子, 要是有点发疯也挺有意思的吧。
疯又能折腾出来什么花?他妹妹钟霄还在她手里, 她倒要看看自己当年亲手折断的人, 在阳光下面对她时是什么态度。
羡泽不再看明心宗分坛, 她也想了解些修仙界的动静, 随便点开几个没什么门槛的仙侠情缘论坛或天下论道分坛,几乎所有的帖子都在讨论明心宗那一夜发生的事。
关心明心宗命运的甚少, 所有人讨论的核心都是:
真龙现世。天雷落地。魔主入侵。
比较火热的文帖扫一眼标题, 就知道爆点。
比如说天下论道分坛里, 有上千人回复的大热帖文:
《冒死说出真相, 真龙不是第一次现世,这绝对是对修仙界的复仇!兄弟们如果我没说完就消失了, 你们懂的》
帖主:“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人都被杀的差不多了, 我也敢说话了:今天不是真龙第一次现世!当年千鸿宫牵头搞的东海屠魔, 根本不是屠魔,而是屠龙记!”
帖主:“现在想起来我都胆寒,如果不是我当时怂了跑了,我早就碎尸当场了。他们叫上那么多宗门带上所有的精锐天才,结果都是送死,我那个生龄三十七岁就成丹期的天才师姐, 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被轰成了渣!”
帖主:“都说真龙死了,但我不信,我有十几年做梦都能听见龙吼。”
帖主:“当时都说明心宗的垂云君,为了屠龙而死,千鸿宫、梁尘塔还有元山书院那么多人在海里捞,你以为是捞垂云君的尸体?他们是在捞龙鳞的碎片,捞真龙打斗时掉落的指甲!”
下头的回复,绝大多数人都是不信或震惊。
“哈?什么阴谋论啊……”
“假。蹭热度吧,现在真龙现世,你就说你知道大秘密,说自己五十年前就见过龙了?”
“天下论道不愧是修仙界智商洼地,每次都蹦出来一些真相帝,然后总有人信!”
但也有人信。
“我是元山书院经史学派的,我一直在研究夷海之灾,你们知道九洲十八川如今的地形,是因为海水倒灌吗?你们知道曾经生活在平原谷底上的人们迁居的时候,有意地焚毁了许多跟龙有关的书籍吗?你们知道在地形较高的西狄,还留存有许多龙神神庙吗?”
“确实,我是梁尘塔的弟子。现在梁尘塔根本不让提五十年前的事。如果前宗主真的是为了屠魔牺牲的,为什么却不敢说?”
“有谁还记得,十几年前千鸿宫的大火,直接焚毁了三分之一的宫室,到现在都说卓鼎君还活着,但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到现在,明心宗又被毁,这很明显就是真龙忍辱负重的在复仇!我劝各位,如果谁家有人早年参与过东海屠魔,现在尽早保持距离——”
“我有点迷糊了。明心宗被毁不是因为魔主现身吗?怎么又是真龙复仇了吗?我在明心宗的亲戚说,当时他们是看到真龙和魔主分身打起来了,是真龙保护了明心宗哎……”
也有人对修仙界力量体系有了些动摇:
“你也太瞧不起真龙了吧,以前传说中不都是真龙一声吼,天下抖三抖,一群化神元婴大能就能屠龙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数百年来,修仙者就是越来越强了啊,我记得有人说千鸿宫千年前的招式和功法,现在看起来完全都是小儿科,基本就是各个宗门入学水平。”
“要我说,杀真龙也不亏,它当年在东海,能一条龙把修仙界杀断代,帖主的师姐也是轻轻松松就被轰碎了,不杀它就等着它奴役我们吧!”
“话说,真龙寿命那么长,东海屠魔之前好像也没有怎么显露过行踪吧,要不是当年千鸿宫带各大宗门围攻,说不定这真龙也不会出手啊……”
“对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龙要真的想奴役修仙界,怎么一点都见不到端倪啊!明明就是修仙界贪婪,我就不说了,这些年各大宗门出过多少腌臜事,不会有人以为修为高就是好人吗?天天教着咱们这些弟子,什么正道、什么苍生,什么天下,他们都干得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事!这数百年来有了墨经坛之后,我们还见过的脏事还少吗?!”
“这个事疑点太多了,当年几乎所有大宗门都出动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真龙要在东海现世的?他们为什么都同意要屠龙?肯定是这群大能有什么我们普通人不知道的共识啊!”
也有很多文帖在探讨“天雷”。
毕竟时隔五百年,天雷第一次降世,也就意味着几百年来光升级却没有上升渠道的修仙者们,终于被打通了路径。
但更多人是喜忧参半。
《建议化神期的各位大能不要再练了,真龙很可能会用天雷报复修仙者,劈了之后十有八九要魂飞魄散》
这个文帖倒是也挺热门,点进去看,回复全都是一样的:
“蹲一个回复的化神期大能。”
“蹲一个刷墨经坛的化神期大能。”
“蹲一个还需要帖主提醒的没有逼数的化神期大能。”
但或许是刷墨经坛的绝大多数人没有亲眼见到真龙,对这件事毫无实感,讨论逐渐变成了“真龙复仇打脸文学”的爽文风格,甚至还有些发癫的在那边回复:
“真龙大人,我举报我们梁长老是当年东海屠魔的参与者,是您复仇的漏网之鱼!求赶紧把他收了吧,这死变态给我们布置的课业真的要把我们逼疯了!”
紧接着下头就有帖文:《【墨经坛第一神龙祠】信女愿意用余生吃香喝辣换我们老大也被天雷劈中,有需要的姐妹都可以来祈祷》
这是祈祷,还是折寿?
好好好,她倒要看看是哪位宗主,点进去一看:
【!#宣衡#!】
好家伙。还带边框,生怕真龙看不见。
她大致翻了翻,如果墨经坛有热搜,她恐怕已经霸占榜首十天了,大部分人的反应还是好奇以及“这事儿落不到我头上”,只有小部分人有担忧恐惧或狂喜。
当然,点开“剑侠情缘分坛”就不一样了,现在前排的文帖都是: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觉得垂云君能活下来,肯定是给真龙卖过》
《娇软小福蛋:穿越上古时代之我被三条龙当做宝宝养大了他们却想把我这样那样?!》
《跟美女真龙度过的一千零一夜:露出▉▉强迫▉▉▉挨▉被天雷电击到不停▉▉》
羡泽面目狰狞了:啊?!
你们、你们人性才淫啊啊啊啊!
不行了她不能再刷了,她这才现世就被编排成这个样子,墨经坛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人类就拿来搞XX文学是吧!
羡泽也注意到,水晶镜面上还有别的功能。
她点了一下“寻人定位”的字样,上头就说:
“使用前提:累计发帖1次或者回帖超过20次,可以使用[1]次寻人定位功能。目前发帖1次,回帖7次,可以使用[1]次。”
“使用方法:灌入灵力,在脑中回想对方的面容,并知晓对方的名字。”
啊?使用这个功能,还要当水贴王?
这是什么为了日活开发的功能啊。
之前墨经坛赚钱的都是江连星运行的,她几乎没怎么发过帖子,所以现在也只能用一次寻人定位功能。
羡泽犹豫了一下,脑子里默默想着江连星的脸,注入了灵力。
界面上也变为:可以使用[0]次
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的都是在陵城他受伤一脸灰的样子,或者是在秘境中他吃了败麟后嘴边都是血污的脸。
只是眼睛永远都是抬起来亮亮地看着她。
水晶镜上好似有个立体的坐标一般,先是显示了她的位置,然后应该是江连星的位置——
但水晶镜上却显示出了墨字:
“对方在魔域,无法显示位置,请进入魔域后再进行搜索。”
她有些泄气,正想要将水晶镜扔回芥子空间。
芥子空间打开的同时,她也看到了里头的霁威剑。
她愣了一下,忍不住拿出了霁威剑。
当时在明心宗,羡泽用了这把霁威剑,她的灵力流淌入剑中,如浑然一体,现在她能看出来它又轻又钝的外形,似乎是用鳞片、龙脊或一些骨头淬炼而成,本与她似同源同体。
钟以岫说过,葛朔用这把霁威剑在修仙界打出名声,难道说,是她把这剑送给葛朔的?
那江连星的师父,这死去的葛朔,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
……
翩霜峰的雪融化之后就再也没有凝结起来,一切有种北方冬季光秃秃的萧索,连带着遮光的幕帷也都被撤了下来,露出了钟以岫居住的楼阁本来的模样。
钟以岫坐在窗边,陆炽邑不大适应的环顾四周,寒日明亮,地面落尘,晏玉冰池彻底干涸,只剩下一些东珠孤零零躺在池底。一切都跟蒙上了一层霜似的冰冷模糊。
唯一冒热气的,是他们眼前的茶盏。
特别是屋中有个镜匣,陆炽邑记得是用来压制钟以岫记忆的顶级法器,之前是裂开的状态,此刻却碎成了满地碎渣,一直没有收拾。每一个碎片都像是极小的镜子般,映照着钟以岫如今的白发。
陆炽邑之前和匣翡来看他的时候,见到了镜匣,问他要不要用千潭印月再封一次记忆。
钟以岫当时脸上显得有些恍惚,半晌后坚定地摇摇头。
此刻,陆炽邑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宗主真的不是失踪,是被她带走了。她的魂灯和那几位失踪弟子的魂灯一样,都微弱但没有熄灭。羡泽当时说有个宝囊,能救人性命,钟霄身受重伤,她就将钟霄装在宝囊中带走了。我的傀儡还跟钟霄在一起。”
钟以岫蹙起眉毛:“宝囊?我只听说她手边只有一个能收纳百物的宝囊,没听说过还有能治病的。你说你的傀儡也在,神识能连上那宝囊吗?”
陆炽邑表情有点扭捏:“……你是要找她吗?不论是什么仇什么怨,她救了明心宗上下也是真的,还要找她在哪儿吗?”
钟以岫端着茶杯愣了一下。
陆炽邑以为他要杀了她,所以才动用傀儡找到她的方位。
在别人眼中,他们是如此针锋相对,深仇大恨的关系吗……?
钟以岫道:“我是为了确认钟霄的情况,你且看看她的重伤是否有恶化。”
陆炽邑这才松口气,身上的阴刻亮起来,他半闭上眼睛:“距离太远了,而且傀儡似乎沉在什么深处,要唤醒傀儡,所耗费的灵力恐怕有点多——”
他正说着,钟以岫将手搭在他手臂上,将灵力汇入他体内。
陆炽邑身子震动,似乎已经启动了遥远的傀儡:“四周确实满是悬浮的杂物,时间好像在这里是停止的,啊靠,有个大花瓶砸我脑袋上了。这儿怎么跟个垃圾堆一样。我看到钟霄了,这……”
钟以岫道:“她状况如何?”
陆炽邑似乎皱眉端详了很久,才道:“她还没死。很难说,她身上的伤口在非常缓慢地恢复治愈,好像在变好……可这里怎么都不像是能医治人的地方啊——靠,这什么啊!怎么还有个大花棉被,而且被子还一股海腥味。”
他不用说,钟以岫也知道他在哪里了。
羡泽的随身宝囊中。
钟霄受伤很重,但至少现在没有死。他忽然眼睛一酸:她甚至还救了钟霄……
钟以岫道:“你能确认傀儡的方位吗?”
陆炽邑:“现在只是能确认在……西狄的方向。或者我看看能不能从这个宝囊里出去——啊,等等,有一只巨手啊啊啊啊!”
“啊。”陆炽邑身上的阴刻黯淡下来,他有些尴尬的睁开眼:“我刚抓住手指,那只手把我甩掉了。”
看来是羡泽状况很安全,还会从宝囊中拿东西。
钟以岫垂眼:“如果可以,你尽量操控傀儡离开宝囊,然后将她所在的方位告知于我。”
陆炽邑也察觉到这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垂云君,你是打算……”
钟以岫转了转茶杯,如寒月一般的瞳孔氤氲着茶汤的热气,他轻声道:“我是想把钟霄接回来好好医治,在外头还是不放心。说起来,我也有件事想与大家商议……”
他话音刚落,台阶下方传来匣翡急切地声音:“垂云君,元山书院大批人马前来,他们说此次事件震动修仙界,我们明心宗无法处理,他们要接管这些暗渊并控制局势,要我们离开这里——”
钟以岫眉头紧蹙,陆炽邑先站了起来:“什么意思?这是要把我们从自己的门派赶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