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结】(1 / 2)

给个姬会 小檀栾 7779 字 5天前

159? 柳上烟归

◎番外:雪尽没有变成丫鬟的青梅线◎

“祖母说没人惦念母亲, 原是错的。”

只有八岁的柳烟说出这句话,眼前的舅舅勃然变色。

柳相集在旁呵斥:“烟儿,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老夫人面上的青筋都抖动起来, 心虚之下指着李嬷嬷道:“把那个贱人给我捆了,定然是她乱嚼舌根!”

护在柳烟身后的李嬷嬷见状,朝吴元思跪伏在地, 未语泪先流:

“二少爷, 我是自幼跟在吴娘子身边的, 娘子去了后小主子命苦哪, 无人教养不论,平日饭菜大半都是冷的, 这些年被关在房子里一关就是一天,千盼万盼把您盼来了, 您就疼疼娘子的骨肉罢!”

一旁的冬芸和冬灵, 两个不足十岁的小丫鬟也跪下来连连磕头。

呵斥和求饶声混作一团,轰隆隆往吴元思脑子里挤。他从柳相集看到老夫人,再看到几位忠仆,最后视线落回到小小的柳烟身上。

他记得胞姐的孩子该有八岁了, 他见过旁人家八岁的孩童, 正是活泼好动、天真无邪的年纪,可柳烟看起来苍白孱弱不说,过于静了,仿佛暮气过早在她身上扎了根,乌黑的眼珠倒映着他,深沉又干净。

吴元思在这瞬间下定了决心。

“烟儿, 你可愿跟舅舅走?”

老夫人气急败坏起来, 柳相集神色也颇为难看:

“烟儿是我的孩子。”

吴元思压着火气与他笑道:

“吴家是烟儿的外家, 我胞姐随你出任这些年,家中实在思念。如今既然柳家没人顾得上烟儿,我便带她回去见见血亲,总之我吴家是极乐意养着她的。莫非你柳相集不肯?”

先前还能维持姻亲体面,说到最后一句,吴元思语带威慑,让柳相集陡然避开了眼去。

吴家本就势大,吴元思更是这辈锐不可当的俊杰人物,柳家在吴家面前实在没什么抗衡余地,灰头土脸地避让了开。

吴元思踏上返京路时,身边便多了个小柳烟。

路上有二十来天时间,李嬷嬷便跟小主子慢慢说起吴家的人和事来。

吴家人口简单,家风和睦,柳烟生母是大娘子,余下便是吴元思这个胞弟。吴元思高中探花郎后迎娶于氏,其余就没什么人了。

李嬷嬷遥想道:“待老夫人见到小娘子,定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柳烟道:“当真会欢喜吗?”

李嬷嬷一怔。

柳烟平日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自幼寡言,启唇说话时也慢慢的:

“舅舅看到我好像都不怎么开心。”

李嬷嬷反应过来,偷偷拭去眼角的泪痕,抱了抱柳烟。

“不是不开心,是太心疼娘子,这是好事。”

柳烟慢声细语道:

“想来外祖母见到我也是要心疼的,我不想惹她老人家难受。”

李嬷嬷这才明白,小主子不是不懂什么叫心疼,而是看得比自己还要通透。

她愈发心疼地抱住了柳烟,主仆两人都没注意到,舱门外吴元思将这幕看在眼中,听入了心里,感怀之下将这番对话写入家信。

待柳烟到了京中吴府,早翻来覆去将家信看过多少遍的吴老夫人看到柳烟,拢在怀中直呼心肝,怎么都爱不够。

住处都是收拾齐全的,就在老夫人左边就近处的一间一进院子,也是从前柳烟娘亲出阁前的院落。

除此之外,听闻柳烟常年吃了些冷食,吴老夫人先是怒骂柳府,再给她安排了个小厨房,拨来个厨娘和个小丫鬟给小厨房用。

小丫鬟求柳烟赐名,柳烟便循着冬芸和冬灵,唤她冬霜。

在吴家安顿下来的第一天夜里,柳烟被冬芸等人伺候着歇下。

从前冬芸她们对她也很贴心,但那时屋子又冷又黑,冬芸和李嬷嬷总要愁眉苦脸地盘算明日怎么拿炭,或是把她的旧衣裳翻出来看怎么裁裁凑凑,把袖口补长些。

有时候柳烟看她们拿着针无从下手的模样,都觉得自己不必长太快。

到这儿不同了,房间内熏着淡香,窗几明亮,外祖母与舅母几番遣人来送东西,桌子上堆着糕点果子,妆匣子和箱笼里的衣物柴环备得扑扑满。

就连身下的床都较柳府暖和得多。

柳烟抱着松软被子,问冬芸:“你们的屋子好么?”

冬芸心下熨帖,笑着点头:“都好的,娘子放心。”

柳烟点点头。

放眼看去一片陌生中,唯有李嬷嬷冬芸她们是她带来的,她也希望她们跟着自己来到京中,能比在柳府自在。

这晚,柳烟好久才睡着,还是因路上奔波疲累才困倦入眠。

待住了十来日、渐渐熟悉了吴府的人和物后,方才好转。

柳烟每日大半的光景,都是待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不同于柳府那个祖母,只会把她关在屋子里晾着,反而寻好些法子来给她打发时间。

老太太慈爱又宽和,血脉连心,柳烟慢慢接纳了这位外祖母。

新嫁入家门的于氏正年轻,看柳烟便像看妹子,一日私下与老夫人道:

“娘,夫君说柳大人未曾让烟儿读书?”

“他心中只有他的前程,把烟儿丢给他娘。他娘一介乡野愚妇,哪晓得教养之道。”

提到这件事老夫人就又气又悔,把女儿嫁给柳家是她毕生之痛,本想着柳相集是个好的,却不曾想他对柳烟母女漠然视之,徒留她们在后院受亲娘磋磨。

于氏宽慰老夫人几声后道:“如今最重要的是烟儿,我瞧,莫不如让烟儿去宁海侯府和几位小娘子一同进学,除却读书外,也能交上几个玩伴,岂不是好?”

吴老夫人赞许道:“我正想着这事儿呢。”

宁海侯府是老太太娘家,现如今的宁海侯是她嫡亲兄长,宁海侯夫人是她密友,两家走动颇为亲近。

宁海侯府不比吴家这样冷清,下头孙辈颇为兴旺,单单与柳烟岁数仿佛的小娘子都有三四个。为了教养女儿,去年特地延请了好些位女夫子在府上,一来二去,也有姻亲家将小娘子送过去进学,颇为热闹。

如今柳烟来了,吴老夫人盼她好,自然想到了宁海侯府上去。

好处是数不尽的,吴老夫人迟迟未定的原因是:

“我担忧烟儿贸然过去,遭人排挤,反倒不好。”

与侯府往来的人家均地位尊崇,里头有几位若是仗势欺人,吴家没地说理去。

于氏笑道:“侯府几位娘子都是懂事的,您交待一声,让她们照拂一下妹妹便是。纵然有别的小娘子……也得看看主家的面子。”

吴老夫人想来想去,道:“你说得在理,总不能因噎废食了去。”

她心下有了主意,晚间便拢着柳烟道:“总在家中闷着多无趣,烟儿,去宁海侯府读书可好?那处有你几位表姐,都是好相处的。你想去么?”

读书么?

柳烟向来平稳如湖的眼中渐生涟漪。

她直觉自己会喜欢,因而点头时毫不迟疑,用尚且稚嫩的声音道:

“祖母,我想去。”

“好,好孩子。”

和柳烟通过气后,还得和宁海侯府上说声才是。吴老夫人择了个晴朗日子,带着柳烟走了趟侯府。

吴老夫人金氏年纪长了便愈发不爱动弹,鲜少出门,宁海侯夫人闻氏昨日接她帖子时就惊讶了番,待嬷嬷细细说来柳烟的事,听完叹道:

“是个可怜的,待明日我让几个皮猴儿都来见见柳娘子。”

如今府上与柳烟年岁差不离的,有金六娘、七娘和九娘,其中六娘和七娘比柳烟大,唯独九娘与柳烟同岁,只比她大半个月。

第二日柳烟要来宁海侯府,她们三个都请了假未去听课,不止她们,还有位小贵客——

宁海侯夫人正在择选等下见小辈的见面礼,羊脂玉如意和多宝璎珞俱是好的,她正拿起玉如意端详,外头涌进一群人来。

为首的嬷嬷穿金戴银,行为端方,怀中小心地抱着个玉团小人儿,跨过门槛时两边丫鬟都护在旁边,当真是如怀抱琉璃美玉,处处仔细呵护到了极致。

宁海侯夫人看到嬷嬷,连忙放下玉如意迎过来,轻声:

“蒋嬷嬷。这是怎的了?”

蒋嬷嬷旁跟着的水桂无奈低声道:“夫人,我家姑娘听闻表姑娘入府,闹着来玩,结果半路睡着了。”

蒋嬷嬷肩头伏着的小人儿动了动,隐约露出小半张脸,合着的眼上睫毛卷翘而浓,玉雪可爱。

宁海侯夫人看得心都要化了,加之这也不是头次,便熟门熟路让人引蒋嬷嬷等人送小主子去厢房里小憩。

六娘几个也懂事地没有惊扰那玉团子安眠,待人走了才道:“她这一睡,可要错过柳家表姐过来了。”

九娘嘻笑道:“反正她只是不想听课,找由头出来罢。”

几人说了几句话,没多久就听闻吴老夫人并表姑娘来到府上了。

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传来迎客的动静。

本和七娘凑在一处说话的六娘扭过头来,就见吴老夫人牵着位妹妹跨过门槛。

那位妹妹比她矮了半个头,着了身翠微山色的淡青裙衫,秀唇琼鼻,肤白瓷净,下颌尖尖的。因腮上没什么肉,柔润的鹅蛋脸比圆脸的七娘多了份少女的轻盈秀美,虽年岁小,殊容可见。

见自己看向她,她便也看回来,一双乌黑瞳孔纯粹至极。

六娘笑着和七娘换了个眼神,等都见过礼后,温和亲昵道:

“听老祖宗念叨了大半日,总算见着表妹了。”

七娘随着胞姐后头打量柳烟,见她身量娇弱,爽利道:

“日后跟我们一起去听女夫子的课,可不许哭鼻子。”

柳烟从未与其他小娘子来往过,六娘娇美,七娘活泼外向,小小年纪便很有番风范,举手投足自信明媚。

她动了动唇,才轻声唤出:“六姐姐,七姐姐。”

又觉得这样太干,搜刮完肚皮找出句:“祖母说我日后就随姐姐们一同上课,要劳烦姐姐们照看我了。”

柳烟说话时微微低眸,待说完就掀起眼帘去看对方神色,却不知自己这般神态比起之前小玉女般的板正多了份灵动。

六娘还好,七娘笑眯眯地对宁海侯夫人道:“祖母,这样的妹妹再多来几个,我也不嫌烦!”

宁海侯夫人和吴老夫人俱都笑起来。

九娘在满堂笑声中窜到柳烟身旁,一双笑涡喜人:“表姐,可别只看到姐姐,忘了我这个妹妹,我也喜欢你呢。”

六娘道:“这是我家最会撒娇卖痴的九娘。”

七娘道:“可要仔细她这张嘴,喊谁都是好姐姐。”

九娘不依:“我现在看这位姐姐比你们都好,是最好,以后都不改了!”

姐妹几人斗嘴,旁边的长辈笑声不断。

一派和乐中,门口丫鬟打起帘来,一道稚嫩清甜的声音随荡进的清风涌入:

“姐姐们在笑什么?我都被你们吵醒了。”

话说到半时,说话的人就出现在了屋里头。

打眼看去,和柳烟自己差不多高的身量,穿着的衣裳料子柳烟叫不出口,只觉精细奢贵。

她生得杏脸桃腮,瞳孔清亮水润,满头乌发缀着桂花金玉串,牵着个嬷嬷的手,喜眉笑脸的,天生招人爱不够的模样。

连说话也满是烂漫娇憨气。

方才一句话不仅没让众人停下,还又引起一阵和善喜爱的笑来。

她不气不恼,鼓鼓嘴巴正要再说,眼尾扫到柳烟,一时竟移不开目光了。

“咦?”

柳烟被她看得一阵局促,下意识看向吴老夫人并宁海侯夫人:

“不知这个妹妹是……”

宁海侯夫人笑道:“她是镇国公府家的池娘子,也在我府上进学,算起来比你小两岁,你唤声妹妹便是。”

又和池娘子道:“我这个侄外孙女姓柳,你唤她柳姐姐。”

镇国公府。

侯府对柳烟来说已是泼天的富贵,入京前从未见过,再来个国公府,真是想也想不出来。

她不过一介文官之女,又不受父亲疼爱,唯有祖母怜惜照拂。而眼前这位比自己年岁还小的池娘子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所有人注意,任谁都不敢轻慢,加之如此伶俐活泼,定然是千娇百宠长大的。

霎时柳烟便知晓这位“妹妹”与她是两类人,判若鸿沟,她虽不自怜自叹,但亦不逢迎,只遵着礼仪轻颔首,唤了声:

“妹妹好。”

比唤九娘这位表妹时多了份疏淡。

“姐姐好。这便是今日来的新姐姐吗?”

池娘子脆生生唤了句,似无所觉地笑问大家。

六娘应了声是。

池娘子朝柳烟靠近两步,探身问道:“姐姐以后和我们一起听夫子讲课么?”

七娘语带纵容:“自然是要的,不过……以你惯爱偷懒的劲儿,想是明天不会来了罢?”

九娘认真点头:“刮风下雨大雪天,晴空当头正好眠,你找由头不听课的打油诗我还没忘呢。”

池雪尽陡然面上一粉。

诶呀,之前课业懈怠随口编的一句竟被九娘当着这位姐姐的面念了出来,真是丢人。

要是让柳姐姐以为她的诗词只有这般水平可怎么办?

池雪尽偷偷瞧了眼近在咫尺的柳烟,果然在她面容上窥到一抹清淡的笑意。

她又羞又恼:“我是会了才懒得去的……诶呀。”

池雪尽说着又偷偷看柳烟,糯声道:“我一见柳姐姐便觉得投缘,日后有柳姐姐,我定然要每日都来的。”

池雪尽说得认真严肃,偏偏人只有豆丁大,因而越是严肃越显得可爱,一时大家都笑起来。

“好好,你说甚么就是甚么。”

“下雨天也来?可要说话算数。”

“若是困了,再来我院子里睡觉。”

池雪尽才不管她们,扭头朝柳烟眼巴巴看去,颇会卖乖:

“柳姐姐,她们不信我,你总信我的罢?”

“……”

柳烟被问得一怔,但被娇娇人儿满眼瞧着,实在难以道出反驳她的话来,嗯声道:

“我信你的。”

得了她半句话,池雪尽便开心起来。

许是真的投缘,余下时间池雪尽也不去榻上坐,就赖在柳烟身前说话。

“我闺名雪尽,柳姐姐可唤我雪尽。”

“我闺名单个‘烟’字。”

池雪尽拍了拍手,欢喜道:

“‘柳上烟归,池南雪尽’,怪道我一见柳姐姐,就宛如见了亲姐姐一样。”

她又问:

“姐姐从前读什么书?家里请过什么夫子?”

“学过三百千,没请过夫子。”

“学堂有夫子授课,另有些技艺,姐姐想学什么都可和夫子提。”

“好,待我瞧瞧。”

“姐姐如今住哪儿?我去找姐姐玩。”

……

言谈间,多是池雪尽痴缠着柳烟问,柳烟答得言简意赅,心下微惊。

眼前的小娘子何止天真烂漫,观其言谈举止,都远在她之上,她当真是痴长了两岁。

她在惊叹自己与池雪尽的云泥之差,却未注意到旁人言笑晏晏间视线扫过她们时,眼底都压着惊异。

待人渐渐散去,六娘与七娘回去路上惋惜道:

“不曾想表妹刚来,就被池娘子‘抢’走了。”

“方才跟嬷嬷走时还恋恋不舍呢。”

吴老夫人带着柳烟坐上回去马车,脑海中盘旋着宁海侯夫人私下的低语。

“你也知晓交好镇国公府的好处。如今镇国公夫妇都在外头镇守边关,留了个宝贝疙瘩在京中受长公主和各家长辈照拂。”

“雪尽骨子里傲,虽来上课,满学堂都没几个她真看得上的。烟儿一来就和她投缘……是好事。”

“祖母?”

吴老夫人回神,便见柳烟为她倒好了杯茶,正略带不安地看着自己。

“您从方才上了马车就没说话。”

吴老夫人心下微痛。

柳烟在柳府受了多年折磨,偏又聪慧,稍有风吹草动就极易多思多想。不能说是坏事,只是她实在心疼,看不得。

她女儿的后辈,合该举止娴雅、顾盼自如,岂需去逢迎旁人?

她定定神道:“今日走动,和池娘子结识是意外之喜。有她照拂,日后祖母便可安心让你去上学了。若是受了甚么委屈也别忍着。”

那个雪团子会给自己委屈受吗?

柳烟脑海中浮现池雪尽朝自己笑时的两个弯月牙,实在想象不出来。

第二日,柳烟便早早起身,在冬芸陪伴下坐着顶青帷马车摇摇晃晃去了宁海侯府,开启上学的时光。

学堂设在栖云馆,一进来,柳烟便绷紧了心弦。

无他,这里穿梭的贵女跟春日百花丛里的蝴蝶一样多,自在从容翩飞着,而她像误闯进来的蜂蝶,横冲直撞的,站在门口都寻不到路。

她手脚发麻生凉,有瞬间觉得这不是她该来的地方,眼前的繁花似锦倏然离她远去,如梦里南柯,笼着失途迷烟,而她鼻尖又嗅到浓郁窒息的佛香与岭南的湿潮气。

蓦地,肩头被人轻轻一碰。

身侧钻出个与她仿佛的身影,池雪尽拿着梨花枝出现在她眼前,笑语嫣然:

“柳姐姐!我就说我会来的罢。喏,给你。”

梨花枝被递到柳烟身前。

满缀的梨花压弯了枝头,如一捧清丽的雪。

柳烟慢慢眨了眨眼。

水桂道:“我家姑娘拿了一路,不假人手的,说要亲自给柳娘子你呢。”

池雪尽只在意柳烟喜不喜欢:“柳姐姐,你喜欢梨花么?”

心头胀了一下。

柳烟接过,垂首嗅到梨花香。

柳府阴郁苦闷的天,挥之不去的昏沉佛香,柳老夫人积在下撇唇角里的沉沉暮气,在这刻都远去了。

鲜活热闹的气息从池雪尽身后涌来,柳烟身处新一番天地中,不由跟着抿出个笑来:

“我最爱梨花,多谢你。”

池雪尽道:“让人拿去插瓶罢,能放好些天呢。”

等冬芸接走梨花枝、柳烟的手誊出来,池雪尽立即挽上她臂弯:“走,柳姐姐,你和我坐一处罢!”

柳烟被她带着在陌生学堂里走出条路来。

原本她们俩停在门前就引来不少打量目光,等见池雪尽对柳烟这般亲近,小娘子们各自的目光无声交汇,京中何时有这样一位容貌极出色的小娘子?险些以为柳烟是哪个大家世族的后辈。

待晓得柳烟只是个外任文官之女,许多人便对柳烟本身失去了兴趣,随之而来的是——她怎么跟池雪尽好成一个人的?

自然无人去为她们解答。

柳烟的位置就在池雪尽身侧,从前这儿是空着的,她来了才有人。

负责授课的齐夫子了解她的学业后,为她布置了课业。因她底子最为薄弱,每日齐夫子还会额外为她讲课半个时辰。另外,她每日需习字一个时辰。

吴老夫人起初担忧柳烟初入学堂累着,进而厌学,却发觉柳烟不仅不曾落下功课,每日回来后还要在家中再写一个时辰大字,遑论读书了,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

吴老夫人的担忧立刻颠倒了个,开始操心柳烟会不会熬坏了眼,因而勒令她晚间不许再读书,柳烟孝顺只好遵从,变成了早早起床看书。

冬芸都心疼了:“姑娘何必如此?总之女儿家不考功名。”

“我自己喜欢。”

柳烟淡声道,她难得有了喜爱的事,自然是一股脑闷进去了。

除此之外要说有甚么原因……那便是瞧着比自己小的雪尽习字已初见风骨、诗词信手拈来,少不得激起几分自惭和要强。

柳烟从前没有过姐妹,这些时日她与六娘几个姐妹熟悉起来,受教颇多,然而与宁海侯府上的几位表姐妹比,池雪尽无疑是更耀眼的。

不单是显赫的身世,更是天资的聪颖。听闻她从前不爱去学堂,柳烟起初还以为她犯懒,后来才知晓她过目不忘,加之她对诗词一点就透,若是这样,确实没有在学堂消磨时间的必要。

但自打柳烟来了后,每节课,池雪尽都在她身畔陪着。

柳烟在学堂耗费的时日是最多的,有时旁的小娘子都走净了,她书没看完,正入迷,少不了多留一留。

池雪尽便也留下,任旁的小娘子如何相邀去逛园子都在柳烟身边坐得安安稳稳,也不回家。

柳烟道:“你回家晚,家人可会担忧?”

池雪尽道:“除却哥哥,我爹娘都不在京中哩,我回去早与晚都一样。”

柳烟默了默。

池雪尽口吻随意,说话时下颌埋在臂弯里,手指慢慢地拨弄笔架上的紫毫笔,笼在光中的侧脸上有难掩的寂寞。

这些时日柳烟对京中事物熟悉了些,听闻了雪尽的事。

当年雪尽在边关险些被贼人掳走,镇国公夫人不敢再将她带在身边,千里迢迢送子归来。长公主极为看重她,宫内赐下无数珍宝,出入奴仆簇拥,贵不可言。

奈何,边关离不了镇国公,孩子便要早早与父母分离。

也就是这时,柳烟觉得眼前的小娘子像个妹妹了,合该顾一顾她。

柳烟轻声道:

“我一个人入京,你也是一个人,你既然不嫌我,日后我与你作个伴可好?你陪我读书,改日我陪你去逛园子。”

方才有人喊她去逛园子,她眼神都亮了亮,分明是想去的,贪玩的,却还在陪自己。