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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魔气的爆发比之前更甚,钟以岫不敢多留,立刻张开结界,包裹住身边数位弟子,牵引着他们朝高处飞去。

而千鸿宫比他们更快一步,一行人竟然身影消失不见,同样跟着消失的,是羡泽!

钟以岫无论如何没想到,千鸿宫敢直接抢人,他眉头紧皱,怒意浮现:“他们带走了羡泽?就在明心宗的地盘上?明心宗不可能放他离开半步!”

江连星面若死灰,他被灵力捆缚又身处结界,周身剧痛,但那些都不重要,他轻声喃喃道:“……他不会放手了。说到底,没有人是可靠的……”

除了他自己,他就不该相信任何一个人能保护师母。

钟以岫似乎意识到,江连星知道的事情比她多,他垂首惊道:“宣衡到底是她什么人?”

江连星闭着眼睛不想回答了,他真的要疯了。

确实不能去魔域了,他要想办法,将师母从宣衡身边带走。

否则他不敢想,她是不是又要像前世那样——

……

羡泽被一片黑烬魔气迎头袭击,昏迷过去,宣衡将昏迷的羡泽搂在怀中,用衣袖轻轻拂开她脸颊上沾染的几片黑烬。

宣琮挑眉笑道:“怎么插足者还挺会心疼人?”

宣衡压根不理他,手顺着她手臂抚下去,握住了她昏迷时也攥紧的那只手。他手指在她腕上轻捏了一下,羡泽手掌发麻,不自觉松开手指,紧握的玉琮就掉进了宣衡手中。

他接过玉琮后,拿在手中看了看,宣琮心道不妙,果不其然宣衡双指用力一捏!

那玉琮中间出现裂痕,而后碎成几块,宣衡朝法器下方的魔气中随手一扔,消失不见。

宣琮怒极反笑:“……你的玉衡被人捏烂过,就嫉妒我是吧。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入魔的江连星就是她的孩子,但跟你没关系。算年纪,是在你们决裂之后两年出生的。人家孩子都生了,你这个前夫该靠边站了吧。”

宣衡压着的嘴角终于动了动,他那毫无变化的面容露出了一丝讥讽神色:“你对她一无所知,才会信这样的话。”

宣衡抱着她,轻声道:“她不会有孩子的,有也不会是那样的货色。”

第56章

……

羡泽先听到了雨声, 闷雷涌动,她眼皮跳了跳,睁开眼来, 看向四周。

这地方她不熟, 但也看得到帷幔以金线绣的凤凰和鸳鸯,帐钩是松石嵌金的青鸟,地面铺设绒毯, 处处透着文雅奢华, 显然是在千鸿宫的地盘上。

完了。嘴炮半天, 连大伯哥都叫上了, 竟然还落在宣衡手里了。

羡泽起身, 这才发现自己被冥油弄脏的外衣、鞋袜已经被脱掉后不知所踪,她赤着脚穿着单衣躺在床上。

她第一反应便是确认兵器, 幸好, 艮山巨刀还在她的芥子空间内。

这芥子空间最好的一点, 便是搜身也搜不走, 而她最重要的宝囊都放在其中。羡泽越想越觉得,她失忆之前是如她现在如出一辙的谨慎防备。

她呆了一会儿, 忽然有种剧情回到正轨的感觉,等一会儿被掐腰的时候, 是不是应该垂泪求他别杀江连星, 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然后江连星也被带到千鸿宫,大家都以为他是少宫主的绿帽产物,对他各种欺辱——

然后江连星闷声学大招,终于在屈辱中爆发,在千鸿宫杀杀杀,杀完了如同鬼魅在什么漫天红莲大火中走入她寝宫, 一剑捅穿了宣衡,牵着她的手说“师母我们回家”……

……土虽然土,但也挺带劲的。

正想着,她听到外间有些依稀的说话声。

她从床上起身,赤脚踩在绒毯上,靠近隔间的八宝螺钿木门侧耳倾听。

“为何卷轴无法毁掉?”

这说话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羡泽感觉房间像是被蒙了一层纱,细瞧才发现墙壁门窗上都浮着禁制,她手触摸过去,那层与房间墙壁贴合的结界上,浮现出鸟笼般的竖拦横格。

……真搞金丝雀那套啊。

“只要是内部还有人活着,这入口就无法被销毁,顶多是暂时关闭。清点人数后,共有四位弟子未被救出,只是很难想象他们没死……”

再接话的人应该是宣衡,他说话寡淡严肃,字音之间仿佛有四平八稳的节拍,听多了就让人想睡觉:“已让宗家长老查过四人命魂经纬,俱是褪色,只剩一丝未断。已褪色意味着心魂半失,未断丝说明肉身未灭。”

“可困在魔气之中这么久,又有败麟作祟,按理来说他们四人早就该被撕碎吞食了,怎么会还活着。”

他沉吟片刻,道:“或许是有人故意为之,将四位弟子化作……傀儡或半魔,因此还算是他们活着,就无法毁弃卷轴。这更证明此次秘境突然出现暗渊,绝不是巧合。”

另外有人道:“会不会是伽萨教,他们不是擅长以血食炼法作尸傀?很可能伽萨教在陵城出事之后,根本没走。”

宣衡忽然想到千鸿宫来到陵城那天,他遥遥看到垂雾流云,正是钟以岫出手了。一般货色可没办法让垂云君出手,他很有可能遇上了伽萨教的某个上层。

会不会是伽萨教也知道了她在这里,甚至现在还不死心的没走……

他不知道她将金核给过多少人,这些人是爱她还是恨她,但在几个月前金核的疯狂作痛之后,或许很多人都想要尽快找到她。

宣衡顿了顿,道:“让人去陵城内再查探一番。要改变秘境的位置,需要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伽萨教恐怕做不到吧。”

长老道:“是……还有一事,垂云君设下禁制将卷轴封锁,宗主更是直接在明心宗上空垂落结界,不许咱们任何人离开明心宗。明心宗上下群情激奋,很多弟子已经跟千鸿宫弟子发生冲突,要求交出您带走的那位女子。”

宣衡并不接话,只是道:“徐长老,不必什么事都当传话筒。”

那徐长老不敢再多言,宣衡轻声道:“我也没打算走,事总要一件件解决。下去吧。”

外头的人离开了,羡泽快步跳回床上去,瞪着眼睛看着门。

片刻后门打开,宣衡立在门外看着她,对于羡泽的苏醒和她直白尖锐的目光,宣衡也没有惊讶。里间昏暗,外间明亮,灯烛光芒将他影子拉长,他面目晦暗难辨。

羡泽观察屋外,外间算是一间厅堂,应该还有个阳台,高案处有摆放琴的架子,一把被烧的不成样子的乌黑的琴,正在上头蒙尘。

宣衡反手合上门,他抬抬手,骤雨敲打的窗边,几点灯烛亮起。

屋内昏黄又略些潮湿,他不再看她,走到旁边的衣冠架前,解开冠带,将深青镶玉的窄冠放在架顶,冠带的系绳从他戴着皮质手套的指缝里滑落下去。

宣衡外袍有些雨痕,脱掉后叠的齐整搭在架子上。

他推开门前,放在门框上的手都在抖,此刻将衣袍放下后,差点碰掉了腰带上的玉衡,宣衡强定心神,不着痕迹的握住玉衡,握在掌心,不言不语。

羡泽只觉得是他在死装,看见他脱衣服,抱着腿笑道:“你要睡我啊?”

宣衡只侧目看了她一眼,动作未停,将手套外的扳指都摘下来,与玉衡一同放在桌案上,那眼神像是“老夫老妻了别闹”,也像是“这不是废话吗”。

他挥挥手,灯灭了一些,只有最靠近门处的一两盏还有微光。

羡泽盯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密,闷雷滚滚,房间内实在潮湿,她手臂脖颈沁出一点点冷黏。

粘稠的沉默就像是雨水的气味一样无孔不如。

他站到床边来,解开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跟她说了第一句话:“那个少年被垂云君带走了,应该不会死。”

宣衡说罢将簪子发带放在床头,长发散落垂下来。他头发并不长,只垂到背中上半,发丝偏硬,细瞧过去有深青色的光泽,灯烛昏暗却依然能看出他齐整的鬓角与美人尖。

羡泽感觉到两件事:

一是他希望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享受着她目光的摩挲。

二是他的话语在试探,试探她有多关心江连星,又如何看待钟以岫。

行。

她立刻道:“我家孩子没事吗?快让我见见他吧,他年纪小,脑袋倔身体又弱,秘境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把他吓坏了吧。不过我相信垂云君不会把他当做魔处死——”

宣衡手顿了一下:“……退步了。”

羡泽:“什么?”

“二十年前,你演的比现在好。”宣衡放下半边床帐,坐在床沿。

“他真是我孩子。我跟你生不出来不代表跟别人生不出来啊。”羡泽扯了扯嘴角,挑衅道。

她细瞧才看得出来床帐竟然有好几层,卧榻又深又宽,随着宣衡合拢床帐,里头跟一间小屋子似的。

宣衡深青色的瞳孔在帷幔的昏暗中,就像是墨翠,他似乎真的笑了:“你就没想过,咱们也研究过怎么生孩子。”

啊。

是说一起理论学术研究,还是行为艺术研究?

“是你自己说的,你可不会生孩子,只会下蛋。”

羡泽:“……什么?!”

他真就像是夫妻一般,掀开被她刚刚踢乱的被子,坐在床上,甚至在床上也没打算摘掉手套,双手交叠搭在腹部。

一点灯烛微光勾勒了他的额头鼻梁,他垂着嘴角,薄唇紧抿,羡泽忽然意识到,他虽然说话做事老成,嗓音成熟低哑,但他还是很年轻的。

她那片回忆里,他眼里还会有兴奋,有欢欣,甚至有许多堪称天真的神情。

但现在已经都不会了。

太怪了,感觉这氛围太怪了。

他只是沉默坐在床边,伸手抚了两下被面,垂眼看向床边脚踏。她的鞋弄脏之后被扔掉了,所以脚踏边只有一双他的鞋。

他不喜欢这样,只有孤零零一双鞋在,或许还是让人给她拿来一双软底鞋吧。

羡泽对他的态度异常警戒:“你在看什么?把我抓过来又不说话了吗?”

宣衡转过头,却并没有直接看她的脸,目光垂了片刻才像是下定决心,抬起眼看向她。

那张十几年来从未变化的一张脸,他还能回忆起托着她的面颊时掌心的柔软,指腹揩过她眉毛时她扑动的睫毛。

她乌发散乱,拢住半个身躯,嘴角还是含着一丝笑。

这张雍容精致的脸,在日光下总会因为瞳孔的金光,显得有种富丽的寡恩薄情;但在床帐朦胧昏暗里,她总有种倦懒,人跟绸缎衣裳似的又凉又软,是他熟悉的可触可亲。

只是她的眼神如此陌生。

甚至不是当年的兴味、贪欲或厌恶。

她又在扮演什么?

宣衡已经受不了她一丝一毫的伪装,道:“你可以把你的角和尾巴露出来了,你不是说你觉得那样更自在吗?”

羡泽皱眉:“……什么尾巴?我没有尾巴。”

宣衡不说话,但似乎觉得她还在装,有些愠恼。

他伸出手去,要探向她后腰,羡泽讨厌他这幅理所应当的态度,谁跟他是夫妻?在她看到的那段回忆里,也没有这部分,如果真有,她也能想象到有多无趣!

“我失忆了!我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尾巴。”羡泽捉住他手臂要去推搡,这人生的高大,胳膊也有劲,千鸿宫风流典雅的衣衫遮住了他的身形,这么按过去,他简直是个刀客剑侠!

宣衡却低头看着她,冷冷道:“谎称失忆这个办法,在你刚弄瞎眼睛时用过一次,第二次就不好使了。”

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触碰到了羡泽的中衣,而后绕过她的腰,非常精准的按在了她腰臀之间的一处窝窝上,那感觉就像是她的麻筋酸穴似的,羡泽只感觉腰酸腿麻,忍不住叫出声。

她出了声之后,顿时认为是宣衡有意要她出丑,暴怒起来,也干脆不装了,伸手猛地拽住了他头发。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不记得的旧事,他却什么都了熟于心,甚至还知道她何处敏感!

宣衡被她结结实实抓住头发,闷哼一声,朝后仰过头去,后牙咬紧,双眼发直的看着她。

羡泽怒道:“我说了我失忆了,你听不见吗?我跟你根本就不熟,有什么意思——”羡泽低头看着他,话音却忽然顿住了。

他咬牙道:“松手!”

羡泽没有松手,凝视着他的脸,反而抓的更紧了。想来上次,她也是这么对待宣琮的,宣琮疼的倒抽冷气,却非说要爽到了。

她当时还觉得宣琮够变态的。

但更变态的是他哥。

宣衡明明怒瞪着她说让她放手,可她仔仔细细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和泛红的脖颈,甚至是他眼底的神色。

羡泽意识到,宣衡才是真的爽到了。

她没有松手,反倒更使劲的往后扯了扯。

宣衡眉心一跳,手撑在缎面锦被上才勉强没有倒下去,睫毛颤抖着,胸膛起伏,好半晌才道:“……羡泽,松手。很疼。”

羡泽笑起来:“是吗?我觉得你爽到就差吐舌头了。我手就不往下摸了,怕你是真变态。”

他因她这话露出耻辱的神色来,双目紧闭,缓匀了几口气。羡泽这才注意到他的冠带在下颌处勒出一道细浅的红痕,摘下发冠之后才明显。

她觉得很有意思,手指将他脸颊推得偏过头去,让他仰起脖颈露出那道凹痕。

她手指摸了摸,他平复下去的胸膛再次起伏起来。羡泽目光在红痕与下颌线处停留片刻,抬起头来,他垂着睫毛,眼睛向下,似睥睨,却也似……邀请。

他紧闭的唇微微张开,似乎是在等她亲吻它。

凭什么?凭什么赏你啊。

她嗤笑一声松开手,将他推开来。

他偏过头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大受羞辱,半天没能转回脸来。

第57章

羡泽道:“我说了我不记得你, 我是明心宗弟子,自然要回弟子院去,你不能禁着我。”

他终于转过脸, 神色又淡淡看不出来了, 只往上拽了拽自己的手套:“你不是跟宣琮两情相悦被拆散了吗?回了明心宗,要怎么破镜重圆。再说你刚入明心宗没半年,他们也未必在意你回不回去。”

放屁。她都听见明心宗命他交人了。

“那你放我跟他重圆去啊, 我跟大伯哥坐一张床上是什么意思?”

宣衡直接躺下:“他那儿床窄。”

羡泽要气笑了:“那你关着我也没用。”

宣衡皱了皱眉头:“我没有关着你。”

“我瞧得见门窗上都有禁制, 你还说没关着我?”

宣衡看着她, 慢声道:“那是为了防止别人进来, 天底下还有什么禁制关的住你?我以为是你没走, 是因为……有话要与我说。”

他本意想说是她还对他有兴趣,但实在是说不出口, 才中途换了说法。

羡泽看了宣衡片刻, 立刻撑起身子, 跨过他跳下了床。

宣衡看到她踢开衣摆, 露出一截白皙小腿,脚尖快速点地, 伸手就要打开窗户,可她手指却摸不到窗户, 只抚摸到了一层禁制结界。

她皱起眉头, 立刻指尖汇聚灵力,伸手打向结界,那层鸟笼似的结界符文再次浮现,她只感觉骨节像是砸在了墙面上,吃痛的收回手,怒瞪向宣衡:“你说困不住我的!”

宣衡心惊肉跳。

几个月前虽然他感应到她出了大事, 可等瞧见她面色红润,身姿挺拔,而且是比之前更千万倍的会搅混水,他只以为她装作弟子来明心宗玩,便没有想过她真的遭了难。

他登时起身,朝她走去,羡泽朝后退,手按在桌案边,抬眼瞪向他:“怎么,你还想爽一爽?”

宣衡抓住她手腕,探向她的经脉内息,眼神陡然变了,他嘴唇微微发颤:“你、你如何变成这幅样子?是谁做的?!”

羡泽紧抿嘴唇不说话,想要让他多说几句线索,却没想到宣衡拽着她回到床边,将她推回床帐内,他紧跟着进来。

羡泽被按倒在床上,她挣扎起来:“别推我!你要敢玩强来的那一套,我撅断你的——”她转过头去,刚想给他一巴掌,就瞧见宣衡面色严肃的解开中衣,露出一小片胸膛。

与他看起来矜重典雅的衣着不同,他胸膛上有几块烫下的疤痕,好似被什么人用烫红的铁棍戳下的。

实在是太过反差,就像是夫子庙里的圣人像脸上,被人用烟头烫了。

羡泽目光落在那几处拇指大的疤上,他却没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腹处。

羡泽正要继续张口骂他勾引人的手段太低劣,他却眼睛闭上,像是在等什么。

羡泽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但他肌肤手感不错:“……”

宣衡不说话:“……”

他片刻后忍不住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真的失忆到连怎么吃饭都忘了?”

羡泽:“啊?吃饭?”

宣衡似乎耳后泛红了,但还是眉头紧皱:“你自己说叫‘吃饭’的,就是吸食他人灵力——”

难道说的是,就跟之前从钟以岫的金核中吸走灵力那样?羡泽运转灵力,她内观自己那颗透明的只有外壳的灵核,果然看到明亮的金核就在她身侧。

是宣衡?!

羡泽似乎对他的气息极为熟悉了,几乎不需要多想就自然而然的心法逆练灵力倒转,从那金核之中有大量灵力朝她涌来。

啊……

她太理解为什么把这种吸食灵力称作“吃饭”了,因为有种食欲满足般的餍足,宣衡体内金核飞转,她明知道不可能,但似乎连他的灵力都和钟以岫不同,有种帐下耳鬓厮磨的温热感——

她忍不住软倒下去。

宣衡很是大方,羡泽甚至感觉金核中涌出的灵力几乎将她包裹,她吸收的速度比不上他给予的慷慨。

羡泽甚至不需要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以防止被人发现,她像是一只醉卧蜂蜜湖里的小熊。

她头晕目眩,连身上压下来的重量都没有在意,只是觉得有点喘不动气似的哼了一声。

宣衡低头看着她,他将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她也不知道,只要是觉得舒服她就主动倚靠过去。她双眼失焦,微微歪着脸,柔软的脸颊放松的压在他手臂上,露出极其好懂的吃饱喝足似的表情。

只有这时候,她嘴角那一丝笑是最真实的。

其实被她吞食灵力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他额头甚至沁出一层冷汗来,但宣衡心里却是无上的满足。

看啊。她哪怕情绪上拒绝他,心理上戒备他,可她还是需要他。

羡泽只要是没有从他身上彻底拿回金核,他们之间就还深深融合在一起。

虽然她总说这是给他的诅咒,但宣衡更愿意称之为“种子”,他身体里有她的一部分,只要是她需要,他仍旧可以……喂养她。

只是,她显然在几个月前,经历了毁天灭地般的打击,有人几乎要杀了她。她才会如此饥饿的渴求灵力,才会贪吃到甚至愿意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半搂抱着他。

只是……到底为何?几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衡拈走她面颊上散乱的青丝,轻声道:“你来明心宗是为了什么?垂云君跟你有过什么吗?他明明是你的仇人,为何你要将金核也分给他……”

羡泽只是哼哼两声作为回答,似乎觉得腿被他压麻了。宣衡面上露出一丝莞尔,挪动开膝盖,但依旧与她膝腿交错,紧紧相依。

她一定是失忆了,因为十几年前他们分开的那般不愉快,而她此刻却愿意与他如此亲近。

宣衡实在是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一下她唇角,羡泽似乎吃饱了,有些呆滞的目光缓缓地挪在了他面容上,小痣上,嘴唇上。

她似乎没想过他那么严肃的唇也会亲吻,抬起脑袋似乎想说些什么大伯哥之类的话,但咕哝半天,最后说出口的是:“……你跟钟以岫,谁更强?”

宣衡垂眼:“说不准。你希望谁更强?”

羡泽似乎有点苦恼了:“我不知道啊。你能打过他吗?”

宣衡将她的发丝别到而后:“若非为德,君子不争。”

羡泽拽了一下他袖子:“那你是君子,你别争了,把我送回去吧。我想去找钟以岫。”

这话说得实在是伤人。

若说他是仇人,那钟以岫也是,她此刻失忆了,却想回到钟以岫身边。

宣衡抿唇不言,将她脑袋扶正,整个人抱起一些放到床榻深处,将被子盖好:“好好睡吧。注意寝姿。”羡泽像是晕饭了,稀里糊涂的推了他一把:“你管我怎么睡。”

宣衡轻声道:“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

羡泽脑子不清不楚,只是表情都皱巴起来:“……什么鸟语。”

她骂完了转头就睡了。

宣衡坐在床上,看着她乌发铺开占了半张床,像以前那样替她拢了拢头发,这才低头收拾自己的衣带。

他也看到了自己胸膛上的疤痕,目光幽深,他伸手碰了碰,系好衣带什么也没说的躺下了。

……

羡泽不能算睡着了,她纯属是香晕了。

可能就迷糊了两个时辰就醒了,身下床铺柔软,帐内有着竹叶松香,身侧的人呼吸绵长。

羡泽现在脑子还有点懵。怎么就忽然跟前夫睡上了啊。

她拧转肩膀,微微偏过头去,能看到宣衡平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腹部,睡觉了都没摘下手套,

睡觉都睡得跟展柜里的古尸一样。

她撑起一点身子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却听到他呼吸节奏很快就变了,羡泽连忙缩下去,又骂了自己一句:怂什么。

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顶多咬牙切齿跟她玩命做恨。

宣衡睡得太轻了,他竟然真的醒来,但没有挪动,只是朝她的方向抬起手,羡泽闭上眼睛。他摸了摸她脸颊与泪沟,手套的质感蹭在肌肤上,显得有些冷情。

他收回手依旧两手交叉着。

羡泽以为他就是确认自己是否在,就会继续睡了。

却没想到宣衡犹豫了片刻,竟然摘掉自己的一只手套,将手指轻轻搭放在发顶。

就这样没有收回手,他许久后才再次陷入了深眠中。

羡泽睁开眼,她现在非常好奇宣衡为什么要戴手套,但她要是将他的手从头顶拿下来,他估计又要醒了。

羡泽刚刚在黑烬中看到的记忆大多是跳跃的,她只能依稀猜到一些事,现在脑子还有些懵。江连星反复跟她说了好几回,宣衡这个前前夫多么可怕,会如何虐待她……为什么他要虐待她?

是现在还没暴露吗?等确认她跑不了之后,会不会就显露真面目了?

嘴里说什么君子君子,有几个君子睡觉不摘手套,身上还有烫疤的啊!

而且还有江连星——

羡泽脑袋里的系统始终没有提示任务失败,说明江连星应该是还活着,钟以岫对魔修比较包容,应该将他带走了。

但也不是说他就安全了。

以书中的剧情而言,江连星的魔核似乎很厉害,又因为仙魔两道皆可并容,最后被全修仙界联手绞杀。

真操蛋。

她现在恢复了一些记忆,才知道自己给江连星找后爹真是找错了人,钟以岫毕竟是东海屠魔的主力。

也就是说,钟以岫虽然暂时没杀他,但如果看清楚他的魔核,也可能不会留他。

羡泽也愈发感觉到不对,在原著剧情中,师母就是个给江连星找资源的美丽废物,可现在却有大量过往的事情,发生在江连星出生之前。而且在回忆中,在这些旧事中,她是……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陵城中,小变色龙对她说的那句忠告。

在那小变色龙说的最轻的几个字上,是她不敢细想的事情。羡泽联系到自己在黑烬中回想到的片段,愈发有种一身冷汗的感觉。

她似乎在一个关键而且虚弱的节点,只是恰好活下来了而已,如果她再不做出抉择,她可能会遭遇极大的危险。

羡泽此刻睡不着,也有空梳理脑子中的计划和想法。她忽然想起之前江连星进入下个阶段时,她得到的系统奖励——

[系统奖励:【保修期】功能开启 ]

[保修期:将宝囊取出后,可通过灵力将物品收入宝囊中。现在开始,存入宝囊内的物品将自动进行修复,并一定概率进行升级。]

[要求:物品需保持主体完整。]

啊……感觉没什么乱用的技能啊,她又不当修理大师,哪怕真是得到什么半毁的神剑,她扔进去修复,也几乎不可能从几千件物品中重新抽选出来,就等于石沉大海了啊。

[系统奖励:【仙魔不分】功能开启]

[仙魔不分:你可以完全利用灵力与魔气,仙魔在你身上不会有界限。]

[你将有能力压制、掩盖其他人身上的仙气或魔气,模糊自己及他人的身份,使人无法辨别它们的真实身份。也可以帮助他人转化灵力与魔气,使他们可以短暂的穿行两界。]

这个能力看起来似乎是能帮助她压制江连星的魔气,甚至掩盖他的身份继续行走世间。可羡泽意识到,第一句才是重点。

她能够完全利用灵力和魔气,也就是说不论是在凡间,还是到了魔域,她都可以一样的如鱼得水。

而且最后一句说到,她还可以短暂的帮助别人这样做。

但问题是……江连星就是因为仙魔两道兼修才遭两方排挤,再加上许多事推波助澜,最终惨死的。

她为什么会有龙傲天男主的最重要天赋?

羡泽脑子乱转,而身边却传来绵长的呼吸。

旁边宣衡一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模样,根本不怕她掐死他,睡得这么安稳,她更不爽了。

羡泽直接抬起手,一巴掌甩在他脑门上。

宣衡果然被她打醒了。

他似乎很久身边没有活人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收回了自己没戴手套的手,藏在身侧,声音微哑,道:“怎么了?”

羡泽装作是自己睡相不好,翻了个身面朝里面,不回答他。

宣衡倒不像她那么小心眼,没有回她一巴掌,只是将她头发拢了拢,又轻声道:“睡吧。我离你远点就是了。”

羡泽:“……”

怎么回事。他这个好像很卑微的口气,再加上实际囚禁她的行为,让她更火大了!

……

羡泽醒的时候,先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屋内无人,她以为是宣衡已经出去了,正要伸个懒腰,就发现自己旁边的锦被已经被叠得齐整放在床尾,就像是他从来没在旁边睡过一样。

发冠和衣衫都已被穿走,除了一点松叶竹香,宣衡什么都没有留下——

啊也不是,床头桌岸上还有一杯水,有灵力包裹着瓷杯,杯口还在冒着氤氲的热气。她端起茶杯,才发现茶杯旁边,放着他那枚裂开并被火烧过的玉衡。

她感觉它似乎随时会碎掉,不太敢拿起来,靠近些发现玉衡下头压着一张薄薄纸片,写着:

“你若不走,今夜回来还会喂你。”

羡泽手抖了一下。

不知道还以为是喂饱什么别的呢。

第58章

羡泽确实有点心动。

宣衡喂她喂得非常大方, 她感觉自己灵海膨润,经脉也在修复着,相比之下她之前吸钟以岫的那两口, 就跟蜂鸟吃花蜜似的了。

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大方, 羡泽连吸三天说不定修为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只不过她可能比他想象中更贪心。

随着她昨天狠狠吸了宣衡一口,随之涌入体内的不只是金核的灵力,更有些许记忆的碎片。这些记忆都与宣衡有关, 看来是吃谁的金核就会恢复跟谁有关的记忆, 但比如她真实身份、她的索求, 虽然是蛛丝马迹, 但她已经对自己的过往, 有了猜测——

确实像宣衡说的,她现在虚弱的不正常。

她不应该会被宣衡的阵法困住。

甚至说她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而不自知。

她思索着, 也看向桌子, 桌上还有一片叠得整齐的黑纱。

宣衡没有再戴了, 反而放在了屋内,似乎要昭告所有人, 他的亡妻回来了。

四下无人,羡泽想到跟他住的昨夜, 她自己都说不上来是暧昧是憋气还是无趣, 总之就是怪的离谱。她在床上拳打脚踢了一阵子,把被子床单都弄乱,把枕头扔到床尾去,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不稳重,叹了口气去拿水喝。

外头忽然响起说话声:“羡泽?你在屋内?”

羡泽一愣,笑了起来:“孩子爹终于来找我了, 咱们爱过一场,我还想着你怎么没来找我,反而让我跟你大伯哥睡了一夜。”

宣琮听见她声音,放松下来似的舒了口气,这才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在屋里哭的多伤心,眼睛都哭肿了。”

羡泽当然不会信这种鬼话,却从他松口气的态度察觉到不对劲:“你在担心我?你怕你兄长对我做什么吗?”

宣琮似乎靠在了门外,半晌后笑道:“那就说不准了,十几年前他可是疯了。我一直以为他这些年都是疯子装正常。”

羡泽也觉得宣衡有种疯了但没完全疯的气质,谁跟前妻睡觉睡得跟躺尸一样啊?谁大半夜只敢偷偷摘手套啊?

而且吸他灵力也不用脱衣服啊,他干嘛忽然脱衣服让她把手放在胸口上吸个爽,这种好似哺养似的姿态让她汗毛直立。

危险啊危险。

羡泽走到门口处砸了砸结界:“救我出去,咱俩去找孩子去。”而且她感觉这个结界比昨天还加强了,应该是宣衡发现羡泽真的跑不出去后,更坚定地要圈着她了。

宣琮笑着叹气:“这结界就是防我的,我可没办法,再说你不跑,我还能听个声,你跑了我是影子都见不着了呢。你昨天说什么老宣家血脉——”他笑场了:“那你要待在我们老宣家啊。”

羡泽:“滚吧。”

她喝了口水,忽然见到屋内的茶壶,道:“外间有茶壶吗?”

宣琮:“有。怎么,他连一壶茶都没给你留?你就算是什么仙也要喝水啊。”

他侧耳听到屋内的走动,刚要再开口问,忽然察觉到身后的气息。

宣琮转过脸去,就瞧见羡泽穿着单衣,右手拿着桌案上的茶壶,左手拿着降魔杵,站在外间正中。

她嗤笑一声:“说困不住我也是真的,什么结界,就这。”

宣琮手里正端着玉璧状的法器,他一愣:“……这结界别名叫囚金枝,以前可是把我困得绞尽脑汁也出不来,你这么轻易就跑出来了?”

羡泽赤脚踩在绒毯上,放下茶壶收起降魔杵:“那你可以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手里拿着法器,是打算救我吗?”

或许是宣琮那混不吝又什么都能接住的性子,羡泽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跟他说起话来也是不一般的放松。

宣琮收起来,朝她走过来:“怎么会呢,只是拿在手里看着玩。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他确实懂她,知道她不会打算留在这里。

羡泽蹙着眉头没说话,宣琮摘掉自己的发簪,随手拢了拢她头发,羡泽回头要挣扎,他道:“别啊,头发那么乱,逃跑的时候也不方便。”

要有人愿意伺候,她从来都是心安理得享受,羡泽便坐下让他给梳头,顺便运转着自己的经脉。剧痛的感觉几乎已经消失了,看来昨天喂的真不少。

她看着自己掌心手腕游走的微光,轻声道:“我要是杀了你哥,你是不是就要继承千鸿宫了?”

宣琮站在她身后簪发,笑着从她身后探头过来,偏着脸看她,长长耳坠搭在她肩膀上,眉眼缱绻:“一般来说也能继承嫂子。”

羡泽勾着嘴唇笑起来,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在思索谋划时,眼里闪烁的光有多么灼人:“那我要是杀了你哥,你能拦得住千鸿宫上下来找我寻仇吗?”

宣琮手指灵巧的穿过她的发:“恐怕难,千鸿宫可以把自己人折磨的不成人形,但不接受外头人一点羞辱。我劝你做干净一点,真不行焚尸的时候叫我帮忙,我可以帮忙把我哥烧成全熟。”

羡泽叹气道:“他那样子一看就皮厚芯硬,怕是不好烤熟。”

他给她梳了个斜斜的发髻,笑道:“好多年没给你梳头了。”

羡泽扶了扶发髻,打开阳台,外头乌云低沉,天地间一边混沌的灰绿色,雨水砸在围栏上溅入屋内,她赤着的脚踩在地板上,回头笑道:“我回明心宗了,若有机会说不定还需要找你来梳头。”

宣琮坐在她刚刚坐的圈椅上,拿着桌案上的茶杯,手指把玩,许多话语还是化作轻笑:“好。”

她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结界,遮挡住暴雨,然后从芥子空间中拿出艮山巨剑,赤脚踩在乌沉刀面上,冲入雨中。

周围有千鸿宫弟子正在风雨中襄护飞阁,见到她孤身冲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正要在疑惑中上去拦截,忽然听闻阁中传来悠扬笛曲,正是孤曲残篇的《无觉心迷》。

众弟子心神一震,竟有些发愣的伫在原地动弹不得,等回过神来在定睛,空气中似乎还有乐曲的余音,而那御刀而行的女子已经找不到了。

羡泽在暴雨中御剑,雨水敲打在结界上。

她看到了明心宗山门广场上的巨幅卷轴,正紧紧卷拢着,但还是数十米高的巨大,卷轴上头还有一些墨迹斑痕,好似内部的魔气正力透纸背渗出来。

卷轴上头封锁着冰色锁链。曾经在见到的月裳帷,也在暴雨中垂悬在广场上空。

周围的看台还未拆掉,本来应该“精彩”的弟子试炼,竟然结束的如此仓促。

羡泽将结界收拢变小,将一只手伸进雨水中,漫天的暴雨像是无限拓展了她的灵识,她察觉到两派的熟人都在此处。

宣衡和钟霄正相对而立,对于这个卷轴该怎么处理发生些争执,匣翡和对面的长老在商议细节。

两派都对这卷无法销毁却通往满是魔气秘境的卷轴严阵以待。

而正有一群明心宗弟子冒着雨急急走到广场上,或撑伞或立起结界,十几个人将背着手的宣衡团团围住,羡泽只依稀听到几句话:

“你们千鸿宫最起码有三个人的性命,都是羡泽救下来的,现在却抓着人不放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你们在秘境中有什么秘密被她发现了,你们想要杀人灭口!”

“说到底,三大仙门之中,就你们千鸿宫是子承父业、是宗亲家族,其他哪个不是选贤能任之?甚至早些年还搞去母留子那套,你们宗门能有什么好人啊!”

“呵,现在墨经坛上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你们千鸿宫抢走明心宗女弟子的事情了!到底是仙门之首,还是土匪窝子,看人貌美就想着抢走么?!”

羡泽忍不住侧耳多听了几句。

钟霄并没有阻拦这群弟子,顺着道:“这事情少宫主怎么都不占理的,羡泽一入明心宗,有怎样的前缘都割舍斩断了,当初陵城她救下众多百姓,这次在秘境中更是保护多人,是我明心宗这一代最受看中的弟子。若有什么未解决的争端,不如说出来,我们看要怎么赔礼平息,定然尽力让少宫主满意。”

羡泽愣了愣,她万没想到钟霄一副娘家人的姿态,在很多旧事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愿意为她这个弟子站台。

宣衡半晌后开口,也只能以退为进:“她是我落难在外的发妻,我一直误以为她已离世,却没想到她只是摔到头脑忘记了旧事。她受伤后还未苏醒,等她醒后,去留自有她决定,她若是知道明心宗如此关切她,也会很高兴的。”

她翻了个白眼。

宣衡绝对是因为听见弟子们把事情捅到墨经坛上,所以就故意这么说。

修仙界第一鳏夫的亡妻复活了,这爆炸新闻绝对会闹得人尽皆知。

羡泽还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别的前前前夫,她不敢想象,会有多少她曾经认识的人会看到这条消息,会看到她的名字跟宣衡绑定在一起。

这人最讨厌的就是,明明不熟却还天天把自己当正宫!

毕竟修仙界也是“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他这话一说,钟霄似乎也难以开口。可弟子中却有个小丫头片子的声音尖利响起来:

“你说是你亡妻,谁信?从来没人见过你妻子,还不是你随意编排!你瞧见漂亮的是不是都能说是自己亡妻啊!我呸,我们羡泽姐生龄不过三十多岁,你个老登少来吃嫩草!”

嚯,她竟然有被人叫做嫩草的一天。

羡泽不用想都能知道是谁说的。刀竹桃这么一喊,明心宗弟子也纷纷怀疑起来,两边更开始了拉扯。

不过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做,最好就让宣衡被缠住。

羡泽用一团水雾包裹自己的结界,隐匿在暴雨中,快速飞离此地。

赤足立在巨刀上,她也运转着灵力,内观灵海,观察着自己周围金核的方向。广场上那枚金核,是宣衡;翩霜峰方向那枚,是钟以岫,还有——

她蹙起眉头来。

昨天她看到了一枚灵核在明心宗西南方向的远处,她想到那很可能是从未离开陵城附近的戈左。

可现在看过去,那个方向不是一枚,而是两枚,而且比之前更接近了。

她头瞬间两个大。

还有哪位熟人要杀过来了吗?

但什么都比不上她要做的事,羡泽直朝着翩霜峰的方向冲过去,中途她就撤掉了结界,暴雨一下子浇在她身上脸上,单衣淋了个湿透,她里头穿的那件藕荷色小衣都透的恰到好处。

她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全拿手当雨刮器,抹着脸往翩霜峰的方向冲。

到了翩霜峰附近,反倒是没有雨了,钟以岫所在的峰顶自成一派气候,落雪依旧,温度极低,严寒之下羡泽直打哆嗦。她燃了一点灵力周身运转暖暖自己,但故意不往脸上暖,仍然显得唇色苍白。

羡泽以为自己又要飞不动,却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能顶住洞府的灵压,一直飞进了窄门,落在了台阶之下。

她踩在结霜的台阶上,其实身上还算暖和,但她偏偏要走的歪斜蹒跚,头发湿透粘在脸上,扬起脸来看着白色帷幔的楼阁,咽了两下口水,才扯开嗓门凄声道:“垂云君——垂云君!”

四周无声,她心里一跳,登上最高一层台阶,正要挤出两滴泪再开口,却没想到周围的白色帷幔就像是鼓满了风一般吹开,下一秒她就只感觉落在了怀抱中。

微冷的手紧紧拥着她。

钟以岫垂头看着怀中的羡泽。她浑身单衣湿透,乌发贴敷在脖颈鬓边,浑身打颤,双脚还赤裸着。

她曾经不论境界如何,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的脸上湿成一团,如同雨水浇打的紫藤花,此刻似乎要昏倒一般,苍白手指却紧紧抓着他衣襟:“他们会追上来的……会再抓我回去的……”

钟以岫哪里见过她这幅样子,手臂紧紧拥着她:“他们不敢。”

她眼前一昏暗,自己已经转瞬间被他进入洞府深处,周身温暖起来,她感觉身下是柔软的床铺——也不必,她刚起来,怎么又要躺下啊。

她挣扎要起身,钟以岫半跪在床边,握住她两只冰凉的手,他眼尾泛红,将她按回去:“我知道你是担心江连星,他在我这里。若不是因为他魔气不稳,眼见就要保不住人形,我必须助他压制魔气,否则已然去找你了。”

钟以岫垂头道:“我答应过你,只要他在明心宗内,我就不会让他走了歪路。”

她未必是慈母,但钟以岫真是适合当后爹的。因为她之前表现得处处以江连星为优先,钟以岫就也一样看重江连星,甚至从出事开始,就一直在帮忙压制江连星的魔气。

江连星啊,别说师母的爱情没帮上你的忙,她这个改嫁寡妇挂还是很合格的。

羡泽咳嗽半天,将睫毛上的雨水终于挤出来了:“江连星还好吗?让我见见他!”

钟以岫的灵力蒸发了她身上大半的雨水,只剩下头发半干,他拿起床榻上的软被,将她团团围住:“他……还好。”钟以岫说的委婉了些,其实江连星一直在发疯,对于钟以岫将他关押在底层洞府这件事异常愤怒,疯狂在冲撞禁制,甚至还想杀了他。

钟以岫一遍遍伸手抚摸着她额头,轻声道:“别担心,你已经在这里了。千鸿宫的人若是敢来翩霜峰找你,我就让他们都做沿路的冰花。”

现在这个氛围太适合装一下了。

她肩膀颤抖,抬起手来一把搂住了钟以岫的肩膀,声音略带哽咽:“我以为你昨夜就会来找我的,我一直在等……可你没来找我……”

等的过程中吸了宣衡好几口然后香晕了,就不是她的错了。

羡泽单衣的宽袖滑至肩膀,露出双臂,浇过雨水的手臂逐渐变得热烫,和钟以岫微凉的脖颈紧紧贴在一起,她额头靠着他脸颊,似余惊未定。

钟以岫深深吸了一口气,两只手用力的搂住她的背,胸膛贴紧,心脏抵在一处相搏。他显得格外沉默,羡泽想要伸手去摸摸小海螺项链,但只是微微一动,他手臂就束得更紧了。

羡泽觉出来有点不一样。

钟以岫其实是纯然天真的性子,想什么都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此刻却像是内里在疯狂撕扯一般,手臂用力到痉挛的抱着她。

她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钟以岫侧过脸来一些,嘴唇似蹭过她面颊,似乎在思索也像是迟疑。

他被吓到了吗?

羡泽也偏偏头,似安慰似的亲吻着他脸颊,耳鬓厮磨,轻声道:“……钟以岫,你抱得我有些疼了。”

他呼吸乱了,睫毛颤抖,偏过头将唇挤过来,只是刚刚贴上,他便又哽住了一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

羡泽偏偏头,咬住他的唇。

钟以岫的反应似乎比上次还大,他鼻尖闷哼一声,半跪在床边的身姿不稳,两膝彻底跪在地面上。

热度仿佛全在他们唇齿之间,钟以岫鼻息大乱,他仿佛陷入极度的错乱中,既是想要躲避又想要深入。本就不大擅长与人亲近的他,一边在节节败退避让开她,一边又在她想结束时忍不住贴上来。

极为安静空旷的厅堂内,轻纱高垂的床帏间,曾经只有他噩梦时不安的呢喃,此刻却只剩下唇舌声,呼吸声。

他终于是无法忍受了一般,偏头躲开了她。

羡泽垂头,发现他的手握着她手腕,才察觉到他的灵力正蔓延入她的体内,似乎在测试她的修为。

她低下头:果然……

洞府内昏暗到一切的边界模糊,羡泽看不清他的神态,便故作无知的缓缓抬起脸来,双目对视。她似受冻与害怕般吸着鼻子,却在钟以岫的目光下,对他露出一个极为安心的大大笑容。

钟以岫浑身一震,双眼发颤,像是风浪中抓紧甲板围栏一般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羡泽,你曾是千鸿宫的少夫人吗?”他声音微哑。

第59章

羡泽早就想好怎么说了, 她摇摇头:“我忘了很多事。他说……他是我的丈夫。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以前确实不记得。只不过现在想起来了不少。

“真的吗?”他抬起手指,抿了抿她鬓角的碎发:“可你吃下了他的不少灵力,经脉在急速恢复, 不是吗?你知道我和宣衡体内, 有一样的金核,甚至你还知道如何驱使封存灵力的金核,如何向你吐出灵力。”

……哎。他真是敏锐。

钟以岫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要碎了:“我早该想到, 金核几十年未动, 见了你却两次吐出灵力。我也该想到, 怎么会在我快要行将就木的时候, 有个掌握《悲问仙抄》的人就在我身边, 让我能再次恢复。”

这话说得不对,《悲问仙抄》是江连星教她的, 她反而好奇江连星怎么会这门特殊的上古功法。

羡泽仰着头惊慌又迷茫地望着他, 甚至似被吓到一般拽着他衣袖:“我不知道。师尊, 我真的不知道那金核是什么, 我只是感觉本能上会……会想亲近你,会得到那里的灵力。我也很害怕……”

她甚至故意叫他师尊。

钟以岫果然因为这个称呼, 手有些发抖。

她实在是挤不出一点眼泪,只能垂下头去, 做出泫然若泣的模样:“我没有撒谎, 几个月前我真的大病一场,没有半点修为和记忆,只会记得一些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可我根本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啊……”

钟以岫神色动摇了一瞬。

确实,她刚入门时经脉破破烂烂,甚至没有筑基水平。

如果说是她蓄意接近, 故意变作年轻弟子来捉弄他取笑他……可她的虚弱又是真实的。

羡泽垂着头,哽咽道:“我在梦里,总是感觉好像有人在大海之上的高空中,要把我活活撕碎!我醒来之后,周身的经脉好痛,每次修炼若是不一直吃着那麻痹痛觉的毒药,就会痛得死去活来!你之前也以为我给你下毒,其实那是我给自己下的毒,那是我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修炼下去的唯一办法……”

钟以岫垂下手来,如坠冰窟,听着她当着他的面控诉着。

……她如今伤势还未痊愈吗?她梦里还有那些痛楚吗?

“师尊,我才是害怕的那个,因为我在梦里,甚至有好几次见到了你的脸,看到你用一把银色的窄剑指着我。我好痛,我想喊你,可是……可是在梦里,你却根本听不见,只是想要杀我。”

“我每次在梦醒后见到你,又害怕,又觉得梦是假的,你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怎么会要杀我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两眼泛红,适时反问道:“是不是我做过什么错事对不起你?我们有什么仇怨?”

钟以岫面色惨白:“不、不是……我那时候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走的、只是……只是身边有太多修仙者被杀,我也无法置之不理……”

“真的吗?可你刚刚似乎觉得我没有失忆,就很生气的样子——可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羡泽像是被他吓坏了一般,瑟缩着抱住自己的肩膀,而后不安地抬起眼来看着他,试探道:“你、你会杀了我吗?”

钟以岫忽然想起来,在他们第一次亲吻后,同坐在艮山巨刀上望着月光下的明心宗。

他听到羡泽不小心说漏了心中的感情,她似羞涩又大胆地看着他,他只感觉手指发麻,无处可躲,心鼓如雷。他当时终于理解了钟霄所说:

若没有体味过人间七情六欲,就像是没有见过春夏秋冬的地蝉,又何谈修道,又何谈为仙——

是,他在那时候看着她美好的侧脸,舌尖体味到了“情”字的微甜。

但那不是他第一次体味到七情六欲,在更早时,他体味过“欲”字的……

几乎抛接在生死之间的舌尖发麻。

他告诉羡泽,他会杀了仇人,他会杀了一直折磨他的那个“她”。

可现在呢?

他为了羡泽,想要斩断过去,杀掉那个折磨他几十年的“她”。可到头来,让他感觉活着真好的羡泽,就是“她”!

钟以岫看着她,他头脑彻底错乱,他回答不出问题,甚至羡泽到底问了什么,他好似都没进脑子里,只是喃喃地伫立着:“……我不知道。”

外头风雨雷电声更大了,他甚至听到了遥远的喧哗,听到了似幻觉似真实的龙吟,他应该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可羡泽似恐惧似爱慕又夹杂着怀疑的眼神,将他困在原地。

她有些不可置信,赤着脚从床铺上走下来,乌发白衣,面色苍白,她在穿堂的微风中单薄到失去色彩,只有唇是他们刚刚亲吻留下的嫣红,羡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师尊不知道要不要杀我吗?”

她竟然似流泪般,掩面大笑起来,步伐踉跄地接近他:“是啊,师尊从未对我说过一个情字……请告诉我吧,我梦到的事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曾……杀过我吗?”

钟以岫走向正门,背对着她咬牙道:“回去。不要出来,我们的事情,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答案。你先歇下,不要乱——呃!!”

钟以岫听到身后她的抽噎与脚步声接近,他以为她是想要从身后抱住他,却没想到他低头看到的不是她的双臂,而是一截剑尖。

不是艮山巨刀。

是一柄又轻又钝的剑,刺穿了他的腰腹与灵海!

钟以岫体内的金核疯狂运转跃动,无数灵力像是欢呼着寻主一般,涌向身后的羡泽。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他背中,甚至还拧动了一下手中的剑,声音里哪有一点哭腔,她轻叹道:“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不肯说一句‘不会杀我’。那我只能先下手了。”

如果不是他布下结界,封锁卷轴,帮助江连星压制魔气耗费太多修为,再加上心头大乱,他应该能躲开的——

但能否躲开其实根本不重要。

在面对给他重塑经脉的主人面前,给他种下困扰五十年诅咒的真龙面前,钟以岫只感觉他的金核如此献媚与软弱……不,说到底,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他周身失去力气,他想要聚集起灵力去反抗,但经脉却迅速损毁碎裂下去——

剑缓缓抽出,他只感觉大团血从腹部伤口与口中涌出。

钟以岫双膝重重落地,整个人斜倒下去,布满旧褶的云袖铺在地面上,血泊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羡泽拎着那把怪异的剑,赤裸的脚趾踩在鲜血中,她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得意或笑容,只是眯着眼睛略显冷淡,俯首看着他。

他认出了,那是剑圣葛朔的霁威剑。

……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钟以岫已经无法思考,他只看到她缓缓蹲下来,而后将那双手背如柔夷,掌心带薄茧的手,探入了他腹部的伤口,手指在其中拧转。

血沾满了她的手。

如当年金核被种进去般的剧痛再度袭来,像是要将根系已经遍布他全身的一棵树,从他体内拔除。

钟以岫张着口额头青筋凸起,他痛苦痉挛着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仿佛又回到了海底中,她当初的轻笑声,与如今的说话声彻底重叠:

“这既是诅咒,也是保命,你迟早会有一日求我不要将它取走。”

确实,这金核对钟以岫来说,既是耻辱,也是救命,如果取走这金核,他就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被她反杀于海中的状态——死路一条。

更重要的是……金核不只是代表他的性命,更是这五十年来他与她之间的一线联系!

只要金核仍在运转,他就知道她还没死,他就知道她迟早会来找到他,讨回去。

当年在深邃不可见的海中,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的十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金核,是唯一的见证。

“不要……”他在巨大的痛楚中,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不要取走……”钟以岫吃力地抓住她手腕。

羡泽手腕顿了一下,但还是绝情地抬起手来。

她布满鲜血的掌心中,托着一枚悬浮的金核。

金核的光芒映在羡泽瞳孔中,将双瞳映照成了金色,她对着金核露出一些轻笑:“五十年来,你有好好养育它,不是吗?”

钟以岫手指无力地从她手腕滑落,他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气息,想要运转灵力去修复伤口,可他经脉在失去金核后枯萎寸断……

羡泽抬起手,金核飞入她体内,她瞳孔迸射出淡淡金光,整个人脚尖离地,周身覆上一层似鳞片似丝线的光芒,在浮动后隐入肌肤之下。

与此同时,一条纤长锋利的金色龙尾从她单衣下方垂下去,龙尾少说六七尺,长度足以落在地上盘成一圈。而她却轻盈地抬起似鱼尾般流光溢彩的末端,尾脊上金色的尖刺立起,隔空环绕在自己赤裸的腿旁。

随着她再度睁开眼,尖锐且有着螺旋花纹的龙角,从她额顶斜向两侧支起,乌色龙角只到末端泛起绚烂的金色,只是其中一只龙角从中间折断……

钟以岫只在黑暗中触摸过她的尾巴与断角,从未真正见过。

如此炫目美丽而残缺。

不止是断角,就单从她尾巴上也能看到一些被掀掉或破损的金鳞,甚至尾鳍与尖刺上都有残缺。

她像是上古时代伫立的神像,只是人间风吹雨打让她掉色缺角,不复当年神采。而她的目光,既有那时在东海现身时的张狂唯我,凌厉桀骜;也有经历太多凡间沉浮的复杂,沉着与嘲讽。

风吹着她散落的发丝,羡泽垂着眼睫,正内观着她灵海内那枚透明的内丹,空空荡荡中终于漾起金色,且不再只是一点杯底。

差不多有五分之一。

五十年来,钟以岫真的被金核吞食了不少灵力啊。

也是她当年第一次将金核分给别人,没有经验,寄生得太凶狠,恨不得吃下一百份只给他分一份,钟以岫若不是化神期,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也好,这金核由她收回了。

羡泽睁开眼,她双瞳已经变回了金色,她也恢复了东海屠魔前后那十年的大片回忆,笑道:“你还是应该感谢我的。东海屠魔,两败俱伤,三大仙门宗主,我杀了两个废了一个,你若不是生了漂亮脸蛋,又恰好被我需要,否则也应该碎尸万段的。”

钟以岫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脸上浮现淡淡的苍灰色死气。

随着他的重伤失力,翩霜峰的雪正在缓缓融化。

羡泽忽然听到镜子碎裂的声音,转过头去,发现屋内有个镜匣法器,本来只是布满裂纹,却在此刻骤然炸裂,无数镜片碎渣摔落在地,如碎冰般滑落开来。

那镜匣看起来像是什么封存记忆的法器。

以羡泽对他的了解,他会压制的记忆,唯有过往他们认识那十年,对他来说那十年就痛苦到根本无法面对吗?

随着镜匣彻底碎裂,躺在地上本来没有声响的钟以岫,忽然因为记忆的全部恢复,发出几声低低的哀叫,艰难的大口呼吸,甚至开始颤抖起来,像是濒死般挣扎着。

狂风骤雨开始侵袭这座山峰,吹动了厚重的白色帷幔,露出外头的天色。而钟以岫晦暗的眼眸死死看着她,双瞳涌出水光,却用力眨着眼睛,像是临死前要真正看清她的脸。

羡泽轻声道:“就这么恨我?恨到自己都面对不了,恨到还要把记忆封存?”

钟以岫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骤雨冲刷着积雪,枯枝与屋瓦挂冰,羡泽皱皱眉头,她嗅到了极其浓重的魔气。

果然如她想的那样,明心宗要出事了。

她蹲下来,手指抚了抚钟以岫的面颊,他肌肤还是那样,像没经历过风霜磋磨一般细腻,可惜他在错误的时间选错了阵营,让她成为了他一生的磋磨。

羡泽笑道:“我还挺喜欢这几座山,喜欢明心宗的炊烟和人气,你要是死了,恐怕明心宗也要完了吧。你也该谢谢你妹妹,谢谢多位脉主和弟子,若不是他们,我才不在乎明心宗。”

她说着手伸入芥子中,从其中取出一片金鳞,这正是她之前从宝囊中抽取出的那枚金鳞。只是远比之前钟以岫从栉比阁得到的那片,要绚烂完整得多。

“也看在五十年来你揣着种的情分上,我让你见见金鳞真正该怎么用。”

羡泽运转着悲问仙抄,将大量灵力注入金鳞中。之前在陵城时,钟以岫用下那片残破的金鳞,只化作一道道丝线汇入他体内,而此刻,金鳞却像是迸发的流星一般,数道光芒播撒着点点灵力,朝他涌去包裹住了他。

钟以岫的经脉凋亡终于停滞下来,那枚金鳞融入了他体内,在缓慢地恢复着他的残破之躯。

钟以岫是后来才知道,当年东海屠魔,所有人不是杀她,而是恨不得从她身上扒皮取肉,他也渐渐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贪婪——

真龙的一小片鳞片,便是人人不可求的由死向生。只不过他经脉败坏了太多年,再加上金核多年的竭泽而渔,金鳞也不可能填补窟窿,他恐怕能恢复全盛时期的三成就不错了。

羡泽弯下腰,拖住他的胳膊,像是拽一具尸体般,将他往屋里拖去。

羡泽沾血的脚印,路过了刚刚她又是哭泣又是求助的床铺,踩在钟以岫为她擦拭湿发的软布之上,走到了晏玉冰池附近。

看到那池底布满的缺了一口的珍珠,她笑起来:“这珍珠夹杂着的一丝我的气息,你都不肯放啊。”

他翕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羡泽已经将他扔入浅浅冰池,就在她要离开时,钟以岫拼命用手攀住池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手腕。

他眉眼上沾满水珠,仰着头死死盯着羡泽,似乎还因为镜匣碎裂或得知真相而头脑混乱,他艰难道:“……你要去哪里?”

羡泽甩手:“跟你没关系。”

“把金核再给我、我可以继续给你灵力——”

羡泽愣了一下,笑起来:“钟以岫,我已经不需要了。再说,你不是差点被它害死吗?我还你自由,给你恢复了经脉,还不够吗?你再贪心,我就趁着你还没恢复好捏死你。”

钟以岫如冰池一般剔透的双眸里,此刻只映照着羡泽在昏暗中的面容,他瞳孔中的执念像是海水无形的旋涡,他喃喃道:“把金核给我,让我继续做你的傀儡……若是没了金核,我便对你毫无价值了,你一定会随便反手灭了明心宗,你一定会杀了我……”

羡泽皱眉:“别自作多情了。毫无价值的意思,就是我根本懒得费力灭你,现在的明心宗,都跟五十年前没什么关系了,只有你是其中最大的余孽。四舍五入,扯平了吧。”

他怕的就是“再也无关”,钟以岫两只手紧紧攥住她手腕,他腕骨嶙峋像是要刺出白到发蓝的肌肤,甚至捏疼了她,羡泽恼火的甩了一下尾巴,几乎要抽在他身上,却听到钟以岫曾经轻快爽朗的嗓音,此刻嘶哑凄声道:“不、你不能走——”

第60章

羡泽盯着他双眸, 那双像明镜一般映照着她的双瞳,此刻盛满的不只是她的面容,更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爱恨不甘。

羡泽也有些好奇:他明明知道自己做过炉鼎的事, 甚至知道他们彼此的仇恨——这一点她也认同, 那镜匣到底封住的是他内心哪一部分?

当年他们坠入海中,面对伤她最狠的钟以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反击, 钟以岫坠海之前都已经半昏, 在海中又被她打得经脉寸断, 真可谓死斗至两败俱伤。

钟以岫昏迷前死死抓住她, 不想让“东海魔君”逃走, 生怕她回到海面上再将剩下的人都屠杀殆尽。羡泽也感觉自己快要半死,牢牢抓着他, 牢牢抓着他, 想要生啖钟以岫的血肉, 来补补身子熬过重伤。

二人相杀中被洋流卷入一处海下洞府, 羡泽还是赢了半招,拖拽着半死的钟以岫进入洞府, 正准备化作原型吞食他。

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仅是周身经脉破破烂烂,内丹竟然也破裂, 碎成数瓣。

对——当时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老东西, 用了几招她从未见过的上古功法,击中了她的胸膛,内丹似乎就是在那时候不好使的。

对真龙而言,内丹是她一切力量的核心,她无法运转灵力,无法调用自己的内丹, 几乎成了废人!

羡泽当时屠戮修仙界的心都有了。

都是他们这群所谓的仙门宗门害的!

她被毁了!

她愤怒地拽住钟以岫的头发,将他拖起来打算折磨他、生吃他,却发现湿透的钟以岫趴伏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爬起来。他已经被她伤得太深,命悬一线,随时可能断气。

他的修为也都在刚刚和她相杀时耗费太多,吃了也没什么用了……而且,就算吃十个八个修仙者,却也不是能修复内丹的办法啊!

苍鹭……鸾仙……她好后悔,她诞生近五百年,大把的时间都拿来玩乐,再加上苍鹭总小心翼翼的藏着她,鸾仙陪着她享乐消遣,她虽然修为强大,但也经常为了造些小玩意儿都用出去了,更是对外界的人世间不大了解。

她此刻湿淋淋地坐在地上,只觉得是一场噩梦,在痛苦中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半梦半醒。

但她不论闭眼睁眼多少次,眼前都只有幽黑的水下洞府和那半死不活的男人。以前她总觉得一旦有不开心的事情,睡一觉就好了,大不了假哭一场,可她如今像是被捏住了喉咙,哭叫不出来,她才意识到这才是真实。

真实就是逃不过去,哭不出来,也醒不过来的。

过去五百年反而是一场金色的幻梦。

羡泽委顿在地,她难道真的就这样了?就要跟这个仇人一起死在海底?!

她忽然想到上古的其它真龙,为了游戏人间,曾有过捏下自己内丹一小部分,化作金核种入修仙者体内,使修仙者变成龙仆的故事。

龙仆大多为凡间重伤或残疾之人,得了金核之后,能恢复那些不可逆转的伤残,重新变为常人,且若非元神摧毁,金核被夺,否则不死不灭。代价就是,金核会吸取他们的灵力供给真龙,真龙也能以金核号令驱使他们——

但这玩意儿从来不是你情我愿的,龙大多荒淫爱美,贪婪暴虐,很多时候都是出于集邮把玩的心态,甚至有些不是残疾的,便会故意把他们变成残疾,然后再施与金核以示恩典。

而另一方面,龙仆有可能从真龙手下捡漏得到好玩意儿,在修仙界境界提升速度极快,很快就成为一代宗主或师尊,万人敬仰追随。有些攀着想升境界的人,都愿意为了变强走上魔道,更何况给真龙打个滚卖个沟子。

给真龙做狗,在凡间做仙,这活有的是人排队愿意干。

可这些人结局未必好。

到了真龙厌烦时,性情好的便是只取走金核,让龙仆修为损伤或重归残疾;可若是性情暴虐的,便直接将其撕碎杀死。

不过,羡泽并不知道千百年前的那么多事情,她就只是大概知道龙仆的故事,便想让钟以岫先活下来,然后圈养他,吸食他的灵力,想办法弥合自己的内丹。

羡泽将自己破碎的内丹中的一瓣,捏作金核,种入钟以岫体内——反正她的内丹并非凡物,这群修仙者没法内化或掌控,自己还能随时掏回来。

碎裂的内丹在羡泽体内像是死物,但在钟以岫体内就如同上神给他吹了一口仙气,他经脉缓缓修复,重伤痊愈,将钟以岫硬生生从被她打个半死的状态恢复出几分活气。

与此同时,金核寄生在他身上,不断吸取着他的灵力。羡泽已然无法催动自己破碎的内丹,只能从钟以岫体内的金核中吸取凡人灵力,用以修复自身伤势。

对她而言,无异于饥渴之人,只能用唇舌接着崖壁上滴下的水珠解渴。

羡泽来了这世上,从来都是做快快乐乐、不见首尾的神龙,除了生出双翼时疼得想掉眼泪,就没吃过什么苦头——而且那时候还有众多神鸟陪伴,发现她是真龙之中最至高的应龙,纷纷掏出宝物为她庆祝贺喜。

她还记得自己撒娇,单独向苍鹭讨要不一样的礼物。

可如今她的伙伴又纷纷折戟在东海屠魔中,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躲避,要如何应对……

羡泽只能缩在这洞府中,舔舐着这个仇人的修为来养伤,她宽慰自己,百年修炼弹指间——

个屁啊!

她浑身无一处不疼,又常常做噩梦,几百年没吃过的苦一朝一夕都吃完了,恨得要死。

她喋喋不休,好几次身上太疼的时候,她气得在化成龙身洞中乱撞,龙尾上的尖刺胡乱拍打伤他,甚至将他抓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钟以岫都是半死不活。

她那时候甚至不懂什么剑法,只会像个野兽般发脾气。

但眼看他被折磨的快没有活气,又怕真的把他死了自己更没办法吸取灵力来修养,只好作罢。

羡泽也被东海屠魔这个阵仗吓到了,变得性情愈发谨慎小心。

她怕钟以岫这个临时饭碗跑了,一边从海中旧墟找来个锈蚀的大铁链子拴着他,一边让这金核只吐出一丝灵力给他自用,剩下都拿来给她上贡。

钟以岫别说逃走了,甚至他都没有多余的灵力用在双目灵识,来看清她的容貌。

但单纯逼他运转经脉,吸食他灵力,这修复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她很快就找到了更高效的办法,那就是让钟以岫变成她的炉鼎。

羡泽从来都是顺应龙性,骄奢淫逸现在也只有第三个字能勉强,反正也是为了活命,她忍都没打算忍的就对他下手了。

从一开始他怒极反抗,迸发出了大量灵力,让她吃了个爽;到后来,钟以岫或许觉得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开始自暴自弃。

再到后来,或许他已经疯了已经觉得自己早就死了,甚至开始主动,他成为炉鼎之后的配合也让她灵海充盈……

羡泽也渐渐觉得那大铁链子每次在石床上晃荡来去吵人,就给扔回海底了。

在暗无天日不知昼夜的海下洞府,钟以岫似乎已经安静中发疯,发疯中认命了。

但羡泽只在情事上还算满意,修为上却很不满意,十年了,凡人修仙的灵力只是帮助她修复了一些伤势和经脉,给她灵海增加了一些修为,而她的内丹还是碎裂的状态,丝毫没有弥合的迹象!

必然是因为其他仙门在东海上空使用的上古功法,难不成是夷海之灾群龙狂舞的时代,就有了毁掉真龙的办法?

她不能再缩在这里了,必须要找对办法。再这样搞下去,把他玩死了也没用。

而且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凡人总是记忆短暂,应该风波平复了一些吧……

羡泽本意是想杀了他,掏出金核离开海底,但她金核一掏,钟以岫必死。且她内丹还未弥合,收回了金核,也只是多个碎片罢了。

这世上的化神期修仙者,都在东海屠魔时候被她杀得差不多了,钟以岫是活着当中为数不多的。金核还在他体内如果长期寄生,她多等些年必然能收获大量灵力。

而且她也察觉到,钟以岫性情如同白纸,很容易被她蛊惑说服。他不擅长结党,就说明他既不容易形成势力来再次讨伐她;牵挂着明心宗,说明很有软肋弱点,她能很轻易报复或者拿捏他。

事实证明,羡泽看人还是很准的。

她临着把他扔在海边走掉之前,还有意无意透露,明心宗群峰之下,有一具蛟骨,蛟善守一方泽土,生性执拗护主,如能复活蛟骨或支撑傀儡,就会帮他守住明心宗。

这话当然没错。

但她是真龙,也是蛟唯一的主。

蛟骨既会守护明心宗这块埋骨地,也会在遇到她之后成为她的奴仆,甚至能为了她的命令毁了明心宗。

过了这么多年,蛟骨傀儡才现世,羡泽大概能猜到:钟以岫并不信任她当年说蛟善守庇护,只是后来担忧明心宗的境遇,权衡之下只能选择这么做。

羡泽掰着算算旧事,她不太理解为什么钟以岫还这个态度。

啊对,他之前想亲她的时候,也说过要杀了“仇人”。

现在金核都被掏了,他不会还幻想着要杀了她吧。羡泽虽然给了他一片金鳞,但那金鳞只是修复一些他的伤势,他五十年来的修为都在她体内,也是不可能与她匹敌的。

钟以岫口中余血未尽,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单看她折断的角与布满伤痕的龙尾,他知道以上古时代真龙的暴虐,他留着命还能回到明心宗,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仁慈。

扯不平的一端在他。

他的成名,他的落魄,他的漫长折磨,他的鲜活快乐,他这辈子的起起伏伏都由她掌控了,一张白纸上所有的皱褶颜色,皆来自她一人。

他此刻正因为那些疯涌入脑中的回忆而颤抖,看大事上,那都是他技不如人被她报复折磨,可从细节上,在他单方面的视角里却是……

钟以岫喃喃道:“你一句扯平了……我们那十年的事,就这么都过去了——”

羡泽蹙眉:“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世人皆知吗?我反正无所谓,你要愿意让天底下都知道你做过我的炉鼎,我大可以在墨经坛四处发帖!这样你就高兴了?!”

钟以岫面色苍白,嘴唇翕动,羡泽以为他会不许她说出这些事,甚至视那十年为莫大的羞辱,可他竟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仿佛是真要是她昭告天下,他也愿意认。

俩人几乎是同时有许多当年的回忆记起来,对钟以岫而言是从仇人变成了……

而对羡泽而言,则是从“原来你有仇人”变成了“原来咱俩就是仇人”。

她想到当年的旧事,冷笑起来,忍不住想羞辱他:“我后来又都没拴着你了,再说你那时候又说是冷,又说是身上疼,跟我主动过好几回,都不算了啊?你当时叫成那副样子,还捂着脸不让我看你,也都是被逼的?你自己的本性你还不承认!”

她故意说的恶劣,钟以岫苍白的脸上果然泛出病态的红,恼羞成怒:“你休要胡说八道、歪曲事实,我未曾……”

他越说着未曾,越是有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涌出来,处处都证明他确实是那副样子,钟以岫声音颤抖。

羡泽冷冷凝视,她就要看他这副表情。细想下来,她反而见不得二人没有相认时,钟以岫表现出的那份纯真——都搞了十年了,都因为天真犯下大错了,我都已经成这幅样子了,你凭什么还当白纸!

你早就被我揉碎了撕烂了!

羡泽慢慢笑起来:“我歪曲事实?!后来几年有多少次是你主动问我,都不说是你运行‘悲问仙抄’后就有反应,甚至是我尾巴一碰到你,你就——”

羡泽撑着膝盖起身,踏步进入晏玉冰池内,她尾巴在裙摆下摇动,攀住了他的腿,另一只手握住他脖颈,只是将这个总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家伙,剥开一点。

钟以岫瞳孔震动,惊愕又无所适从地望着她,羡泽勾起唇,故意变化了低哑柔情的口吻:“那些年你都没见过我,现在可以好好看着我了。虽然实话实说,你一点技巧都不会,但在某些时候的模样还是怪好看的——”

她将话说的暧昧,龙尾缠着他,细密鳞片隔着湿透的布料缓缓裹紧,她目光往下一撇,果不其然。

她笑容陡然变化,一巴掌朝他身下抽过去:“这就是屈辱的反应?是住在雪峰上,裹在帷幔里,就可以装作不是那条闻到肉味的狗?!钟以岫,那条当年套在你脖子上的锁链,就从来没摘下来过,你闭上眼睛细听,它是不是还在叮当作响?”

钟以岫后知后觉,窘迫耻辱到了极致,湿发粘在脸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得离他那处远一些。被她逼得无处可退,只能崩溃又笨拙地辩解:“我、我没有!我清心寡欲修行上百年,从来不会……都是因为你!你做了乱,你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功法把我变成这样的!”

羡泽擅长杀人诛心,轻笑道:“我是真龙,不是淫魔,哪来的不可见人的功法。哦,还是说你爱我?哪怕隔了几十年,我来到这明心宗做弟子,你明知道我差点对你下毒,知道我过往复杂,还是被吸引……你怕不是就喜欢看不懂的女人?”

他若说刚刚脸上还有血色,此刻几乎整个人都抖起来,面容上是真正的屈辱和羞耻。

若在几十年前,羡泽看不懂他为何因为这句“爱她”的玩笑而羞耻,可如今她在人世间混迹多年,她依稀感受到了什么:

做她十年炉鼎,并不是他觉得屈辱的事——毕竟他输了,也确实做错了,他认定那十年是他该遭受的“惩罚”。

但他在这十年里变化了,对她或是恻隐,或是共情,或是一些更复杂的爱意。因为他的情感,这十年竟然连“惩罚”也算不上了,成为了一段他在内心里无法改变的旧情欢梦,成为了他越欠越多的罪孽——

这件事本身,让他觉得无地自容,无法面对。

这也是他镜匣中压制的最深的记忆。

镜匣碎裂之后,是他的情感冰封多年后鲜活了。而金核归位后,羡泽却对他愈发清醒冷淡了。

这是他们俩恢复记忆、各归其位的交汇点,却在对彼此的态度上,只可能越离越远。

他心里的天平这辈子也平不下来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羡泽,也觉得心乱跳起来。

这种乱跳,让她不自主的心里冒出了惊诧与恼火。

她曾经多无辜啊,对一切都不理解,也不用理解,四十年前她把钟以岫扔在海岸上拍拍屁股就走的时候,她的脑袋是死也不可能想明白这些的。因此尚且不知钟以岫在背后看着她飘然离去,嘴张张合合许多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件事。

几十年间,不知道有人使了什么阴招,用了什么代价,竟然让她开始了解这些情感、这些人心——

若是她没有失去记忆,在过去的几十年慢慢走过来,她不会觉得自己成熟了。但此刻她面对着脑袋里忽然涌现的四五十年前的回忆,她清楚的意识到,东海屠魔时候的羡泽,简直就像个……小女孩。

她做真龙的五百年没有长大,但这五十年却在千锤百炼中学会了看透人心、利用他人。

是啊,若是心性长不大,她实力再强也恐怕做不到屹立不倒。

她少了龙鳞,却长出了另一张坚实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