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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她因此刻心中的乱而烦躁, 脚踢起冰池中的水花,泼洒他一身,提着裙子走出来, 冷声道:“我来明心宗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之前也确实不记得你的事。你既是觉得屈辱,自此咱们也没有什么再见的必要了。”

她这话一出,他情绪像是平复了些, 但两只眼睛也似幽幽燃起火似的, 内里更水火交融, 混乱疯狂了。

“那你来了明心宗之后说的话, 做的事, 便都是真心的……你当初说让我不要放开你的手,这话也是真的吧……”

羡泽:“……”

钟以岫真的疯掉了, 他没有那么多深沉心机, 也不懂得以退为进, 只为了留下她, 什么理由都能用得上。

烦死了,睡老处男怎么这么多事嘛。

羡泽最后的耐性也没了, 她抬起手来拍向他后脑勺,钟以岫昏倒歪斜在冰池边。

羡泽可算松了口气, 只是低头看着钟以岫, 他昏死仍旧眉头紧皱满脸不安,似乎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无忧模样。

啊。忘了问他江连星在哪儿了。

……

钟以岫这里的地下室只有一处出入口,她并没花费多久时间就找到了。

羡泽赤着脚走下台阶,她太久没露出尾巴,有些控制不住的甩来甩去,蹭在石壁上, 留下一道道深痕。

越往地下走,她就越来越清晰的听到了混乱的说话声怒吼声,甚至还有剧烈的撞击声。

羡泽一边踱步走下台阶,一边侧耳倾听,只觉得那说话几乎颠三倒四,还夹杂着杂乱的大口喘息:

“哈……躲得过戈左,躲不过宣衡……哈……她说不定已经不在明心宗了。去追、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

“杀了他!将他们都杀了!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就丝毫不顾别人想法!啊啊啊疼好疼……”

“我已经长大了……师母,我已经……”

……这是江连星?

说起来原著中靠后的段落中,随着师母死掉,江连星也经常会有这种颠三倒四的言论。

很难分辨是到底写崩了,还是说男主真疯了。

其实羡泽也不明白,她恢复了一小部分记忆,包括东海屠魔前后的数年,还有一小部分跟宣衡相关的事。

这些记忆摆明了,她哪怕是穿越的,也绝不可能是几个月前刚刚穿越过来的,而是更早之前就来了这里。

在她应有的寿命里,江连星只是个什么也算不上的小屁孩。那为什么她会有这个“把江连星培养成黑化龙傲天”的系统任务?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割裂……

但她仍是耳边能听到系统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要让江连星进入魔域或死亡。

整个系统任务都显得另有目的。在了解目的之前,羡泽决定先顺着系统任务走。而且,羡泽想到江连星跟个小土狗似的急得打转的样子,确实没办法扔下他不管。

墙壁上的灯烛将她的身影拉长,她看到自己影子上显露的轮廓,连忙将尾巴和角都缩了起来。地下被囚禁着的江连星听到了脚步声,竟然安静下来,待看到那影子先一步出现在盘旋台阶的拐角处时,他忽然迸发魔气,朝影子的方向撞去。

囚禁他的禁制已经变得脆弱,在这次猛烈撞击下浮现裂痕。

江连星看到希望,正要再次撞过去,却看到了羡泽的身影。

他动作猛地僵停下来。

眼前的羡泽站在昏黄灯烛下,斜插发簪,白色单衣下露出赤裸双足,右手沾着血,手中拎着师父的霁威剑,她温柔轻笑着看向他:“吓坏了?”

江连星身上的魔气缓缓褪去,露出面容来,他有些错乱:“宣衡不是……您是如何……”

羡泽观察着眼前的禁制:“我逃出来了。你压制不住魔气吗?钟以岫应该帮你了吧,你怎么没听话。”

江连星一下子气势软倒下去,魔气往下褪去,露出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他低声道:“不是,我没有不听话。我求他去救您,他却说设下结界后,宣衡他们暂时出不去明心宗,更要紧的事是给我压制魔气。他发现了我的魔核,很震惊也很……疑惑……他说不尽快压制,怕我会活不下去。”

以江连星的视角来看,自己肯定是最不重要的,他不理解,所以才会跟钟以岫发生冲突,更是不肯压制魔气。

羡泽伸手按在他们之间的禁制上,江连星冲撞许久,再加上钟以岫半死不活,禁制也变得脆弱。

她灵力大盛,伸手破开禁制,江连星没想到她如此本领,愣了愣。

羡泽刚要开口说什么,他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她肩膀:“师母,宣衡有没有对您做什么?身上受伤了吗?”

羡泽仰头,忽然意识到江连星竟然比她高出一小截了。

想数个月前她还比他高二指呢。

江连星急道:“您为什么不说话——”

羡泽不知道江连星到底想问出什么来,轻笑道:“我只是昨天跟他住在了一处而已。你还想问什么细节吗?”

羡泽已经了解,只要一说稍微成年人的话题,他就会不好意思接话。江连星果然哑口无言,脸涨红起来,还想再问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羡泽看他可算是停止“师母长师母短”的孝心问候了,把话题拉回重点:“过来。我帮你控制住魔气。”

江连星苦笑一下:“这怎么会是如此容易的事。”

却看到羡泽似乎正在垂头琢磨什么,两手之间像是出现了一些粘稠的能拉丝一样的淡金色的灵力。

羡泽自己面上露出有些作呕的表情:她刚刚就在琢磨自己得到的“仙魔不分”的能力,到底要怎么使用。

结果看了半天系统的说明,要她……运转灵力在双掌之间,形成灵力实体,然后将这些灵力沾染在对方身上,就能帮助对方遮掩身份,仙魔不分——

靠,怎么弄得跟沾了一手稀软拉丝口香糖似的。

怎么沾染啊?

江连星也愣愣看着她的灵力,羡泽化身拉面师傅,连忙道:“江连星,蹲下!”

江连星:“啊?”

他想都没想,乖乖抱着膝盖蹲下。

羡泽赶紧把拉丝的灵力往他身上浇,灵力刚刚落到他身上就淡淡融入他的气息消失不见,她也不知道该给多少灵力,才能让人仙魔两界都看不出来他的异常之处,反正她现在灵力汹涌强大,就使劲儿往他头上浇灌。

江连星身上的黑焰渐渐褪去,露出他穿着的深蓝色弟子服,衣袖挽起,裤腿衣摆破裂了好几处,江连星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她,只有嘴角蓝色的血迹还有他生吞败麟的痕迹。

那些灵力一丝丝绕在他身上包裹住他,羡泽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拔丝小土狗。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江连星也没明白她为什么笑,但本来是如此走投无路般的处境,她却能噗嗤一笑。

但只要是她露出笑容,他就忍不住也跟着笑,自然而然地仰头露出茫然的陪笑。

羡泽觉得那些灵力要是没隐形,估计也都要把江连星淹没了——量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收了手,抹了抹他嘴角的血污,道:“魔气控制不住后,你的修为倒是暴涨,现在几乎要有成丹期的水平了吧。你的剑还在吗?我们御剑离开。”

江连星愣了愣,扶着膝盖站起来:“师母要跟我一起离开明心宗?”

羡泽当然不能说把人家师尊都掏了不走不行,轻声道:“我们不走,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当靶子吗?你可不许再说跑去魔域的事,那里吃人不吐骨头,你要去了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江连星眨了眨眼睛,他心道,只有自己是靶子,师母才不是。

他乖乖道:“我再也不说了。只是我怕我的事情瞒不住,如果师母与我一同离开明心宗,也会受人追杀。”

羡泽却不在意,先一步朝台阶走去:“千鸿宫这次秘境出事恐怕不简单,外头已经乱了,你那点事是最微不足道的。”

跟你是魔相比,我是龙这件事,显然重要多了。小江啊,从今天之后别再把自己当主角了。

其实江连星也自私的不想离开师母,他甚至幻想起来,不若他们二人就做云游散修,四处游历——

就像……师母和师父曾经那样。

他这个想法冒出来,一时间也有些惊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但羡泽已经提灯走在了前面,微微偏头看他:“快点跟上来。”

江连星定了定心神,他望着羡泽赤裸的双足踩在地面上,为他在前头开路——

二人离得很近,单衣宽松,她的小腿像是天鹅踏波一般在衣摆下时隐时现,江连星甚至看得有些呆住了,脚下没有踩稳,差点摔下台阶去。

羡泽眼疾手快的抓住他手腕,蹙眉道:“你是受伤了,还是累坏了?怎么连路都走不好了。”

她的斥责让他两颊发烫,江连星垂头嚅嗫:“……徒儿累得眼晕,许久都没歇息了。”

羡泽吐了口气,只是道:“小心些。”

她似乎怕他再摔了,没有再松开手指。江连星被她牵着的那只手臂僵硬,她手指尖轻轻扣着他手腕脉搏处,他甚至都在默念着,不要让自己脉搏太快,让师母起疑。

幸而羡泽在思考着别的事情,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

“等一会儿你先去山脚下,我有件东西还在宣衡那里。”羡泽道。

这东西自然是金核。

在羡泽的记忆中,跟钟以岫在海底的十年里,她还想着“弥合碎裂的内丹”,但这几个月内她灵海空空荡荡,就说明这件事彻底宣告失败。

她的记忆还有大片的空白,目前已知的只有东海屠魔后跟钟以岫的那十年,以及一些跟宣衡有关的片段。她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决定或遭遇过什么,才导致自己一点内丹碎片都不在了。

事实证明,她像是不破不立,放弃了“弥合内丹”这件修破烂老房子的事,就可以在如今空荡荡的灵海——也就是全新的地基上重新建房子了。

钟以岫的金核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的内丹重建成功,有了成型的外壳,如今亟待充盈。

剩下要做的就是集齐“龙珠”。

下一个是宣衡,还有另外两个正在接近她的人。

虽然当时羡泽在宣衡的住处,看起来是先掏宣衡更方便,但羡泽仔细权衡过。

她对宣衡更不了解,宣衡也明显心思更深沉,甚至是他居住在飞阁周围都是千鸿宫的人,很有可能在被掏走金核之后一呼百应,让长老弟子来围攻她。

相比之下,钟以岫独住翩霜峰山头,性情单纯好骗,跟她也更……熟悉,更好下手。

最重要的是,在她仅有的记忆中,钟以岫是最早分出去的金核,按理来说榨取钟以岫的修为五十年,也应该是最强的。

等她拿到钟以岫的金核,再对付宣衡也应该轻松的多。

她心里盘算着计划,但走在黑暗中,她却忍不住回忆起,当时她差点给钟以岫下毒,钟以岫事后提及了这一点,却是欢欣道“幸好你没打算害我,我也没有把怀疑说出口”。

真笨啊。他真笨啊!

说那句话的钟以岫,和刚刚凄声喊“你不要离开”的他重叠在一起,羡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出来了许多碎片。

被他弄撒的东珠,咬了一口的点心,在他手里重新凝固的冰沙,俩人要给彼此磕头撞在一起的脑袋。

正因为单纯才有了这些美好的片段,也是因为单纯才有不知真相加入东海屠魔,性格在人身上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她眨眨眼睛,过了半晌才听清江连星的声音。

“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宣衡那里了吗?您跟我说,我去替您取来,或者我们就不要了……您在听吗?师母?”

羡泽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那不能不要,我给他们的东西,都是借的,有借自然有还。”

二人走入厅堂,她松开手,江连星环顾四周,风雨暴烈,竟然将四周帷幔打湿,骤风穿堂而过。

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道:“是谁受伤了?垂云君呢?他还在这里吗?”

羡泽面不改色:“他受伤了,在冰池中修养,我们不要打搅他,尽快离开吧。”

江连星的灵识隐约能感觉到,钟以岫确实在这座楼阁内,而且他还昏迷着,便不疑有他。二人走至厅堂门前处时,他看到了地上一大滩血迹,惊愕道:“这是——”

羡泽刚想随便编一句敷衍他,忽然风掀开帷幔,二人被骤雨浇了一身,惨白雷电照亮了乌云低沉的夜空,同时迎面而来的,还有愤怒的龙吟!

二人快步走出,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去,只瞧见那只骨蛟模仿着龙吟,白森森的巨爪按在翩霜峰峰顶,冲天而起,向半空中某个巨大黑影迎战。

与此同时,魔域特有的灰尘一般的气味几乎弥漫了整个夜空,从翩霜峰能隐约看到的妙箴峰、弟子院等方向,都出现了大量魔物……

江连星眉头紧皱:“是不是那卷轴中的魔气溢出了?”

当他们二人御剑到空中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了。广场上的巨大卷轴还保持着禁制紧锁的模样,甚至连它头顶的月裳帷还笼罩着它。

可刚刚弟子们发生争执的广场上,如今已经出现两处堪比潭池大小的暗渊,或许因为暗渊那一端没有连接着魔域中的烬海,并没有大量飞舞的黑烬。

但能清晰的看到,许多魔物正从其中爬出,好奇又贪婪的扫视着周围!

匣翡为首的两三位脉主如临大敌,一边保护弟子们后退,一边结阵抵挡成群魔物,江连星甚至看到了黄长老轮椅飞在半空中,手里捏着一把锤头比他轮椅还大的巨锤反击。

千鸿宫的飞阁外,有数个双翅飞展的强大魔物正与弟子们缠斗在一起,甚至听到了杀意浓厚的笛声琴声在空中反击。

羡泽忽然意识到,所谓卷轴,似乎只是个让他们转移注意力的幌子,让他们把所有的禁制和防御都对准卷轴境界。实际上,背后袭击的敌手,完全有能力直接打开任意一处通往魔域的入口。

羡泽凝视着那和骨蛟缠斗得不相上下的黑影,忽然觉得有说不上来的熟悉和心惊肉跳。

第62章

江连星也渐渐觉得有些熟悉了, 面露惊愕之色,轻声喃喃道:“难道魔主分身?那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羡泽转过脸去:“魔主?什么意思,是魔域的主人吗?”

江连星这个年纪和修为, 怎么可能会见过魔主?羡泽愈发觉得, 他身上也有许许多多不对劲的地方。

江连星意识到自己多嘴,连忙垂头道:“是……师父曾经见过,描述过魔主有诸多分身, 我猜测的。”

他不是第一次用“师父说过”这种话来找补了。

羡泽皱起眉头来。

眼前这情况, 如果是魔主的分身都来袭击明心宗, 恐怕明心宗都要被灭了。

魔域的目标到底是谁?

她注意到最强大的魔物, 基本都是朝着千鸿宫飞阁的方向;魔主分身的巨大黑影与骨蛟缠斗的同时, 似乎一直想要往翩霜峰的方向走——

羡泽脑中有个猜想:这复杂局势的猎物,难不成是宣衡和钟以岫?

……很可能是因为这二人都有她的金核。

难不成, 这体内的金核还是能被除她以外的人抢夺走?

那现在有人知道, 她已经拿回自己的金核了吗?!

眼前, 黑影骤然拔高, 骨蛟被猛然震开,撞在妙箴峰上, 它的骨爪想要撑住身子,一把捏碎了曾经入门典仪的厅堂屋瓦。

魔主分身的阴影笼罩了半个明心宗, 它并没有乘胜追击骨蛟, 反而是从模糊的轮廓中,伸出一只似手似钩的爪子,在暴雨中挥舞向不起眼的林木中。

羡泽听到一声被雨水消解大半的破口大骂,隐匿在丛林中的陆炽邑操控傀儡的被抓出来,困在它爪子中,吐出一大口血来。

骨蛟毕竟不是复活, 而只是傀儡,身为傀儡师的陆炽邑被抓住,骨蛟周身震颤,竟然有些动弹不得——

骨蛟眼看陷入弱势,云层忽然亮了。

一轮水淋淋的弯月,从云层中垂下,悬挂在峰顶上空。

弯月乃是灵力制成的顶尖阵法,那月光甚至照亮了群山与雨水,光芒似纱雾流淌,看似轻柔,却让许多魔物异兽恐惧避让,甚至连那魔主分身的黑影轮廓都缩紧了一瞬。

钟霄手持一把不过半臂长的无锋玉剑,衣袖飞舞,悬立弯月前的半空中。

她本身就瘦小些,此刻身影背光,影子拉的细长,与巨大的弯月与倒在山峰上的骨蛟相比,就像是灯下一粒悬浮的尘埃。

她挥动了那柄微光玉剑,一瞬间,像是雨幕从两端被挑开,一道无形无痕的剑,穿透雨水,刺入黑影分身巨大的身体正中。

它身影之中,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块菱形的空窗,剑意坚决又轻柔的洞穿了它!

甚至有月光从伤口穿过,落在它身后的山峦上,投下菱形光斑。

黑影痛苦的紧握住爪子,要捏死陆炽邑。却瞧见陆炽邑身影一花,从它掌心簌簌落下的不是血肉,而是木屑碎渣。陆炽邑身影与傀儡置换,此刻出现在骨蛟的头颅之上。

他手臂上的阴刻亮起红光,擦了擦嘴角的血,死盯着黑影,高声道:“钟霄,你什么时候得罪的魔主?我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钟霄没有说话,她松开手,玉剑悬浮在她面前,似陀螺般旋转,剑柄的铃铛第一次发出了声响,荡开了光波般的白色涟漪。

钟霄两只手张开,左右手食指拇指对抵,捏出法诀,那光波涟漪的白线随着她的手指开始变形,交缠,在空中如同穿梭的丝线,如纸面上游走的笔痕,连周围的雨滴似乎都跟着慢了下来——

白线凌空形成了复杂如符文的样式,而后以千钧势头缓缓朝黑影压去。那空气中的灵压几乎是让众人鼓膜颤动,太阳穴微微凸起!

黑影也似动弹不得,悬浮空中的白线符文像仙人盖印一般,烙在它的虚无之上,烫起阵阵白烟水雾!

它身影迅速想要变化,却像是一摊烂泥般被按在了妙箴峰的山体上,而后生生碎烂软塌!

江连星被震慑在原地,他自认见识天下高手,却几乎没见过如此……磅礴笃定的结阵。天下灵脉流动对钟霄而言,如可推演的算术,可预测的轨迹,她似窥探到万物一统、法理奥秘。

羡泽却意识到,钟霄看似轻描淡写的举止,实则是呕血燃命的反击。那白线的灵力是她如春蚕般吐出的丝,那明亮弯月是她如渠蚌孵化的珠,她是在透支修为,想要尽快压制住战局。

因为她意识到魔主分身的强大,不敢留手;她也意识到这般混乱的动静,钟以岫没有现身,必然是他也出了事无法帮上忙,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

黑影分身抽搐拧动起来,轮廓变化,如水浇泥山般垮塌下去,身形蜿蜒,从妙箴峰山凹树丛之间,顺着雨水流淌,而后如江河般迅速分流。

钟霄注意到了它未死,正要去追击,可突然在明心宗各处,传来一阵阵塌陷般的声响,露出大大小小的暗渊入口,有更多的魔物从其中爬出,更有逐渐漫溢的冥油。

陆炽邑骂了两声,钟霄回首过去,眉头紧皱:“你去找钟以岫,他至今没有出现,恐怕是魔主先去袭击了他——”

钟霄看陆炽邑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立刻凝起结界,像是在暗渊之上撑起一把把伞,罩住了外溢的魔气,也阻挡了还源源不断窜过来的魔兽。

骨蛟也挣扎着翱翔直半空中,警惕看向四周。

羡泽瞧见了流淌的黑影,正在谷底汇聚,甚至涌动起了更强大力量……而且它正逆流回了妙箴峰的后方,似乎想要包围钟霄与妙箴峰。

钟霄未必是没有发现它的诡异动作,只不过她只身难分双手,必须要分清轻重缓急。兄长的性命都未必是头等大事,现下最要紧的是堵住通往魔域的暗渊入口,让弟子们不要被波及。

远处,千鸿宫部分弟子想要逃离明心宗,他们御剑往外飞,却在空中被看不见的结界撞回来。羡泽意识到,钟霄之前在整个明心宗上方立下结界,本意是防止宣衡在查明事情前跑路,此刻却也将千鸿宫和明心宗弟子都困在了结界中。

可钟霄是忘记打开结界了吗?

羡泽不这么想。

她选择了保留下结界,虽然是残忍地将两派弟子与魔兽怪物关在了一起,但也避免了魔兽去往本就受创的山下陵城再造成屠杀,更是避免魔气彻底蔓延开来——

羡泽恢复了一点记忆,自然也恢复了对各大宗门及修仙者的厌恶,在五十年前的她看来,这些人死绝了也都无所谓。

可见到钟霄的所作所为,她却只觉得复杂。

当她也开始像凡人一般修炼,有过和同门上课,与师长切磋的经历,她大抵能理解,此刻明心宗弟子仰首看到钟霄时的敬仰与热血。

她当时为了忽悠陆炽邑,说什么“晨暮阴晴无定色,千秋难遇此时乡”,若不是自己也瞧着灯火温暖、炊烟袅袅心里有感而发,怕也是说不出这种话。

为何出身平庸大器晚成的钟霄能成为宗主?因为她真的一次次用肩膀担起了责任。

羡泽知道,如果对方是冲着金核来的,那跟她绝对有渊源。

她此刻有两种选择,一是尽快先去掏了宣衡,然后偷偷离开明心宗,躲起来然后找到剩下的金核,压根别管这魔主分身要如何作乱。

但明心宗绝对就要被灭门了……

另一种选择,是她来试试这魔主分身的能耐,它到底为何来夺取金核,又怎么会有能力夺取金核?

甚至她应该斩杀这不知为何而来的魔主分身。

只不过稳妥起见,不论选哪个,她都应该先一步去挖了宣衡的金核……

羡泽心中思索,她手边酝酿起令江连星诧异的强大灵力,她转头道:“你先走,不要留在这里,咱们山门处会合。”

如此危险乱境,羡泽却让他先走,江连星立刻开口:“不行,师母我——”

羡泽斜睨向他,轻声道:“听话。”

江连星愣了愣,就单单这两个字,便是让他手脚发麻,不自觉地就说了“是”。

他感觉到师母有些不一样了,她说话更绝对更斩钉截铁,也不容许他人置喙了,她眸中有高高在上的冷淡与不耐烦……

羡泽并没有多等,似乎笃定他会乖乖听话,飞身离开,朝向妙箴峰的方向。她还穿着件单衣,江连星后悔没有给找件外衣,找双鞋履。

她发簪散了一半,落下的及腰乌发被风雨吹动,身影低低掠过树林,很快消失在他视野中。

明心宗已经彻底乱了,江连星御剑往外飞去,他心里很乱,却也能清醒的意识到,羡泽不知为何突然获得了如此强大的力量,他帮不上忙,甚至可能让她分心。

现在结界没有打开,去往山门的方向也暂时无法离开明心宗。江连星俯身看下去,去往山门也会路过弟子院,不若去一趟师母的住处。师母还有许多行囊都在那里,他们就这么离开,师母肯定会生活不习惯——

江连星脑子里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他明明是想重生回来保护师母的,最后只能做这些边边角角的事情吗?

师母在他后背的方向要和魔主分身孤军奋战吗?他……他到底这辈子,还是没有成为真的对她来说有用的人吗?

远远地,江连星看到了弟子院一片混乱,魔物闻着味来到此地,弟子们为自救而结队抵抗,挤在魔物有些畏惧的月光下,在曾经安静祥和的院落山路中鏖战。

江连星垂头看去,对这场面却并没有太多的波动。

前世,在他长大后,有很多宗门遭到魔域袭击,因为他仙魔两界皆修又自由穿梭,很多宗门的惨案都被人算到了他头上。

这一世,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在明心宗多停留,所以就习惯性与其他人保持距离,自认与明心宗弟子没有什么交情。他依稀记得后来很多年后,两界混乱,明心宗随着师尊猝死,宗主凋亡,也成了大浪淘沙中被覆灭的众多宗门之一。

不过他前世后几年,魔核太强盛,整个人昏沉癫狂,许多记忆也不真切了,只是模糊有个印象。

但师母却似乎深受这些弟子爱戴,与他们关系极好。她这般心软,恐怕面对明心宗如此惨状,要流泪了吧……

江连星想着,落在羡泽居住的院门附近,正要进门取几件衣物和她爱用的发带簪扣,却听见了外头一声叫骂:

“你敢咬烂姑奶奶的裙子?!丑卜,尿它头上!啊啊啊用毒不好使,胡止你打它呀!”

刀竹桃正抓着胡止的衣摆,蹦的比猴高,被她勒令尿敌人头上的猼訑,毫无出息的蹲在地上草丛里哆哆嗦嗦的尿了。

他们站在月光中,不敢步入黑暗。弟子院这边的低阶弟子还能有一线生机,便是因为许多魔物恐惧月色,不敢随意踏入,但这群来到弟子院的败麟品阶不低,竟是不怎么害怕月色,更想吃了他们二人——

刀竹桃正要把手里的毒都扔出去,忽然瞧见那几只败麟后退半步,面露恐惧之色。

刀竹桃拍手大笑:“哈!丑卜真厉害,他们也怕臭的,尿退他们!”

胡止:“……有没有可能,它们不是被臭跑的。”

刀竹桃抬起头,就瞧见了立在院墙上的少年。他周身的黑焰已经褪下消失,只剩下胸膛处有一点魔气似潦草画笔一般燃烧着,以及两只手有着用黑焰化作的爪——

甚至他们都很难辨认,他身上的气息是不是魔气。

刀竹桃吓了一跳:“江连星!”

江连星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轻巧落在败麟面前,他之前在秘境中吃下了数十只败麟的心脏,它们还嗅得到同类的味道,魔物弱肉强食,自然认定他是强者,心生恐惧。

江连星的身影像一道虚影,在惨白月光之下,瞬间穿梭于数只败麟之间,当他回到胡止面前,丑卜都甚至还没尿完。

他双掌内都是蓝色的软肉,看起来像是捏爆了数个败麟的心脏,那群败麟委顿在地抽搐不已。

胡止凝神看着他,皱眉道:“真如传言那般,你成魔了?”

江连星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身就要走。

胡止追问道:“你知道羡泽在何处吗?我和刀竹桃听说千鸿宫那边大乱了,就以为羡泽肯定会逃回来的!你也来这里,是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江连星转过漆黑瞳孔,冷声道:“她用不着你们关心。”

刀竹桃急了,她踹了一脚还淅淅沥沥的丑卜,抬头骂道:“羡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死孩子!入魔的事闹得我们都听说了,你让她难办,甚至让她被当做人质扣押在千鸿宫,就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吗?”

原来明心宗弟子之间的传闻是这样的。

江连星一直跟她不对付,这会子的话真是戳在他脊梁上,他眼神忽的深邃,道:“我愧疚也有一辈子去弥补,要你这样的外人说什么?”

刀竹桃竖起眉毛,正要张口不重样的骂。

映照着弟子院矮松山路的惨白月光,突如其来的暗下去。

江连星转过脸去,竟瞧见远处雨幕之中,骨蛟被压在妙箴峰碎裂的山石之上,几乎要被碾碎,那魔主分身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妙箴峰后头,已然变得要比山体还要庞大。

而它张开了巨口,一口撕扯掉了大半个月亮,吞咽下去!

而悬在空中的小半个弦月,断口处像是被野兽咬过的嫩肉般边缘不齐,淅淅沥沥地淌下发光的液体,从空中滴落在山谷间,还没有落地便黯淡,变成猩红的血水。

仿佛这轮月亮,都是钟霄用自己的血肉在发光一般……

月光的突然黯淡,让悬浮空中还在制作结界的钟霄蒙受重伤,呕出一大口血来,在空中摇摇欲坠。

乌云浓重,四周再度堕入昏暗的雨夜,连带着江连星周围,也传来了一些魔物欢欣兴奋地吼叫声。

它们更加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从黑暗中冒出头来。

钟霄耗费大量修为,暂时封住了广场上最大的几个暗渊入口,疲惫至极时遭遇重创。她单薄身影好似枯叶残蝶,起伏不定地飞身回救,正要从躯体中提起最后一口气还击。

却没料到从魔主分身的黑影,在残破的月亮后方,堆铸成比山还高的苍色轮廓,伸出无数只爪子,朝钟霄的方向扑抓而去。

那黑爪堪比暴风雨的海面上,无数尖锐恐怖的巨浪,而钟霄便是那浪尖一艘窄帆小船。

钟霄那张略带细纹,时常平静柔和的脸上,激出杀意峥嵘。陆炽邑抓住骨蛟的独角,忍受着浑身骨头的碎裂,想要驱使已经快要断裂的骨蛟,飞舞去掩护钟霄!

就在巨浪淹没钟霄的瞬间,一颗金色启明星拖着长长彗尾,自山谷之中竖直朝上升起。

启明星虽小,微光却穿透云层,似有人用笔尖在夜幕画布中点了一枚小小太阳。

无数千鸿宫、明心宗弟子转过头去,呆呆的看过去。

豆大光点,金光温暖,山谷如手掌合围捧住,江连星甚至不能直视,他眯起眼睛,从那一点金色光芒中看到了发丝飞舞的身影。

她赤着双足,衣带飞舞,一条金尾轻轻摇摆,轮廓颜色都被融化成光。

第63章

如启明星一般的她, 向妙箴峰的方向抬起手来,掌中浮现出了霁威剑。

那看起来又轻又钝的剑,剑面上的沟壑嶙峋, 与她尾脊处鳞片有几分相似, 此刻随着她灵力灌入剑身,那一道道沟壑之间,金光游走。

手一拧转, 剑身刺向黑影, 那黑影似恐惧似亢奋, 立刻躲避开来, 也露出刚刚被黑影击中的钟霄——

羡泽手转了半圈, 指向骨蛟,它躯体上崩裂的碎块飞速修复, 兴奋昂首, 不顾陆炽邑的指令, 摇头摆尾直朝羡泽的方向而去。

羡泽抬手指向从半空中跌落的钟霄, 骨蛟立刻甩尾调转方向,半空游动, 抬爪稳稳接住了钟霄,如讨好的小狗般, 甩着尾巴, 拱到了羡泽身侧。

她笑着虚虚抬起手,似摸了摸它“瘦骨嶙峋”的脑袋。

羡泽垂头看向它掌中昏死过去的钟霄。

羡泽本来正朝着宣衡的方向杀过去,打算先挖了他的金核,再对阵上魔主分身,却没料到中途就瞧见了钟霄身受重伤,羡泽当时条件反射的飞身而起——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这黑影能杀钟霄, 恐怕力量不会弱,她不该贸然冲上来的,最起码先挖了宣衡啊。

此刻看着钟霄,已然是半死不活。她耗费修为太多,刚刚没能及时调用灵力抵挡住黑影的重击,已然身上多处碎裂,灵海大受损害……如果她不来,恐怕钟霄已经化作齑粉。

不过她来了好像也没用。

陆炽邑抓着骨蛟的角站在骨蛟头顶,几乎要站不住,也和她近距离双目对视,他瞳孔缩起,震惊道:“……羡泽?”

光芒中,似幻象似神仙的羡泽抬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就在陆炽邑以为她绝不可能再理他,他们之间应当隔着绝对无法跨越的鸿沟时,羡泽似笑非笑道:“打架的时候,就别穿那么高跟的木屐了吧。”

陆炽邑:“?!”

他心里一颤。二人像是又熟悉又陌生,他忍不住道:“你现在亮得跟一盏灯似的,以后还能关灯吗?还是这辈子就跟个灯笼似的了?”

羡泽笑了笑没回答,她抬起手,骨蛟爪中的钟霄,随着她抬手的动作漂浮起来而起,羡泽虚虚抚过钟霄身上逸散的灵气。

钟霄已经被捶打的胸腹塌陷,羡泽轻声道:“钟霄要死了。”

魔主分身下了死手,恐怕是医修大能也难救。

陆炽邑愣住:“……不可能,她要是死了明心宗就完了!羡泽,你、你是什么神仙吧,求你救救她吧!”

小矮子第一次求人,是为了钟霄,为了明心宗啊。

羡泽蹙起眉头。她身上鳞片并不都能救人,须是胸膛处的保护内丹灵核的金色护心鳞,才是能救命的“金鳞”。

护心鳞数量本不少,在东海屠魔的时候,几乎全都被因受伤而剥落,她自己身上一片不剩。

这也是她当时内丹大受损伤的原因。

而她手中仅有的一片护心金鳞,已经用给了钟以岫。

羡泽只能道:“我现在确实没有办法。”

陆炽邑急了:“她真的会死!”

羡泽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黑影,它像是一只炸毛的巨猫一般,轮廓如毛发根根树立,颤动着,战栗着,而在黑影之中有双幽深的眼睛,好似狂热且仇恨的凝视着她。

……果然,黑影了解她,认识她,若非如此,它也不会知道宣衡和钟以岫有金核,并前来争夺。

强敌在侧,时间紧迫,羡泽虽然佩服钟霄,但她觉得反正都是要死的,一群人在旁边撕心裂肺唧唧歪歪想要救活她,实在是浪费时间。

要按照她以前的性格,甚至因为图省事,会直接杀了钟霄,让所有人赶紧闭嘴。

可她现在越来越了解凡人:要是动手了,钟以岫肯定要结仇,陆炽邑恐怕也要崩溃。

羡泽忽然想到自己的宝囊。

宝囊中装进的东西,不会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那说不定能在钟霄身上凝固时间。而且她还清楚记得,宝囊已经有了新的功能:存入宝囊内的物品将自动进行修复……

说不定能修复一下钟霄?

羡泽立刻半真半假道:“我有一处随身洞天,可救人性命,但出来却是不易,要想救她只能先进去待着了。”

陆炽邑眼见着钟霄面色灰暗下去,立刻道:“那就快让她进去!出不来怕什么,让我的伴生傀儡跟着一起——”

羡泽从芥子中拿出宝囊,那宝囊以前也被她塞回过几件占地太大的垃圾,袋口自有法力,遥遥将钟霄身躯与巴掌大的傀儡收了进去。

黑影在看到宝囊的瞬间,愈发亢奋,身形真如浪头一般弯折,似乎要用整个身躯包裹住她。

陆炽邑以为她没发现,伸手想要抓住羡泽,带她逃离开黑影的攻击。可羡泽却朝着骨蛟抬掌,骨蛟立刻领会她意图,垂下头在空中骤然速降,带着同样受伤的陆炽邑逃离黑影。

陆炽邑仰起头,他甚至已经无力撑起遮挡雨的结界,而风停了,雨水如万千银针在启明星般的金光中垂直下落,而忽然雨凝固在空中,倒飞入天空——

无数雨水汇聚在她身侧,形成一道在空中流淌的河流,透明的水中金光游走,奔涌前行要冲刷向黑影的方向。

黑影如同藏匿在淤泥中的弹涂鱼,不愿让这水流冲刷出它的真容,它既似山也似雾,不断变化身形妄图接近羡泽。

陆炽邑越飞越远,他最后能看清的,是她转腕划出几道剑花,水流随着剑锋涌起,那竟是明心宗弟子的初阶剑法;她身侧也悬浮起几点飞星,绕着她旋转,那正是她在模仿垂云君常用的招式……

但随着他越飞越远,黑影飞速旋转着愈发膨胀癫狂,几乎要笼罩住她的身影,陆炽邑有种感觉——这魔主分身比之前更强大了!

它刚刚围观羡泽收治钟霄,并不是恐惧不敢出手,而是在暗暗酝酿力量,要对羡泽一击必杀。

突然,黑影膨胀包围住她的光芒!

就像是一口呼气吹灭了灯火,两只大手合拢住萤火虫,她的光芒彻底从群山之间消失,明心宗再次骤然黑暗!

那黑影变成球状紧紧裹住她,又如同海胆一般竖起黑刺,并急速缩小,要将她束缚其中。

外界无人知晓那黑影内部发生了什么,但似乎能隐约感觉到黑影的痴缠贪念,感受到其中完全被包裹住的羡泽,似乎被黑影激怒,迸发压抑不住的怒火。

天地间唯一的光,只有乌云中偶尔闪动的闷雷,只是那雷的颜色,竟是隐隐透着蓝紫色——

陆炽邑惊愕的望向天空。

在九洲十八川,云雨雷电从来都是惨白色,且绝不落地。

传闻中只有渡劫天雷才是蓝紫色。

天下谁人不知,这世间已五百年未有天雷。也就意味着,五百年无人渡劫登仙。

像是钟以岫这样的化神期大能,按理来说只等一道雷劫才能成仙,可随着天雷绝迹,修仙之途再无终点。甚至有几个化神期大能是活活拖到元寿尽灭之时,也没等到天雷——

此刻,云层中翻涌的蓝紫色雷电太过汹涌,愈发明亮,不只是陆炽邑,连带着弟子院的众人也见到了,以他们的年纪是绝对没见过天雷,只是皱起眉头喃喃道:

“这雷电的颜色怎么不对劲?”

胡止还算读过一些旧典,不可置信道:“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雷劫?谁要渡劫了……是垂云君吗?!”

而江连星仰头看着蓝紫色雷光,两只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他或许是当世唯一一位见过天雷的人。

因为前世,天地之间第一次出现雷劫,是在他死的那天!

他前世临死前模糊的视野中,见到了云层中翻涌的不明身影,见到了那道令仙魔两道为之震撼的蓝紫色天雷,直直劈向他的残躯,要他神魂俱灭,生死断定!

为什么……这时候也会出现天雷?

瞬间,震骇天地的蓝紫色光芒劈开夜幕,击碎了笼罩明心宗的结界,像是在贯穿天地的光矛,刺向魔主分身。

在那一瞬间,黑影如壳如茧碎裂,光芒万丈的金龙从中挣开,昂头尖啸,腾空甩尾而起!

那才是真正的龙吟,令人血涌头昏,恐惧臣服,双膝发软,几乎要伴着尖叫出声——

金龙一只断了二趾的爪子,凶狠攫住了黑影,另一只掌心还有着伤疤的爪子,握住那蓝紫色天雷!令凡人心颤的天雷,似乎不过是她的手中武器,她向上天借的光矛!

金龙身姿蹁跹矫健,周身如灯般明亮辉煌,她腾起身姿,将闪耀的蓝紫色天雷刺穿黑影!

钟以岫满身湿透,站在翩霜峰洞府的台阶上。他手中握着从洞府厅堂最上端取下的银山剑,正要赶出来援救,却顿住脚步,仰头呆呆看着五十年未曾见过的金龙身姿,手脚冰凉。

当年他未曾看清过她,此时再瞧来——她像是战争后被百姓供奉的金漆凋敝的神佛,像是改朝换代的宫变后被洗净血污的皇宫殿堂……

让人不敢细看,心惊胆战,只让每个人心头都漾起神陨之后的愧疚痛心,狂怒之下的人人自危。

魔主分身此刻再也无法化形躲避,抽搐不已,死死钉落在妙箴峰上,蓝紫色天雷化作的光矛,在雨中跳跃着电光,乌云中雷声涌动。

而它的垂死挣扎却也不是全无效果,就在它即将湮灭前,一道与天雷光矛类似的武器,在它身躯前汇聚。

那是一把被黑焰包裹的长枪,黑焰边缘跃动着灰烬般的白色,直朝金龙胸前没有鳞片包裹的最虚弱之处刺去!

那道黑焰长枪,骤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无数人与魔物都忘记了厮杀,呆呆的望着金龙现身的搏斗,甚至有数位弟子见金龙被贯穿,不自主的痛心惊叫出声。

金龙扭动身姿,就在仰头的众人以为她会像蛇像鱼一般抽搐挣扎时,却见到她狰狞的龙首昂起,鬃毛如金焰纷飞,一只残破的爪子,死死握住了胸膛处的黑焰长枪!

钟以岫感觉无数雨水从他眉宇之间落下。

她不会再像当年那样,在云层中惊恐愤怒地逃窜,她不会再因为吃痛而惊慌挣扎。

金龙狂傲又坚决地缓缓拔出了贯穿胸膛的黑焰长枪,那长枪脱离开她的身体,便化作黑雾白烟消失,只留下了血洞!

金龙按住那魔主分身,两只爪子暴怒的撕扯着黑影,将它一次次掼砸在妙箴峰碎裂的山石之上!

地动天摇的巨响中,妙箴峰山顶乱石崩塌,几乎要撼动那座山峰——

金龙喷涌出鲜血的胸膛起伏,黑影已经不再动了,可她仍是不解恨一般,张开巨口,咬向那黑影依稀看出轮廓的头颅!

似上古巨兽在凡人还未开蒙时,于混沌中搏斗,她牙关咬紧,显露峥嵘,生生扯下它的头颅!

在她尖锐牙齿间咬碎头骨的声响,如闷雷般传震开来,像是云层也在战栗……她四爪踩在山石与败者的尸体上,昂起头来,罔顾自身的痛苦与重伤,轻蔑地咀嚼着。

黑色的黏液从她金色齿间流淌。

她瞳孔似怀念,也似复杂的扫过这狼狈的明心宗,而后,她受伤的胸膛处再度喷涌出大团血液,像金虹炽日失去光彩,身影骤然倒下去。

群山掩盖了她的身影,众人只瞧见那山谷之间的金光彻底黯淡下去。

与此同时,明心宗各处传来轰隆隆的塌陷声。

江连星面对真龙英姿,神魂震慑,头晕目眩,他正要朝着她飞身而起,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地面骤然塌陷,连同几个弟子院的房屋院落,朝下方跌落!

暗渊骤然出现在了他们脚下!

江连星想要提气而起,但暗渊正中间仿佛有种吸力,他只来得及抓住身侧胡止的衣袖,努力喊了句什么,几个人就同时被塌落的石块砸中,彻底昏死过去。

雨势减弱,水丝渐渐细无声响,而随着结界破碎,魔主分身被灭,众多魔物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被围攻最惨烈的千鸿宫飞阁处,那些神鸟图腾溅满鲜血,弟子长老的尸体堆叠在回廊之上,甚至连悬挂的八角灯笼都没有几个完整。

宣衡胸口起伏,立在飞阁上层甲板上,他身后是数处受伤后坐在地上的宣琮。

宣琮呆呆地回头望着金龙消失的方向,众多被震慑的弟子与魔物也没能回过神来,他们像是活在当下的人,被卷入千年前的世界。

宣衡觉得金核跳动得比心脏更快,他嘴唇上的雨水迅速干了。他想要为她而傲然的笑;而她身上每一道伤疤,都是五十年前东海屠魔的证据,都似在掌他的嘴。

或许他应该把心和金核都一起掏出来,搅烂了给她做伤口的敷料才好。

宣琮喃喃道:“那是什么?真龙是存在的吗……为何天雷会……”

面对宣琮的问题,宣衡忽然扯开了嘴唇,似悲悯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我真傻,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你都未曾进入我们的故事,我年轻时,却误以为她会爱你。”

宣衡笑了起来:“她不爱我,也不该爱我。更不该爱世人。”

宣衡正要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而去,却瞧见天边一只金鹏展翅低飞,掠过明心宗的山门,掠过断壁残垣,扑飞向羡泽消失的方向!

金鹏身侧有数只翼虎展翅齐飞,其中最高处的翼虎身上,驮着胸膛布满刺青,乌发编作细辫的高大身影。

伽萨教!

但来人不只是戈左。

金鹏上座落宝阁,其中有个戴着面纱、装扮高贵神秘的男人身影坐在其中,他狭长眼眸,似乎隔着被风吹得贴服在脸上的薄纱,冷冷扫过千鸿宫的云车。

第64章

宣衡抱着焦黑的沃舟琴, 立在废墟之上,俯视着枯坐在石凳上的钟以岫。

天色大亮,明心宗已经堪比荒原, 大半的楼阁都已经倒塌, 主峰妙箴峰山石崩塌,暗渊还留存在地面上,只有数个稀薄的结界封住了出入口。

随着魔主分身败亡, 魔物也似乎意有所感, 恐惧的不敢再通过暗渊来到凡界。

风吹拂过钟以岫垂在身后的长发, 那发丝已经一夜半白, 他面上有些木然, 听着身侧的匣翡汇报着一切。

宗主钟霄受致命伤后失踪。

两位脉主身受重伤,一位脉主当场死亡。

更别提突然出现的数个暗渊, 直接将明心宗与千鸿宫数位弟子吸入魔域。

如此重创, 过几年的仙门大会上, 恐怕再也不会见到明心宗列席其中了。

钟以岫的银山剑横在膝头, 群山之上还有无数绽放的巨大冰花,与冰花尖蕊上被戳烂的魔兽, 他清扫了战场的余波,轻声道:“……没有找到钟霄……也没有找到真龙吗?”

匣翡的那只碧瞳能瞧见废墟下所有的活物, 搜寻许久都没见到, 摇了摇头:“陆炽邑那边说知道关于宗主的事,但他因为操纵傀儡受损太多昏迷过去,只是说宗主没有死。不过真龙,确实是丝毫痕迹也没找到……”

宣衡看向远处:“是伽萨教带走了她,他们之间有渊源。”

钟以岫抬头看向了宣衡,他意识到, 羡泽只夺走了他的金核,却没有夺走宣衡的。

为什么?不舍得吗?!

钟以岫现在不得不相信,或许她真的曾经与宣衡做过夫妻,或许她心里真的有可能对他人动情。

只是那个人不可能是他。

此刻宣衡站在高处,身后是湛蓝的天空与大团白云,仿佛昨夜的电闪雷鸣都是错觉。

宣衡却看向钟以岫白发之下脆弱的脸,他看懂了对方眼里的错综复杂,眯起眼睛:“她从来不需要无用的人,现在你失去了她的金核,就是无用的人了。”

钟以岫的银山剑忽然抬起,刺向宣衡的方向,剑气在地面上蔓延冰霜,一下子劈开他脚下的废墟。

他明明也没找到羡泽,却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落在旁边,似怜悯的看着钟以岫。

但宣衡心里却没有他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

她夺走了钟以岫的金核,却给了他一枚金鳞。

凭什么?

钟以岫从来就对不起她,从来都是她的仇人,为什么她还要奖励他一般,让他恢复了经脉伤势?

二十年前,她在飞阁中俯瞰着钟以岫拔出银山剑,荡开云气时,面上的表情可不是仇恨与痛苦,甚至还有种故人相见的淡淡好奇。

她怎么可以不恨钟以岫?!

当年宣衡与羡泽不欢而散的时候,比现在她和钟以岫之间不体面一百倍!

凭什么。凭什么钟以岫现在好好的坐在这儿!

他那一头白发是装什么深情!

宣衡真的很想杀了钟以岫。

反正是已经对她来说没用的人,杀了就杀了。

但宣衡知道魔主分身来得蹊跷,他再杀了明心宗师尊,恐怕明心宗的惨案都要让千鸿宫背锅。而且真龙现世、天雷落地,整个修仙界都要炸开锅了,他要去处理的事太多了。

宣衡斜看了钟以岫一眼,拽了拽手套,风轻云淡中夹杂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恶意,道:“她被伽萨教带走才是好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年东海屠魔,伽萨教带人袭击了外围门派,想要襄护他们的神。一个是自己的教徒,一个是自己的仇人,你说她会怎么选?”

钟以岫果然眼眸一颤。

宣衡说罢,转身离开,只留下声音:“你五十年前就该死了。如今你没死就罢了,她还保护了明心宗,我要是你就给她好好磕头上香。”

是,他说的没错。

钟以岫知道,羡泽完全有理由因为他而报复整个明心宗,而她竟然选择出手……救下明心宗……

为什么?

他以为她可以因为那五十年前的重创性情大变,化作真龙肆虐人间,他不会怪她,他觉得自己和当年所有人死了也是血债血偿……

可她偏偏展露出她本性中,他从未见过、却隐约能感受到的一丝恻隐与柔软。

她越是心软,越证明东海屠魔前她是怎样的脾性,他五十年前所作所为的无法原谅。

这是真正的永远扯不平:他绝不可能因为她拿走金核而还债了,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钟以岫甚至心里生出几分绝望来:他永远也不可能赎罪了。

更可怕的是,她为明心宗现出真容,必然在修仙界引起轩然大波,日后不知道要有多少宗门再度蠢蠢欲动——

他要怎么做?被她救下的明心宗要怎么做?

她现出真身,必然会引发整个修仙界的动荡。神鸟已不在她身边相伴,若再有一次围剿,他绝不可能让她孤零零一个面对这些了……

……

好痛。

好痛……

她胸膛处好痛。

胸膛处被洞穿的痛楚,夹杂着暴怒之后的脱力。

她仿佛还没觉得自己安全,仍然在梦魇中嘶吼甩尾。

羡泽本来没有想出手到这个地步,是她在与魔主分身搏斗的过程中意识到,它竟然想要攫夺她的内丹!

不单单是想,它还真的有这个能力。

在魔主分身化作黑影包裹住她的瞬间,羡泽察觉到了自己的内丹激烈震荡,仿佛感受到另一股强大的引力,想要离开自己的身体!

果然魔主分身是为了宣衡和钟以岫的金核而来,甚至当她回收金核之后,它还想要贪婪的争夺。

羡泽心里瞬间掀起本能狂怒。

不可能,她是唯一一条真龙,谁也不能夺走她的力量!谁敢威胁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甚至在暴怒之中,招引出她记忆中陌生的天雷,而后将对方撕碎砸烂,生吞下去!若不是察觉到那黑影的挑衅、杀意与威胁,她绝不会如此疯狂反击,以绝后患。

嘶,但现在想想,她好像愤怒之中也救下了明心宗。

这从结果上看起来,她都快能给自己封圣了啊!什么以德报怨,浩然正气,她现在想想就应该别管钟以岫了,拿那鳞片救钟霄也挺好的啊。

唉,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事情变得有点像她跟江连星之间的关系一样,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慈母,一颗心都扑在江连星身上,江连星这辈子都对不起她——

等等,江连星呢?

在这时,系统忽然冒出卡顿的声音。

[系统]:恭……喜!你、咔咔……新获得一枚金核,内丹成型度17%,请再接再厉!

这是说钟以岫的那枚金核把。

在化身真龙与招引天雷过程中,她都感觉自己内丹中的金色灵力在大量消耗,但此刻羡泽内观自己灵海中漂浮的半透明外壳的内丹,其中的灵力水位,竟然不降反升——

[系统]:恭喜!吞噬魔主分身,内丹成型度24%,请再接再厉!

等等。

夺走钟以岫的金核,让她内丹逐渐成型,她还能理解。

为何吞噬魔主分身,也会让她的内丹成型度提升?!

魔主和她有什么联系吗?

她也知道,自己惨胜的只是魔主分身,魔主到底是谁?除了五十年前东海屠魔有众多修仙者想要杀她,为何魔主也要杀她?

最重要的是……魔主分身的黑焰长矛,为何与江连星入魔之后的黑焰一模一样?!

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这个穿书和抚养龙傲天的任务,和她复杂的过往如此割裂。她如今头脑中的回忆,说话做事都是一以贯之的风格,她从未变过,也绝不可能是在江连星师父死后才穿书的。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索时,意识深处又响起了系统不消停的声音。

[系统]:偏差……任务、方向……出现重大偏差、辅助功能重新激活……

[系统]:将“穿成龙傲天师母后我成为顶级白月光”降级为支线任务。

[系统]:开启主线任务之“开局成为仙龙帝尊”。

[系统]:任务目标不变。

啊?什么?!

羡泽脑袋中忽然出现了一本,叫做《玄幻之无上仙龙帝尊》的小说,她听说是作者日更三万,女主无血无泪才看的。

[龙尊陨灭,羡泽死中归来,以残躯化作复仇烈焰,统御九洲十八川,踏上宝座,征伐万族,号令诸天!]

[天罗地网东海屠魔,吃一口师尊,仙力增幅亿万倍,破!]

[西狄混战灭世战局,吃一口宫主,神法增幅亿万倍,杀!]

[突入魔域万魔遮天,吃一口徒弟,魔气增幅亿万倍,屠!]

[龙首俯瞰,万族跪地!犯我龙者,虽强必诛!]

[万方争霸唯我成圣,天雷劫中力挽狂澜。]

[百家争鸣我道称雄,东海蓬莱笑看慈悲。]

[这一世,我羡泽要万事遂心意!]

啊?

啊???

不是……什么?

……等等,她什么时候看过这种书啊?现在无血无泪的怎么变成她了?!

这实在是味儿有点太冲了吧!

那现在她是拥有两个系统任务线了吗?

可为什么说任务目标却不变,成为顶级白月光和成为仙龙帝尊,为什么能达成同一个目标啊啊!

与此同时,她脑袋里还不消停。

[系统]:“穿成龙傲天师母后我成为顶级白月光”支线任务开始短期结算。

[系统]:江连星已经进入魔域,任务节点失败!惩罚已经降临,你的内丹受到损伤。请尽快寻回江连星并确保他的安全,否则你的修为将终生缺憾。

什么?

江连星不是答应了她,绝对不会去魔域吗?

羡泽内观自己的灵海,竟然还真的在半透明内丹上,找到了一道裂痕。

等等。这并不是系统的惩罚,而明明是她与魔主分身搏斗被刺穿胸膛时,内丹也跟着受损,留下的伤痕啊。

羡泽忽然意识到,这个系统并不能对她施加惩罚。

每次的威胁,更像是对她未来命运的预警。

是提醒她不完成某件事,她的命运将走向另一个缺憾或结局。

如果这样理解,这系统看起来非常可恶又态度恶劣,但实际却是在提醒某些——她不记得缘由却重大的事情。

仿佛是早就知道她会失忆,为她预备了一套保底措施——

[系统]:为鼓励主线剧情的推进,将下三次从宝囊中取物的动作,均判定为保底,必然抽出“上品”及以上物品。

[系统]:主线任务之“开局成为仙龙帝尊”,详细任务正在加载中……加载中……

羡泽满怀着好奇心,本以为它加载一会儿就能加载好,但系统似乎卡住了,似乎一直没想好她这个仙龙帝尊应该怎么杀杀杀。

她受伤严重,身躯疲惫,随着系统无声,她在黑暗中的睡梦也逐渐清醒几分。

耳边渐渐能听到风声与说话声。

“瞧啊,她的眼睛在眼皮下乱动呢,她要醒了!”这声音热情爽朗,她听起来有些熟悉。

是……戈左?

风中传来另一人轻柔沙哑,甚至有些雌雄莫辩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用手指蹭了蹭她脸颊,怜爱又逗弄道:“你瞧瞧她,又弄得一身伤。醒来的时候,怕是又疼又恼的要发脾气了。”

羡泽吃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只瞧见亭阁的八宝顶与一片天空,风从他们身边穿过,似在空中翱翔。

带着面纱的男人怀里抱着她,面纱外有着繁复异域的珠帘坠饰,他目光透过面纱,温柔含笑,手指尖蹭了蹭她脸颊:“醒了?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羡泽却汗毛直立。

因为这手指相对于她的视野来说,有些太大了,她像是躺在他臂弯里的婴孩,面颊还贴着他胸膛。

他身材修长,穿着松绿色丝绸的系绳长衣,衣衫轻薄柔软紧贴身体,衣襟又几乎开到腰腹,露出肌理起伏,脖颈上也有繁复项链垂下,遮掩了几分胸膛的线条——

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起来:“龙性喜淫,你还是这幅样子。”

羡泽:“……?”

是你先穿成这副样子的!

他抱着她的样子实在是太怪了,羡泽挣扎了一下——

她抬起手来,却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爪子,按在了男人胸膛上,她甩甩尾巴,那比小草鱼粗不了多少的尾巴,抽打在男人手臂上。

他手指纤长,轻轻捏住她尾巴尖,轻笑道:“伤势未愈,别闹。”

她变成了一条小小龙,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他甚至还给她包了软布,真像是襁褓一般合围住了她!

但这还不是最变态的。

戈左的脑袋忽然也出现在她视野中,咧嘴笑道:“妈妈,你醒了!叔父大人,让我抱她一会儿吧。”

啊啊啊啊?

到底什么跟什么啊?你叔父说你妈妈天生性淫,你要从你叔父手里接过去说要抱抱妈妈?!

你们西狄人好变态啊。

第65章

她情绪激动得差点翻过去, 立刻感觉到胸膛伤口剧痛,男人扶住她的爪子,目光在轻纱下瞪向戈左:“你的嗓门能不能小一点, 退开些, 她不能轻易挪动。”

戈左有些不大情愿,但还是挪开些来,只是不住的探头探脑想要看她。

羡泽疼得眼前发黑, 她张了张嘴却感觉自己已经喊不出来了, 忽然察觉到, 抱着她的男人将手指探入她口中。

唔?!

羡泽皱起眉头正要咬他, 忽然察觉到有金核涌出的灵力, 顺着他指尖流淌入她口中。

唔……这个男人,有金核啊。

那岂不是也能把他金核掏走, 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她忍不住吸溜一大口, 虽然现在这个动作有种拿手指让没长牙的婴孩嘬的感觉, 但他体内流淌的灵力实在是美味, 羡泽觉得自己能忍。

但很快,她又觉得不能忍了。

因为轻纱之后, 那个男人以慈爱到色情的目光望着她,甚至在羡泽咬他手指的时候还轻笑道:“就饱了吗?多吃一些呀。嘬嘬的很可爱。”

啊啊啊啊啊从来都是我当妈的份你现在这是倒反天罡!

戈左竟然挤过来, 也把自己手指也放到她嘴边来:“妈妈不吃我的吗?我的灵力也很好吃的!”

啊啊啊啊什么“别光吃叔叔的也尝尝我的”, 这台词呕呕呕好变态啊啊啊啊!

羡泽痛苦的闭上眼睛,但没忘了继续屈辱的嘬嘬。

这男人金核中涌出的灵力实在是温柔磅礴,甚至有种奇异的芳香,吃了灵力恢复伤势才是正路,其他的先都别管了!

她咬着对方手指,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男人放松下来, 手臂稳稳架着她,胸膛柔软的像枕头,在风沙的路段,甚至还在她身上也蒙了一层轻纱。

他轻轻哼起异域的歌谣,羡泽感觉到曲声中有安抚的灵力,她爪子不甘的拽着他衣襟细带,渐渐昏睡过去。

……

飞阁重新拆分变回玉銮云车,只是返程的时候再也没有笛曲歌声,没有金碧辉煌,车内满载着的是千鸿宫弟子们的尸体。

围栏上的轻纱帷幔因为溅了太多血都已摘掉,从高处更能看清千疮百孔的明心宗,几处暗渊像是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般望着天空。

其实也有几位千鸿宫弟子掉入了魔域,但千鸿宫决定放弃他们了。

已入魔域,哪怕能活下来,也绝对不是千鸿宫弟子了。

宣衡跪坐在桌案后,头戴窄冠,深青色缎面冠帽上还有几个不显眼的血点子,微风拂动他下巴上系紧的冠带,正提笔在案上书写,听到有人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直到那人跌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衣袖飞扬,斜靠在桌案上,吃痛地嘶了一声。

宣衡都没有抬眼:“腿都断了,还跑出来干什么?”

宣琮撑着下巴:“屋里一股血味,出来吹吹风吧。你还没感谢我呢。伽萨教肯定会要将她藏起来的,我那发簪帮上大忙了,现在你不就是在追踪她的方向吗?”

宣衡:“你帮她逃走了。”

宣琮大笑起来,他脸上还有伤,不敢笑得太夸张:“她哪怕虚弱,也不需要我帮她逃。你怎么还不明白,她就是讨厌你。”

宣衡翻看着卷轴,眼皮都没抬一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宣琮两只手搭在桌子上,托着腮看着宣衡认真的面容:“当年我不懂,现在我确实懂了,你为何这么恨,这么放不开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神鸟,而是那只真龙,她从来到千鸿宫,就不是因为救你或入世,只是单纯地为了……复仇。”

宣衡手顿住,眼神直直的盯着卷轴,几乎要将薄绢灼穿。

宣琮笑容越来越大:“什么成婚,什么结发,你就是她复仇的工具,或者说是复仇的对象之一。哥,你被白玩了。”

他话音刚落,宣衡抓住他的头发,狠狠砸在桌案上,砚台飞起,溅了两人满身墨点,宣衡鼻翼的那颗小痣旁边,也有几颗墨滴,正缓缓往下流淌。

“宣琮,你话太多了。我是不恨你,但不代表我不厌恶你。”

宣衡还狠狠压着他发髻,不让他抬起头来,宣琮却大笑到剧烈咳嗽:“哈,越想越觉得你说过的话好笑,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我,或许不被爱。但你自己就是被复仇的对象,还有脸说那些话,还一副骄傲自得的样子,我真的要吐了啊哥。”

他面颊上沾满墨汁,吃力的抬起头来,弯起眼睛笑道:

“你这是上赶着让她玩,她都不乐意啊。”

……

羡泽感觉到自己蜷成一团,正拥抱着那微冷的金核,金核中漾起的力量修复着她的伤势,那股力量似也沾染了钟以岫的温度……

像是冰雪融化的澄澈溪水。

金核的力量总是带着许多记忆碎片与杂念涌入她沉睡的黑暗中,让她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她一会儿像是蜷缩在温热的绸缎之上,被人臂弯紧紧相拥;一会儿又像是在湿冷的地面上,孤独地抱着自己冰凉的尾巴。

她好像与四五十年前受伤后,和钟以岫躲在水下洞府中的那个自己,重叠在一起。

胸膛处的疼痛是一致的,她睡得极其不安稳,以至于那一点点牙齿打颤的声音都吵醒了她,羡泽不耐烦的抬起头来,骂道:“闭好你的嘴,我都把石床让给你,你还在挑剔什么?”

四周一片极致的黑暗。

那石床就是个台子,跟地面上一样坚硬湿冷,甚至不比她还给自己弄了许多柔软的海藻和细沙垫着。躺在石台上的单薄身影,衣衫都未合拢,他胸膛吃力地起伏着,似有些发抖的痛苦呼吸着。

他面有病容,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音:“……冷。”

羡泽正化成龙型,用尾巴盖住耳朵,闭上眼睛:“那你抖得快一点就不冷了——”

她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睁开一只眼睛,狐疑道:“你不会是想做吧?每次做的时候,你都热得跟哈巴狗似的呼呼乱喘。”

台子上那个人不抖了,连呼吸都咬住了,半晌才闷声道:“……不是。”

羡泽放心了:“那就好。我还在消化你给的灵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那边死寂。

羡泽闭上眼睛,还很贴心道:“等再过几天再做。我都记着数呢。”

台子上的人咳嗽几声,不可置信道:“……记着数?你要怎么计数?”

羡泽:“我在墙上画了正字啊。这半面墙都快画满了。你眼睛看不见,没事,我看得见。”

躺在床上的男人悚然,两只没有灵力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乱颤,想到他们每一次欢好,她都在墙上记下一笔,如今满墙横竖正对着——如今都不挣扎不抗拒的他。

他真有种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的感觉。

钟以岫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他意识到自己在发烧,但他也知道眼下这个女人、这个野兽……这个已经学会了弱肉强食的龙神,是不会管他的。

只要他不会死,让他病着、虚弱着才好。

在这片黑暗里也没有白天黑夜,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的方向睡着,幸好之前脖子上那道满是锈蚀的粗铁链,在他的暗示下被她摘下扔掉了,否则他甚至没办法侧卧。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多久,忽然惊醒,就感觉到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正按在他脖颈上。钟以岫第一反应是,她要杀了他!

但那只手只是摸摸索索,并没有用狠劲,她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肩膀上,似乎探着头在看他的脸,低声嘟囔道:“一直在又抖又喘的,怎么了嘛……说着冷,但你可比我热乎多了,我还冷呢。算了,我也要上来睡,你给我取暖!”

钟以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她的手变成了爪子,整个人……整个龙就跟软面条似的瘫在她身上,其中一只爪子还在推开他衣襟,往他身上贴。

她一边乱挤一边道:“就咱们俩,你每次非固执地要穿上这身衣服做什么,还非要让我浪费法力把衣服弄干净。烦死了烦死了。”

羡泽每次跟他挤在一起的时候,都有种小动物似的捕猎与玩闹不分的力量,她把龙尾都挤进来,尾巴贴着他的腿,爪子和鬃毛蹭在他胸膛处。

钟以岫想要推开她,但她爪子推搡着他下巴,到这种地步,钟以岫不敢再拽她或者推她了。

数个月,或者是十几个月前,她觉得睡在细沙海藻上不舒服,非要想睡在他身上。钟以岫刚被她折腾得半死,身上还有她咬掐的痕迹,又被她羞辱嘲讽了好半天身上的反应,心里难受,自然推拒她。

她本来只是化作半人大小的龙形,在他推拒下,流露出真龙暴虐残忍的本性,龙型陡然变大,一只爪子直接扣住他脖颈死死按在石床上,尖牙抵在他鼻尖前,还威胁要吃掉他的胳膊。

她身上一直有嶙峋不翘起的残鳞,爪子也尖利,钟以岫恐惧与剧痛中与她推搡起来。他失手拨了一下她身上的鳞片,那鳞片本就快要脱落,当真被他蹭掉了,钟以岫登时就听到了一声哀鸣。

她在地下洞府中乱飞乱撞,尾巴甩在他身上,将他击飞出去,钟以岫胸口肋骨差点碎裂,倒在角落。

她狂乱了许久才平息下来,趴伏在石床上大口喘息着,钟以岫也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却听到了她愤怒之后的哽咽。

“我的鳞片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要拔它?!它翘起来了,它都要掉了,你为什么还要动手!本来我就像金鱼像青蛇一样光滑……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丑的样子过……”

“我为什么要跟你关在这种地方,你还不愿意,你以为我愿意吗?我本来应该在天上飞的,正午的太阳那么暖和,说不定又到了喝杨梅酒的季节!可我再也不敢出去了!”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我是应龙,你们这群凡人敢这么对我,那我就要血洗人间——”

她之前的哭声里还有磨牙霍霍,到了这头,忽然声音软下去:“我不想在这里……我一定是做了噩梦,我只要醒来,醒来就会发现,我是躺在泗水之滨做了个噩梦。苍鹭会嘲笑我吓坏了,鸾鸟会给我编花环压住梦魇……”

她的抽泣声逐渐低下去,钟以岫愣愣的抱着自己的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失神的看向她。

羡泽将他囚禁之后,她时不时会狂怒,也大喊大叫过许多次——钟以岫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大抵知道事情的原委,知道这场东海屠魔,在“魔”的一方看来是如何。

甚至,怎么能叫她为魔呢。

钟以岫曾经确实追杀过一只身形狭长似龙的魔,肆虐人世,行踪不定,钟以岫和修仙界诸多前辈总是慢它一步,很少有人能目睹它的正容与全身——

卓鼎君说此魔会现身东海,他才去往东海,可是见到金龙真身他便觉得不对劲……

而如今相处,他已然知道她只是对人间的酒和市集感兴趣,有点得意,有点臭脾气,有点无所事事的龙神,对于一些仙门言之凿凿的魔神行径,问起她来,她都一无所知。

他听见她啜泣声,嘴唇发颤。

他并不知道羡泽在伪装的哽咽声中,正从龙尾下睁大双眼,观察他的反应。

羡泽有些鳞片快掉了,并不算太疼。这哭叫声,一半是真的对当下境遇委屈,一半也是在试探。

她发现了,不是所有凡人都会屈服于折磨,有些人越是虐待他,他反而越是心如死灰地硬顶着;有些人则是一点眼泪叫屈,他便会举手投降。

而她要的是洞悉和掌控,她要让这个人全身心都迎合她!

羡泽已经发现,自己每次聊起自己的事,他都会深受触动。

比如,一开始他是不肯说话的,但似乎听到她哭腔谩骂,听到她的怀旧梦话,他才意识到……她或许不与他认识的其他人类没有什么分别,又恐惧又忍不住问她许多事。

好几次得到她的回答,他才意识到了自己错得离谱,被答案震得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比如,她不在乎钟以岫天然的选择了同类的阵营,但她只是怒骂:“他们只是杀我吗?!他们拔掉了我的鳞片,他们是要嚼龙肉喝龙血!”

钟以岫这时才愣住了:“……什么?龙鳞、龙角可助人登仙,我一直以为是传说……他们竟然真的……”

羡泽也不在乎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狠狠踹了他几脚:“少装!你技不如人被我所用,不是活该吗?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钟以岫沉默地承认了这一点,从那之后,他就对一切的施虐默默承受,再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但她要的可不只是顺从,还有主动和配合。

羡泽此刻假哭了半天,观察了他一会儿,钟以岫却始终坐在角落中看着她。

她就越看越困,心里也嘟囔着:凡人到底吃不吃这一套。羡泽很快就累了,趴在爪子上昏睡过去。钟以岫在黑暗中,朝她的方向缓缓摸索,跪在她旁边。

他顿了许久,才伸出手去,指尖碰到了她头顶的鬃毛,她似乎太缺乏灵力也太疲惫了,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触碰。

钟以岫顺着她断角往下抚摸过去,每多触碰一寸,指尖都在颤抖。

她的人形肉身上摸不到这些伤疤,所以他并不太了解。她总是化作人形,似乎也是因为不愿意看到自己本体的残破。

而这些伤痕残缺,都是他和其他修仙者的所作所为。

每一处伤痕都该值得她的好一阵发脾气哭闹,每一道疤都可能让她口中关心她的神鸟心疼,但此刻却没有人心疼她,安抚她,她甚至因为恐惧与孤单,都不大哭闹了。

……甚至都没有人会搂着睡不舒服的她。

她当然睡在这海藻细沙上不舒服,因为没有鳞甲的保护,那些新生的嫩肉十分脆弱。

钟以岫觉得自己也疯了。

他无法把她当做强大的真龙,当做凌虐他的囚禁者,当做向他讨债的赢家——她只是个可怜的被吓坏了小女孩罢了……

他忍不住托抱起这条脆弱愤怒的金龙,抱在怀中,缓缓摸索着走回石床。

她不喜欢他那皱皱巴巴的衣袍,只喜欢他的肌肤,脸贴上来之后,不由自主的伸爪蹬腿推开那些布料,把他的衣襟都推攘到敞开,这才盘在他胸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凡人到底是肌肤脆弱,她翻起的鳞甲甚至割伤了他肋骨下的肌肤,但钟以岫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用两只手半托半抱住了她。

钟以岫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缓,手指蹭过她的断角处,望着看不见的岩洞顶部,喃喃道:“……对不起。我……我就不该出山,修什么仙,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又能正什么道……”

他感觉有些星星点点的温热,顺着太阳穴流淌入耳边鬓发。

“什么垂云君……旁人起了名号,便真以为自己是半个仙人,连世事都无法洞察,就不配握剑……”

他眼泪有羞愧,有绝望,更多是过往信念想法被摧毁的迷茫。

只是,他仰面流泪,自然看不到盘在他身上的金龙,勾起了嘴角。

她已经确认,这个垂云君未来会好好配合她了。

羡泽觉得自己又聪明又可怜。聪明在于,她意识到,打压胁迫虽然很有用,但面对个体的凡人时未必总是好使。她只要学会软硬兼施,学会伪装和演戏,再配合一些暴力,应该能让绝大多数人乖乖听话。

可怜在于,她觉得自己本没必要学会这些,听说夷海之灾前是群龙翱翔的时代。如果她生长在那个时候,她再怎么颐指气使,应该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可她如今单打独斗,又暂时不能恢复实力,她必须学会这些能够掌控凡人的手段。

她要学会折断他们筋骨,也折断他们的精神。

从那之后,钟以岫再也没抗拒过她以龙身的接近,连带着在欢好时也有了几分给予灵力的配合。

钟以岫总是开始时一副冷淡又无奈的样子,每次到中段,明明她都已经掐住了他喉咙,按理来说应该在他痛苦挣扎的时候,可他却头晕眼花,无法自控,甚至偶尔会鼻息大乱的配合她,会蹙着眉头难堪地叫出声来。

而后他又忽然被自己的声音所震惊羞愧,也意识到,羡泽是能在黑暗中看清他的一切反应和作态,他崩溃的用手臂挡住脸,却挡不住夹杂着闷哼的呼吸。

羡泽在这方面一向是符合龙本性的乱暴纵情,以前鸾鸟甚至被她揪下来好几根羽毛,哭哭啼啼地要她赔,没法灵力傍身的钟以岫,几乎每次都被她所伤,轻一些只是牙印抓痕,重一些就是淤青划伤,甚至被她拽脱臼过。

可他只要一开始推拒她,羡泽就会故意吃痛叫几声,甚至假哭着喊自己身上疼,鳞片要掉了——可她化成人形的时候身上哪有什么鳞片。

钟以岫信以为真,强忍着,哪怕是他疼到开始发抖半昏,也不敢再乱动了。

不过羡泽发现,弄伤的太严重,还要分出一点灵力来给他治疗,实在不划算。而且他身上有了青紫也不太好看,就像是白瓷被人磕碎了边角,便学着手轻一些,只要他乖乖,就尽量不要弄伤他了。

有了这样的先例,钟以岫哪怕此刻浑身烧热,也不好、或者说……他也不愿意推开她。羡泽这样霸道的挤过来,贴在他胸膛上,钟以岫默默拽了拽衣襟,像是把她也抱在怀中。

羡泽眯了一会儿,又爪子撑在他锁骨上抬起头:“你到底怎么了?喘得很厉害。”

“……我可能病了。”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哎?”她吓了一跳:“可你不是什么化神期修仙者吗?不是说修了仙就不会生病了吗?”

钟以岫心道:你看我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化神期的样子……

不过他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是不管不顾,只是不知道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